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家里的生意能转的我早转走了。先借口祭祖,把母亲和大哥一家送走。我本来也想走,只是一来想着再见你一面,二来倘若我走了,便要有其他人去做这个傀儡。别看那些老头子,看着一个赛一个奸猾,但也都是有些气性的,不会去和东洋人合作。到时候,汤川难免拿一两个杀鸡儆猴。
这么一想,我便留下了。但是虽然留在这儿,也不想被他们摆布,这才想起装疯这个办法,可进可退。没打过来最好,万一打过来了,一来我这个会长活着,那些人也有借口不去做会长;二来也不用再同汤川周旋。虽然我疯了的消息放出去了,但是汤川总不大信,所以我一直被他们的人盯着。
那天你来……”他抬起头,微微笑了起来,“我很高兴。”
南舟鼻子酸涩。倘若她没去呢?
她垂下头看见他已经将一处破口缝好了,针脚细密整齐,从正面看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不想连累你,可又想见你。所以你走了以后,我就跟在你后面。想着看一眼就走,谁知道看了一眼不够,又想再看一眼,结果怎么都挪不开眼了。”他脸上浮起一层红晕,有些赧然。
南舟咬着唇,想忍住泪,嗓子哽地难受。他向来话少,让他说这么多心里话,怕也是为难。
裴仲桁打了结,咬断了线,看她忍泪的样子,拿手掌抹去她掉下来的泪,轻笑,“怎么又哭了?”
他又重新纫针,开始补另一处。“那几个东洋浪人是汤川的人,是来监视我的。为了让汤川相信我是真疯,有一两回我故意一个人到街上去,他们会找找麻烦,看我是不是真疯。那天,我跟着你跟得走了神,忘了这几个人。后来怕自己露出马脚,才故意撞了他们一下。”
南舟心疼不已,嗔道:“原来你是自己找打。”
裴仲桁笑了笑,“嗯”了一声。
枉费她还为他心疼半天!“二爷还真是会装!被你骗死了。”她心中的怨气终于烟消云散了,咕哝道:“你后来有机会为什么不告诉我?一直装疯卖傻的,做傻子是不是做出滋味来了?”
裴仲桁噙着浅笑,也不否认。过了半晌才开口,很有些难为情,“我怕你知道了以后,会离开我。”
南舟的心被针刺了一下,如果那时候知道他没有傻,她会义无反顾地离开吗?曾经同江誉白的刻骨铭心,成了文在心底的一处文身。不会消失,但会褪色。只要不去刻意去提起,就会忘记,剩下一点模糊的刺痛。
那她和他呢?说不清道不明,也无法去问“如果”,因为现在就是她的选择啊。一灯如豆,本是昏暗恍惚的,但此时她却从来没这样清明过,仿佛整颗心都被光浸透了。
她从他双臂里钻进他怀里,像一只乖猫一样缩着。看他穿针引线,十分的宜室宜家。
“你还会干什么呀?”
“什么都会。你想得到的,我都会;想不到的,我也会。”他无声轻笑,很有些王婆自夸的卖弄。
南舟吐了吐舌头,嗔他,“真自大。”
最后一处破洞了。他抖了抖衣服,虽然无法像新的衣服一样平整,倒也很说得过去了。南舟心里满意,满意他的手艺,也满意这个人。
“以后不许再骗我。”
“绝对不会。”
“你发誓。”
裴仲桁停下来,三指朝天,浅笑淡去,只剩一张沉静清华的面孔。认真地像是对着满殿的神佛,许下生死之诺。
“苍天在上,诸神明鉴:我裴仲桁对天起誓,自今日起,对蛮蛮坦诚相待,颠沛相扶,再无半句妄言欺骗。情共日月,义同山川。盟言永固,如有违背,肠穿肚烂,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要是蛮蛮还不放心,裴某就写给你,签字画押,以做凭证。”
南舟怎么听都觉得这话耳熟,待一细想,忽然红了脸,在他胸前轻捶了两下,“你这个人……真是的!”
