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真的,很多同学说一次再见,其实就是永别。
甄意想,言格也需要同学和朋友的,便眼神期许地望他。以往,只要她露出这种眼神,他就会应允。但这次,他没有。
且不说ktv这三个字是他的梦魇,每每回想伴随着万箭穿心的绝望,重要的是他此刻只想单独和她一起。
他低头看她,温和道:“我有话想和你说。”语气如此柔和,叫师兄和一旁的杨姿都诧异。
甄意再次心跳紊乱,现在十匹马也别想把她拉走:“你们去玩吧,我和言格不去了。”
准备离开的秦老师回头,朝这边招手:“言格。”
“我过去一下,别乱跑。”他轻声叮嘱。甄意轻“嗯”一声。
杨姿笑:“你们现在才在一起吗?你之前就说在一起了。”
甄意不想回答,经过今晚席间的事,她觉得和她要陌路了。正想着,尹铎过来,看着甄意:“你要先走了吗?”
“噢,我还有事。”她稍稍尴尬,“学长,抱歉。”
他淡淡一笑:“是刚才才在一起的吧。”
“……是。”甄意如芒在背,暗叹他眼光真毒。
“是我慢了一步,还是说你该感谢我推了你们一把?”他尽量豁达,可语气里还是透出一丝自嘲。
甄意无言以对。杨姿淡淡地开玩笑:“估计是因学长的功劳,男人潜意识里都会想竞争。”
甄意稍稍蹙眉:“我先走了。”手腕却被尹铎握住,男人的手心有些发烫,甄意一惊。“甄意,”尹铎笑着,却看不见笑意,“那请你转告他,我并没有放弃,更没有认输。”
她一瞬间头皮发炸,与此同时——
“甄意。”言格的声音传来,就着夜风,微凉,“走了。”
甄意一个激灵,跟捉奸在床似的慌地挣开尹铎的手,轻声道:“言格叫我了,我要走了。”说完着急忙头也不回跑去言格身边,眼神忐忑。
言格目光却平和,不带苛责,抬手拂了拂她散乱的发丝。凝视她良久,极淡地扫了尹铎一眼,虽然很淡,却也露出不悦的凉意。他看得很清楚,尹铎抓了甄意的手;他也听得很清楚,尹铎仍对甄意虎视眈眈。
不吃醋,是不可能的。
他转身离开,牵起甄意的手。
甄意深吸一口气,不作声,也不抗拒。任由他牵了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稍稍用力,握紧他的手。嗯,宽厚而温暖,修长而骨节分明。她心跳呼吸皆不稳,快乐又哀伤,上一次这样被他牵着,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读初中时,她总大大咧咧,都是她先对言格动手动脚,一点儿不像女孩子。可要哪次言格主动拉她的手,她会瞬间安静变小鸟;他主动抱她一下,她能犯傻一下午;他主动亲她一下,她一天都废了。
她一直认为自己能像女汉子一样无坚不摧不要脸地追他;可她从未意识到被他守护的时候,她也会像其他陷入恋爱的普通女子一样,无措,发蒙。
“言格?”
“嗯?”
“我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吗?”
“没有。”
“……”一瞬间,甄意要气爆,甩开他的手:“你这是典型的占着茅坑不拉屎!”
“甄意,不要妄自菲薄。”他眸光清浅,慢慢地,认真地说,“你怎么会是茅坑?”
“……”她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了。
“甄意,别生气。”他抿了抿唇,郑重地说,“我的意思是,我还没开始追你。”
这样的反转,甄意全然没料到,愣住,跟做梦一样:“那,你刚才在同学面前,是在表白?”
路灯微朦,他脸色微红:“嗯。”
“怎么会选这种情况下,我以为你不喜欢让大家知道你的私事。”
“是不喜欢。”他侧头看她,黑眼睛在夜里愈发深邃,“只不过,你会难过吧?”
“我?”
“八年,很少回深城。是不是觉得,如果回来,如果见到同学校友老师,会很有压力,觉得身上烙了言格的标签?会害怕被问有没有追到言格有没有放弃言格有没有重新开始有没有觉得当年犯傻?你会觉得很累,心里不好受吧?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甄意的心底,忽然就没了声音。不知为何,鼻子莫名发酸,他对她哪怕一点点温柔,她都能感动欢喜得天翻地覆。今天他寡淡地坐在热闹而陌生的人群里,待了那么久就为向所有人证明,他们在一起了。
他微微俯身,再度缓缓牵起她的手,她心里幸福得一塌糊涂。
“言格?”
