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夫子,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日出啊?”
“等……等过几天找到弟弟了,再说吧。”
“唔……好吧。”
山风吹过,伫立在院落里的元化恍惚着回过神来,这些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后来自然是明白了阿禾为何单单不能看常人所见之日出,自然是更避讳让她有机会看见那一轮初升的红日。
此刻,他看了一眼屋里吃得腮帮子鼓鼓的阿禾,阿禾还是像他第一次看见她时的那般模样,时间对于她来说,仿佛是停滞的。想到这里,他轻叹一声,抚着院落里晾晒的药材,出神地望着挂在天边的细瘦的峨眉月。
5
晚上阿禾钻进被窝里,趴在草席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夫子在屋里收拾着行囊。
“这次咱们去哪儿呢,夫子?”阿禾知道又到了他们每年出去云游,顺便找夫子的弟弟的时候了。草堂里的孩子昨儿个已经被夫子遣散了。想到有大半年都看不见那群讨厌的小家伙了,阿禾心里觉得有一点窃喜。
元化捆绑好最后一捆桂枝,伤寒病人可少不了它,搓了搓修长的手指,捻着摇曳的油灯,阿禾的腮帮子红扑扑地映在他眼里,他伸手摸了摸阿禾的额头:“早点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那这次就能找到夫子的弟弟啦!阿禾就可以去看日出啦!”
元化笑了笑,二十年了,他再也不像当初,在阿禾提起这件事时,那么满心自责与愧疚。自家弟弟怕是他穷尽一生也找不到了吧,又或者,早已在当年死于那几个蛮横的兵士手里。其实在他的心里,早已失去了对这件事的执着,只是父命难违,他不过是放不下这个心坎。现下,他只是捏了捏阿禾的脸蛋:“早点睡吧。”
“夫子也早点睡。”
“嗯。”
“不准在我睡了之后又去院落里捣药!”
“嗯。”元化觉得好笑,阿禾虽然看着小,却十足是个大人了,总是生怕他照顾不好他自己。
“那明天就看日出吧!”
“机灵鬼。”元化宠溺地替她盖好被踢得东扭西歪的被子,吹灭了油灯,黑暗顿时侵袭。黑暗中,阿禾奶声奶气地忽然问了句:“夫子,你不会离开阿禾的吧?”
元化站在黑暗中:“不会的。”
“那如果,如果阿禾有一天消失了呢?”
黑暗中是短暂的沉默。
“那我会找回阿禾。”
“如果阿禾跑得很远很远,夫子一直找不到呢?”
“那我大概会一直一直找下去吧。不过,你为什么要跑那么远?不怕我找烦了不找你了?”
“嘿嘿。”阿禾笑着。
黑暗中元化摸索着走向门口,阿禾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如果夫子找不到我了,找烦了,也没有关系的,阿禾会去把夫子找回来的,一定的!”阿禾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执拗,一股坚定。
元化在黑暗中笑了笑,轻轻带上了房门,然后又悄无声息地上了锁,一一关上木板窗户,确定每一个缝隙都严严实实,不会有光刺入,才放心地走了。
漆黑的柴扉外,一个道人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嘴角浮上一抹邪魅的笑容,拍了拍身边的吊睛黑斑白虎,转身消失在山林里。
阿禾一个人躺在黑暗里,听着夫子锁上门,关好窗户。房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她琢磨着,自己偷偷不睡,隔日就能看见日出啦,她为自己的想法雀跃了半天,结果后半夜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翌日醒来时已经是太阳晒屁股了。阿禾还来不及懊恼,便听见外面一阵嘈杂的铁器碰撞的声响。
夫子急急跑了出去,阿禾跟屁虫一样随在身后。几位军爷与夫子低语了几声,夫子面露难色,当兵的当即不耐烦,瞅了几眼他身后的阿禾。
阿禾揪着夫子的衣角,躲在他身后,只露出两只大大的眼睛。
“好吧,我随你们走一趟,不过我要带着她。”
“那自然是由了你的,我家丞相说了,只要你能治好他的头痛,什么要求都答应你!”
