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九章·陪伴  一刀倾城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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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唐家堡几日来,唐悦从未睡得这么好,这么沉。等她醒来,起床穿衣并做了简单的梳洗,才打开门。商容却已背对着她,站在门外的走廊上。听见吱呀的开门声,商容回过身来。

廊外有细细的雨丝飘过,风卷起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碎花。

唐悦见商容一身白衣,面上带着淡淡笑容,更显得整个人风姿清雅,不由得呆了呆,道:“商大哥,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商容笑道:“昨夜我很早便歇息了。”他并没有对唐悦说实话,他根本是整整一夜都没有入眠。

“用饭后,咱们便该上路了。”商容接着道。

“去哪儿?”唐悦愕然,她并不知道商容竟准备与她一起走。

商容笑而不答。早饭是商容早已吩咐好的,都是些很清淡的饭菜,送上来的时候还都是热的。若是平日,唐悦一定很感激他这样细心体贴,但她一早的好心情却已被完全破坏,所以吃得很少。

商容见唐悦一声不吭地放下筷子,便柔声道:“是不是不合胃口?是我不好,你昨晚刚退了烧,我该吩咐他们备些清粥。”唐悦的神色有些闷闷不乐,心中憋着一口气,却又不好直说。

商容瞧她这个模样,有些纳闷,不免问道:“还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个大夫来再瞧瞧?”

唐悦道:“商大哥,我们走到这里,便分开吧。”

商容眼神一黯,神情却毫无变化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总是跟着你,很招人厌?”

唐悦刚想要说“我不要回唐家堡”,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她心不在焉地举起筷子,慢慢吃了两口,却又很快放下,闷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商容微微一笑,道:“那我陪你走一程,好么?”

唐悦不免抬起头,去看他的眼睛。见到商容脸上的微笑还是那么体贴,眼神却又是动人至极,不免心跳快了几分,道:“你不是要带我回唐家堡?”

商容的眼神一触及她的脸,便不自觉地转过目光,看着廊外的雨丝道:“你既不愿回去,我不勉强。”

唐悦嘴角终于出现了笑容,她深深道:“谢谢你。”

商容却没有回过头来,他甚至不敢看她一眼。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面对那双明亮的眼睛。那样明亮的眼睛,令他不由自主联想到那时候的吻,这看起来冷冰冰的女孩子,心底竟蕴涵着火一般的感情,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唐悦并没发现他的异状,这么问道。

“江南。”

“为什么要去那里?”

“这个时节那里的风景很美,也最适合你养伤。”商容道。

唐悦想了想,心脏莫名跳得更快,她不由得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就产生别的想法,长久以来的自作多情,已给商大哥添了许多麻烦。

商容准备的是一辆马车,车夫是从小镇上雇来的,很是熟悉这一带的环境,驾车又快又稳,唐悦坐在里面,竟无特别颠簸之感。她却不知道,光是为了选这个车夫,商容就已费神费力许久。商容博学多闻,见解不凡,他们一路走过的城镇,他都能说出来历,或是曾流传过的故事。不论是名俗特产还是风土人情,他都能一一数来。不论唐悦问他什么问题,他都能给出令人惊喜的回答。说到高兴处,他的眼神莹润澄澈,真情流露,散发出一种夺目的光彩。

唐悦坐在马车上,一直安静地听着商容说话。马车一路走着,每当唐悦面上微有疲倦,商容便会适时地住口不言。唐悦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向他看去,只因她实在喜欢他的模样,不管是他说话的样子,还是宁静的模样。即便她闭目休息,眼前浮现的,不是商容温柔的微笑,就是他那双沉静如古潭静水的眼睛。如果商容没有追来,她还能收住这样的感情,可是如今,连她自己也不确定了……

两人走走停停,白天在马车上赶路,晚上便在客栈留宿。不知不觉间,一月竟悄悄过去,他们已到了羊城。

唐悦突然道:“不如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两天,再上路好不好?”