“嗯?”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年我那样疯狂地追你?和你在一起后,也每天那样尽兴地恋爱?
“因为我觉得,明天不会对任何人承诺一定到来,再见或许就再也不见,转身或许就再不回头。总担心哪天挥手分别,意外就让我们分离。总担心前一秒还在远远地对你微笑,后一秒就车祸台风意外海啸。总担心买好电影票,捧着爆米花,你却没有出现。总担心明明约好去哪里,却最终独自前行。
“这个世界上,时时刻刻都有意外发生,或主观,或被迫,太多了。所以把每一分钟都当作最后一秒来过。活着每一天,都是人生最后的时刻。你不知道,你对我,像全世界一样重要。人生的最后时刻,当然要用百分之百的热情和你快乐地过。所以,你知道吗?分开后的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后悔,也从来没有遗憾。即使是分开的这些年,想起过去做过的事,也会很开心。”
他停住脚步。
刚好站在路灯下,灯光微白而迷蒙,轻纱一般笼在她的发间眉梢,女孩肌肤细腻如玉,几近透明,黑黑的眼睛明澈灿烂,仿佛繁星。
她眼睛里不自觉含了泪水,泪光闪烁,有些哀伤的怀念,更多却是激动和欢欣。
他的心便再不似以往平静,有莫名的情绪涌动,渐渐蓄势,要从胸腔里涌出。
八年的隐忍和期盼……他低下头,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鼻尖也抵在她的鼻翼,温暖的呼吸喷在她唇边,痒痒的,撩人心肝。
她的心便醉了,嘴唇微微颤抖,埋怨又委屈:“不公平。你要追我,分明就是一句话的事。你一开口,我分分钟就扑上去了。”
“因为我不会放弃,所以你可以放心。不要那么容易让我追到,也不要担心我会放手。”
“哪有这么好的事?”她鼓着嘴抱怨,心里却幸福温暖得一塌糊涂。
“这次我努力。”他凝视她,眼眸灿烂如星辰,说,“这次在一起,就永远不要再分开。”
一瞬间,甄意觉得路灯的光灿烂地细碎开来,白花花地晕染在他们周围。
她缓缓闭上眼睛:值得了。“好。”
言格,我这一生最骄傲的事,就是在我最青涩最美好的年华,在我敢为爱奋不顾身的年纪,不计名禄,不计现实,毫无杂质地爱上你,不顾一切地倒追你。
我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全用来爱你,最青涩的年纪和你一起度过:值了。
甄意探出脑袋,往工作室里望。她亲爱的言医生身姿笔直像一棵树,低头在做记录。看了不知多久,他写字的手顿住,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笔直而柔软。
甄意抿唇笑,摆摆手:“嗨,言医生。”
他云淡风轻地低下头去,继续写字。划了一笔,意识到他在追她,于是再度抬头,温和地回应:“嗨。”
甄意笑容放大,快步进去把包里的资料一股脑儿倒出来放桌上,自顾自的:“最近接了个案子。不用管我,你忙你的就行。”
他想起口袋里的两张电影票,把本子合上,说:“我已经忙完了。”
“是么?”她边翻资料边扭头看他,“你最近工作时没戴眼镜了。”
“视力变好了。”他清淡地说。以前他的生活里只有工作,没事也要找出事来做,从几个月前开始不是这样了,“什么案子?”
“民工村的。”
言格转身去洗手。她是k城律政史上最年轻的大律师,现在多少有钱人重金排队求她打官司。民工村的当事人,也只有她会在意。
以往提到案子,她都精神抖擞,可这次带了丝严肃的愁容:“上个月全k城都在关注许莫和淮如时,深城发生了一件大事。生活在k城的林芝怀孕两月,回深城探亲,在地铁站被八个年轻人围殴致死。”
殴打,暴踢,猛踹猛踩,甚至淋尿。甄意咬牙:“要是我在场就好了,一定抽死他们!”
