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章 南风漫把初心鼓  南舟行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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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舟踟蹰不已,不安地搅动着发尾。

“没猜错的话,九姑娘应该快要嫁进江家了吧?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往后也无需做这些抛头露面的事情。即便是对通平号念念不舍,其实只要价格合适,我也是愿意拱手让给四少的。”

南舟没料到他会说这些,脸顿时烧了起来。她虽然同江誉白在恋爱,可并没有真的去想未来到底要怎样,更不喜欢人家拿她的私事做文章。“不用!我说过我南家的铺子,我自己拿回来!好,就照你说的,我去你柜上。若我做得好,也要有分红、有分股。你不能仗势欺我。”

他点点头,说了一个“好”。

但她总不能信,“那你发誓!”

他忙了一整天,这时候已经身心疲乏,是强撑着精神到现在。声音到此时有些低沉暗哑,听起来显得有些脆弱。薄削的面庞,俊秀里有些料峭的冷意,浓眉微蹙。

南舟看他那样子也有点后悔刚才的莽撞,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了?但裴仲桁竟然缓缓伸出了手,往前稍稍探了探身子,脸靠近到她面前。三指朝天,双眼一直望着她,眸色幽深,像要望进她眼底去。

声音不大,只有他们两个人能清楚,“苍天在上,诸神明鉴:我裴仲桁对天起誓,今日九姑娘入我商号,裴某绝不仗势欺辱。视同同袍,不分畛域,真心相待,互助精诚。如有违背,肠穿肚烂,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要是九姑娘还不放心,裴某就写给你,签字画押,以做凭证。”

声如耳语。大约刚才喝了一点酒,一点轻薄的酒气喷在她面上。南舟忽然觉得这气氛有点奇怪,誓词听着也觉得哪里不大对。仿佛她是心肠歹毒的妇人,逼着人发这样毒的誓。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垂了头低声咕哝道:“也不需要发这样重的誓……那你自己小心,万一因为欺负了我丧了命,可同我没有干系。”

裴仲桁收了手,坐正了身子,没再看她。偏了偏头看着窗外华灯溢彩,想起汤川刚才说的那句俳句,“愿死春花下,如月望日时。”无声地笑了。

南舟接下了通平号的任状,又兴奋又有点忐忑。裴仲桁在她那里一惯是“老奸巨猾”的形象,真是怕这人兜着大网让自己往里头跳。可又忍不住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她不信朗朗乾坤清明世界,他还能把她怎么着。更何况,她入行怎么也得跟着人学,江誉白不是说过吗,其实跟着对手学更能学到东西。等把自己这边说服了,心也就宽松了。

这日老帅派了人接她过去下棋,她想着见了江誉白正好把这件事同他好好说说。

室外已经有些凉意袭人了。她随着侍从官一路到了一间三面玻璃的房前,远远就看到里面养的花草绿意盎然,看着倒像是个温室花房。快到地方的时候,侍从官才说是老帅的棋室。

老帅话不算多,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份,南舟难免心里有些负担,便也不敢乱说话。好在一入棋局,人便无心遐想,所以时间也不算难熬。这样一下就是半日,并没有见到江誉白。

半日间,偶有副官来向老帅汇报电文,或是管家同他来拿主意。听说老帅算是半下野的状态,不料公务还这样繁忙。待到侍从官低声提醒老帅要休息了,南舟才注意到天已经黑了。他们互有输赢,但老帅一样准备了彩头。南舟知道推不掉,也就顺从地收下了。

老帅看了看壁上的时钟,吩咐侍从官,“叫四少过来吧。南小姐陪着糟老头子下了一天的棋了,叫小白过来带丫头出去玩吧。”

侍从官点头退下。在等江誉白过来的间隙,老帅走到盆花前,拿起水壶给花草浇水。南舟见他正在浇水的那一盆叶片深绿肥厚,花苞片雪白硕大状如马蹄。再四下打量,这棋室大大小小有六七盆这样的花。不是花期,却开得很旺,可见被人照顾得周到。南舟因而笑道:“老帅,您喜欢马蹄莲?”

老帅笑了笑,“马蹄莲有个别名,叫慈茹花。”然后便不语了。

南舟见他不语,便也不再打扰,只静静地看他将水喷在叶片上,然后拿了干净的毛巾擦拭。这样细心周到的一个老人。南舟正想着,忽然听他道:“丫头,我给你说个秘密。”

南舟讶然地望了望他,“不会是什么要紧的国家机密吧?”

