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金性坚觉得有些尴尬,于是面不改色地换了话题:“叶小姐吃过晚饭了吗?”
叶丽娜答道:“我不饿。”
金性坚这人冷硬起来,可是相当的冷硬:“那过一会儿,我让小皮叫辆洋车,送你回去。”
叶丽娜依然露出那两排白牙,面露娇嗔:“人家等了你这么久,连杯热茶都没有喝到,你就嚷着要送人家回去,真是坏透了!”
说完这话,她自顾自地转身跑向正房,做了个很活泼的姿态:“我不管,我才不要这么早就回去呢!”
金性坚回头看了小皮一眼,他没什么表情,小皮被叶丽娜的妆容吓着了,也没什么表情,主仆二人就这么对视着,无话可说。
片刻之后,小皮试探着开了口:“先生,叶小姐怎么看着……有点怪?”
金性坚一耸肩膀:“岂止是有点怪。”
怪归怪,叶丽娜毕竟是叶青春的妹妹,而金性坚刚刚收到了叶青春的第二封快信——他之所以迟迟未到,是因为在家中不慎扭伤了脚踝,但他身残志坚,至多再过三天,他一定过来带走妹妹。
叶青春把话说到了这般程度,金性坚也只能继续捏着鼻子忍耐。进房之后开了电灯,他让小皮端上了热咖啡和巧克力,请叶丽娜享用。小皮真是让叶丽娜的脸蛋给吓着了,简直不敢往屋子里凑,所以房门一关,房内便成了一处二人世界。
叶丽娜起初是和金性坚并肩坐在沙发上的,如今见小皮走了,房门关了,窗帘也拉上了,便忍不住扭头去看身边的金性坚。金性坚和她之间隔了相当远的距离,正低头翻阅今天的晚报。她盯着金性坚的侧影,越看越觉得他完美无瑕,他无知无觉地翻动着报纸,连手指都是修长迷人的。
一股热流在体内穿梭流动,最后汇聚在了心口处。贴身的玉坠升了温度,暖融融地向她提供了热量与勇气。身不由己地凑到了金性坚身边,她伸了脑袋也去看:“有什么好新闻,让你读得这样入迷?”
金性坚不假思索地向旁一挪:“没什么。”
她又凑了过去,心想自己这样一位脂粉香浓的娇娃,主动送上门去,就算对方是尊铁佛,也要动心:“我才不信,你读给我听好不好?”
金性坚将报纸放到了茶几上,想要起身:“叶小姐,请自重。”
很奇怪的,这句话她是完全没听见。眼看金性坚要走,她急得纵身一跃扑了上去,两条胳膊紧紧地环住了对方的脖子:“讨厌,你还装模作样。你再这样,我可恼了。”
说完这句话,她眯了眼睛,撅起红唇,就要往金性坚的脸上亲。金性坚当即伸手抓起报纸一挡,想要挡住她的红唇,然而一道白光猛地从她领口中激射而出,只听“扑”的一声轻响,那道白光穿透几层报纸,直扎向了金性坚的咽喉。
金性坚没有躲,咬牙顶住了这一击,而那白光像蛇一般地向后一缩,随即再次刺向了金性坚的眼睛。这回金性坚看清楚了,那白光的真身乃是一枚枣核大小的玉坠,玉坠连着丝绦,丝绦则是连着叶丽娜。放下报纸再看叶丽娜,他就见叶丽娜怔怔地直视着自己,正是一副神魂出窍的痴呆模样。
玉坠接二连三地攻击着金性坚,但金性坚——兴许是脸皮比较厚的缘故——那玉坠的尖端百刺不入,连油皮都没有破一点。伸手一把将那玉坠抄进手里,他用力一拽,只听“铮”的一声响,他生生将那丝绦扯成了两截。
丝绦一断,那玉坠便和叶丽娜彻底分了家。叶丽娜如梦初醒地一哆嗦,见玉坠已经被金性坚攥进了手里,当即又惊又急地伸手要夺:“那是我的宝贝,快还给我!”
金性坚起身一躲:“这东西不是什么宝贝,你清醒一点!”
叶丽娜呼哧呼哧地喘起粗气,两只鼻孔一张一合,攥着拳头也站了起来:“给我!快点给我!”