言格关上水龙头。警察,律师,记者,她做这类工作太久,遇到相似的事情太多:“甄意,因为你从不习惯,所以才格外可贵。”
没前文的话,甄意却懂了。她不太好意思:“很多人和我一样。”说完又难过,“言格你知道吗?地铁站那么多人来往,却没一个出来帮她。”
言格解释:“其实很正常,社会心理学的bystander efect(旁观者效应)。”
“什么?”
言格抽了张纸巾擦手:“人们认为出事时,在场人越多,受害者得到帮助的可能性越大。事实相反,旁观者的存在会抑制个人的利他行为。人越多,人们越倾向于袖手旁观。”
“为什么?”
“diffusion of responsibility(责任扩散)。单独的人有责任帮助受害者。多人在场,责任就扩散。人越多扩散越严重,都想着下一秒别人会提供帮助。”
言格把纸巾扔进垃圾篓,不徐不疾道:“如果沦为被害者,要有目标地呼救,从人群中挑一个正关注案发,有体力,最好有同伴的人,指定他帮你,告诉他带着众人一起救你。”
“言格,你好厉害。”
他微愣一秒,轻声回应:“学这个的都知道。”
她深深地看他:“你总在我困惑的时候告诉我我不知晓却应该知晓的东西。让我豁然开朗,又给予解决途径,让我充满希望。言格,有你真好。”
她如此直白的一番话叫他心跳不稳:“这个案子你要做什么?”
“深城的检察官会提起诉讼,两边的民众都很愤怒,我要帮受害者家属和深城公诉方联系提要求。过会儿和尹学长去深城。”
言格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把电影票拿出来给她:“研究所发的,一起去看吧。”
她拿过来瞧:“《微观世界》纪录片。好好玩的样子。”
言格一愣,拿错了。应该是爱情片来着,网上推荐9.8分。
“果然是研究所发的电影票,好高端。”
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言格觉得自己弱智了,研究所怎么会发爱情片?差点露馅。不对,为什么要说是研究所发的?
他低下头,摁了摁眉心。
深城的秋天气候怡人,空气温凉清醇。阳光和煦,蓝天高远。
甄意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手指不经意在桌上敲。看看手表,快下午四点。这样大的事情居然拖拖拉拉。这次会面,k城来了一个检控团几个坊间律师;深城这边一个检察团,另有名校来的社会专家和法律专家。深城的官员们早到了,可深城来的专家们晚了。
甄意忍不住“哼”一声:“呵,专家们!”
尹铎倒脾气好,从容淡定,感觉到她烦闷的小动作,慢悠悠道:“晚上有约?”
呃?忘了。不提醒倒好。“没。”上次同学聚会后,再看到尹铎,难免尴尬。估计回不去,她抬手给言格发了条短信。等了几分钟,言格没回。
听尹铎在议论:“我在视频里看到那几个施暴者踩她的头时……”
甄意手机静音,收进口袋。
一位检察科员很愤怒:“庆幸深城有死刑。一刀捅死城管的小贩死了,撞倒妇女几刀捅死的大学生死了。现在围殴、爆头、淋尿,把人活活打死。一定要为死去的林芝讨回公道。”
尹铎叹气:“公众希望施暴者都受到严惩,至少无期。可围殴的人数太多,八个。”
甄意拧眉,此时会议室的门推开。负责案件控诉的深城检察官们刚才已见过,五六个专家则个个戴着眼镜,面容严肃,透着考究的学术气质。
方姓检察官把专家们和k城检控团的成员互相介绍后,开门见山道:“这次的事件引发了全国关注,警方检方压力都非常大,请各位过来是想就这个情况商讨。”
尹铎沉肃地问:“深城检察院对犯罪嫌疑人提出的控诉罪名是?”
“肯定是故意杀人,但具体量刑……”
“方检察官,我们对此有意见。”一位犯罪学专家提出异议,“民众反应强烈,但这应该是一起故意伤害和过失致人死亡案。”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几道声音异口同声:“反对!”“反对!”“反对!”
阳光投影在红色长桌上,刺眼。
犯罪学家淡定地推推眼镜,说:“这群人是一时冲动,没有蓄谋,也没料到把人打死。事件影响恶劣,但作为专业工作者,不能受情绪影响,应该客观地看本质。”
甄意语气微凉:“以所谓的‘客观’来凸显自己的‘专业’,是不是没人性了一点?”
