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喜儿走上前一步,把手放在自己的头顶,平行地向纪念比画过去:“你看,她没我高。”
林太太笑起来,一旁的林先生闻言,便向纪时天打听纪念的岁数,两人一比较,发现林喜儿确实比纪念大了八个月。
“还真是妹妹呢。”林太太笑道,“那得问问妹妹愿不愿意留下来陪你玩呀。”
纪念云里雾里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林喜儿怎么突然变了脸,她本能地摇头拒绝。
林喜儿瘪瘪嘴,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的爸爸,林先生蹲下来,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喜儿不许胡闹,小妹妹也是要回家的,下次,我们可以再邀请她来做客。”
“司机可以送她回家呀。”林喜儿不依不饶。
纪时天正想着要如何和林家处好关系,林喜儿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再好不过。
于是,他立即说道:“念念,你不是常说一个人玩没意思吗?不如留在这和小姐姐一起玩。”
纪念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爸爸,她什么时候说过一个人玩没意思了?
可纪时天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开口对林太太说:“念念调皮,还请林太太多担待。”
“不会不会,小孩子嘛,都是活泼爱玩的。”
原本林喜儿留下纪念是想要捉弄她,可偏偏她是那种不记仇的性格,很快就忘了两人之间的摩擦,反而很开心多了个妹妹陪自己玩。
她是很大方的小孩儿,不吃独食,不藏私,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拿出来和纪念一起分享,两个人就这样不打不相识,并成了好朋友。
从懵懂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到现在的后青春时期,纪念想,她何其幸运,能够拥有这样一个好姐妹。
她一直认为,林喜儿和able都是生命对她额外的馈赠,是她人生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深夜,谈宗熠独坐在院子里,桌子上放着半杯白水和一串一百零八颗菩提穿成的佛珠。
三年前,他患过严重失眠,连续三十四天不眠不休,脑子却依旧清醒,只觉得胸膛燃着烈火,仿佛要把自己烧死。
一个清晨,他决定开车出去转一转,原本是漫无目的的,后来,却在机缘巧合下,把车开到了香山脚下。
他停好车,沿着小路攀登,走了许久,忽然听见撞钟的声音,四周万籁俱寂,那一声声钟响,在山林间回荡,庄重肃穆,让人心不自觉沉静下来。循着钟声,谈宗熠一直走到山林深处,然后他看见一间很小的寺院,老旧的台阶,红色的木门,无不说明年代久远。
他拾阶而上,在门口,叩门三声。随即,有穿着袈裟的师傅前来开门。
寺庙里供素斋,谈宗熠与师傅们一起吃了早饭,之后,又与大家一起打坐。九点钟,完成寺庙的基本功课后,师傅们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谈宗熠被方丈带去一间禅房。
他与方丈面对面坐下,窗外是高耸入云的树木,阳光从树的枝丫间斑驳地洒下,桌上放一壶茶,方丈替他斟茶,细小的茶叶在水底翻滚、舒展,渐渐有幽香的气味浮上来。
两人并不说话,端起杯子各自喝茶,也不觉尴尬,方丈翻着经书看,许久后,谈宗熠主动开口:“什么是佛?为什么要信佛?”
那段时间,是他最迷茫的时候。
“佛即是无。”方丈合上经书,看着他,“有人信佛是为逃避,有人信佛是为寄托,有人信佛是为赎罪,众人眼中的佛是不同的佛,但在我眼里,佛即是无,无处不是佛。”
年逾六十的方丈,静坐时仍身体笔直,慈眉善目,目光里透着一种了解众生万象的悲悯,谈宗熠呆坐良久,细细体会领悟方丈的话。
佛即是无。
此后每天清晨,谈宗熠都会驱车到山脚,然后徒步走上来,叩门进寺庙,参与师傅们的活动,再与方丈喝茶,偶尔聊天,但更多时候,他们都是相对静坐,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他的心事那么多,杂乱得像水草一般,相互缠绕纠结,紧紧地勒住他的心脏,一分分地收紧,令他痛苦不堪,然而,他却能在这里寻到一丝宁静。
那日起风,树叶被刮得簌簌作响,方丈转头,看向窗外,缓缓道:“一棵树,从幼苗到参天大树,要经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它们心无旁骛,只一心成长,才得以牢牢扎根于地下,人也如此,万事纷杂,总有根可寻。”
谈宗熠静静看着方丈。
方丈回视着他,和蔼又坚定地说:“因果轮回。所有看似偶然的事件,其实都是必然。但走下去,总有一条路,最后会回归你自己,远一点,无妨。”
方丈说完,喝尽杯子里的最后一滴茶,然后走出禅房,轻轻关上门。
谈宗熠一人在禅房独坐良久,看着窗外的树木,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起方丈的话,仿佛有一双手,在无形中为他缓缓抚平心里如杂草般的纷乱心事。
他离开禅房,去佛前再三叩拜,跪在地上,他仰头望着佛,在这一刻,他内心得到安宁。
翌日一早,纪念起床时,林喜儿还在睡,她蹑手蹑脚地离开卧室,洗漱后做了早饭后才离开。
刚进局里,就迎上了郭海生他们,看见纪念,忙说:“走,去听课!”
