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章 孤舟欲上更迟迟  南舟行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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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仲桁转过身看见她,为着昨夜的梦莫名心虚了一下,神色就有些不自在。南舟又走近些,海面上飘着一些船体的残骸,她再熟悉不过。那船是她亲自挑的,船体、骨架她能记得精确到厘米,除锈涂装都是她亲手过问的。

“是我的船?”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海面喃喃道。已经不是问句了,她心里早有了答案。

“南小姐,事情还在调查。”警官刚才从裴仲桁那里问了些资料,是以猜到她是船主。

可南舟却转过脸,死死盯着裴仲桁,“你的货呢?也全被烧了?”

她问这个,他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她在怀疑他。也是,他在她心中不过就是个坏人。

“我的货已经卸下去了,火是后半夜起的。”

“后半夜?不就是裴二爷下山以后吗?”她冷笑道。

他不是个喜欢同人争辩的人,但还是想同她解释一下,“九姑娘……”话还没说话,南舟扬起手一巴掌打过去,“裴仲桁!你这个卑鄙小人!”

万林看了正要拔枪,被裴仲桁抬手制止了。那日在西林街被刀砍在胳膊上,都没有这一巴掌疼。原来身体的疼,疼的有限,心里的疼才是剥皮抽骨。

他忽然低头微微笑了一下,笑命运无解,笑自己的那一点痴心妄念,原不过就是一场笑话。再抬起头,下颌收紧了,眼底一片冷然,“我同九姑娘说过的吧,裴某本就不是君子。”

南舟的拳头攥紧了,风把她头发吹得散乱,“裴仲桁,我记下了!”

他胸口疼得厉害,像有人抽走了一根肋骨。

南舟转身就走,也不顾腰伤、脚伤,越走越快,竟是跑了起来。南漪在后面追她,“姐姐你不要这样,你身上还有伤……等等我,姐姐!”最后发出一声尖叫。

裴仲桁闻声猛地转过身,南舟已经倒在了栈桥上。他疾步冲过去,南舟已经晕了过去。南漪哭出声来,“姐姐,你不要吓唬我,姐姐……”

裴仲桁打横一抱,把南舟抱起来,急声叫万林:“开车过来,快去医院!”

南舟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很安静,她动了动手,感觉有些异样。打开掌心,里面躺着一只小船。还是二十英镑折成的小船,船心还有一片风帆。

人醒了,事情也全都想起来。她鼻子酸酸的,默默流了眼泪。神仙教母,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呢?如果是真的,为什么要看着我这样狼狈?

门轻轻推开了,见到来人,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嚎啕大哭起来。江誉白把忙把水果篮放下,三两步走到她床边,“瞧瞧,姑娘一见我就哭,我这得是多混账啊?”

南舟哭得停不下来,“我的船没了,我的船没了……”像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

他心里也一揪一揪的疼,商海云诡波谲,暗礁丛生,荆棘满途——他也许不该鼓动她,应该把她护在身后,替她遮风挡雨。

“嗳,船没了咱们再买一条就是了。而且,那船是投了保的吧?”

南舟摇头,“你不明白。”不是说船没了再买一条这样简单的事情,而是她感到了一种无力。乱世如斯,只要有人心存恶念,你根本防不胜防。“人怎么可以坏成这样!”她断断续续地说。

江誉白给她倒了杯热水,她腮上眼泪一串又一串没个断。他伸手替她抹了去,“你先冷静冷静,事情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呢?裴仲桁这个人,我虽然同他没什么交集,到底还是有些耳闻。

再者,从你从前所说的看,这个人虽然未必是个君子,倒也应该不屑于做这样不上台面的事情。你想,他若真想害你,就不该卸货。或者干脆卸了货,却赖着说没卸,到时候你不仅没了船,还得陪违约金和他的货款,你不是更没办法翻身?”

所以这个放火烧船的人是忌惮裴仲桁的,这把火很明显就是对着南舟的。他想到这,心里一沉。

南舟喝了热水听了他的话,情绪总算稳定了些。江誉白拿开茶杯,“你妹妹明天还有课,我叫她先回去了。医生说你是情绪激动晕倒了,没什么大碍。你腰上、脚上都有伤,要好好休息。饿了没有?”

南舟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是下午了,一整天没吃东西肚子饿的不行了。她点点头。

江誉白笑着拿枕头给她垫了一个舒服的高度,扶着她靠着。

“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你妹妹给我打了电话。”

南舟的脸上透了红意,南漪的意思也太明显了。

江誉白从提篮里拿了保温桶出来,倒了碗粥,不以为意地笑道:“你同我可不要客气。”

粥的热气升腾出来,飘出诱人的香味。“是什么?”