元化没有想到这位丞相姓曹,不过天下,又哪里还有第二个丞相?人说乱世奸雄,元化更没有想到,对方和自己年纪相仿,但是自有一股泰山压顶般的气势,他身在几丈开外,竟然被这股气势逼得不敢直视对方。
“你便是治好江东周泰者乎?”沉闷沙哑如同夹杂着沙子的石磨碾出的声音。
元化低低诺了一声。
“好,你过来。替我看看吧。”
“诺。”元化低垂着身体,徐徐走上前,一股异香自炉中徐徐飘飞进他的鼻腔里。
他一时没忍住:“莫不是西域天竺香?”
“夫子也喜欢?”曹丞相笑笑,横眉倒飞,“夫子看我这胡子,稀稀拉拉的,便是贪闻这异香,才烧着了。”
“看来我要小心一点了。”元化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医者父母心,元化从来觉得一个好的医生,是要和自己的病人关系融洽的,此乃事半功倍之医治手段。
曹丞相虽看着自有一股王者霸气,但说起话来也倒随意,俩人聊起了一些元化家乡的事情,元化没想到这位位极人臣的丞相竟对他家乡的风土人情如此熟悉。一时聊得投机,元化轻手解开了头巾,曹丞相的头发披散开来,漆黑的发丝遮挡了对方细长的丹凤眼。元化缓缓地用手指按压着他的头,询问是否有痛感,手势顺着后脑勺缓缓移向前额。元化轻轻拨弄开他额前的发丝,正欲用力按压,目力所及,猛地怔忪住了,像是旱天一声雷,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盯着曹丞相额前的那道伤疤,双手都颤抖了起来。
直到对方皱眉看向他,他才手忙脚乱地按压了下去,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道:“这里,是……是否有痛感?”
“正是此处。”对方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元化惊出了一身冷汗。
曹丞相不置可否地笑笑:“自古言,面相残破皆命途坎坷,我是不信那一套的,夫子不必惊慌,这疤痕不过是小时候调皮,撞在灶台上而已。”
灶……灶台?!
记忆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自家弟弟哇哇大哭着用手捂着鲜血直流的额头,爹爹在一边呵斥他怎么不照看好弟弟。
“实不相瞒,我一直有眼疾,怕是这头痛跟眼疾有关吧?小时有医师断言,说我头痛之年,必瞎。”
元化呆呆地拜伏在地上,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只是低语:“丞相之疾,容我回驿馆三思。”
曹丞相沉默地看着他,随即摆了摆大袖,缓缓起身,兴许是坐久了的缘故,身体虚晃了两下。元化一时心揪,兀自说道:“小心脚下啊。”
曹丞相愣愣地盯着他,久久地,才伸手抓着他的小臂:“好多好多年没有再听到这句话了啊。我明白了,你退下吧。”
元化猛地抬头,与眼前的人四目相对,再也无法言语。直到走出丞相府,一路恍惚,步履蹒跚跑回驿馆,眼前浮现的全是阿禾的影子。
6
元化远远地看见驿馆门口的油灯,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了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伏在驿馆前的石阶上,一双小手还执拗地握着拴马的石环,驿站的管事的掌着灯和他一起走进馆内。
“喊了好几次,非要等你回来。”管事的为难地说。
元化抱起沉睡的阿禾往屋里走去,阿禾揉揉惺忪的睡眼:“夫子,你回来了。锅里阿禾热了鱼汤,夫子记得……”
元化看着熟睡在自己怀里的阿禾,抱紧了她,俯身低头蹭了蹭阿禾的额头,胸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伤感。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那个时候,阿禾站在他身边,使劲把他拽回茅屋里。
驿馆外有人打更了,子时将至,他小心翼翼地把阿禾放进被窝里,坐在旁边守着她,伸手轻抚着她额前的碎发。打更的声音渐行渐远,他的面前倏忽一下,闪过一道纯白之光。
一夜无眠,元化的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道疤痕,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自家幼弟为何会变成曹操这样的人。而当年被掳走时的场景,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父亲僵硬地死死抓着他衣袖的手指。也许是巧合罢了。他仰头坐在漆黑的房间里,等待着初升的朝阳。
翌日清晨,曹丞相派了人来带他去赴宴,连带阿禾竟然也在被带行列。元化心里打鼓,想着难道自己暴露了?不可能的,就算那是自家幼弟,也只是他看到了幼弟的疤痕而已,没有理由他会暴露的,是扶他时说的那句话么?