老帅爽然大笑,不置可否,倒叫南舟很忐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的皱纹都挤在一起,眼睛略弯,眼神里那些肃穆不见了,很有几分像江誉白,让她无端觉得这应该是个慈父。

“不过,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南舟一点都不想知道别人的秘密,“您要是不放心,还是不要告诉我吧……”

老帅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人揣着秘密太辛苦,所以想多一个人替我背着。”他逗趣的声调未变,很有些老顽童的样子,语气却很认真。

南舟抿了抿唇,思忖了一下,“那好,您说吧,我保证不同人说就是了。”

老帅深看了她一眼,温和地笑了笑,然后又给下一盆慈茹浇水。南舟等了一会儿,见他并没有说话,只当他变了主意,心里还松了口气,不料他忽然幽幽道:“其实我最讨厌慈茹花,最爱的是芍药。”

这就怪了。“那您为什么要养慈茹,不养芍药?”

老帅没有回答,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半晌方才说:“因为越是喜欢的东西,越不能碰。别人不知道你喜欢,就不会伤害它。越是珍重的东西啊,越容易养死在手里。”然后他看了看一脸疑惑的南舟,露出一点笑,“丫头,记住,这个秘密可不能告诉别人。”

南舟还想再问,侍从官在门外道:“老爷子,四少来了。”接着南舟听见江誉白恭敬地叫了声:“父亲。”

南舟不知道为什么,脸上一热,然后快速看了他一眼,他正垂手站在门外。

老帅在继续浇花,只是“嗯”了一声。背对着他,连头都没有回,而江誉白的站姿越发恭敬。南舟的心像被人刺了一下,很想冲过去抱住他。

老帅仿佛根本无意管门外的人。浇完了花放下水壶,微微抬了抬手。侍从官心领神会,向南舟一伸手,“南小姐,时候不早了,四少送您回去。”

南舟已经瞧出这对父子关系并不融洽。同老帅道了别,然后同江誉白一起并肩离开。

江誉白仿佛已经习惯了父亲的这种冷漠,心里再怎样难受,面上却无波无澜。南舟心里却毫无道理地替他心酸,他们都是这样不受父亲待见的孩子。她不明白,老帅可以对她这样一个外人亲切慈祥,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儿子这样冷淡疏离?

江誉白的脚步明显比平常快一点,有一点凌乱。她赶上他的速度,趁着夜色,悄悄伸手拉住了他的指尖,然后故作轻松地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他看到她落了半身,才注意到自己的步子太快。

“我饿了,你带我找个地方吃饭去吧?”声气很软,像是在同他撒娇。

他反手一握,把她的小手整个都握住了。他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你看,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心疼他。他又把手紧了紧,生怕弄丢了她似的。南舟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了靠,人靠在他胳膊旁,“四少要不要请我吃饭哪?不请的话,我请你吃喽?”

他垂目而笑,“请,请你吃一辈子。”

南舟笑意盈盈,“那怎么好意思白吃白喝。”却是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没有。

他停下来,弯了弯身子,把腮帮子递到她面前,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亲一下就当付饭钱了。”

虽然有夜色笼着,他们却还是在江家的园子里。他声音虽然不大,但四下却安静的很,听起来就很不小了。南舟吓得赶紧四下看看,好在周围没人。她嗔着推他,“这么高的人怎么也不害臊的?”

他笑着直起身,捏了捏她的脸,“小帆船害臊了?哎,你的脸怎么这么滑?”

有下人端着东西迎面走过来,南舟羞得往他身后一躲,在他腰上掐了一下,“有人!”然后藏在他身影里推着他往外头走。

同他吃饭的时候,南舟很兴奋地说起要去通平商号做经理的事。江誉白很是意外她会去裴仲桁的铺子里帮忙。他是想借着裴仲桁的名头保护南舟的那条船,但并不是真的想叫南舟同他有怎样亲密的联系。他有男人的直觉,冥冥中感觉到裴仲桁对南舟有些想法,可仔细去寻却没什么可支持的明显证据。那裴仲桁的意思就更值得琢磨了。

看他不说话,南舟征询道:“这事情你怎么看,你觉得我能做好吗?”