他把抱紧了,忽而轻笑,如三春温薰的暖风吹过,那样甜、那样暖,那样欣然。
裴仲桁将衣服缝补好,叠好了放到一边。这会儿都累了,灭了灯躺下,一时静默无声。这样的地方,两个人在一起却从心底生出许多的喜乐来。
南舟靠在他肩窝里,过了好半天才幽幽叹息,“你杀人的样子真吓人。”她情不自禁去想,他从前也是那样吗,还是本来就是那样的,那端穆清华都是装出来给她看的?
裴仲桁怕她想得太多,会把自己想得太坏,便道,“蛮蛮,后背痒,帮我挠挠。”
南舟果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打散了,作势要去点灯,“哪里?会不会是床虫咬的?”
裴仲桁拉住她,“应该不是,就是后背有点儿痒,我挠不着。”
南舟不疑有他,伸手到他衣服里挠,“这里?”
“上面一点。”
“这儿?”
“往下一点……再往左一点……不不……右边一点……”
南舟被他指挥的团团转,等到他翻过身来说不痒了,一点微弱的天光里,他的眸子却亮的狡黠,南舟才明白过来,又被他逗了。这个亏自然是要讨回来的。南舟又把手伸进去,假意道:“不对,刚才我好像摸到一个包,别是什么毒虫咬了肿了吧?”
她的手在他背上刻意缓慢地游走,他的身体渐渐发烫,捉了她的手,气息也重了,在她耳边絮语,“别招我,我可不想在这里洞房。”
南舟的脸倏尔红透了,抽了手,嗔道:“臭流氓。”
他的唇在她颈间逡巡,“臭?上回谁说我身上好闻来着。”
南舟扭了下身子,捂住脸。她当他是傻子的时候,什么话都往外头说,结果是她才是傻子!
“怎么害羞了,老婆?”
“谁是你老婆?”
“刚才谁说我是她男人的,还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
南舟的眼睛从指缝里露出来,瞧着他那得意的样子恼极了。索性双手从他衣襟里探了进去,在他胸前折磨起他来。方才还端肃的脸,渐渐失了形状。身体越来越烫,欲意也昂扬起来。他下颌收紧,忍得辛苦,最后轻叹一声,“算了,虽然我实在不喜欢这个地方——那就洞房吧!”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了。
南舟闻言慌忙把手抽出来,滚得远远的。裴仲桁却不想再忍了,像大灰狼一样扑过去,把猎物锁在身下。
南舟推他,“不行不行……那个了。”
他眼睛发红,咬着她的耳珠,“蛮蛮,你这是谋杀亲夫。”
南舟撇了撇嘴,想笑,“我还没嫁你呢,你现在可没名没分。”
他噎了一下。所以裴益早看出来,她真是只管睡不管名分。他强压了欲念下去,把她抱在怀里,闭着眼睛默默念着心经静心。好容易打消了念头,一睁眼,南舟正忽闪着一双大眼盯着自己。
“生气啦?”她问。
“没有。”
又是一段沉默。他低头看到她仍旧睁着眼睛在看,轻笑起来,“看什么呢?”
