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有时候夜色太黑了,阿殷便遣人回府说一声,之后在苏府过夜。
时日一长,阿殷温婉柔和的性子使得苏家五位郎君大为改观,渐渐的,几位郎君真心把阿殷当成妹妹对待。而最让阿殷始料不及的是,最为轻佻的苏三郎沉下心来后,在核雕上展现出了极大的天赋,时不时能雕刻出让阿殷都觉得新奇的核雕。
中秋过后,沈夫人便极少过来苏府。
阿殷有点在意,问了苏三郎,苏三郎说:“没事,过了这阵子便好,姑姑每逢中秋之后必定要消沉一段时日。每次中秋过后,连月茗妹妹都不敢去沈府。”提起月茗县主,苏三郎又道:“月茗从小被我们宠坏了,殷妹妹不要和她计较。”
阿殷笑了笑,随口道:“义兄放心,我早已没放在心上。”
她一顿,又问:“你可知原因?”
苏三郎有些意外会如此关注沈夫人,微微挑了眉,说:“殷妹妹,我跟你说句实话,月茗想嫁给表哥,我们怎么拦都拦不住,又因得了圣上的一句戏言,才勉强睁只眼闭只眼。你可能不知道我们那位表哥,就是穆阳侯近不得女色,嫁进去了有侯爷夫人的名头,却是要守一辈子的寡。”
阿殷听了,笑说:“沈夫人待我颇好,她久久没过来,有些担心而已,没义兄你想得那么多。”这位义兄是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位表哥,入了夜,那是如饿狼一般,若非没成婚,她怕是被他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不过这些都是关上门后小两口的闺房之乐,阿殷不打算与别人分享。
苏三郎摸摸下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姑姑的事儿哪敢过问。”似是想到什么,他又道:“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每回姑姑消沉一段时日后,定会来找父亲。你若想关心姑姑,可在那儿等着,姑姑和父亲谈完话后,一定会经过那个地方。”
阿殷问:“什么地方?”
“后花园。等姑姑下回过来了,我立马让人通知你。”
阿殷说“好”,与苏三郎又探讨了一番核雕的话题后,方准备回府。没想到刚要离开,天空毫无预兆地下起瓢泼大雨,阿殷只好暂时回“天音”歇息。
阿殷今日有些乏,便躺下睡了会。苏府的下人早已知道这位半路出现的小主子不喜吵闹,每次屋里的灯一灭,下人们都不敢打扰,以至于阿殷一睁眼,天色已然全黑。
她揉揉脑袋,往外唤了几声,立即有侍婢进来,向她施了一礼。
阿殷打了个哈欠,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侍婢回道:“离宵禁还有一个半时辰。”
阿殷道:“唤人备车。”苏府离她的宅邸不算远,如今雨天,算慢一点,小半个时辰也能到。侍婢应声离去。阿殷仔细收拾了一番,蓦然发现今日教苏三郎雕核时把示范的核雕落下了。
她迈开步伐便往偏厅走去。
因着下雨天,阿殷绕了远路,顺着搭建的长廊走去,正好不用打伞。苏府的女眷少,仆役也不算多,一路走去,路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冷不防的,阿殷听到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迅速消失在不远处。
恰好这会雨停了,阿殷心中一动,循着声音走去。到后花园的假山时,才发现原来是一只白猫。白猫受了惊,拱起身子警惕地瞪着她,尾巴竖得笔直。
阿殷顿觉好笑,蹲下来轻抚着猫头。
白猫变得温顺,轻轻地蹭着她的掌心,乖巧的模样一看便知是家养的。阿殷瞅着白猫的皮毛,虽然被雨水打湿,沾了几处污秽,但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养的。
月茗县主怕猫,苏府里从来都不会出现猫。
就在阿殷疑惑之际,假山外忽然响起脚步声,一轻一重,声音亦是一前一后地响起。
“还没释怀?”
阿殷微怔,这不是苏将军的声音么?
“早释怀了,先帝……驾崩后,太后总要为难我。真正没释怀的人是她,”沈夫人苦笑一声,说道:“她都得到这么多了,如今心里的最后一根刺大抵还是拔不走,我在世一日,她便心塞一天。”
阿殷是知道太后和沈夫人不对盘的,之前在给明穆的家信里,她早已有说听闻。当初只知沈夫人是个有故事的人,如今一听两人的对话,阿殷便知接下来的话她不该听了。
她蹑手蹑脚地想从另外一边走出去,岂料没走两步,怀里的白猫叫了几声,挣脱着从阿殷怀里跳下。
沈夫人喊道:“乖乖?”
