傅舒婷吓得尖叫着躲开,眼见叶楷正这样失态,又是焦躁又是担心,不由哭了出来,哽咽着说:“你会找回星意的是吗?”
叶楷正没有回答,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爱民路三十一号。
叶楷正到的时候,整条街已经戒严,洋楼的门和窗都已经大开,士兵们已经搜索了每一间房间,里边却是空无一人。
宋国兵一脸凝重地走到叶楷正身边:“已经问过了周围的邻居,半小时前有辆车开走了。”
“全城戒严,关闭城门
。码头、车站全部封锁。”叶楷正又上车,“另外,城中警备部队控制出入日租界的道路,和日本大使馆联系,询问佐藤元下落。”
宋国兵踌躇了一下:“督军,这就等于直接告诉他们,我们找的人和佐藤元有关。”
叶楷正的眼眸里淬砺出锋芒来,冷冷地说:“你觉得事到如今,他们不知道她与佐藤元的关系吗?”
宋国兵背上起了一层冷汗,连忙点头说了句“是”。
“大姐,你要带我去哪里?”星意被蒙上了眼睛,那把手枪第一时间被收了,此刻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定一些。
有冰凉的手指放在她的唇上,叶文雨微微笑着说:“当然是带你去二弟找不到的地方。”
“你和……日本人是一伙的?”
“非要这样说的话……”叶文雨漫不经心地回答,“或许你该改姓佐藤了。叶楷正也做了日本人的女婿,是不是很有趣?”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佐藤元真的是我的父亲?”
“谁说不是呢?”叶文雨耸耸肩,“可惜你和你家老爷子是一样的蠢。你们难道真以为是佐藤元亲自回复你们的讯息吗?”
“日矢上可不像我那个二弟那样心慈手软。你以为佐藤元仅仅是一个船商?他不和日本军部合作,能够发展得这样快?只可笑你家老爷子着急赶过来,三言两语地,就被破译出了瓦子湾的信息。”她冷冷笑了笑,“你也是一样,
只拿着一张纸就敢过来认亲?你出来之前,叶楷正没教会你人心险恶?”
叶文雨顿了顿,又嘲讽地说:“对了,不是认亲……你应该是,来报仇的吧?不过我也得谢谢你的不自量力,否则他将你看得这么严,我哪里能抓你威胁他?”
星意沉默了半晌,淡淡地说:“他不是会因为女人而妥协的人。”顿了顿,又说,“更何况我和他之间,也未必能走得下去。你也知道,他逼死了我爷爷。”
叶文雨轻轻笑了笑:“如果是这样,那么你只能怨他薄情了。”
车子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星意被拉下来,踉踉跄跄地走了许久。地面又湿又滑,最后进了室内,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蒙着眼睛的布被扯了下来,星意适应了光线,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在一间密闭的房间里,开了一扇小窗,隐约可以听到外边的水声。房间里只放了一张极为低矮的木板床,星意隐约能感觉到整个房间都在微微晃动。她忽然间明白自己已经不在陆地上……而是被带到了船上。
她的手脚冰凉,靠在墙壁上,仅有的一只灯泡一下一下地闪烁着,光线明暗不定。
到了这个地步,她也并不如何害怕。出来之前,她已经想得清清楚楚。与其每日都在噩梦中苟活,不妨便给自己一个痛快。大腿的一小块地方是冰凉坚硬的——她走前将最小巧的手术刀用粘纸贴在那里,因为外边穿着夹棉厚实的旗袍,完全看不出端倪。挟持她的人扔了她的手袋和枪,并没有发现这个。
——这也是她……最后的武器。
即便杀不了佐藤元,她也还有余力,割断自己的颈动脉。
舱门被拉开了,她望向门口,一个瘦高的中年人走进来,手里端着饭盒递给了她。
星意死死地盯着他,并没有伸手去接。良久,男人将饭盒放在床上,低声说:“多少吃一点吧,没必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星意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佐藤元,还是廖鉴东?”
佐藤元扯出苦涩的笑意,声音嘶哑:“我是你的父亲。”
她拿起那盒饭砸在他身上:“你怎么有脸这样说?!你害死了爷爷,害得大哥重伤!你害得我们家破人亡,你怎么还有脸这样说?!”