“桂圆粥。新鲜龙眼下市了,我家厨娘说姑娘家喝桂圆粥最好,养血安神,最适合你这样劳伤心脾、思虑过度的。她这粥的熬法同别人不一样,红枣泡好了以后剥皮去核,又用细网子过滤了一下。桂圆也是剁碎了的,厨娘说这样好消化。你多喝一点,身体就好得快。”

“你家厨娘真好。以后你不请她了,一定第一个通知我。”

他但笑不语,端起碗正打算喂她。

“我自己来……”她脸上的红晕一直没褪下去。她脚伤了,手却是好的。任何一正常的成年人,都能觉察这种“不客气”法不大对。

他躲开她伸出来的手,“快把你的手放下去,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他们都是没有母亲的人,太知道人这时候最想要的,不过就是母亲的柔声呵护。他给不了她母亲,呵护还是给得了的。

“船的事你也不要发愁了,你投过保,等保险公司的调查员调查完了以后,理赔就能下来。虽然那些人办事效率不算高,多催催也就催下来了。那时候你身体差不多也养好了,咱们再去买一条更好的。也叫江南号,好不好?”他边喂她吃东西,边开解她。

她被动地一口接一口吃着。睫毛上还沾着泪花,情绪却已经比先前好多了。她乖巧地点头,冲他露了一个感激的笑。他也笑,在她发顶摸了摸,“真乖。”

她傻傻盯着他,他眼睛里全是温柔的笑意。他总对着她笑,似乎每一个笑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都印在她脑海里。

“看什么呢?”他在她眼前晃晃手。

“江誉白……”她忽然喊了他的名字,“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啊?”要是他对每个人都一样好,那她也不再这样昏头涨脑胡思乱想了;要是他只对她一个人好——她心里又有点慌,那她要怎么办?

他愣了下,随即又笑了,“你说呢?”

倘若放在从前,大约为讨女孩子欢心也就顺势说一句“我只对你一个人好。”但现在反而什么都不能说。越是打算认真的,越是谨慎。他能给她什么,他同她在一起又会给她带来什么,他必须有万全的考虑和对策。

南舟眨了眨眼睛,摇摇头,说不出来。

“傻瓜……你再想想?”

但这个问题没容她想下去,门被人敲开了。陆尉文带着护士进来查房,江誉白站起了身又安慰了两句,说先去办点事回头再来看她,然后离开了医院。

出了病房,江誉白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冷下去。车停在了茂丰路上的一间小洋楼前。听差的认得江誉白,恭敬道:“四少。”

“程燕琳呢?”

听差的一怔,往常见他总是面带几分笑意,没想到他语气这样冷,还直呼程燕琳的名字。

“燕小姐在书房,正有客人。”江誉白点了下头,错身直奔了程燕琳的书房,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里面人的谈话声戛然而止,看来人面色不善,又是直闯进来,寻思着怕是一段男女官司。他们互看了一眼,转而恭敬地对程燕琳道:“程小姐,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有什么进展,我们再电话通知您。”

程燕琳像没看到江誉白一样,笑着道:“那,那件事就拜托两位了。”然后微笑着目送那两个人出去。等到门关上了,她才从书桌上的烟盒子里抽了一根烟出来,自顾自地点着了。“稀客哪,多少年了,四少头一回登我的门。”然后她噗嗤一笑。

“你知道我找你干什么来了。”

程燕琳走近了几步,往他脸上吐了口白烟,笑着问他:“是不是想我了?”

江誉白眉头拧紧了,“燕姨,真该叫你姐姐瞧瞧你这副发春的样子。”

程燕琳终于有了怒容,她讨厌他这样轻看他。“是你到处发情吧!跟个女人勾勾搭搭不够,送钱送礼物不够,还弄个破船!”

江誉白笑了,“所以,船真是你烧的?”

“是,是我烧的。瞧着不顺眼,叫什么不好,江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勾搭到一块儿?她也配同你放在一起!”