脚步声渐近。
阿殷左右一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在假山的夹缝里。沈夫人抱起白猫,摸着它的头,道:“我说跑哪里去了,原来是来了这里。”
苏将军道:“什么时候养的?”
沈夫人叹道:“跟他没关系,碰巧而已。”
苏将军说:“你这猫不能让太后知道,她知道了定要难为你。”
“我知道,她呀,什么都得到了,偏僻还要为难我。当初若不是……”她冷笑一声,道:“今时今日,谁当太后还不一定。”
见哥哥面有愁容,沈夫人又道:“我只是随口一说,都这个年纪了,还能盼什么?他都驾崩了,新帝也登基了,我这些盼头早就散了。也就在哥哥面前才能说一说,平日里在沈家连身边的范嬷嬷我都只字不提。”
苏将军叹了声,道:“是不能提,此事非同小可。新帝已经登基,疑心又多,若知道长堂有天家血脉,再好的君臣之情也抵挡不住新帝的猜忌。”
沈夫人说:“我知道分寸,哥哥放心。”
两人渐行渐远,猫叫声偶尔在寂静的夜里伴随水滴声响起,一声接一声,敲打在阿殷的心头上。
良久,阿殷才回过神,脚步略微踉跄地走回“天音”。
侍婢一脸着急地道:“殷姑娘可算回来了,奴婢以为殷姑娘不见了。”
阿殷道:“落了东西在偏厅,刚取回来。”
侍婢又担忧地问:“殷姑娘脸色不太好,可是着凉了?刚刚白郎中为大郎把脉,现在还在府邸里,可要唤他过来给姑娘瞧瞧?”
她摇首道:“不必,我回去歇一晚就好了。”
大抵是在假山那儿着凉了,阿殷回去后不久就感染了风寒,半夜还发起热来。幸好半夜沈长堂过来才发现她身子不适,急急忙忙地让人半夜请了郎中过来。
郎中配了药方。
一碗苦药入肚,又在被窝里闷出一身汗后,第二天阿殷才退热了。
阿殷彻底清醒过来时,已是次日晌午。
她一睁眼,便见到满脸焦急的阿璇。
“姐姐可还有哪儿不适?”
阿殷问:“我怎么了?”话音落后,她才依稀想起昨夜迷迷糊糊的,似是见到了沈长堂。她一开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得很,问:“昨夜明穆可是来过?”
姜璇猛地点头。
“多亏了姐夫!要不是姐夫,姐姐半夜发热都没人知道呢。哎,姐姐屋外没个侍婢果真不行,以后还是留个侍婢在屋外守夜吧。夜里不适还能马上唤人,昨天夜里可吓死我了。”一说到这儿,姜璇眼睛都红了。
阿殷说:“行,都听你的。”
姜璇这才松了口气,道:“好,我马上让范郎安排,一定给姐姐找个又安静又乖巧的侍婢。”她又说:“昨天幸亏有姐夫,姐夫临走前还和我说,早上要上朝,傍晚时分再过来,让姐姐你好好歇息,不许去清辉楼,也不许过去苏家。”
阿殷说:“你让范好核去侯府说一声,让他傍晚别过来了。我现在还有点不适,约摸要睡到夜里了。近来朝中事多,你便说等我好了,我亲自过去。”
姜璇应了。
阿殷在心中轻叹。
她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个惊天大消息。
阿殷犹豫了好几日,始终没有想好如何处理这事儿。幸好沈长堂近来忙得很,压根儿抽不出时间过来,才让阿殷得以思考的时间。不过再忙,沈长堂也不忘让言深给阿殷每日捎来信笺。
阿殷看完信笺后,也会回上一封,每每不想回时,言深总有一种哀怨的眼神看着她。
阿殷没辙,只好提笔写上一封。
第五日的时候,言深又过来了。阿殷下意识地看向他的手掌,并不像往日那般拎了一封信笺。她问:“明穆已经忙得连写信的时间都没了?”