“看你怎么这么好看。有点迷人。”她笑。
她的直接地让他脸红了一下,“那从前也没迷住你。”声气里一点小小的抱怨。
“那我心里有别人嘛,看不到你。”她笑得没心没肺。
裴仲桁有点吃味,很想问她,现在心里还有人吗?可又觉得没有必要,就这样就很好了。他轻吻了她的额头,“我心里只有你。”
南舟心头微震,他的情话像遥远的波浪,一波追着一波拍打着心房。“为什么?”她问。
他目光未动,嘴角扬起笑纹,“因为没有选择了。”
都说裴益乖张,他才是真的乖僻。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移情别恋很容易,但对他来说却很难。很难去动心,一动心便是一辈子。因为那一眼,有人走进心里就离不开了。揣着这么个人,习惯就习惯了,换谁都不合适。所以,没有选择,只能是她了。
她“哦”了一声,没有选择。她何尝不是没有选择?因为这样一个人,这么重的感情,不由她忽视。她不想辜负,不想错过,所以认命的接受命运的给予。但却是真在这里找到了归处。她从前不肯放弃的东西,原来是肯为什么人放弃的。
她不说话,他心里有点酸。又明白人就总是这样的贪得无厌,得寸进尺。还不够吗,她能为他豁出性命生死相随,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那一日他不想她看到自己被打的狼狈样,所以抱着头,宁愿装疯卖傻维护一点可怜的自尊。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这样对他,没想到她没有厌弃,没有走开,而是守着他。到后来见到她纵身一跃的那一刻,他想,纵然是为她死,也值得。
“我只爱你。”他在她耳边呢喃。
她眼睛有些涨,嗔他“傻子……”然后她贴着他的耳朵细语,“傻子,我也喜欢你。”
他的心底掀起了巨浪,又像长途跋涉饥渴的旅人见到了绿洲。哪怕爱与喜欢也许并不对等,放到天平上称重必然不够公平,但她的喜欢也一样有分量。
裴仲桁忽然起身下了床,南舟惊诧莫名,“你干什么去?”他一把把她也抱下了床,然后单膝跪了下来,“蛮蛮,嫁给我吧!”
虽然心里是认定了,但这时候难免要矜持。南舟正自站着,他却单膝变成了双膝,南舟简直要笑了,还有磕头求婚的吗?但他却拿了衣服拿垫在地上,拉着她也跪下来。南舟不明所以,“干嘛呀?”
他脸上有很轻的笑,还有一丝赧然。“拜堂。”然后自顾自拜了两拜,转过来,对着她又是一拜。
南舟讶异地张着嘴,脸渐渐微微泛红,“我还没答应呢。不算,无书无媒无聘,做不得数,不算!”话虽这样说,人却没起来。
他打着商量,“先上船再买票。”
“没有舱房了。”
“那我挤一挤,站着?”
“站都没处站。”
他哭丧着脸,拉住她的手,慢慢摩挲,“真没有地方容我?”他明白她的心意,所以愿意成全女孩子这时候的矜持。
南舟心软下来,抿着唇,想想又有点不甘心。那样就给他生了孩子,现在又这样说嫁就嫁……
“没地方容我就算了,我就跟着你的船游。”
“你会游水吗?”这一点她可真不是轻瞧他。
“淹死了变成鱼,就会了。以后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到哪里。若是海上日闲了,我就跳龙门给你看;要是你饿了,就把我钓上来煮着吃。鱼眼睛留下来,串个耳坠子,还能带。”
南舟睁大眼睛看着他,“你脑袋真是被打坏了,从哪儿学来的油嘴滑舌!”
从前觉得这些情话肉麻又腻歪,他这辈子都万万说不出口的。但原来只要对着她,自己竟然也可以出口成章,既不肉麻又不腻歪,还觉出甜来。
“也没有很油嘴滑舌,不信你试试?”说着唇贴了上去。
他的呼吸扑在脖子里,弄地她发痒。南舟缩着脖子笑,就是不肯如他意。裴仲桁站起身,又将她抱起来放回床上,“现在送入洞房喽。”
南后嗔笑,“都说了不行了!”
“还有旁的办法……”
“嗳!……”她的惊呼被他的吻吞了下去。头晕乎乎的,最后一丝念头是,她还没答应他呢,怎么就这样了?这人太奸了。
他们又被关在了一起。从前是假夫妻,但现在却是真夫妻了。同样的一间陋室,同样的一张床,同样的两个人。只是那时候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现在的两个人密不透风地贴在一起。外头的风声雨声炮火声,好像都很渺远了。
这样一张被子里,交颈扣手,同心相结,共语枕前。形式潦草,心意却郑重。这世间有什么不朽?不过就是那份真心,才走得到天长地久。不怨不恨不悔。
“蛮蛮,回头再补办婚礼,叫你嫁得风光。”
南舟这一天心同身都疲惫不堪,真是困极了。缩在他怀里,“这样就很好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困意袭上来,她在想,什么时候跟他说摇摇的事情呢?