金性坚见叶丽娜骤然变得面目狰狞,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立刻生出了戒备心:“你不要胡闹——”
他这句话没说完。
叶丽娜毫无预兆地纵身一跃,猛地扑向了他。他见势不妙,又不便对着叶青春的妹妹动武,所以干脆转身想走。他这一转身,正把后背亮给了叶丽娜,于是叶丽娜如同一只大猿猴一般,一蹿就蹿到了他的脊梁上去。双腿盘到他的腰间,双手掐着他的脖子,她嘶声喊叫:“还给我!把我的宝贝还给我!”叶丽娜双目赤红,口沫横飞地大叫,“还给我!否则我就杀了你!”
就在这时,房门一开,小皮冲了进来。
小皮看清了房内情景之后,直奔了叶丽娜去,拼了命想要把她推开,结果被她兜裆踢了一脚,疼得蹲在地上,半晌站不起来。金性坚虽然被她勒了脖子,但是却比小皮镇定得多。他回头想要制服叶丽娜,可叶丽娜一个箭步蹿到沙发上,脱了高跟鞋向他狠狠一丢:“打死你!”
金性坚侧身一躲,躲过一鞋。
叶丽娜耗尽了两只皮鞋之后,一撩裙子,将长筒丝袜又扒下了一条,那吊袜带被她扯断了。手里抡着轻飘飘的丝袜,她圆睁二目紧盯着金性坚,分明还想继续进攻。
但金性坚不会再给她机会了,不怕别的,怕她脱个不休。快步走上前去,他一把就将她从沙发上拽了下来,又头也不回地喊道:“小皮,过来把她绑住。”
小皮应了一声。
金性坚面不改色地把叶丽娜摁在了沙发上,说:“把她的手捆起来。”
叶丽娜被小皮反剪双手捆绑了。
趴在沙发上呼呼地喘了一阵粗气,末了她缓缓闭了眼睛,昏睡了过去。金性坚让小皮坐在一旁看管了她,自己腾出手来,开始研究掌中的那枚玉坠。那玉坠本是晶莹剔透的一件东西,可是自从离了叶丽娜的身体之后,渐渐变得暗淡起来,成了个不值钱的样子。金性坚盯着它看了许久,末了把它送到鼻端嗅了嗅。
嗅过之后,他猛地一拧眉头一皱鼻子,表情甚是痛苦,仿佛嗅到了狗屎。
三 零落成尘、碾做红豆泥
午夜时分,叶丽娜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视野还有些模糊,脑筋也木木地转不动,呆望着眼前的金性坚,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地明白过来。哑着嗓子,她轻声唤道:“金先生……”
金性坚向小皮打了个手势,小皮当即解开了她的双手,让她得了自由。
怔怔地活动着麻木了的手腕,她低头往下看,她看到了自己的光腿和赤脚。影影绰绰地回想起了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她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脸:“我,我都干什么了?”
金性坚没说话,小皮替他答道:“叶小姐,你今晚上好像发了疯似的,差一点勒死了我们先生。你还脱了高跟鞋去打先生的头,你还扒了你的袜子——”
金性坚一抬手,止住了小皮的话,然后将手里捏着的那枚玉坠送到了叶丽娜眼前:“叶小姐,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叶丽娜羞臊得无论如何不能抬头,躲在手掌后面喃喃地回答:“这是……一位高人送给我的。”
叶丽娜有一说一,做了一番彻底的坦白。坦白过后,她的脑子更清楚了一点,回想往事,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疯狂到那般程度,只是面红耳赤地落了泪,感觉自己简直是没脸再活下去了。
然而金性坚并没有指责她,只吩咐小皮道:“去给叶小姐端一杯热牛奶,今晚你做她的保镖,等我回来。”
叶丽娜嘤嘤地问道:“你……你要走吗?”
金性坚走到衣帽架前,取下西装外衣穿了上,然后头也不回地推开了房门:“我去会会你那位高人!”
按照叶丽娜的交代,金性坚没费什么力气,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高人的家。
后半夜,万籁俱寂,一般的人家都是家门紧闭,高人的家也不例外,所以当金性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高人卧室里时,被窝里的高人睁开眼睛,确实是吓了一跳:“什么人?!”
卧室没开电灯,金性坚成了房中一个高而模糊的人影子。将那枚玉坠扔到了床畔,他一言不发。
高人摸索着触碰到了那枚玉坠,登时脸色一变:“难道,你就是金性坚?”