江誉白冷笑,“那燕姨配吗?”人走近她两步,手抬起来,轻轻摩挲了下她的脸庞。

她沉醉在他的抚摸中。他的手却一点一点滑倒她脖子上,然后用力一掐。她被掐得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去掰他的手。她想,他是恨她的,这样恨。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她最后反而不挣扎了,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深情地望着他,享受着这种濒死的快感。在快要失氧晕厥的瞬间,江誉白松开了手。空气一下涌了进来,程燕琳猛地咳嗽几声,然后大口大口喘着气。

“程燕琳,别忘了人都是有软肋的。如果打算不理会晏阳的死活了,你尽管作妖。劝你别再碰南小姐,离她远点儿,否则……有胆子你就试试,看看你姐姐要是知道晏阳的身世后,她会怎样待你?”然后他拿了帕子擦了手,扔在地上,转身走了。

程燕琳站不稳,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目光里尽是疯狂的恨意,他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拿程晏阳来威胁自己?

她当初酒后与他同床,无意中泄露了弟弟的身世,那也是她心底最伤恸之处。晏阳根本不是程家的骨肉,是她母亲耐不住寂寞偷偷和一个戏子相好怀下的。程燕琳发现后,为了保住她在程家的地位,弄了毒酒让她母亲自裁。她也答应过母亲,只要她死了,她就好好把晏阳抚养成人。

待到第二日酒醒后,她追悔莫及,怎么能把这么隐秘的事情说出去!但旁敲侧击几回,江誉白似乎根本不记得她的话。她也只当他那日醉狠了,根本不记得。谁知道他在骗她!他根本什么都知道,不过就在装傻充愣。她是个偏执的性子,她对别人怎样都可以,但别人若是欺骗、背叛、威胁了她,她便要以十倍奉还!

“不叫我碰她?”程燕琳笑得癫狂,“我就是不碰她,也有的是办法叫你们成不了!”

裴仲桁趴在床上,背上扎满了针。万林敲门进来,做针灸的罗大夫是自己人,万林同他回话,并没有回避。

“已经查了,放火的三个人找到了,说是收了人的钱才办的事,不是四爷指使的。不过,人确实是四爷堂口里新入会的兄弟。”

那也算是他裴家的人做下的了,他这一巴掌挨的并不冤枉。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一点借口,好叫他的念念不忘还有一点情有可原。

“叫他们弄清楚主顾是谁。”

万林道是。

罗大夫开始撤针,然后听得他闷哼一声。

“二爷您还受得住?”

他无力地抬抬手,“没事。”

罗大夫揉了揉他的肩,“二爷您这肩和脖子也太紧了,估计没少头疼吧?平常叫人给您多揉揉。”

裴仲桁脑子里忽然又闪出梦里的那双手,神色就有些不自在,好在是趴着,没叫旁人看见。等到身上的针都拆了,他坐起身穿上衣服。双腿还是酸痛。不过他向来能忍。

出了医馆上了车,万林问他是去铺子里看看还是回家。裴仲桁静了静,“去仁爱医院。”万林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发动了车子。

裴仲桁坐在车里,他看到江誉白离开医院,也看到南漪后来也离开医院,一直等到夜深人静才下了车。万林很不理解,但还是什么都没问。

病房里静悄悄的,大部分的病人都已经睡下了。他走到南舟的病房前,病房里没有看护,应该也不会再有人探望了。病房里点着一盏微弱的壁灯,从门上的玻璃望进去,看到床上的人已经睡熟了。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进去了。她睡得很沉,应该是身体底子不错,脸上透着点淡淡的红晕,分外匀停。

他立在灯光不能抵达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她。他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只是她从来不知道。渐渐的,他看着看着,眼睛里只有她,心里也容不下别人。

直到她抽了一巴掌在他脸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喜欢她的。那种感觉很奇怪,又矛盾又上瘾。想欺负她,可又会心疼。就是明明知道不属于自己,却那么害怕失去。细水长流的心动比一见钟情还要命,因为当你意识到的时候,心都不属于自己了,一切都为时已晚。或许是读经文读的太多,寻常的感情都无法叫他心湖起涟漪,非得这样的求而不得,才能叫他心思摇晃。

双腿像灌铅。他这幅身体,背着她上山是自不量力,甚至有一瞬间会觉得同她一起滚下山去同归于尽也很好。但在腿软的时候又分明不肯,是贪恋那不多的亲密无间,想要一份走不到尽头的地久天长。

喜欢一个人竟然是这样的感觉,心底里有风霜雨雪,寒来暑往,又有数不尽的花落花开。

站得有些累了,他在椅子上坐下,习惯性地又抽了张纸钞出来。早秋的夜晚,有几片知秋的树叶掉了下来,飘到了窗台上,也是寂静无声的。

南舟觉得口渴,嗓子太干,干咳了两声把自己吵醒了。睁开眼睛,想起来倒杯水,却看到茶杯已经在床头柜上摆好了。她拿起来喝了一口,竟然还是温的。她记得江誉白走的时候是八点多,墙上的钟却已经指向一点了。大约是刚才护士小姐替她倒的?