过了几日,看守的人送饭进来的时候说让两个人收拾一下,可以回家了。
可以回家了?仗打完了?南舟十分诧异。但回家比呆在这里强百倍。南舟假意要做收拾,怕外头有人偷听,说话的时候便只能唇贴着耳。
“你说四爷不会有事吧?”
“该叫小叔。”裴仲桁一本正经地提醒。
她轻捶了他一下,小叔两个字说不出口,便跳过去,“你说话呀。”
他“嗯”了一下,“不会的。小时候有人给他算过命,说是命里虽然有大劫,但最后能遇难成祥。”
南舟觉得是他安慰自己的话,但诚恳地听了,心里也是这样期望的。
虽然被押上了车,但心底里还有一份携手同归的喜悦。但这份喜悦却被路上所见的景况消磨殆尽了。城里街道上都挂出了太阳旗,到处都是关卡。见到形迹可疑的人,二话不说便叫停了搜身。寻常百姓见到东洋人也都必须鞠躬——南舟看得心发冷,指甲差点抠进肉里。
说是让他们回家,但却还是押解的架势。左右跟着人,大门外头也留了几个兵看守。
三姨太见到他们惊讶极了,“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她又看了眼裴仲桁。南舟怕露了马脚,唉声叹气道:“说来话长,回头再说。三姨娘,快点去帮忙给姑爷张罗饭菜去吧!”
三姨太又盯了眼她身边的鬼子兵,心中有许多疑问,但也不敢再问,忙点头出去了。
南舟这才回身对着那两个东洋兵道:“两位军爷是打算搁我们的睡房前守着吗?”
那两个兵互看了一眼,然后拥蹩脚的中文道:“老实呆着,哪儿也不能去!”然后才退出了南宅。
他们出不去,只有陈伯和粗使婆子每日可以出去买一趟菜,也有人在身后跟着。裴仲桁自有一套办法同外头联络,这才知道裴益的兵已经败退。好在是平安。
南舟在家里也交代了众人,对裴仲桁以“姑爷”相称。夜里两人一合计,差不多也琢磨出汤川软禁他们的意思来。越是暴政越有反抗,人是杀不尽的,对于普罗大众,东洋人更希望培养出顺民。他们需要一个有名望的人出来做“表率”,同东洋人合作。倘若疯了的裴仲桁无法做这个表率,那么汤川很有可能就会打南舟的主意。
裴仲桁的意思是假做病愈,他出去同汤川周旋。但南舟说什么不肯。他吃了这样多的苦,不就是为了不同汤川合作?现在站出去就是前功尽弃,做无谓的牺牲。
南舟环住他的腰,“这样的大事,咱们商量着来,你不要以为为了我好就擅自行动。我觉得你还是继续装疯卖傻,我看汤川有六七成相信,这样他就会放松警惕,总能找到办法的。你若是自作主张,咱们的婚事就不算了。”
裴仲桁有些后怕,他这几日确实已经准备背着她私自行动了。南舟拿着婚事要挟他,简直就像拿了他的七寸。“嗳,婚姻大事,哪有说不算就不算的?”
“我不管,反正我不能叫你为了我去当汉奸。”他为了她,付出了那么多。她不能视而不见。
裴仲桁笑着在她发间吻了下,“好,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怀里人半晌没有说话,他当她还是不信,低头去看她的脸。她脸上有些凄惶的神色,他手抬起她下颌,她配合地抬起头,脸上有一道泪痕。
她为他哭,他又开心又不落忍。他忽然清了清嗓子,拿了个京腔,“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嚎啕?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莫不是夫郎丑难谐女貌,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鸾巢?……”
他票的极不高明,荒腔走板到不至于,但也算得上扰人清净了。南舟被他逗笑了,捏住他翘起的兰花指,“二爷这么个唱法,要把整个戏园子里的人吓跑的!”