“南舟,裴家不是正当生意起家,身上还背着不清不楚的人命,走的是非黑非白的道。这样的人,说真的我不大想叫你同他有牵扯。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她自然是深思熟虑过的,而且一旦拿定了主意,旁人的质疑只能叫她不断挖掘理由来证明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我知道他不是好人,他其他生意我管不着、也不碰,但通平号可是正当生意。上一任东家也是正经做生意的,铺子到裴仲桁手里时日也不久。”

“你想拿回铺子,还有旁的方法,不是非得去给他做事。”江誉白语气仍旧温和,但态度很明显在反对了。他们两人自认识以来,头一回有了分歧。

南舟不说话,勺子在汤碗里无意识地搅动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停了下来。“我懂你的意思。但我就想证明给我爹看看,我不是儿子,一样能拿得回家业、振兴得了家声。这个机会我不想错过。”

这种心情他不是不懂。他同她根本就是一类人,总是想要从父亲那里得到一句肯定,虽然那句肯定是如此的无足轻重。但缺了就是缺了,无论如何都想拼着一口气,叫那个人多看自己一眼,像个慈父一样抚着自己的头,微微地对自己笑着点一下头。她的执念何尝不是他的执念?所以他知道她根本放不下。但她是个姑娘家,男人和女人毕竟是不一样的。也许有一天,她嫁了人、有了孩子,就会放下执念,一心一意,只有他。

“南舟,这样你会很辛苦的。而且你要有些心理准备,虽然裴仲桁是东家,但据我所知,通平号还有几个股东。你一个女孩子做经理,在这个社会是前所未有的,定然要受那些股东的挑剔和反对。”

“我有心理准备的。”她望着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他的支持。

江誉白叹了口气,“既然你想试试,就去试试吧,就当是个学习的机会。不过鸡蛋没有全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你还是得有自己的生意,有自己的路子,才不会被掣肘。你想过做什么又不和通平号有利益冲突,又能生钱的生意没有?”

南舟不是没想过裴仲桁有朝一日过河拆桥的事情,只是她目前还没有想到到底做什么。但船租给了裴仲桁,她有了固定收入,也就有了做生意的本钱。但要做些什么呢?

她想事情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咬指甲,江誉白伸了手握住住她的手,“多大的人了,还咬指甲?”

南舟的指甲也咬不成了,思绪也被打断了。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被他握着手,还是很羞涩。她腼腆一笑,“一想事就要咬,从小的毛病。”

“那你想我的时候咬不咬?”他坏笑起来。

南舟不料他突然说这个,涨红了脸,“才不咬……”

“那想我的时候咬什么?”他又把她的手拉近了,拇指缓缓摩挲着她的手背,也是光滑柔腻,怎么都摸不够。

“咬……我才不想你!”她羞得手往回抽,他却握得紧,颇是委屈地把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没良心,枉我天天想着你。”她心里蓦然一暖。她喜欢他说的话,喜欢他说情话时慵懒又认真的嗓音。

这顿饭两人吃得都不认真,看时间还早,便溜达着去了附近的电影院看电影。

一场爱情电影看下来,南舟眼睛哭成了桃子。她从前看这样的电影不见得会这样哭,只是现在看到男女主角的爱恨离别,便自动带入了她自己。一想到若是有朝一日两人生死陌路,或是误会、或是感情不为世人所容而分手,心里便是伤心难当,眼泪哗哗地往下流。自己也觉得矫情的很,可又忍不住难过。因为知道有人会心疼,便越发纵容自己的眼泪。

江誉白没想她这样能哭,两个人的帕子都湿透了,衣服也贡献出来叫她擦眼泪、揩鼻涕,怎么哄都哄不住。在前方和两旁的观众频频回顾的白眼里,他只得抱歉地同人家笑笑,然后把她的小脑袋压到胸前,这样能叫哭声没那么吓人。

到了散场,南舟仍旧没从大悲大喜的剧情里出来,尤自抽泣着。江誉白实在觉得她这幅小女人的样子可爱极了,便是安慰道:“他们最后不都在一起了吗,怎么还伤心呢?电影都是假的,故意骗你们女孩子哭的。这样,我们等下看个午夜场,是个喜剧。我看报纸上说,有人看了电影把嘴都笑歪了,去了医院呢。”

南舟擦着眼泪,断断续续道:“我可不要把嘴笑歪!这个男主角怎么可以误会她同别人有染呢?两个人开始多好,怎么一点信任都没有,害女主角自己带着孩子过了十年。在一起又怎么样,怎么补偿这十年的苦楚?”