“谁的课?”纪念问。
“省公安厅来的人,据说很有名气,协助刑警破过许多大案,研究犯罪心理学的。”郭海生说。
纪念点点头道:“好,我把东西放下。”
纪念回办公室,把包放下,然后拿了本子和笔出来。
讲课的地方是在局里会议室,她去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台上站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他穿着简单的休闲服,身材挺拔,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
郭海生给纪念留了自己身边的位置,纪念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坐下,一旁的程齐,听得格外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她跟着程齐工作已有一段时间了,每次遇见与案件有关的事,程齐都格外专注,纪念看得出,他是真正热爱这份工作的。
忽然间,她想起able曾说过的一句话:对于我们所热爱的一切,我们会不由自主敬畏、温柔、虔诚、专注,生怕自己会有丝毫的亵渎。
——那么,你对我也是这样吗?
——是,我温柔虔诚并长久地爱你,只爱你。
纪念的心尖仿佛被狠狠扎了一下,疼得人呼吸一窒。
下班前,纪念借故需要用郭海生的电脑查东西,以便从文件夹里找出谈宗熠的住址,郭海生对她毫无戒备,起身将位置让给她,自己则出去抽烟休息。
纪念记下住址后,回到办公室,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刚走出去,就看见开着红色跑车过来的林喜儿。她穿着红色的毛衣和黑色阔腿裤,脚上搭一双高跟尖头鞋,懒懒地立在车门前,青春活力里透着几分小女人的性感,美得不像话,纪念生怕她再引起骚动,立即小跑过去,将她推回车里。
纪念关上车门,才想起什么,转头问道:“这是谁的车?”
“我的!”林喜儿打了个响指,“怎么样,漂亮吧?”
保时捷cayman,外观足够张扬炫酷,线条流畅立体,完全符合她的喜好和眼光。
“我那车你用呗,奢侈!”纪念边系安全带边说她。
林喜儿白了她一眼,一脸嫌弃样道:“我可不要开你那大家伙。”
纪念:“……”
西宁路十一号。纪念看纸条上记着的住址,莫名觉得熟悉,忽然想起,这是她之前跑步经过的地方,g市最老最有特色的居民区。
林喜儿也很诧异:“我还以为他这样的boss应该住在某别墅区呢。”
警局与西宁路相隔不远,一条直路开到底,再左转,然后过三个十字路口就是,开车大概二十分钟就到了。
她们找地方停好车,然后沿着人行道走过去,西宁路上房子很多,她们一左一右分两边找门牌号。最后,林喜儿在一扇红色的木门前,看见墙砖上挂着的十一号字样的绿牌子。
纪念跑过去,与她并肩站在一起,两人对视一眼,林喜儿抬手敲门,她刻意将声音敲得很响,许久后,确定里面没有动静,她们才松了一口气。
“谁先来?”林喜儿问。
纪念看了眼墙头,这种老式院落,墙头都不高,对她而言不是难事,于是她说:“我先来。”说完,又不放心地问了句,“你确定你行?”