黑暗中响起了一声冷淡的笑:“既然你连见都没有见过我,为何还要害我性命?”
他笑得冷,高人笑得更冷。一掀棉被下了床,高人一拍墙上的电机按钮,室内电灯登时大放光明,穿着一身绸缎睡衣的高人也露出了真面目:“害人谈不上,无非是想借你一点鲜血罢了!”
金性坚上下打量着高人,然后问道:“你是谁?”
高人将双手插进衣兜里,一挑眉毛,神情傲然:“真是可笑!连我这样神一般的人物都不认得,真不知道那些家伙为何将你捧得如此之高。”
金性坚很有耐性地问道:“那你到底是谁呢?”
“我?”高人一扬脸,“既然你诚心发问,我也就明白地告诉你。我乃月下老人在人间的化身,千百年来,我的足迹遍及东西世界,形象亦是千变万化。我的西洋名字,叫做丘比特,中国名字,则是红豆相思君!”
金性坚若有所思地重复着他的名字:“红豆相思君……那么,你想要我的鲜血做什么?”
红豆相思君的双眼放出了光芒:“这与你无关!你若是识相,便留下一碗鲜血,我放你一条生路,否则的话,别怪本君冷酷无情,直接要了你的小命!”
金性坚听到这里,依然不急:“我的血,并不是不能给人,可是你总要让我知道其中的原因。”
红豆相思君一摇头,淡淡地一笑:“没有原因。”
话音落下,红豆相思君只觉眼前一黑,同时耳中想起“啪”的一个炸雷!
捂着脸原地转了三圈,他定住神站稳当了,这才发现自己是挨了一个大嘴巴,自己面前没有第三个人,这个大嘴巴自然是来自于金性坚。怒不可遏地瞪圆了眼睛,他面红耳赤脖子粗,怒吼一声:“好哇!你敢抽本神仙的脸?!今日若不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说完这话,他将双臂一振,袖中瞬间飞出白光点点,箭簇一样直奔了金性坚。这白光细看过去,都是枣核大的玉坠,两头尖尖,如同暗器,能够钻透人的皮肉。红豆相思君满以为这回金性坚会被自己打成筛子了,然而那白光随即在对方的肉体上碰了壁,玉坠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金性坚安然无恙,甚至连衣服都是完好无损,只有左衣袖的肘部被玉坠的尖端刮出了一道裂口,露出了里面雪白的衬衫。迎着白光走向前去,他伸手抓住了红豆相思君的领口。
然后,他单手将对方举了起来。
红豆相思君大叫一声,被他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单膝跪在了红豆相思君面前,金性坚张开右手五指,慢慢地笼罩向了红豆相思君的面门。红豆相思君只觉着一股子力量迫面而来,压得自己抬不得头睁不开眼,只能哼哼呀呀地哀鸣:“停!有话好说,不要这样粗鲁……哎呀呀呀头要碎了头要碎了……”
金性坚猛地向旁一挥右手,红豆相思君怪叫一声,随着他的手势飞了出去,这回一头又撞到了墙壁上。这一下的力气不知是有多大,红豆相思君连叫都没有叫出声来,直接捂着脑袋蜷成了一团。一团红光从他胸中闪烁开来,他缩在红光之中,头尾肢体都模糊了,乍一看,倒像是一枚放着光的巨型大红枣。
金性坚起身走到他面前,这回不再碰他了,只问:“看你这样子,似乎和红豆没有什么关系。说吧,你是何方妖孽?”
红光之中传出了一串呻吟,呻吟过后,红光渐弱,红豆相思君重新显现了人形:“我,我……”
他带着哭腔,“我”了半天,末了很不情愿地说道:“你好眼力,我确实不是红豆所化,我的真身,其实是……一只枣子。”但他随即又抬头补充道,“但我并非凡枣,我乃是五千年前深山之中一颗枣树所结,因生得小巧可爱,被彭祖他老人家见了吞吃下去,沾了他老人家的仙气,待变成枣核被他老人家拉出来之后,就有了智慧知觉,又经了千百年的修炼,才成了精。”
金性坚摇了摇头:“五千年的妖精,不会是你这般肤浅无用。”说完,他对着红豆相思君再次伸出了右手。
他的手距离红豆相思君还相当远,可红豆相思君已经觉出了压迫与窒息。将双手慌乱地摆了一气,红豆相思君爬起来跪了,哭哭啼啼地叫道:“别动手别动手,我说实话,我不是彭祖拉出来的,我是六百年前的一个老道拉出来的,那老道不是什么有名的人,我自己都记不清他姓甚名谁,觉得说出来不体面,才对你吹了个牛。那老道成日里在山中修仙炼丹,也有几分仙气,我才跟着沾了光,成了精。我活了六百岁,一直本本分分,从来没有做过恶,一百年前下山进了人间,也是替月老红娘分忧,除了几个小钱之外,我实实在在是什么都没落下啊!”