人都说曹操疑心多变,诡诈无双,但……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宴会设在铜雀台,高墙飞檐,宏伟至极,一路上领头的兵丁沉默如石。阿禾新奇地仰着头四处查看,雀跃着。元化牵着他,心事重重,只是让阿禾安静一点。过了金凤台,中间便是铜雀台,远远看见一壮硕的中年人,身袭白色内衬,绑了发髻,留着一把稀稀落落的长髯。
“五禽戏!”阿禾指着那人,惊奇地朝自家夫子喊了一声。
元化急忙捂住她的嘴:“莫要声张。”
阿禾不明白。五禽戏是自家夫子每天清晨都会演练的一套戏法,似是夫子的爹爹教给夫子的。阿禾没有想到除了她和夫子外,还有别的人会。
元化俯首垂立在大殿之外,阿禾则看着头顶高楼之上的铜雀。不是说宴会吗?为何却寥寥数人?元化心里想着这些自己永远想不明白的问题,也不知过了多久,沉闷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大殿里的安静,耳边是曹丞相不怒自威的声音:“夫子,可知我刚习练的是何戏法?”
阿禾正欲说,元化倒吸一口冷气,抢在阿禾前头,故作淡然地道了句:“在下才疏学浅,不知。”
阿禾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曹丞相哈哈大笑三声:“也怪不得夫子,此乃小时得遇高人所教的健身戏法。”
元化惊魂未定,努力控制着自己止不住颤抖的双掌,用力握着朝面前的曹操施礼,阿禾也随着夫子的动作施礼。对方的目光在阿禾的身上扫视了几眼,随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是何人呐?”
“我是阿禾呀!”阿禾鼓着硕大的腮帮子,笑嘻嘻地说。
元化大气不敢出,只盼着阿禾别说出什么错话来。
“那你认识他吗?”随着沙哑的声音,从大殿内徐徐步出一个披散着长发、身着麻布衣裳的道人,那道人慵懒地斜睨了一眼阿禾,阿禾顿时刺溜一下钻到了元化身后。
元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面前伫立的道人,思绪瞬间百转千回,惊得额上沁出一层细汗。他想要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唇,喉咙干涸,他闭了嘴,继而低了头,努力保持着俯首的姿态。
沉默发酵般在大殿里翻滚出层层密不透风的压抑。
曹丞相大笑三声,随即拍了两下巴掌,清脆的掌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殿内,两行太监立刻从殿外鱼贯而入,每一个人手里都端着精致的碗碟,青铜器皿,是天子的宴制。
不时群臣徐至,大殿内一时人满为患,仿佛从天而降。曹丞相端坐上座,推杯换盏,鹰一样的目光始终盯视着坐在最末尾的元化。
殿上忽然一阵吵闹声,元化再抬起头时,看见全副兵甲的武士拖着一个文臣朝殿外疾走,那文臣破口大骂,吐沫横飞,衣带凌乱,帽子滚落在元化脚边。元化呆呆地看着那顶帽子,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一道高大的阴影遮蔽了他眼前的光。
沙哑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耳边:“那是北海孔融,我治他的罪是不孝,夫子以为如何?”