“笑话,当年我可是能从我家二楼翻下去和你私会的好吗?”林喜儿不屑一顾。
纪念退后一段距离,弯下腰准备助跑,然后一个箭步跳上去,伸手牢牢攀住墙头,再一鼓作气,把力气集中在手臂上做支撑,单脚先跨上去。
隔着墙头,林喜儿听见纪念跳下地的声音。她重复着刚才纪念的那一套动作,很快也就翻过了墙头,落在院里。
“我确定他就是able。”纪念背对着她说,声音微微发颤。
“嗯?”林喜儿不明所以。
纪念看着她面前的这棵桃树,心绪起伏,她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才开口:“able曾和我说,他外婆和外公一辈子恩爱,外婆喜欢桃树,于是他外公就在两人结婚纪念日那天种了一棵桃树,几十年过去,早已枝繁叶茂,而他小时候最爱在桃树下缠着外公下棋。”
她语气哽咽,脑海里都是那日他与她坐在院子里说话的情景,她靠在他怀里,仰头看他,他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眉眼里都是温柔。
九十年代的房子,看得出后来翻修过,但整体格局却没大动,楼下是客厅、餐厅、厨卫和一间书房,家具和地板是红木的,房间整洁干净,采光极好。
书房外搭着葡萄架,绿意盎然,果实累累,纪念站在书桌前发呆,心里充斥着一股温暖而亲切的感觉,像是曾多次来到过这里。
“发什么呆呀,快来找证据。”林喜儿抬头催促她,“咦,这个柜子有锁,估计是很重要的东西,要不要撬开?”
纪念转身看了一眼,有点犹豫:“不好吧,我们先找找其他地方再说。”
书桌后整面墙都是书架,满满当当摆满书,纪念略略看了几眼,从易经佛学到国内外名著以及历史、游记,种类多而杂,她伸手一一拂过,对着阳光吹一口气,竟半点灰尘也没有。
“洁癖。”她自言自语,“able也洁癖,又一个新证据。”
“性别同是男,纪小姐,这算不算也是证据?”讥讽冷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纪念惊得心脏重重一跳,呆愣几秒然后转过身,穿着白衬衫的谈宗熠,脸色冰冷,眉梢眼角都是怒气,他蹙眉看着自己,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able!”林喜儿尖叫。
与照片上不同,真实的他,真的与able一模一样,林喜儿上上下下非常仔细打量他,终于明白了纪念的坚持,实在太像了,仿若孪生兄弟。
纪念百感交集,眼眶一阵阵发热,林喜儿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说明这一切不是她的妄想,不是她思念成痴。
谈宗熠身体站得笔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近乎冷漠地看着她们,一字一句问:“纪小姐,你有完没完?私闯民宅是犯法的,你的同事没有告诉过你吗?”
“你还不肯承认你是able吗?”纪念迎着他的目光,神情坚定地看着他,“这张一模一样的脸,院子里的桃树,还有一尘不染的房间,你要怎么解释?”
谈宗熠淡淡看她一眼,随即垂下眼帘,拿出手机,快速按下几个键,接通之后,他开口:“我要报警……”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箭步冲过来的林喜儿将手机夺去,狠狠摔在地上。
“报警?你还真行!able,就算想分手,你直说啊,说不想和纪念在一起,你想甩了她,装死算什么男人!你知道这几年她是怎么过的吗?她连你的葬礼都没出席,从你死的那天起,她就把自己锁在你们当初住的房子里,她坚信你会回来的,她一直在等你,而你却改头换面装作不认识她,你还算人吗?”林喜儿愤怒地质问,像护着幼崽的母鹰,目光凌厉,声音尖锐。
纪念的胸口剧痛,像压着重石,令人呼吸不畅,那股气从心底冲上来,她的喉咙、眼睛、脑袋都阵阵疼。
林喜儿说的往事历历在目,然而纪念并不是因为这些感到难过和委屈,为他受的苦她从不觉得苦,让她不能忍受的是,他竟对这一切冷眼旁观,甚至想要否认掉她这个人,否定掉他们之间她珍视的一切回忆。
“able,就算你不再爱我,也要光明正大地和我告别,而不是装作不认识我。”她又站近一步,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她抬头望他,紧咬着下唇,眼睛噙满泪水,仿佛随时会落下来。
谈宗熠的心脏一紧,不自觉地握紧了拳,他缓缓吸了口气,感觉胸膛里最柔软的一角如被针刺般的疼,令人大脑恍惚。
他垂下眼帘,不想再看她,余光中,他看见被风吹起的灰色窗纱幔,突然间,他想起了他的母亲。
很多年前,他母亲就站在靠窗的位置,出神地望着外面,他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见,最后,他走过去,拽了拽她的衣角。
“妈妈。”他喊她。
她转过身,低头看他,神情还有些茫然,他忍不住问:“妈妈,你在想什么?”