金性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房中静了片刻,最后,红豆相思君期期艾艾地又开了口:“那些枣核形状的玉坠……其实不过是我的分身而已,痴男怨女将它戴在身上,就如同得了我的庇护,我到时略施小计,自然会散发些许法力出来,让那些男女心想事成,也算是一桩功德。”
“还不老实?”
红豆相思君打了个冷战:“不不不,我还没说完,虽然我是一片好心,可因为我和他们人妖殊途,我的东西,自然带着几分妖气,他们受妖气浸染久了,少不得要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嗯?”
红豆相思君仰起头,和金性坚对视了一瞬间:“还,还有,我自己也通过玉坠,略略地吸取了他们一点精气——一点点而已啊!我可没有伤人害命!”
金性坚听到这里,终于点了点头。
把红豆相思君从地上拎回了床上,金性坚继续审问:“为什么想要我的鲜血?”
红豆相思君知道金性坚目光如电,自己再扯谎也是无趣,所以抱着膝盖躲在床里,低头答道:“二十年前,我得了一枚玉石印章,上面没名没姓,只刻了三道线,好像是八卦中的一卦。我只知道它是好东西,可到底怎么个好法,终究不知道。前些时日,我从朋友那里听来了个秘密,说是你……你的鲜血,能让那玉石印章变成神器。我本来也不认识你,所以一直也找不到机会放你的血,结果那天一位叶小姐过来找我帮忙,我一听她看上的人就是你,这才……动了邪念。”
说完这话,红豆相思君发现自己面前忽然多了一只手。
顺着那只手抬头往上看,他吓得抱了脑袋:“干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还要打?”
金性坚的脸很静,然而眼睛很亮,手也有些颤抖:“我要你的玉石印章。”
红豆相思君感觉自己是被打劫了,但因为金性坚只抢印章不抢钱,所以他看到自己的财产尚且安全,心中悲痛得还算有限。听到金性坚问自己那透露秘密的朋友是何方神圣,他也不敢迟疑,乖乖地答道:“我那朋友,是个猫精,本来在深山之中过了自由快活的日子,可是最近时运不济,不知怎的,变成了个猫崽子的模样,跑到一户人家里混日子去了。我前些天在天津的街上走,偶然看到他在大门口扑蝴蝶,这才和他搭上了话。”
“猫崽子?”金性坚来了兴致,“什么人家的猫崽子?”
“唔……”红豆相思君仔细想了又想,“好像是家卖衣裳的店铺,在英租界。”
金性坚点了点头,恍然大悟。
四 事了拂衣去
红豆相思君觉得,自己算是逃过了一劫。
该说的实话都说尽了,玉石印章也交出去了,若是这还不够,那么他审时度势,也愿意破财免灾,横竖钱来得容易,将来再赚就是。
可是,他很快发现,金性坚那双冷冰冰的眼睛里,似乎藏了一点凶光。
“干什么?”他抱着膀子往后躲,“我什么都听你的了,你还想怎么样?要不然……我把我的钱箱子也给你,里面有两百现大洋,还有一本交通银行的存折,折子上的钱也都给你,我一分都不留,总可以了吧?”
金性坚伸出手来,按在了他的胸膛上。
“我不要你的钱。”金性坚把话说得轻描淡写冷冰冰,“我想要的,是你的命。”
“啊?!”红豆相思君先是大吃一惊,后是魂飞魄散,“金先生,金老爷,我只是个可怜的小枣核,虽然有罪,但是罪不至死啊!”
金性坚一摇头:“你败坏了妖精的名声,我很不喜欢。”
红豆相思君疯狂摇头:“不会不会,我没有名气,看着也不像妖精,做了坏事也不会连累同胞的。”
金性坚没有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有人说,妖精都是坏的,我听了这话,很不服气。我愿意费点力气,把你们这些害群之马铲除掉,没了你们,余下的自然就都是好的了。”
对着红豆相思君一歪头,他的神情很认真:“我这话,对不对?”