佐藤元并没有闪避,汤汁淋漓倒在他的身上,他也没有伸手去擦,只是说:“你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狭小的空间里泛起打翻的饭菜油腻的味道,星意几乎一整天没有进食,只觉得泛起了胃酸,她强忍住恶心,冷冷地看着佐藤元:“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佐藤元看着她说,眼神带了苍凉:“傻孩子,你想杀我,为什么不告诉叶楷正?为什……要自己动手?”
星意心里恨极了他:“你抛弃我们兄妹,这我不怪你。可你不至于连自己是中国人这最后一点良知都抹去了!爷爷这一辈子
清白正直,是你害得他做了这样的错事!他死不瞑目!你问我为什么不告诉叶楷正?我又有什么脸告诉他呢?”
她跌坐在床上,只觉得心底一片惨淡的绝望,可是眼神却异常地坚持:“你不用送东西进来了,我不会再吃。今次我本就是为了爷爷、大哥和廖家来报仇,既然杀不了你,也绝不会让自己落在你们手里威胁到叶楷正。”
佐藤元怔怔地看着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儿,头一次见她,她是优秀聪慧的医学生;而这一次,他忽然意识到,这真的是老爷子手把手带出来的女孩,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当年他将自己赶出廖家那样决绝。他站起来,叹了口气说:“这艘船在内河的航道上,叶楷正就算把颍城关起来翻个遍,也找不到。饭菜还是会再送进来,你多少吃一点。”
他弯腰拾起那个饭盒,忽然看到一道锋锐刀光划过,这才意识到她真的动手了。他闪避开,退后两步站定。
星意一下失手,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苦笑了一下,反手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戳过去。
“住手!”佐藤元握住她的手腕,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把刀藏好。”
星意怔了怔,她是横下心要寻死,爷爷的死对她来说是再沉重不过的打击,而叶楷正呢……因为瓦子湾的失败而承受的压力,他没有向她提及半个字。她知道那是一笔勾销的意思。可是她还怎
么再站在他身边?还有肖诚和文馨,她一想起来,都觉得难过得喘不过气。
现在,她杀不了佐藤元,掌心握着手术刀,笃定已经看到了人生的尽头。
佐藤元却提高了声音,似乎有些惋惜:“明天我再来看你。廖小姐大可不必这样紧张排斥。”
他没有收走她的刀,竟然真的走了。
星意的视线微微垂下,佐藤元刚才坐的床沿上有油渍写成的字样。她靠过去看了看,隐约是三个字:我救你。她怔了怔,抹掉了那三个字。
商船顶层,佐藤元推开了其中一间房门,日矢上面色阴沉地坐着:“如何?”
“她不肯吃。”佐藤元略有些颓丧,“或许有求死之意。”
日矢上盯着佐藤元的表情,仿佛是在仔细地揣测,过了一会儿,才笑了起来:“想要一个人死不了总是有很多办法的。佐藤君,她是你的女儿,你要看好她……至少活到叶楷正答应条件的那一天。”
佐藤元浑身激灵了一下,问:“叶楷正那边有回复了吗?”
日矢上的表情颇有些阴晴不定:“他已经答应放了顾岩均。”
此时的颍城火车站,是一天最繁闹的时刻。南北两条路线的火车在晚10点交汇,上下车的人不计其数。一辆汽车缓缓驶入。从后座下来的男人穿着黑色大衣,低着头快步走入了车站。街口的地方,宋国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正在让司机掉转车头,忽然路人经过,一抬手,将一个纸团扔进了车里。
宋国兵下意识地接住了纸团,一把推开车门,冲到那人身边,反手锁住了他的手臂。那人的帽子掉了,一脸惊恐地回望他:“你、你干什么?”