犯罪学家皱了眉。他身旁的社会学家开口了,像老师训学生:“我们不能一味顺从民意,迫于社会舆论压力而放弃我们的专业性,去做民众呼吁的选择。”
甄意:“显示‘专业’是根据客观判断做出对的事;而不是逆反地不经判断一味盲目地站在反对的一方,以为只要反对就是专业,只要反对就是理智,只要反对就是标新立异。”
“你……”
方检察官道:“的确,执法者不该受舆论的左右和摆布。可这次根据现场目击者证词和地铁监控录像,施暴者是故意杀人无疑。”
犯罪学家仍不赞同:“犯罪嫌疑人在主观上没有想把人打死。我去看守所看过,他们说没想到那个女人打几下就死了。我们要看客观证据。”
“客观吗?”甄意把笔记本打开,利落地翻转,推过去,“首先,视频里女人倒下后惨叫,捂着肚子喊‘我有孩子’不下七次,结果遭来施暴者对其腹部猛踢;其次,这几人踩受害者的头,把她的头踢向墙壁,十八次。他们‘没想到那个女人打几下就死了’?”甄意忍着怒气,“人要多无知才会相信他们的话?”
对面一群专家噤声不语。
“不要玩文字游戏说不是故意杀人。作为法律专家,你们比谁都清楚,行为人明知自己的行为会发生致他人死亡的结果,希望或放任这种结果发生即为故意。”
方检察官不经意点头。
法律专家满面愁容,痛心疾首:“我理解你们和公众的愤怒,可每当发生这种事,舆论便会把执法者抛到风口浪尖,用民意影响大家的情绪和抉择,这是以暴制暴!”
“在摆明了的证据面前,说以暴制暴?”尹铎皱眉,“公众相信法律,请求法律为受害者主持正义。”
法律专家争辩:“制定法律的目的不是杀人。我们顺从民意,不保持冷静,这是亵渎法律尊严。”
“法律的目的的确不是杀人,是惩戒。”甄意道,“不仅为了告慰死者,更为保护活着的人。所谓的专家,你们明白法律的尊严是什么意思吗?不让每一个受害者枉死,不让每一个幸存者心寒。你们捍卫的法律做到了吗?!”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专家团们彻底再没了言语。
走出大楼时,天色已晚。甄意他们走下大理石台阶,每个人心中都很沉重。最终确定是故意杀人,预期量刑是两人无期,三人有期,一人拘留,一人接受教育。
尹铎给大家打气:“这已经是比较令人满意。”
甄意情绪不高:“对林芝的父母和丈夫来说不够。”
“甄意,我们都知道,不可能全重判。”
“是啊,我知道,却无法理解。”甄意寂寞地笑笑,“你又要说我激动,感情用事了。可我真的不懂,一直不懂。生命本就无价,杀人的罪恶也无法衡量。为什么要用无法衡量的东西来做计算题。八个凶手杀一个人就比一个凶手杀八个人罪孽要轻吗?”
尹铎转头看她,只见夜幕中她的侧脸格外白皙柔弱,他轻声道:“你清楚的,法不责众。”
甄意苦苦一笑:“因为凶手是八个人,死者只有一个,所以这种责任可以平均分担然后减轻。是不是以后杀人都群体行动就可以免责?的确会免责。发生过很多次了。货车翻车,众人哄抢;群体打砸,群体斗殴,这样的事件少吗?可偏偏,偏偏啊,法不责众。”
尹铎默然半刻:“情与理很多时候讲不通。而理,有时本身就讲不通。”
甄意扯扯嘴角,无意识看看手表,快八点了。
猛地一惊,慌忙翻出手机。没有未读短信,只有一个未接来电,下午五点,言格打的。刚要回,尹铎拍拍她的肩膀,回头看众人:“大家别沮丧,一起去吃顿晚饭。”
甄意此刻哪里有心思吃晚饭,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就望见——
秋天的夜里,玉兰花路灯的光乳白而朦胧,从层层叠叠的树叶间流泻而下,像轻纱笼罩的梦境。
路边的树木仍是茂盛遮天,临海的风清凉沁心,一吹,青黄相接的落叶便纷纷坠落,在白纱般的路灯光里翩跹飘旋。
言格一袭墨蓝色风衣,双手插兜,悄然无声立在灯光下透明的落叶里。
碎发下,眉目如画,眸子深邃清湛,望着她。
夜里的海风吹着他的衣角翻飞,他身形笔直而修挺,像一棵临风玉树。
甄意呆了几秒,没意识到尹铎的手还搭在她肩膀上。片刻前沮丧幽闷的心此刻被一种渐渐涌起的惊喜替代,她没告诉他开会的具体位置,而他居然找来这里了?