她放下杯子,又躺了回去,正准备闭眼,余光看到枕头旁边似乎有东西。她转过头,又是个纸折的东西。不过这次更复杂,是个立体的大灰狼抱着自己的头,凶神恶煞的,可也并不可怕。她拿到手里,发现狼头那里另有玄机,于是捏了一下狼的肚子。这一捏,她就笑出了声。

原来一捏住狼肚子,大灰狼就把自己的脑袋举起来,更有意思的是里面是一个羊头。她松开了狼肚子,大灰狼的头又落了下去。双指再一捏,羊头又露了出来。她茫然地看了看病房,似乎椅子的位置变过。

她忙掀开被子下床。摸了摸椅子,上面还有一丝残留的温度。有人刚才在这里!她的心砰砰地跳起来,也不顾脚伤,拉开门就冲出去。

静悄悄的走廊里不见人影,除了能听到有些病人的咳嗽声,不甚清晰的呻吟声,什么都没有。她沿着走廊里找过去,“你是谁?”但回答她的只有带着一点空空的回音。

接着她听到楼梯那边似乎有脚步声,她忙走了过去,迎面却撞上了一个护士。护士小姐被她吓得不轻,见她穿着病服,晓得是住院的病人。“小姐,你怎么跑出来了,是需要什么吗?”

“护士小姐,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刚才是不是有人在三零七病房里?”

护士摇头,“没有呀,没有看到什么人,早过了探病的时间了。哎呀,这么晚了,不要在外面乱跑,我扶你回去休息吧。”护士扶着南舟回了病房。

躲在四楼梯转角,裴仲桁静静地靠在墙上,直到人消失了他才离开。

南舟回到病房里再也睡不着了。这肯定不是神仙教母,是人。会是谁呢?肯定不会是江誉白,他要送自己什么向来光明正大,也用不着这样偷偷摸摸。是个不想叫自己知道他存在的人。她一下又一下捏着穿着狼皮的大肥羊,唇角一直扬着。但过了一会儿,鼻子又有点发酸,原来还有人这样在意她。

南舟在医院住了几日出了院,一回到家就开始跑保险公司。只是接待她的理赔经理回回都说在调查。等了七八日,再去时,那经理一改往日和气颜色,将调查报告摆出来,“南小姐,这场火灾,我们公司决定不理赔。”

南舟惊愕不已,“为什么不赔偿?”

“我们调查发现,火灾是人为的。”

“确实是人为的,被我的仇家放火烧的。”这一点,她早就同他们说过。

经理笑的很冷,“真的是你的仇家烧的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经理打开资料,“南小姐买的是一切险,投保时的保额是你购船价格的两倍。”

“我的船买的便宜,但后面做了维修,投保时重置价值你们也是认定了的。”南舟辩解道。

经理皮笑肉不笑,“南小姐的船载着货回来,却是等货卸了后才起火,明显就是不想赔偿货款,还想拿高额保费,所以才故意等卸货后才放火。”

南舟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能这样颠倒黑白。“简直是无稽之谈!着火那天晚上我的脚伤了,在松兰山上住了一夜,山上的僧人都能给我作证。我怎么可能下山放火?”

经理已然是一副不愿再谈的神色,合起了资料。“南小姐,我并不是说一定就是你做的,但是因为很有可能是一桩骗保案。这年头骗子太多,我们现在决定不予理赔,要等进一步深入的调查完以后才有结论。”

“那要多久?”

“大概要两三个月。”

“要这么久?”

“南小姐,我们并不是只有你一个理赔案子啊。”

南舟心事重重地离开了保险公司,一出门就看到了江誉白的车。他下了车迎上去,“刚才去你家,阿胜说你一个人来保险公司了。”

“嗯,我来问问理赔的事情。”

“怎么样?”