他也笑,吻去她腮边泪,“只要蛮蛮不跑。”
南舟抿了抿唇,“二哥,有件事我要同你说。”
他嗯了一下,其实刚才就感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
“我”她顿了顿,“有个孩子。”
他目光里闪过一丝惊诧,但转瞬即逝。他握住她双手,郑重其事,“我会待他如亲生。”
南舟抬起目光,一瞬不瞬,似是要看进他的心里。眼镜片后是一双端正清澄的眼,眉骨略高,显得眼睛很深邃。微笑时也有一点孤清,但不限于他耍赖撒娇的时候。
南舟垂下脸,有点抱怨,“本来就是你亲生……”半晌不见他说话,再抬起头只见他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仿佛真傻了一样。“我,我的?”
“你以为是谁的!”南舟娇恼的扭了一下想要推开他,但他的怀抱变成了铜墙铁壁,她哪里也去不成。
“几岁了?男孩女儿,会写字了吗…..”他有些手足无措,很想问很多很多的问题,但一时间反而不知道问什么了。
南舟噗嗤一笑,“几岁你算不出来吗?是女孩子。”
裴仲桁快速地算了一下,可还是有些头脑发昏,“女孩子好,女孩子像你一样。”
南舟撇撇嘴,“才不像我——像你,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击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抱着她转了几圈,放下来在她脸上啄个不停,“我当爹了,我当爹了!”
南舟怕他声音太大,忙去捂住他的嘴,嗔道:“你小声点儿!”
他在她手里亲了又亲,这会儿真是傻笑个不停。南舟心底也是满满的欢欣,“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孩子才跟你在一起的吧?”
他摇头,像拨浪鼓。“九姑娘若不是自愿,没人能逼你做任何事。”
南舟莞尔,“算你明白!”
他迫不及待地又问起来,他的女儿,关于她的一切,他都要知道。
“为什么叫‘摇摇’?”
“快生产的时候我就不上船了,沈均逸替我找了处住处待产。过了预产期,孩子怎么都不下来。我在屋子里闷烦了,挑了一日去划船,结果摇撸摇得太起劲,孩子就发动了。沈均逸笑我,说孩子怕是摇出来的……”
裴仲桁汗颜,这名字起得太草率了吧。还有沈均逸,想一想他竟然看着自己的孩子出世,真是叫他羡慕又嫉妒。下一次,他一定要陪在产房里陪着她,亲眼看孩子出生。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想办法离开震州,先同南舟去宜城补办婚礼,安顿好了生意,就去接女儿回来。当然,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给女儿起个大名。
裴仲桁整日翻著书,搜肠刮肚地想寻一个叫他满意的名字。南舟倒是无所谓,觉得就是叫裴摇摇也挺好。
这一日,汤川忽然派人来接南舟,说是请她去一趟宪兵大队。南舟见推脱不得,想着他应该不会拿自己怎样,便要随他们去。裴仲桁一直紧抓着她的手,装作闹脾气,不肯放她走。南舟目光同他交流,示意他不要担心。但他怎么能不担心,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要不是曾经答应过她,这时候他一定会站出来挡在她前头。
过来带人的那个东洋士官等得很不耐烦了,瞪着眼骂骂咧咧凶,见裴仲桁拉住南舟不放开,神恶煞地举起枪托就要往下砸。
南舟怕裴仲桁吃亏,赶紧把他推到一边,抚了抚他的脸,“乖,你在家好好等我,无论如何我都会平安回来的。相信我,我是你教出来的学生。”说完,转身跟着东洋兵走了。
所谓的宪兵大队不过是占了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院,南舟记得这户人家姓彭。彭家人离开震州,搭乘的还是她的船。她从前来过一回彭家,只觉得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处不雅、无处不美。而今,鸠占了鹊巢,整个宅子都透出阴森气些来。果然是人杰方有地灵。
士兵背着枪往来穿梭,时不时见他们押着什么人进来,往宅子深处去,有时候能看到他们拖着尸体出来。南舟的手紧紧攥着裙边,不是恐惧而是愤怒。她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跟着士兵一直走到了一处房前。大门洞开,士兵大声道:“中佐,九姑娘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