脑海中莫名想到一只冷淡又骄傲的小白狗,顺着她的气味,这边凑凑,那边闻闻,一路嗅嗅,最终追来这里。然后乖乖坐在路灯下,一下一下,缓缓摇着尾巴等她。
不看路边的蝴蝶,也不看路过的猫咪,黑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移,只盯着这里。天黑了也不走,不等到她绝不走。
嗷!
当然,面前的男人俊颜清淡,丝毫没有小狗的可爱和暖萌,但……
这一刻,她终于有了一种被他追逐的感觉。这种感觉……太美妙。
暮色四合,夜风清凉。
甄意飞快跑下台阶,鸟儿一样飞去言格身边,满心欢喜:“你怎么来了?”
言格垂眸,她脸上笑容灿烂,像要把世界点亮。他眸光微闪,不自觉抬手捋了捋她鬓角的碎发,轻轻别去耳朵后边,他声线清润:“约好见面,你却没来,想见你了。”
话说得平实质朴,却叫她心里最柔和的一根线轻轻颤动。加上他亲昵的动作……甄意立在夜风里,要醉了。
她对身后的同伴们招招手,拉上言格一起走:“现在看不成电影了,饭也吃不成了。”
他倒还好,她在身边叽叽喳喳,他就心底安宁了。
甄意歪头想想:“明早还有工作,晚上还是要回k城的呢。要不现在回去吧,冰箱里有菜,笔记本里有电影,一举两得。”
听上去真不错。两个人,安静。他点头:“好。”
回k城的路上,他心无旁骛地开车,她懒散地窝在副驾驶室,有一阵没一阵地嘀嘀咕咕,和他说着漫无边际的话。说这个案子,最后不知怎么说到淮生,说这几天去民工村看望林芝家属的路上遇到了淮生。
“言格……”她声音低落,“淮生现在好可怜。”
遇到淮生时,他提着一袋子青菜,个子高高的,很清秀,在破败的环境里一瘸一拐地走,十分醒目。上次坠楼给他留下严重的腿伤。甄意心酸,追上去和他打招呼,问他换肾手术后的恢复情况。
淮生邀她去他家里坐。甄意这才知道,姐弟俩一直住在这里。
楼道很脏乱,像甄意曾住过的工厂旧房。开了门,只有一间房,淮生睡床,淮如睡沙发。
却是非常干净整洁的小居室,甚至很温馨,窗台上种着白色的花,挂着贝壳装饰,桌子上摆着一对陶瓷小猫咪。一切看上去都很廉价,却拼凑出一种家的感觉。
墙面涂成淡淡的紫色。淮生告诉甄意,淮如说,紫色是幸福的颜色。
甄意问及他的身体状况,淮生说康复情况很好。问他需不需要钱,他摇头,说最近他的卡里不知道谁给他打了一笔钱。等他休息一段时间就开始工作。
甄意莫名难过。淮生没读过书,身体也不好,不论脑力还是体力,找工作哪那么容易?
“我要开独立的工作室了,要不你去我那儿帮忙吧。”
“不用了。”淮生勉强笑一下,很苍白,“我现在是过街老鼠,别影响你了。”
几个月前甄意做记者采访他时,他乐观向上;现在他病好了一半,却不会笑了。比起当初身体上的病痛折磨,如今他面临的是更痛苦的心理困境。
窗边有张米色的桌子,摆着厚厚的十几本笔记。甄意无意翻了一下,有本已经发黄,是淮如小时候的字迹。那时可能不到十岁,劣质的圆珠笔,字歪歪扭扭的:“100克西红柿,碳水化合物2.5~3.8g,蛋白质0.6~1.2g,维生素c20~30mg,苏氨酸4.2~7.2mg,胱氨酸1.8~3.6mg,蛋氨酸0.6~1.2mg,矿物盐……”蛋白质和氨基酸上用醒目的黄色马克笔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