他母亲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脸,笑容惆怅,她说:“妈妈在想,人活着啊,其实并不只代表自己一个人,所以,有时候一些看似个人的选择,最终却关乎着身边最亲密的几个人,看着他们因为自己受到伤害,这是最让人绝望痛苦的。可惜,妈妈好像明白得晚了。”
这些片段,像一枚炸弹,在他身体里引爆,巨大的声响把人震得发蒙,连疼都是后知后觉的。
“纪小姐,分手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不爱一个人,也不需要受到全世界的唾弃,没有人会为此大费周章,不惜装死来与另一个人分开。我不过是凑巧像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死人还阳,那是戏剧里才有的情节。”太过剧烈的情绪,堆积在胸口,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人反而显得更木讷和冷漠。
我们会本能地对所爱的人温柔关怀,所以,你看,这样的冷漠刻薄,怎么会是深爱你的人?
春末初夏,阳光照在人身上,已略有炙热感,而纪念站在这里却忽然觉得冷,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冷气。就像是三年前,她站在医院里,穿着白袍的医生满脸歉意地看着她,然后指向身后的病床,对她说“我们尽力了”时一样,她觉得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打冷战。
怎么会?躺在那里的人绝不是able。林喜儿掀开白布,捂着嘴巴痛哭时,她仍站在那儿,坚定地说:“不是他!”她死死地握住自己的拳头,冷得牙齿都在打颤,脚也冻僵了,立在原地,谁也拉不开她。
她望着躺在那儿的人,木然地重复:“不是他。”
然而,没有人相信她,大家还是神情哀伤地为他举行了葬礼,冰冷的墓碑上贴着他的照片,她拒绝看,拒绝听,她日日守在家里,可他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所有人都告诉她,你错了,墓碑下埋着的就是able,able是真的死了。
这次,她不相信还是她错了,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able,怎么会有人可以与另一人相像到这个地步,他一定是able!
“喜儿,你说他是不是able?”纪念转过身,拽住林喜儿的胳膊,急切地问她。
她力气很大,林喜儿的胳膊被她握得生疼,但她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心疼地看着纪念,关切地喊着:“念念。”
“他是able对不对?”纪念仍不死心。
谈宗熠的眉心蹙起,这世界上还有比她更固执的人吗?他别过头,不忍再看。
“念念……”林喜儿欲言又止。
able在纪念心里有多重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敢轻易开口。眼前这个人,的确与able一模一样。可是,世间无奇不有,仅凭长相,她也不敢断定就是同一个人,何况,还是一个曾被医生宣布死亡,举行过葬礼的死人。
纪念寻求不到她要的肯定,转身再次走近谈宗熠,她红着眼眶站在他面前,拼命压抑着内心翻涌着的情绪,她仰头,乌黑的瞳孔里,蕴涵着水汽,小小的一张脸上写满坚持与倔强。
她缓缓地呼吸,然后开口说:“这三年,我从没有一刻相信你死了,从来没有,虽然我看见过你的尸体,我去过墓地,我在你的墓碑前坐过,可是,我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able没有死,他没有死。”
她无声无息地流着泪,身体始终保持同一个姿势,仰头静静地看着他。
谈宗熠的指尖开始发颤,他不由自主地握拳,感觉身体里有股力量正不受控制地要迸发出来,即将摧毁他所有的决心和毅力。
林喜儿看着这一切,心里酸楚不已,她看了谈宗熠一眼,他站得笔直,像一座雕塑,无动于衷地看着在他面前流泪的女孩儿,她又气又伤心,一步跨到纪念身旁,伸手拥着她的肩膀,轻声喊:“念念。”
“念念,他不是able,able不会这样对你,他只是披着able的皮囊而已。”林喜儿声音硬邦邦的,分明在生气,又或是故意想要激一激眼前这个男人。
然而,这一番话,却把谈宗熠即将迸发出的情绪又通通按了回去。她说的对,他不是able,他不是。
“你信不信,都是你自己的事,纪小姐,不要因为你的私事打扰到别人的生活,这是一个人最起码的素质。”他面无表情地说。
谈宗熠感到那一把插进他心口的刀,此刻又深了一些,疼得整个人都麻木了,他不过是凭着一点毅力说出这些话。
他的冷漠终于让纪念崩溃,她忍耐压抑到了极点,此时,再也受不了了。