江誉白只是笑,晓得女孩子使小性子时总要男人的屈从,便顺着她的话附和:“是、是、是。”“对、对、对。”“那男人是傻子,活该他打光棍。”两人说说走走,顺着人流到了电影院门口。

电影院门口很是热闹,往来穿梭着卖东西的小商贩,还有不少夜食摊子。冬天夜里冷,冒的热气看得人心里热烘烘的。江誉白捧起她的头,叫她看四周的小吃,“哭饿了吧?看看喜欢吃什么,吃饱了再接着哭?”

南舟看到吃的眼睛放了光,终于把电影的剧情给抛到脑后。江誉白陪着她从这头吃到那头,肚子塞得满满的,这会儿又觉得肚子涨,简直像个孩子。索性也先不回家了,他拉着她边走边逛,走路消食。

冷风呼呼吹着,南舟挽着他的胳膊也没觉出冷来。走着走着,人还觉出热了,双手在皮手套里都悟出了汗。她脱了手套,往外呼着气,“哎呀,刚才那个鱼滋面我不该放辣油,现在肚子里太烫,这会儿特想吃冰。”

“小姑奶奶,你这是铁打的肚子吗?别乱吃东西了,小心吃坏了肚子晚上睡不好。”

她本来这阵子晚上睡得就不大好,做事情做得太晚,人的精神就很亢奋。睡不着的时候又会想他,结果越想越睡不着。

江誉白垂了头看她的眼睛,“哎呦,瞧你这眼睛怎么熬成这样?不会想我想得睡不着吧?”

被他说中了心事,南舟恼地在他胸前轻捶了一拳。自然不会说想他的事情,只说自己在船上、家中如何辛苦测绘计算。

他拇指给她揉着眼下,却是笑,“嗯,知道了,姑娘就是想我想得睡不着,所以才起来做事。”无赖地简直拿他没办法。但他的手揉得眼睛又很舒服,她情不自禁地仰着头任他摆布。忽然她眼睛一亮,欣喜地指着天,“嗳,下雪啦!你看,你不叫我吃冰,老天爷送冰给我吃呢。”

南舟仰着头伸着舌头去接雪花。只是雪片轻如浮尘,触舌无踪,并不会叫她感到冰凉。但那粉嫩的舌尖却让他热起来。他怕她喝了风着凉,把人裹进大衣里。头垂下来挡住了她的天空。他的脸就在她面前,叫她忘了去接雪。那张脸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又害羞又很欢欣,羞赧道:“江誉白,你怎么生得这么好看——看得肚子都饿了。”

他哭笑不得,“这也能饿?哦,大约就是古人说的‘秀色可餐’?那让你吃一口嘴吧。”说着把头垂得更低,做势要把嘴巴递到她面前。

南舟忙捂住他的嘴,笑道:“谁要吃嘴?我要吃猪鼻子、猪耳朵!”

他眉头嫌弃地拧了拧,“姑娘,你的口味真是有点独特……”旋即,他认命似的把耳朵贴到她唇边,“好吧,给你吃耳朵吧!”

他的耳朵也冻成了粉红色,南舟踮起脚,张开嘴就咬了一口。他被她咬得浑身一个激灵。

“哎呦,你真咬啊?”

“你让我咬的。”

“你这么听话,怎么不咬嘴?”

南舟偷眼看了看周围,这条街灯暗少行人。她抿唇一笑,跳起来挂住他脖子,在他唇上快速地亲了一下,然后傻乎乎地看着他直笑。

江誉白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这样乖甜,那他不能辜负她,就让她吃个够。他唇边笑意深深,忽然扶住她的后脑拉到面前,深深吻了上去。

通平商号股权、经营权分立,南舟进去做经理虽然是裴仲桁拍板,但这事也必须知会其他股东。通平号的办事处,在城东离码头不远的海关大街上的一幢楼里,自然是裴家的产业。一楼租出去给人做了铺面,二楼本闲置着,裴仲桁接手通平号后便做了办事处。

和股东见面的这一日,南舟特意穿选了件黛青色的呢子大衣。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还是有些没底,“南漪,你瞧瞧我穿这件衣服是不是显得太嫩气?”