孔融?元化是听说过的,天下文人之首,孔子第二十世孙,孝名满天下,就这样死了吗?以不孝的罪名吗?
“他总是觉得我不敢杀他,其实不是不敢,只是时候未到而已。”一道剑光闪过,那顶帽子被剑身贯穿,“宁教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阴冷的声音戛然而止,那把剑被狠狠掷在元化面前,“夫子,纵是如此,还是没有想要向我说的吗?”
元化紧紧盯着面前的宝剑,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身边的阿禾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宴会举办了一天,外面已快子时,元化不敢想象过了子时,万一阿禾……
“夫子,我想尿尿。”
元化如鱼得水,急忙朝背过身去的曹丞相拜伏:“丞相所言,在下铭记在心,只是时间已晚,小女内急……”
“不准走。”那道人的声音自殿后的屏幛内传出,原来他一直未走。
元化一直记得当年在山涧,那道人再三叮嘱爹爹,子时一过,真身毕现,切记切记。他当时不懂,现在懂了,可他多么希望自己还是当年的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一切自有爹爹张罗。可是爹爹呢?爹爹很早就不在了。不论他怎么努力,怎么寻找,怎么低声下气,爹爹都不会再出现了,因为他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自己也已经不是当年的孩童了,他像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大人那样,明白离开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你所能依靠的人,再也不能让你依靠了,尽管那个人也不想这样。在天冷时让你加衣的叨扰,成了世间最珍贵的奢望。而那些快乐的旧时光,永远永远,不会再让你感觉到了,一刻,一秒也是不能的。
元化沉默着,等待着,站在他面前的人也沉默着,等待着。
“夫子……”阿禾呢喃。外面传出打更的声音。
已是子时了。随时……随时都会……
元化猛地深吸一口气,忽然抬头盯着面前高大的身影:“听闻长安城里,木鸟精致好玩,丞相昔日去长安接皇帝归许都,可否赏玩?”
那道高大的背影也是忽地一愣,阴冷的脸颊顿时缓和下来,许久,像是想起了往事般感慨:“我去之时,举城皆焚,木鸟已化灰,化灰了。”
元化再也没有说话,拉着睡眼蒙眬的阿禾齐齐跪在了他面前。那高大的身影仿佛也在元化低垂的眸子里晃了晃,叹息一声,拂袖步入殿内,留给元化一声沙哑的话语。
“哎,你想要说的,我已经听到了。你走吧,走吧。”
7
元化背着在路上迷迷糊糊睡过去的阿禾,一路跑回驿馆,匆忙地收拾东西。丞相那几句话犹在耳后,他保不准对方会后悔。这样想着,他更加焦虑,匆忙之间,一本医书从怀里掉了出来,他怔怔地看着跌落在地上的医书。记忆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浑身一软颓然地跌坐在了地上。
“元化啊,你答应……答应爹爹,找到……找到你弟弟,治好他的眼疾……”
元化伸出手抓住了自己的小臂,爹爹临死前也是这么抓着他的,不忠不孝,是为羞耻,死后如何有脸面见爹爹,更何况,他答应过的,他答应了爹爹的!
漆黑的屋内,响起阿禾的清脆的声音:“夫子还没有睡么?”
元化起身,走过去坐在阿禾的枕边。
“夫子好像不开心呢。”
元化强作笑意。
“夫子不要不开心啦!夫子不开心阿禾也不会开心!阿禾希望夫子永远开心!”
永远开心?大概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景吧。
元化摸摸她的头:“你怎么还不睡?”
“阿禾做了一个梦……”阿禾睁着无辜的大眼睛。
“哦?”