“谁让你扔的纸团?”宋国兵低声问道。
“我、我不知道。有人给了我一个银圆让我扔的。”那人哭丧着脸说,“我是在火车站里卖茶叶蛋的,不信你去问问。”
周围聚拢了一堆人,指指点点地认出来,果然是站台上卖茶叶蛋的小商贩。宋国兵放开了他,心知不可能再找到那人,只好回到车上,借着月色打开纸条:“四时,蓝鸿码头。廖鉴东字。”
宋国兵没有再耽搁,回到军部将纸条交给叶楷正:“军座,颍城已经翻遍了,各大商会和堂口都传了话出去。眼下除了日租界,只怕没有藏人的地方了。”
“日矢上知道我的脾气,瓦子湾事件后,我也是不怕再闯入租界的。这些天他们也在陆续往外边撤人,否则顾岩均也不会被我们抓到。他们不会把人藏在那里。”
“所以,夫人很可能……会在船上。”宋国兵恍然大悟,“那么这消息还算可靠。”
数日不眠不休令叶楷正的眼睛布满血丝,他把玩着自己的佩枪:“去布置吧。”
“是!”宋国兵走前行了个礼,又问,“督军,廖鉴东到底是谁?”
叶楷正沉默了一会儿,淡声说:“星意的生父。”
宋国兵吃了一惊,却没有多问,转身出去了。
星意靠在船舱的一角,强撑着逼迫自己不要睡觉。她手边没有钟表,只能大约估算着时间,也不知道撑了多久,门口有了动静。她倏然坐起来,一个日本女人端着饭菜又进来了。她恹恹地重新靠过去:“我不吃。”
女人不声不响地将饭菜放下了,却没有走,仔细地端详她。星意觉得有些异样,仔细看了她两眼,才惊觉说:“我见过你。”
是日本女人的典型长相,不高,肤色白净,虽然上了年纪,却因为保养得当而依旧温婉可人。星意还记得是在高家见过她,那时她和叶文雨在角落,死死盯着自己。
“我叫日矢葵,佐藤元是我的丈夫。”女人微微笑了笑,用十分纯正的汉语说,“我对你很好奇,所以想来看看。”
星意冷冷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和他长得很像,尤其是鼻子和嘴巴。”女人继续说,“在高家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了,你一定是他的孩子。”
“我没有父亲。”星意打断了她,“请你离开吧。”
可是女人竟然也没走,坐在床边,屏气凝神仿佛在等着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看着饭菜渐渐变凉,星意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你还有什么事吗?”
日矢葵细细的眉毛抬起来,没有说话,仿佛在等待什么。
门口又有动静。这一次进来的,是佐藤元。
佐藤元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有两个人在房间里,不禁愣住了。
日矢葵站起来,用日本女子的礼仪恭恭敬敬地对丈夫行了礼,用日语对他说:“佐藤君,我等你到现在了。”
“你知道我会来?”佐藤元的表情由错愕变为警惕,“你告诉你哥哥了?”
日矢葵静静看着他,细长的眼睛里流露出依稀带着雾气的悲哀:“你已经无法再信任我了,是不是?”
佐藤元脸上痛苦的表情一闪而逝,低吼着说:“葵子,我的父亲已经自尽了,这是我的女儿!”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手枪,对准了日矢葵,用极快的语速说,“我必须送她离开。”
星意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他们是在争吵,气氛凝重,忽然佐藤元掏出了一把手枪,对准了日矢葵。她下意识地站起来,紧贴着墙壁,不敢出声。
日矢葵竟笑了笑:“如果我不让你们走呢?”
佐藤元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旋即苦笑了一下:“葵子,你非要我对亲人赶尽杀绝吗?”
日矢葵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轻声说:“佐藤君,我从19岁认识你,这些年过得很幸福,唯一遗憾的是,我们没能有自己的孩子。”她顿了顿,眼眶微红,“那一天我在高家看到了这位小姐,几乎能肯定她就是你的女儿。我害怕你会因此留在中国,才会把你父亲传来的信息告诉大哥。我……并不知道,最后你父亲会因此自尽。”
“不要说了!”佐藤元哑声说。
日矢葵黯然笑了笑:“佐藤君,你带着她走吧。我会上去帮你拖延住大哥。”
佐藤元怔了怔:“你说什么?”