商容点头道:“江南风景,以此地为最,是该留下来。”

唐悦却低下头,庆幸对方并不知道她的心思。跟商容相处越久,她陷得就越深,提议在羊城逗留,决非是为了游览,而是能与他多相处一段日子。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商家在各地都有不少的商号,这两日每到一处,便有商号掌柜送来账目,方便商容查阅。送来的并不仅仅是账本,还有四封祖母派人催促他回去的家书。这些事情,商容从未向唐悦提起。她却知道,而且知道得很清楚,却一直自私地不肯提起,甚至害怕商容提起。她终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坚强,已失去对温雅如的向往,她不能再失去商容的陪伴。不,将来她也许会适应独自一人,但至少容许她再多保留一点美好的回忆。

黄昏时分,他们才进了羊城。很巧合地,他们又进了归云楼。商容为唐悦叫了归云楼的点心,自己只叫了一壶龙井。唐悦先前只知道归云楼是以面闻名,却不知道这里也有精致的点心。看着端上来的羊城名点海棠酥,不但形如海棠,做工更是极为精巧,栩栩如生,令唐悦大为惊叹。

归云楼此时的客人还不是许多,风景最好的二楼,也不过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店小二精神抖擞,在大厅里走来走去,手里捧着茶壶,不时替客人续上一杯茶。

一位神情悠然的老人,倚在最东边的柱子上,默默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

唐悦也不由得向楼下大街望去,只看见街中有一个小孩子正哭闹个不休,旁边一个年轻妇人刚从卖糖葫芦的人手中接过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忙不迭地拿着糖葫芦,弯下腰去哄他。唐悦便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再向下望了。

中间一桌,两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对坐着下棋,店小二不时过去看上一两眼,替他们续杯的同时还不忘插一句嘴,每每挨了下棋人的瞪眼,他也不生气。

最西边的一桌,有三个富态的员外正坐着聊天喝茶吃点心,其中一个见到唐悦立刻恨不得把眼珠子挂在她身上,直到商容淡淡看了对方一眼。商容的眼神虽然平静,那胖员外却莫名感觉到一阵寒意,说不清的恐惧感觉升起来,竟逼得他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去瞧那位生得异样美丽的年轻姑娘。

商容和唐悦的模样,像是一对出来游山玩水的年轻夫妇。旁人也大多这么认为,所以并没有对他们有太多关注。

只有一个客人最奇怪,他长身玉立,衣饰华贵,背对着唐悦他们,就站在最北边的栏杆边上。面对着羊城城门的方向,仿佛已看得痴了。唐悦看不见他的样貌,却看见他一身白缎滚银边的外袍,袍子上还绣了几株银线梅花,莫名觉得有些眼熟,思索片刻,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距离唐悦上次来羊城,已过了三个月的光景。那时还是烂漫的春日,如今却已至盛夏。

“商大哥,接下来要去哪里?”唐悦问道。

商容笑了笑道:“羊城之郊,有个湖泊,夏日荷花盛开,风致极好。待会儿带你去看?”

“好。”唐悦很是高兴,平日里十分冷淡的模样,竟也带了几分笑容,看起来才有了些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有的欢乐。

那边一直站着发呆的男子,此时却不知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他的视线在大厅里看了一圈,才发现多了一桌新客人。不经意地看过去,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唐悦脸上,似乎看得呆住了,过了半晌,他仿佛才从梦中惊醒,大步流星地直接走了过去。在走过两个书生那一桌的时候,却与店小二撞个满怀,茶水泼了一身。他的右手上,登时被滚烫的茶水烫出了一个红印子,店小二大惊失色,连连道歉。男子不容分辩,一把推开店小二,竟然发觉在这短暂的慌乱之时,坐在那里的新客人已经没了踪影。

“他们去了哪里?”男子一把抓住店小二,急声问道。

店小二还没缓过来,讷讷道:“听……听那位公子说要去……城郊荷塘……”

话刚说完,眼前的男子已匆匆追了出去。店小二愣愣地摸了摸头,啧啧道:“怪人,怪人!”

最东面的老者感兴趣地望着刚才的一幕,出声问道:“你认识刚才那个人?”

