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芙是一个心态稳定的观光客，因为在上一个世界历史记录片看得不少，所以她在古今对比中的新奇感并不算过分强烈，向娜提雅维达指出一些差异时的心情和语气就和指出天边一朵形状古怪的云差不太多。

眼前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历史的一片影子，其实早已消失，她又因此有几分悲凉而沧桑的感觉——这种感觉依旧不强烈，大约只相当于莱芙在计算负债时的悲凉和沧桑的十分之一。

在听了娜提雅维达的“解说”之后，莱芙的心情无法平稳下去了，侧过头看着娜提雅维达的脸，道：“您就用这么随意的口气说起‘灭族’这个词吗？”

娜提雅维达疑惑地看了莱芙一眼，道：“骑士小姐在听到清剿魔物的时候，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人类是人类，魔物是魔物，这两样当然不……”不能比较。

莱芙想起娜提雅维达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人类的样子，但实质上也是一个魔物，而且是魔物中的魔物，于是住了嘴。

对于她和娜提雅维达身处两个物种这回事，她们不会刻意去提及，但是偶然还是会涉及到。一开始莱芙还会有意去回避此刻话题，不过后来意识到既然要一起孵蛋迟早得面对。真正谈论起来的时候，气氛倒也算是和睦，因为知道娜提雅维达在这方面的看法并不顽固，她也不会有意隐瞒自己的态度。

莱芙反省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是人类，所以我对人类更有同理心，对他们的痛苦更能感同身受。

“我固然很在意娜提雅维达大人，但是我也只在意您和黑蛋而已。

“因为对于魔物的深入了解，我能部分地理解它们，不会简单粗暴地将它们归为邪恶，但是我对它们的理解相当有限；我甚至能和它们产生一些交情，但是仅限于部分个体。”

娜提雅维达羞怯一笑，道：“骑士小姐说在意我。”

“……”莱芙道，“奇怪，那些人不都是精灵的信徒吗？”

娜提雅维达道：“魔物会自相残杀，人类和人类之间也总能找到理由开战。从三千年前到三千年后，战争没有一日有过停歇。

“只不过在面对异族时，魔物们才短暂地合作，人类则凭着信仰站在同一个阵营。

“在与异族之间的冲突不那么激烈的时候，魔物们内部，人类内部便又有新的矛盾凸显。纷争在我看来是如草木荣枯一般平常的事。

“人类与人类的战争，不会比人类与异族间的战争更加和缓。”

见娜提雅维达停顿了一会儿，向她看过来，莱芙点点头表示赞许。身为骑士，她只需要解决人类与魔物、圣殿和异信者之间的纠纷，而战争是世俗王室之间的事，不在她的任务列表里，所以了解不多。

她觉得有些奇怪，在这种气氛下感慨一下今昔，自然难免会谈论一些和现实有些距离的话题，但是娜提雅维达不像是喜欢思考这些话题的魔龙。

娜提雅维达道：“信仰不同的两个人类之间，敌对国家中的两个普通人之间，两个世仇家族的后代之间的障碍，比起横亘在我与骑士小姐之间的障碍，或许更难翻越，需要更多的勇气。”

“是啊。”莱芙很配合地说，“我是人类，而您不是。这看起来是很大的、难逾跃的障碍，但是在千年的尺度下，面对同等程度的风险的人有许多许多。”

莱芙想到了一些耳熟能详的故事，有一部分是在上一个世界听说的，有一部分是由喜爱读爱情故事的魔龙转述给她的。相恋的两个主人公的反抗在对手面前就像是蝴蝶翅膀一样脆弱无力，有被迫分隔两地的，有相约赴死的，有一方夭亡的……但也有许多克服了困难，最终得到好结局的。

她突然觉得她和一只魔龙生了一个蛋、成为恋人也不算是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至少她们比起故事里的主人公更有力量，获胜的可能性更高一些。甚至就算成婚，也不是不能提上日程了……

其实在有了黑蛋之后，她就想给娜提雅维达一个名分。她现在十七岁，在这个世界已经算是成年许久了。但是在上一个世界，从她还不到十岁的时候起，姐姐就告诉她，十八岁谈情说爱会影响健康。这个观念可谓根深蒂固，不会穿越而改变，所以她一直往后拖延着成婚这件事。

一路走着，莱芙的思绪渐渐荡远。

“骑士小姐……骑士小姐？”娜提雅维达问，“您怎么了？脸突然红了。”