日矢葵重复了一遍:“你带着她走吧。”她最后看他一眼,“我是同你来告别的。”
佐藤元深深看了她一眼,绕到星意面前,低声说:“你听我说。今晚会有一艘小艇来船上补充日常物资。这是唯一能逃出去的机会。一会儿我会和你一起离开。你可以信任小艇的船员。只要把你送到码头,叶楷正会在那里接你。”
星意怔住了:“你——”
佐藤元看了看时间:“现在跟我走。不要发出声音。”他一把拉了她的手,离开的时候,最后看了日矢葵一眼。日矢葵的眼中噙了泪水:“佐藤君,祝你平安。”她的眼泪一下滚落下来,“我们还能再见吗?”佐藤元笑了笑,轻声说:“谢谢你,葵子。”
他推开了门,带着星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舱门。
走廊上空无一人,想来原本看守的士兵已经被制伏了。星意跟着佐藤元在商船上穿梭奔跑,到了船尾,果然停着两艘小艇。佐藤元指了指其中一艘,轻声说:“快上!”
星意的头发被寒风吹起,脸颊几乎冻得毫无知觉。她也听不懂佐藤元适才与日矢葵的对话,只是转头望向他:“为什么救我?”
佐藤元笑了笑,许是见她衣裳有些单薄,伸手将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你不要误会。就像你说的,我对你也没有父女之情。就当是,我在偿还你爷爷吧。”
星意愣怔之间,已经被他用力推了推,不由自主地跌入了小艇。小艇上的船员接住她,等她坐下,迅速掌舵驶向了东方。
佐藤元站在船尾,看着那艘小艇驶远,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他抬头看了看开始喧哗的船头,明白日矢上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动作,迅速跳上了另一艘小艇,收起绳索,开启马达,往另一个方向驶出去。
佐藤元开的速度不快不慢,却足以令商船上的人发现自己。他隐约能在风声中听到有人在大吼“停下”,甚至能看到船上有人架起了高射炮。他知道自己应该加快速度,以免太早被击中,连累到另一艘小艇。
嘭——
一发炮弹落在了小艇的左侧,他往右打了满舵,船身倾斜,几乎将他甩出去。佐藤元站稳了,又笔直地开了出去。
一发又一发的炮弹追踪着自己,他竟然没觉得害怕。他知道自己是个懦弱的男人,一生中头一次勇敢,是为了葵子,鼓足勇气去反抗他的父亲,又抛弃了一切,离开了自己的家族。而最后一次勇敢,是为了……出生后从未抱过一次的女儿。这个女儿,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鼻子与下巴。
他的双手被寒风吹得毫无知觉,而他只是全神贯注地驾驶小艇。耳边又有炮弹追击而来的声音……到此为止了吧,
佐藤元蓦然间放开了手,这一次,他知道自己已经避不开了。
星意坐的小艇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奇怪的是并没有任何人追上来。那艘商船反倒掉转了方向,远处不时有炮弹爆炸的声响,炸开一团又一团的火光。
她踮着脚尖,拼命地望向那个方向。这一次,那团火光比任何时候都要亮,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大团烟火,照亮了半个天空。
她惶然回头,看着掌舵的船员,大声问:“那……到底是什么?”
船员看了一眼,表情隐隐有些动容:“是佐藤先生的船。”
星意跌坐在船上,所有的思绪在瞬间凝住了。
佐藤元死了。
她是一心来杀他的,他真的如自己所愿,死了。
可她只感受到一种难言的悲切,又隐隐觉得,这个世界这样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是她,遇到了这样的事?!她呛进了大口的寒气,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而江面上的风把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消弭得干干净净。她咳嗽了许久,拢着身上的大衣,慢慢平静下来,看着远方。
船速放慢了,船员低声说:“小姐,前边有船过来了。”
他十分警惕,转换了方向,看样子是要绕开那个巨大的黑影。
星意的视线有些茫然,仿佛看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直到两艘船相距不过百米,船员松了口气说:“您看,是盛瑞号!”
他开始小心地靠近,点燃了手里的信号。
盛瑞号放缓了速度,同时向小艇打开了照明灯。强烈的灯光逼迫星意抬起手,遮住了视线。而盛瑞号的甲板上,宋国兵惊呼了一声:“是夫人!”