南舟叹了口气,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江誉白觉得事情蹊跷,先让她上车,“你先在车上等我一会儿,我想起来有个熟人在保险公司。虽然左右不了结果,好歹叫他替我们多盯着点。”

南舟点点头也没多想,自顾自地琢磨,没有钱的情况下如何去买新的船,如何再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江誉白进了保险公司,找路过的职员问负责理赔的经理办公室在哪一间。那职员见他穿得洋派,脸上没笑的时候气质又矜贵,便脱口告诉了他门牌。

办公室门半开着。江誉白不紧不慢地从门前走过去,往里探了一眼,果然那个理赔经理他见过,正是那天在程燕琳家里见过的人。他转身离开出了大楼,上了车抱歉地笑道:“也是不巧了,原来我那朋友出差去了,要下月才能回来。”

南舟倒没表现的太失望,因为她在想另外的事情,因此看上去就有些惘然。

江誉白见不得她这样,安慰道:“我都说了,钱的事情你不要发愁。我这里拿得出来。”

南舟心思细,没听他提过生母,怕是同自己一样是个没娘的。他虽然没明说,但在嫡母下头,表面上过得再肆意,里头的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她不能为了自己的事叫他为难。

“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了。江南号的钱,我会想办法筹了还给你。”

江誉白笑意轻了,“南舟,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做生意本来就没有稳赚不赔的。这样,钱先不要急着还给我,毕竟你还给我留着股份。至于买船,你权当我借给你的,拿分红做利息就好。”

“借给我?”南舟脑海里闪过一个缥缈的念头,但是还不很清晰。她盯着江誉白,努力去理清那个思绪。

“怎么了?”

“快!先送我回家,我想到了一件事。”

到了家,南舟叫他在车里等着,她一阵风一样进了门。过了一会儿,又抱着一大箱文书风风火火上了车。

“这是什么?”

“我们家的旧账。”

“你要查账?”

南舟低头翻着账本,“不,我是想证实一下我的想法。”

车上毕竟不方便,两人去了江誉白的家里。她记得以前看过买船的交易记录,亏得周氏心细,很多陈年旧账都留着。最后南舟终于找到她要找的几份底账,然后拿给了江誉白看。

“你刚才说要借钱给我,我就想起来,似乎是记得当时我家祖上买船也不是从公中出的钱。”

江誉白看了一会儿,“是拿要买的船做抵押,从银号里贷款去买这艘抵押的船。”基本无异于空手套白狼了。

南舟眼睛发亮,“是啊,所以我不用找你借钱,可以去找银行贷款啊。等保险公司理赔下来,我就能把贷款还上。”

江誉白替她把东西整理好,“银行放贷是为了赚钱,但最怕贷款人还不起贷款。所以一个人能不能拿到贷款、能拿多少贷款,要么看他的抵押物,要么看他的信用,或者保人。”而她似乎什么都没有,但他心里却有了打算。

“我母亲还给我留了点东西,应该可以抵押拿到贷款,只是能贷多少的问题。”只是她其实是舍不得那些东西的。先前上学读书已经卖了一些了,只怕再少下去,母亲在她那里一点念想都要留不住了。但她强做着轻松语气。

江誉白想了想,叫胡管家拿了几分本地的报纸来。两人对着财经版面研究了一阵,最后南舟决定采纳了他的意见,选定了先去汇通银行试试运气。

“要不这样,明天我陪着你去。有时候人家瞧你是个姑娘家,怕是要欺负你。”

第二日两人去了汇通银行,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叫叶允明的经理。叶允明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头发拢得一丝不苟。人的长相同头发、衣服一样,规规矩矩。他评估了一下南舟的资质,很抱歉道:“南小姐,我们不能贷款给你,你的贷款金额太高了。虽然有古董能做抵押,但是我们更倾向于不动产。或者,你有没有什么保人,比如商会会长,德高望重之人,或者保人是名门望族之类的也行。”

要说这样的人她不是找不到。只是南老爷是个性格狂傲偏执的人,说起来人缘不算好,不然上回讨钱也不会那么难了。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回那种低三下四的难堪。她咬住唇,垂了垂目光,正好看到他桌子上摊了一张报纸,报纸上写着“少帅江启云三战三捷,威震东南,气吞万里,名将风流。”她心头一动,决定豁出去了。“叶经理,我不是没有保人……只是我的保人不大好直接出面。”

叶允明的眉头挑了一下,南舟这才有些心虚地道:“其实,我是少帅……”她脑子一转,她对这些军阀并不曾留意过,既然一方霸主,必定不年轻了。便转口道:“是少帅弟弟的未婚妻……”

江誉白本在旁边抱着杯子喝水,这时候突然被水呛住了,猛烈地咳嗽起来。南舟怕他露出马脚,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频频给他递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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