莱芙从系统背包里取出了精灵泪，往自己手心里倒了一把，也没有数倒了多少，便一口气吞了下去。

她盯着娜提雅维达的脸看了一会儿，道：“娜提雅维达说刚才的那些话，是不是在暗示我……”

到了极地冰原之后，娜提雅维达就不怎么主动提“成婚”的事情了。但也许并不是没有提，而是提得相当隐蔽，不直接提“成婚”，但是用种种方式引导她主动去想成婚的事。

“我在暗示……”娜提雅维达的神情无辜而疑惑，“我暗示了什么吗？”

莱芙道：“太狡猾了，您现在是在装傻吗？”

娜提雅维达道：“骑士小姐不能冤枉我。”

“如果不是您，我怎么……怎么会……”莱芙没说下去，拿出精灵泪来，又往嘴里倒了几颗，然后快步往前走。

“您‘怎么会’……如何？”娜提雅维达达追了上去，始终保持着一低头就能够到莱芙的位置，“骑士小姐刚才……想到了我‘暗示’的什么东西？”

莱芙差点忍不住要使用招式五把娜提雅维达的嘴堵住，好在精灵泪产生了效果，奇怪的心思压了下去，脸上的热度也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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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逐渐靠近了屠龙者的雕像所在之处。

从路克非冰原四处赶来瞻仰圣者的人群络绎不绝，在娜提雅维达和莱芙这两个装束奇特的外乡人出现之后，立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娜提雅维达没有再追问下去。

莱芙仰头向雕像望去。

屠龙者雕像使用的材料是巨大的纯白色石块，雕像的高度接近两层楼。屠龙者乘着三只大狗拉的雪橇，背上背着两条鱼，怀里抱着不知什么东西，穿着皮毛衣服，面部还没有刻好。

在雕像之下，一个老者讲述着屠龙者的事迹，以及芬修斯的来历，大意是：

“此地是屠龙者的故乡，原本叫渥拉塔斯。屠龙者名叫芬修斯，之后渥拉塔斯才改名为芬修斯……

“渥拉塔斯人受到恶龙引诱，背弃了对圣地精灵的信仰。圣地精灵便向渥拉塔斯人降下处罚，使得渥拉塔斯人化为冰柱……

“远游在外的诗人、渥拉塔斯的芬修斯为了族人赎罪，杀了魔龙，平息了圣地精灵的怒火，自身也被龙火焚烧而死……

“在圣地精灵的指引之下，一群受到恶龙信徒驱赶的德亚大陆北地人迁移到了原渥拉塔斯人所在之地，成了芬修斯人……”

听着老者的讲述，莱芙走近了雕像，看着雕像脚下的石台上刻着的古老的文字。借助残余画卷里语言互通的设置，莱芙认出了这些文字简略地写了屠龙者芬修斯的生平，还写了她的生卒年：生于三千五百四十一年，卒于三千五百六十年——在残余画卷中还没有圣殿的说法，“旧圣殿历”是三千年后的对新圣殿历之前的历法的指称

渥拉塔斯人变成冰柱，屠龙者和魔龙同归于尽，都发生在旧圣殿历三千五百六十年——也就是残余画卷中的两年前。

她一路上听了许多关于屠龙者芬修斯的传说，老者的讲述和石台上的内容几乎没有提供任何新的信息。

莱芙早就知道芬修斯是“诗人”。在三千年前的路克非冰原上，诗人是流浪艺人中的一种，通常由盲人担任，在各个部族之间流浪，讲述英雄故事为生。

她也早就知道屠龙者是一个姑娘。在残余绘卷所处的时间里，路克非冰原遍布着与米萨部族类似的母系氏族，在许多族群中女子都要比男子高大强壮，周围人没有因为屠龙者是个姑娘而疑惑，因为这理所当然。

有外来者询问，于是雕像下的老者又重新讲述了一遍屠龙者芬修斯的故事。

莱芙漫不经心地听着，看了看石台上记录的屠龙年份，然后又看看塑像脑袋上的锥形帽子，越看越觉得熟悉。

她突然有了一个猜测，望向娜提雅维达。

“骑士小姐想得没错。”娜提雅维达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柯利弗森林。”

说完之后，娜提雅维达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让莱芙留在原地，自己则向雕像之后走去。

参观得差不多了，莱芙准备将娜提雅维达找回来，在路上继续听“解说”。正要抬起腿，却发现腿上坠了一个毛茸茸的重物。

她低下头，看到了一个长着浅亚麻色头发的脑袋。

小女孩穿着白色皮袄，蹲在莱芙脚边，两条细细的胳膊力量惊人，抱住了她左腿的膝弯，让她无法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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