店小二哈哈一笑道:“那人每日午后必来,一来就坐到晚上。可是他既不吃东西,也不喝茶,就枯坐着,不过给的打赏向来极厚,掌柜竟还说没准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我看就是个怪人……”

商容带着唐悦来到湖边,真的如他所言,满湖荷花盛开,摇曳生姿,湖心泊着不少游船,看样子都是来赏景无疑。

唐悦放眼望去,只见荷叶间有小舟徐徐穿过,隐隐传来年轻船娘的嬉笑和歌声。坐在归云楼里还有些闷热,到了这里却十分的凉爽。只感觉到扑面的清风,吹动衣襟,一阵阵的花香,沁人心脾。

商容要去雇条小舟,唐悦却阻止了。她轻声地道:“商大哥,我们不要坐船了,就沿着湖边走一走吧。”

商容微微一怔,道:“好,我陪你走一走。”

唐悦瞧着他,很快便转过头去欣赏湖中的荷花,脸上却是微微发红。

商容看在眼中,却觉得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在心口弥漫,让他连一句轻松的话都已说不出口。

唐悦道:“这里的风景这么美,如果能一直住下去就好了。”

商容勉强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只怕你看得多了,便会厌倦。”

唐悦摇头道:“看得越多,只会越觉得这里的好。”

商容苦笑,却转了话题,道:“可惜来的时候太晚,若是早半月,还能品尝到羊城的名产瑞鱼。”

“瑞鱼,那是什么?”唐悦问道。

商容道:“便是此地特产的鱼,汤色雪白,其香极郁,带你来此,本是想让你尝尝这道名菜,却还是迟来半月。”

唐悦的心里并未觉得有多遗憾,但她知道商容决不愿意听她说旁的什么话,所以她只好笑了笑,勉强道:“是,要是早来便好了。”

说完这一句话,两人之间就突然沉默下去,仿佛再也找不到什么可以谈下去的话题。也许是两人都心知肚明,却又偏偏不敢涉及。

第二天,唐悦起得很早,打开门的瞬间,她呆了呆。

一个紫砂大锅放在她的房门口的漆盘中,打开一看,却是冒着热气的鱼头汤。

一时间香气四溢,竟引得其他房间的客人纷纷开门,引颈而望。

“是瑞鱼啊!”一个人惊呼起来。

顿时引起一阵骚动,开始有人不满起来,“昨天我去的时候,那酒楼老板还骗我说过了时候,这不是瑞鱼吗?”

唐悦心中一顿,眼睛发亮。商容走过来,面上却也露出疑惑之色。唐悦看着他的神情,心渐渐沉下去。

“想必是送错了地方。”唐悦淡淡道。

可是一连三天的早晨,都会有新鲜的鱼汤送到唐悦的门口。

商容嘴上不说,其实也在暗暗留意。接连三日看到这紫砂大锅,心中也不免惊疑,什么样的人,竟然能在自己和唐悦都注意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将东西送到这里来?难道真是送错了?然而这个时节还能找到瑞鱼的人,简直可以说是神通广大。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送错呢?更何况,还一连送错三次?

“什么人送来的,你真的不知道?”商容的声音听来很遥远。

唐悦摇头,这件事实在太奇怪,连她都已起了疑心。

“也许是你的朋友。”商容微微一笑,说道。

唐悦断然否认道:“我没有这样的朋友。”

商容一怔,苦笑道:“对不起,你也长大了,我不该问这么多。”

他的神情很平常,唐悦却觉得这句话仿佛有什么别的意思,硬声道:“我没有刻意要对你隐瞒。”

商容顿了顿,静静地看着她道:“那你为何要生气?”

唐悦被点破了心思,一瞬间感到尴尬。这股无名的怒火,为什么会在她心底慢慢升上来。她声音发涩道:“我为什么生你的气?又凭什么生气?”

商容道:“我也不明白,你……因何生气。”

唐悦凝视着他,“你不相信我?”

商容避开她的眼睛道:“我从未这样说过。”

唐悦只觉得自己滚烫的心在一点点地变冷,“我真的从未认识过这样一个人。”

商容道:“小悦,你离开唐家堡的那段日子,难道没有遇到朋友?”

唐悦道:“路上结识的每一个人,都能称作朋友?”

商容道:“总有一个人,你会想用这两个字去称呼他。”

唐悦愣住,她本想说她完全无法了解“朋友”这两个字的含义,因为她从前并没有过朋友。但她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曾经与她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男人。他们在仓促间相遇又骤然分离,那一切带给唐悦的影响和震动,却是令她永生难忘的。思及此,她慢慢道:“即便以前有过,现在也已没有。”她说的当然是沈初空,已经死在赤霞山的沈初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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