“阿禾梦见了一轮红彤彤的大太阳,像是车轮一样的大太阳!”阿禾兴奋地从被窝里伸出手,挥舞着抡出一个大大的圆。
元化拍拍她的脸蛋,没有说话。
“夫子,今天那个人会五禽戏欸。”
“我知道。”
“可夫子却骗了那个人。”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阿禾大概永远不会长大了,都二十年了,阿禾还是这么一丁点大。”阿禾委屈地嘟着嘴。
“永远也不会老,岂不是很好吗?”
“可是夫子会老啊。”
“阿禾为什么怕夫子老啊?”
阿禾鼓了鼓腮帮子:“因为夫子还没有带阿禾去看日出呢!”
元化愣愣地看着阿禾:“那么想要和夫子一起去看日出吗?”
“嗯!”阿禾重重地点头。
“就算是,就算看了日出第二天会消失掉,也要看吗?”
“消失?”阿禾疑惑起来,“嘿嘿,不怕啦!反正夫子会一直找到阿禾的对不对?”
元化沉默了良久,点了点头:“嗯,夫子会找到你的。”
“好耶!”阿禾鼓掌,“那夫子是答应带阿禾去看日出了吗?”
元化怔在原地,窗外夜色深沉,已快要亥时,日出之时,阿禾浑身散发着纯白之光,随时会真身毕现。
“夫子带我去吧。”阿禾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了元化的手心。
元化认真地看着面前的阿禾,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在自家屋后看见她时,那时,她也是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对他鼓起大大的腮帮子,嘿嘿笑着问他:“咦,夫子呢?”
“好,好吧,夫子带你去看日出。”元化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沁出的血水顺着指缝溢出。
驿馆的房顶凉风徐徐,东方已经是鱼肚白。元化坐在屋顶,凉风偶尔掀起他的衣衫,乌黑的发丝在身侧徐徐飘拂。阿禾依偎着他,脑袋靠在他的臂弯里,遥望着东方的鱼肚白。
此后很多年,元化依然想不明白,当时的阿禾是否已经洞悉了自己的命运,总之,在那个月朗风清的夜晚,阿禾显得那么安静。
阿禾遥望着天边,他望着阿禾,他多想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再也没有那些沉重的背负与苛刻的逼迫。天地间就他们两个人就好,也许就会永远快乐下去了。
思绪千丝万缕,他想着这些年和阿禾走过的路,阿禾的欢声笑语,阿禾的一切一切。其实说起来,他这条命,也是当年阿禾用鱼汤救回来的呢。
那些沉睡在他记忆深处的画面接踵而来。
那个在下雨的时候,笨拙地用小手拉着他去屋檐下躲雨的阿禾。
那个在他捣药累坏了的时候,打着哈欠给他捶打肩膀的阿禾。
还有那个每次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不论风餐露宿,还是刮风下雨,都一脸开心的笑容的阿禾。
还有很多很多,多到让他的眼睛酸涩,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疯狂地打转。他偷偷别过头去,不想让阿禾看到这样的他。不然的话,阿禾是会比他还要快哭出来的吧。
她总是那样,担心着他的一切,也把他当作她生命里的一切。
“夫子,你会永远开心吗?”阿禾靠在他的身边,小声问。
元化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喉咙干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东方的云层开始明亮,元化紧张地看着怀里越发虚弱的阿禾。她的周身散发着银光,身体缓慢地缩小着,在他的身后,是元化提前放在那里的玉一样的蚌壳。
“夫子会一直一直去找阿禾的吧?”阿禾虚弱的声音消散在夜风里。
元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出声来的,他一个大男人,此刻却潸然泪下。
阿禾想要伸出手去替他抹掉眼泪,银光一闪,她却消失了。元化低头看着蚌壳里银色的河蚌:“会的!会的!夫子会一直开心下去,会一直开心地寻找阿禾,直到夫子找到阿禾,所以阿禾,也要开心地等着夫子……”
这时东方的云层开始散开。
他的身后传来一声漠然的话语:“你终究是想通了,你完成了父亲的遗愿,你弟弟的眼疾也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