言深说道:“回姑娘的话,侯爷这几日都在宫里,连侯府也没有回。”
阿殷微微一怔,问:“可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言深道:“不瞒姑娘,侯爷是在宫里侍疾。”
阿殷听到“侍疾”两个字,眉毛不由一挑,道:“圣上生病了?”言深点头,压低声音说道:“所以这几日侯爷都不曾回过侯府。”
阿殷问:“圣上可有好些了?”
言深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是好些了。今日侯爷让我给姑娘传话,说是明早过来,让姑娘晚些去清辉楼授课。”
阿殷轻轻颔首。
“我知道了。”
言深一离开,阿殷陷入了沉思。
这五天里,明穆日日来信,她知道他在宫里忙,可是若非她随口问了句言深,也不知原来明穆在宫中是侍疾。阿殷摇摇首,心中有几分苦涩。
果真他们俩之间一涉及到与皇帝有关的事情,就不能谈。
以前不知明穆与皇帝是亲兄弟,如今知道了,她心中更是微妙。思及此,阿殷内心又有几分惆怅。此时,屋外传来一道敲门声。
阿殷连忙敛去面上愁容,清清嗓子道:“进来吧。”
果不其然,进来的是阿璇。
她提了个食盒,笑盈盈地走进,说道:“姐姐,我来监督你吃早饭了!”说着,把食盒一一打开,里头是热气腾腾的荷叶粥和几个肉馅汤饼。
阿殷搁下手里的事儿,专心吃早饭。
她这妹妹,在监督方面很有一套,若不听她的,她未来几日能被妹妹的嘴皮子唠叨得耳朵生茧子。用过早饭后,姜璇收拾碗筷。
阿殷好几次都和她说家里有侍婢了,不比以前了,这些粗活让侍婢来干便是。然而姜璇都执着地要自己收拾,说才不想让别人来霸占她与姐姐单独相处的时间。
每次阿殷听了,都哭笑不得。
而今天阿殷又下意识地说姜璇,道:“还是让下人来收拾吧,天气转凉了,你这几日正好来癸水,别碰冷水。”姜璇道:“就一两副碗筷,不碍事。姐姐以后嫁给侯爷了,我与姐姐相处的时间更少了。”
阿殷扯扯唇角,道:“傻丫头,怎么会?我就算嫁给了穆阳侯,你也始终是我妹妹,我们一样是想见就想见。”再说,嫁给穆阳侯一事,还远着吧?
本来心中已有几分确定,可如今因皇帝一事,还有不小心听来的惊天身世,那几分确定似乎在风中摇摇欲坠了。
似是想起什么,姜璇又说:“姐姐,我听说一个月后有庙会,我想去看看,你陪我去么?”
阿殷算了算时间,道:“好,我把时间空出来。”一顿,她又道:“你若要出去的话,一定得带够人。”
姜璇笑嘻嘻地道:“知道啦,姐姐天天都这么叮嘱我,我哪能记不住?”
阿殷知道第二天沈长堂要过来,特地把清辉楼授课的时间推迟到下午。六天没见,她很清楚以沈长堂的脾性会做些什么,她可不想浑身娇软无力地去清辉楼。
是以,一入了夜阿殷早早便睡了,想着次日早点起来洗漱梳妆。
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
然而,鸡未鸣,天色尚昏沉昏沉的,沈长堂的人已经过来了。他满身风尘仆仆,眼睛亮得如半空里还未来得及被朝阳驱逐的星辰。
阿殷一睁眼,尚在睡眼惺忪间,就在床榻边见到了一个这样的沈长堂。
她险些吓了一跳。
沈长堂一言不发就凑上来吻她,吓得阿殷连连后退几步,往床榻的角落里缩,半掩着唇,道:“我还没洗漱呢。”他握着她的手腕,说:“我不介意。”
阿殷瞪大双眼:“我介意!”
然而,介意无用。
在她软软地瘫在床榻上时,她无力地睁着眼,看着他,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长堂道:“吾妻慧矣。”
他又低头来吻她。
阿殷躲不了,又察觉出他此刻的兴致,索性放开了,任由他索吻。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时候,她才主动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他抱着她,五指缠着她的指头,说:“圣上有松口的迹象。”
她问:“圣上知道我了?”