如今的码头已经布下了重兵,不仅如此,叶楷正调来了颍军的盛瑞号在江面上搜寻可疑的船只。搜寻近一小时后,因为察觉到了这里的爆炸声,转换了航道找了过来。
叶楷正看得清清楚楚,小艇上的其中一人是星意,悬挂至今的一颗心缓缓落定,他的眼中头一次泛出了微微的笑意。士兵们已经忙着降下绳索,试图将人救上来,他快步走到船舷一侧:“我下去。”
宋国兵连忙制止说:“督军,我们会把夫人救上来。”他看了侍从一眼,眼神中的含义不容置喙。宋国兵只能噤声,催促士兵们快一些将救生艇准备好。
江面上的风越来越急,浪头也一个接着一个地拍过来,两艘船的体型相差巨大,一时间不能顺利靠拢。小艇上的船员虽然经验丰富,亦只能勉强控制小艇不偏翻。
盛瑞号的救生艇终于准备完毕,叶楷正跳了上去,士兵开始缓缓将救生艇放下。
叶楷正心急如焚,眼睛没有片刻离开她。他很想立刻将她抱在怀里,问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害怕,这样的念头愈来愈强烈,可是救生艇却只能一寸一寸地往下降,短短的十数分钟,却如同半个世纪那么漫长。
救生艇终于触到了江面,宋国兵吩咐士兵开始划船靠近救生艇。
在风浪极大的江面上,即便是两艘不大的船要靠近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大约又过了半小时,两个船头终于靠在一起,叶楷正大步跨了过去,伸手将星意抱紧在怀里。这件对他而言最为珍贵的宝物,终于失而复得。
星意依然站得僵直,这个怀抱这样炽热,又这样熟悉,她终于一点点地放松下来,低低喊了声“二哥”,一切的感官回到了自己身上,她痛哭失声。
他没有责怪,也没有询问,只是微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回来就好了。”
所有的人上了救生艇,盛瑞号上的绳索和艇上的士兵同时发力,救生艇开始慢慢靠近舰艇。然而风浪越来越大,士兵们尝试了许久,发现他们无法再给救生艇扣上吊起的安全索。船上有人打下灯光,大声喊道:“督军,我们扔下绳梯,拉你们上来!”
连喊了好几遍,救生艇上所有人终于确认情况,开始行动。
船上垂下了三条绳梯,叶楷正让星意攀上其中一个,自己站在她身后,牢牢地环着她,低声说:“别害怕,我抱着你,很快就上去了。”
宋国兵让送星意回来的船员上了另一条绳梯,自己攀上第三条,向船上的士兵打了个手势,三条绳索开始缓慢地上升。
绳梯大约升到了船体中央,船员的右手忽然动了动。叶楷正眼角看到寒光一闪,一粒子弹几乎贴着自己擦过,射在船身上,火光四溅。与此同时,左手握着的绳索一松,他意识到子弹已经打断了绳梯的一个绳索。
星意尖叫了一声,身子往下坠,他当机立断,左手牢牢抱住了她的腰,沉声说:“抱紧我。”
这个瞬间,星意忽然间明白了,原来这才是日本人真正的目的!
他们早就察觉到了佐藤元的计划。佐藤元信任的船员,是他们布置下的杀手。因为只有放自己回到叶楷正身边,杀手才能接近他,这才是刺杀他最好的时机!
星意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叶楷正。此刻他只能依靠右手的力量拽住仅剩的绳索,加上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完全没有办法反击。
宋国兵反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拔枪,趁着杀手瞄准第二枪的时候,飞起一脚踹在他的绳梯上。杀手失了准头,不由顿了顿,然而此刻一阵江风吹过来,承载着叶楷正和星意的绳索打了个转弯,恰好直直送到了杀手面前。
星意能看到杀手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就在愣怔之间,她能感受叶楷正的右手在用力,想要用身体挡住她。她尖叫起来:“……不要!”
砰——
枪声响起来,有身影迅速地坠入海中。
宋国兵攀着绳梯的手脚冰凉,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不敢去想象发生了什么。
——掉下去的却是杀手。
夫人手中还握着锋锐的手术刀,在杀手扣动扳机的时候,她果断地划开了他的
颈动脉。杀手的手枪无力垂下的时候,开出了最后一枪。子弹斜斜射出,最后射中了叶楷正的右肩。
对于医师来说,近距离切开对方动脉,或许是最简单的一个动作——她是第一次亲手杀人,却没有时间害怕,只是死死看着叶楷正。鲜血已经迅速地染红了他的衣服,不断从衬衣的领口涌出来,他却始终抱着她,哪怕摇摇欲坠,哪怕命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