南漪扶着她的肩膀往镜子里看,怎么看怎么喜欢。“姐姐穿什么都好看。我上回看杂志上有的小姐剪了男人那样的短发,穿了收身的西装,比男人都好看——姐姐你要是穿上男装,肯定能把震州城里一大半男人都比下去。”

南舟想像了一下,可惜自己不够高挑,不然倒真是可以穿着男装在外头招摇过市。

“不过做男人的事业,也不是非要把自己整成男人的样子。”南舟忽然拿定了主意,转身脱了衣服,从衣橱里翻出件胭脂色的大衣来。“反正他们要反对女人做经理,我穿得再老气、再像男人,他们也不会高看我一眼,索性爱穿什么穿什么。”

南漪觉得她穿红太好看了,于是打开首饰盒子,配了对红珊瑚耳坠子,又拿了口红在她唇上一抹。红唇艳艳,只要不笑,端得住,就很有一种咄咄逼人的飒然气势。

南舟再三端详了自己,觉得这副打扮很合自己的心意,然后深吸了口气拿了手袋出门了。

出了家门还没走到巷子口,就看到了裴仲桁的车。车窗没有摇上来,所以能清楚地看到他正坐在后排,似乎是在看报。

万林先看到了南舟,提醒道:“二爷,九姑娘来了。”

裴仲桁这才转过脸去看她。在她快要走近时,他下了车。南舟正要开口问话,他替她拉开车门,并没有给她发话的机会,“今天第一回 见董事,我送你去。”

南舟没有推辞,坐了进去。裴仲桁也接着坐进来,两人各坐一边,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寒暄两句便无以为继。南舟同他也没有多少话可说,做好了一路沉默的打算。车开出去好一会儿,裴仲桁却忽然开了口,将几位董事的体貌特征、姓名籍贯、性格爱好都细细同她说了一遍。

“做生意看着是买卖东西,说到底是同人打交道。知己知彼,不一定为了百战不殆,更是为了让自己万事都有先招、有后路。”说完,他又拿起了报纸。很快,随着他的翻动,新鲜的油墨香很快就弥漫在车厢里。

南舟凝神把他刚才说过的人事在心里过了一遍,现在有了大概的轮廓。正想再问点其他的,余光瞥见他正认真地读着报。头半垂着,没有镜片的遮挡,能清楚地看到长长的睫毛,这会儿也安静地半覆着眸子。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孔,侧颜也称得起“望之蔚然而深秀”,却总是冷心冷肺的淡然神情。

她不禁深深为他未来的太太感到担忧——想不出来平时两个人要怎样相处。和这样的人花前月下举案齐眉,那会是怎样的场景?大约会是早上睁开眼睛,程式化地说一声“早上好,裴太太。”对方对着一张冷脸,应该也笑不出来,也会冷着脸说“二爷起了?”然后也许会像谈生意一样,问对方睡得怎样,今天打算吃什么。哦,说不定还会再谈谈期货的交易趋势,就是不像夫妻。

一想到这些滑稽的画面,她没忍住笑。

裴仲桁知道她在看他,目光在报纸上不敢乱动,生怕惊扰了她的端详。只是她突然笑了起来——笑他?脸上有脏东西?应该没有。他一向有洁癖,脸上有脏东西这种事情绝无可能;报纸拿倒了?他快速扫了扫报纸,并没有,心里松了口气。

那她笑什么?虽然他没有裴益长得好,总还不算难看到叫人发笑……他心里百转千回不胜折磨,最后一合报纸,偏过头直视她,语气不善,“九姑娘有什么问题?”

南舟不料被他逮了个正着,吓了一跳,刚才的问题一下全忘了。“没、没什么问题……”然后又觉得自己的反应不够自然,又往回找了一句,“没想到裴二爷也喜欢看明星八卦。”

他眉头蹙了蹙,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南舟伸手把他膝盖上的报纸打开,正是他刚才“聚精会神”看的那个版面。南舟指着上面一张美女的巨幅相片,他垂目看了一下,一个身段妖娆的女人穿着时髦的半透明蕾丝旗袍,胸前伟岸,玉指夹烟,望向镜头的眼神魅惑迷离。但他刚才根本没留心看的是什么。

“二爷是林翘的影迷?你同林翘吃过饭没有,是不是真人比电影上还好看?她和顾颖生真的在谈恋爱吗?我上回看了她的新戏,演得真好。不过我都被顾颖生演的那个男主角气死了,那么好的女朋友他竟然误会她……”她说起那天看的电影来,还是意难平,且越说越激愤。

她的手本是指着林翘的相片,因为激动忘形,这会儿放在了相片上。而报纸放在了他腿上,所以她的手现在放在了他的腿上。他是很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人,就是裴益碰他他也会嫌弃,只是现在他却一动不动。

万林从后视镜里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二爷不会弹九姑娘脑壳吧?还是把她推开?车门锁好了吧,把人摔下去就不好了。他胆战心惊地看了一会儿,却发现裴仲桁纹丝未动,不禁为二爷的好涵养所大大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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