红豆相思君听到这里,当场溜到床下,扑通一声跪下来抱住了金性坚的大腿,哼哼呀呀地又哭起来:“对个屁呀!一点儿都不对!求你饶我一条枣命,我宁愿给你当牛做马……我修了几百年才有今天,不容易啊!金大侠,金祖宗,你可怜可怜我这个迷途知返的小枣子吧……”
金性坚本来是打算取了他的内丹带走,可是听到了“当牛做马”四个字,他忽然换了主意。
“想活命,也可以。”他微微俯下身,对着红豆相思君的头顶说道,“只要你能再给我找到一枚这样的印章,我就饶你不死。”
红豆相思君不假思索地点了头,且将金性坚的大腿抱了个死紧:“好好好,没问题,我明天就去找,走遍千山万水,我也非找到它不可。”
“你若食言想逃,逃遍千山万水,也是无用。”
红豆相思君哭得满脸通红,在金性坚的腿上蹭来蹭去:“不敢不敢,我不敢逃!”
红豆相思君彻底没主意了。
他全听了金性坚的话,金性坚不许他再装神弄鬼地害人,他也连连点头,承诺天一亮,就把卖出去的玉坠全部收回来,再也不敢冒充高人骗钱。
至此,窗外天光微明,已经到了凌晨时分。金性坚惦记着小皮那边,而红豆相思君抹抹眼泪,孝子贤孙一般地恭送他出了大门。
大街上还很清静,但已有早点摊子摆了出来,金性坚经过一口炸油条的大油锅,嗅着空气中的烟火气味,他头有些昏,心里也有些恍惚,似乎存着很多很多的心事,可因都是陈年旧事,所以也懒怠想。红豆相思君确实罪不至死,可他也的确垂涎着对方的内丹。
他明里暗里取了旁人的内丹,供养着那玉棺中的生灵。要供养到哪一天?不知道。
他希望那时间会是天长地久,因为这桩事业,对他来讲,是不死不休。
金性坚回了住处,看到了叶丽娜。
叶丽娜喝了热牛奶,又吃了几块点心,精气神都缓过了大半,不但头脑清楚,气色也有了改善。小皮有点童言无忌的意思,把她今天那场表演绘声绘色讲了个清楚,于是她现在简直想要跑出去上个吊。
金性坚见了她,没说什么,如此又过了两个时辰,他对叶丽娜开口讲了第一句话:“我今天要回天津,你也跟我走吧!我把你送到你哥哥那里,也好放心。”
叶丽娜垂头丧气地“嗯”了一声,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金性坚说走就走,搞得佳贝勒措手不及:“你要的那样东西,我这边还没眉目呢,你怎么就半路停了?”
金性坚随口敷衍:“家里有点事,不得不走,那样东西……说起来倒也不急。”
佳贝勒看他身边多了一位女士,就没好意思刨根问底,只能答道:“那你走你的,我横竖还要在这儿多住一阵子。我继续帮你留意着,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金性坚、小皮、叶丽娜乘坐当日的火车,平平安安地回了天津。
叶丽娜没有去见叶青春,一下火车就逃回了自家,并且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都没再出门。而金性坚慢条斯理地回了家,在家门口下了洋车之后,他一边打发小皮拎了行李进门,一边站在街边,看到了在克里斯汀服装店门前自娱自乐的小猫。
小猫见了他,微微张开了猫嘴,像是吓了一跳,随即转身就要往门里跑。然而金性坚忽然低声吐出了五个字:“红豆相思君。”
小猫心虚地停了脚步,回头看他。
金性坚对着猫屁股就是一脚。小猫“喵”地大叫了一声,直接飞进了服装店里。就地一滚爬起来,它没敢停留,翘着尾巴飞檐走壁,一路逃进了二楼猫窝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它那天偶然见到红豆相思君,因对方是个熟人,所以它是多嘴多舌,多讲了几句。可是见金性坚今天这股子劲头,他怀疑红豆相思君那个傻枣,一定是动了邪念,闹出乱子了。
既然如此,它可犯不上去为了个破枣儿冒险。往猫窝里又缩了缩,它决定暂避风头,一时三刻的,可不敢再去见金性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