“如今整个永平谁人不会清辉楼东家,先有西玄街的核雕技者,再有视核雕技者为不祥人的大理寺卿金升为你造势,又有月茗县主这块垫脚石,如今又成了苏将军的义女,这些事儿岂会传不到圣上的耳中?今日圣上对你赞赏有加,再过些时日,我便主动开口请求赐婚。”
他低头亲吻她的脸颊,高兴得像是个小孩儿。
“阿殷,殷殷,我快能娶你了,你高兴吗?”不等她回答,他又自问自答:“我很高兴。”又是低头把她整张脸都亲了一遍。
阿殷有些意外,问:“那李家那边?”
沈长堂道:“不曾定亲,当初只是圣上戏言,不必当真。”
阿殷心里有些话,可看着沈长堂这般模样,到底是说不出口,犹豫了好几日的事情,也一同埋进了心底深处。她怕漏出破绽,主动献吻侍疾,缠得沈长堂销魂之极。
临离开之际,才想起一事,与阿殷说:“让你清辉楼的核雕技者注意一些,不得参与任何与赌树相关之事,朝廷要开始严打了。”
阿殷点点头,道:“好。”
因核雕兴盛的缘故,作为雕核的桃核亦十分抢手,往往会有人买下一株桃树,待花开花落结了桃子,再打下来挑选桃核,若能生出好核或是怪核,转手一卖,便能翻个几番卖出好价钱。
这种行为便称之为“赌树”。
这些年来,一株桃树的价格已经被炒得极高,也正因为核雕的兴盛,越来越多的果农只种桃树,其他果品愈发单一。
阿殷知道手里的核雕技者有几人确实有赌树的习惯,她虽对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不太满意,但也觉得无伤大雅,便不曾在意过。如今沈长堂这么一说,看来朝廷是打算改善当前的格局了。
待沈长堂离去后,阿殷便吩咐了范好核,让手里的所有核雕技者禁止赌树,违者严惩。
清辉楼的一些核雕技者虽有不满,但仍然听从了阿殷的吩咐。阿殷晓得他们有怨言,只是朝廷的严打禁令一日未出,他们的怨言就不会消失。
然而阿殷等了几日,禁令没出现,反倒是清辉楼来了位贵客。
这是阿殷第二回见到宫里的太监,名字唤作司腾,据说是皇帝身边的内侍,特地来传召阿殷进宫面圣。阿殷按捺住内心的惊诧,迅速调理情绪,问:“司公公,民女面容不净,能否容许民女回府梳洗一番?”
司腾上下打量她一眼,道:“不必,直接跟洒家走吧。”
阿殷应了声。
一路上,阿殷心中忐忑得很。司腾倒是话不少,言语间都在表达圣上百忙之中抽空传召她,她的祖坟都该冒青烟了。然而到了宫中后,司腾进去禀报,这一进去阿殷便在外头等了足足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司腾才出来,漫不经心地道:“随洒家来。”
阿殷问:“不知公公要去哪儿?”
司腾说:“圣上今日身子乏,方才刚醒,最见不得脏污油腻,你随洒家去换一身衣裳,再收拾收拾,免得圣上见了不高兴。”
一路上,司腾不再言语,直到将阿殷领到一处宫殿前,方停下脚步,开口说道:“你进去吧,好了便出来,自有内侍领你去御书房。”
说着,一挥拂尘,扬长而去。
背影端的是冷漠得紧。
阿殷驻足凝望半晌,眸色微闪,随后转身迈入宫殿之内。宫殿里奢华大气,雕龙画凤象牙柱足足有二十四根,每一根柱前都站有一位穿着水绿襦裙的宫娥。
她们低眉顺眼的,仿佛不曾察觉到阿殷的到来。
阿殷看了她们一眼,没有多加思索便迈开步伐缓缓地往前走去。她昂首挺胸,步伐从容,那一股子镇定浑然天成,似是与生俱来,一点儿也不畏惧天家的威压。
她来到朱红垂幔之前。
洁白的素手伸出,轻轻掀开一角,里头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几欲要晃花阿殷的眼。待她定睛一望,才发现里面竟是个偌大的偏殿,有四十八座屏风,上面皆垂挂着锦绣华服,而尽头则是一个梳妆台,上面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发簪首饰,金银玉贝壳珊瑚,多得让人眼花缭乱。
阿殷松开手,朱红的垂幔立即挡住一室华光,眼角的余光一瞥,恰好见到为首的宫娥佯作不着痕迹的模样打量着自己。她心中微微了然,定了神,转过身来,望着那一位宫娥。
“你唤作什么名字?”