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伸手去摸他的脸,他一时不防,让她的手覆盖在他的脸上,潮湿的、温热的触感,令他像被电击似的,一阵战栗,他反应过来忙要避开,然而脚的跨度太大,整个人都朝身后的台灯撞了去。
纪念不肯退让,硬着将他逼到墙壁前,她握着拳,像只绝望的小兽,有几分龇牙咧嘴的恨意。
“你以为换个名字就能把able否认掉吗?没出息,胆小鬼,你越是装作不认识我,就越代表心虚,连被我碰一下都能吓成这个样子。你真想要和我断绝关系,就大大方方说你要分手,说你不爱我了,让我滚,这样算什么?还是说你怕我缠着你,不肯和你分手?是,我爱你,很爱很爱,可是,我也说过,只要有一天,你不再爱我,你随时可以离开,我绝对不会缠着你不放。可你不能骗我,尤其是以这样的方式,说分手,现在就说,只要你说了,我就走!”
那股凌厉的气,说到最后都泄了,变成悲愤、难过,她扯着嗓子喊出这一段话,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她没有哭,以前哭得太多了,此刻反而哭不出来了,只觉得难受,像一团火在胸口烧着,连她都快要被烧没了。
纪念就是这样,看似瘦弱、文静,其实骨子里却拗得很,真正狠起来,说出的话就像一把把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向你。谈宗熠此时成了被她刺的人,这样也好,刺向他,总比刺着她自己要好。
他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要走,纪念看着他的背影,她再次伸手拉住他。
“脱衣服。”她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字一句道,“把衣服脱下。”
林喜儿疑惑地看着她。
谈宗熠的身体不由自主僵了僵,片刻后,回头看她:“你疯了?”
“你敢不敢把衣服脱了?”她盯着他,拽着他衣服的手,骨节泛出青白的颜色。
“able左胸有一道疤,是曾经为救我受的伤,你说你不是他,你把衣服脱了给我看。”她坚持,这一次,她一定要一切水落石出。
林喜儿也抬眼看向他,她听纪念提过,他们曾在伦敦的一间餐厅遇过暴乱,歹徒见人就砍,able为救她受伤。
谈宗熠低着头,一束光从斜上方落下来,他的脸被照得仿若透明,谁也看不清此时他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表情。
林喜儿跟着紧张起来,突然间,一切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他缓缓抬起手臂,一粒粒解开衬衫的扣子。
房间里,静得只剩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谈宗熠解开衣扣,露出他赤裸的胸膛,古铜色的肌肤,皮肤表面光滑平整。
纪念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她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在寂静的房间里,仿佛刺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她静静地看着他胸前裸露的、光洁的肌肤。
许久后,她原本拽着谈宗熠衣服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再接着,她整个人都靠墙蹲了下来,蜷缩成一团,像失去了所有力气。
林喜儿走到她身边,陪着她蹲下来。
艾米莉·狄金森曾说,希望是长有羽毛的生灵,它笨拙,脆弱,叫人难堪,但它的确存在。
而现在,纪念的希望没有了。对于她来说,一切都结束了。这个人不是able,不是纪念死灰复燃的希望。
谈宗熠转身,一步步朝二楼走去,他步伐沉重,像身上背了一座山。
他走上最后一个阶梯,一抬眼,就看见站在楼梯内侧的沈静微,她望着他,温柔痛惜的目光中夹杂着别的什么情绪,他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进了房间。
他在沙发上坐下,头微微后仰,像是累到了极点。
沈静微看着他,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阿熠,正常人不会这么冷漠地对待一个失去爱人的小姑娘。”
谈宗熠抬头,转头看她,疑惑而茫然。
“正常人面对这样的事,可能会烦躁,但也会好奇,会有同情心,会安慰,可你是为冷漠而冷漠,阿熠,纪念或许会为此怀疑。”沈静微有些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