宫娥说:“奴婢唤作阿燕。”
阿殷从袖袋里摸出一个核雕,道:“今日我得圣上传召方得以进宫,如今天色已不早,怕是没机会去拜见我的师姐了,麻烦你帮我送到我师姐那边,以示我的小小心意。”
宫娥怔怔的。
阿殷笑了下,道:“忘了告诉你,我师姐姓容,与我一样来自绥州上官家。”说着,直接塞到宫娥手里,三步当两步地穿过朱红垂幔。
宫娥反应过来,才明白阿殷口中的容姓师姐是何人,不正是那位怀了身孕的容昭仪么?
这下登时觉得手里的核雕犹如烫手山芋一般,扔也不是,握着也不是。方才那位姑娘口气熟稔,左一口师姐右一口师姐的,若是不去的话,得罪容昭仪怎么办?
阿燕看看其他宫娥,只能自认倒霉,转眼一想上边也没吩咐死了说只能留在朝华宫,一咬牙离开了。
阿殷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露出一个微笑。
她也不看这里的衣裳和首饰,直接坐在梳妆镜前解开发髻,慢条斯理地绑了个鞭子,松松垮垮地垂在脑后。不过片刻的功夫,外头又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垂幔掀开,一道珠光萦绕的身影便出现在阿殷的身前。
正是上官家的容氏,曾经的核雕师,如今的容昭仪。
阿殷施了一礼,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师姐。”
容昭仪看着她,眉头微皱,倒也没多说什么,摆摆手,直接让身边的宫娥退下。待屋里只剩两人时,她才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打量着阿殷。
“你便是殷氏?那个一来永平便人人皆之的绥州殷氏?”
语气不太和善。
阿殷似是没有察觉出来,笑说:“娘娘过奖了,都是些虚名,阿殷只是个核雕技者,仅此而已。”一顿,又开门见山道:“此番请娘娘过来,是想请娘娘帮一个忙。”
容昭仪冷笑道:“你哪里来的脸面断定本宫一定会帮你?”
阿殷温声道:“娘娘过来了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她微微歪着脑袋,不施粉黛的肌肤光滑如玉,剪水秋瞳如早春的湖面波光,无不彰显且叫嚣着两个字——年轻。
这两个字深深地刺入容昭仪的心底,扎得她隐隐作痛。
早在之前从上官家选拔核雕师送来永平时,她就开始担心有人模仿她的路子,成为下一个飞上枝头的女核雕师,所以才特地划掉她的名额,没想到她却自己来了永平,还那么张扬,连处在深宫中的她都听过清辉楼东家的名头。
所以她害怕了。
殷氏进宫的那一瞬,她便已知晓。
所以殷氏让人传化时,她才来得那么快。
只不过眼前的同门师妹似乎没有她所想的那种不安分的心思。
容昭仪敛去面上的冷意,瞬间换了张脸,道:“你我同门,我若能帮师妹的忙,自不会袖手旁观。”
阿殷说道:“师姐真是善解人意,这里华服首饰诸多,师妹挑花了眼,还请师姐相助,好让师妹能得体且正确地面圣。”
“正确”二字,阿殷咬得微重。
容昭仪听出来了,淡道:“举手之劳。”
阿殷换好衣裳时,容昭仪早已不在了。她走出朝华宫后,外头已有内侍候着,瞧见她的打扮,不由有些诧异。阿殷微微一笑:“劳烦公公带路。”
到了御书房的门口,阿殷又见到了司腾。
这一回没来得及听司腾开口,御书房里已经走出一道人影,正是先前在朝华宫里帮阿殷打扮的容昭仪。容昭仪微不可见地对她点头,在侍婢的扶持下慢慢地离去。
阿殷终于见到了那一位九五之尊——永盛帝。
“起来吧。”
阿殷应声,微垂着眼。
她穿着窄袖青灰襦裙,上衣是月牙白的素色半臂,与宫里的女核雕师打扮如出一辙,若非永盛帝眼尖,也难以发现这么简单朴素的衣裳是出自四十八套华服之中。
永盛帝沉着声道:“你倒是好本事,能说动朕的妃嫔替你说话。”
阿殷抬了眼,不卑不亢地问:“敢问圣上,阿殷可有通过圣上的考验?”
皇帝面色微变,眉宇间有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似是没料到阿殷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道:“明穆夸你聪慧,果真不假,你说说如何发现这是一个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