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花很久的时间,是花了太久的时间了整整六天。我觉得我走的不是最快的路径。”
“你怎么生活的?”
“我们有水。晚上赶路,白天哪里有阴影就在哪里休息。”
“你带的食物够吗?”
“带了一些。”她耸肩,希望他不要再提到食物。
“沙漠的另一端是什么?”
“山岳、溪流,其他民族,还有我成长和接受训练的地方。再过去是另一块沙漠和另一座山,山中有一个城市。”
“总有一天我要去城市瞧一瞧。”
“我听说城市的人并不欢迎像你我之类的外来者,但山区里还有许多市镇,况且横越沙漠并非不可能。”
他一言不发,但舞蛇才离开家的记忆犹新,她能体会他的想法。
下一波的痉挛远比舞蛇预期来临得还要快。经由每次痉挛剧烈的程度,舞蛇评估着史达宾的病况,然后祈望早晨已经到来。要是到时她救不了这个孩子,她将坦然接受结果,然后掩面哀伤,但会试着忘掉这一切。若不是舞蛇和这名年轻男子抓着这条眼镜蛇,它老早就因重击沙地而碎成一摊烂泥了。突然间它全身僵硬,嘴巴紧紧闭合,分岔的蛇信露出在外,飘飘荡荡的。
它停止呼吸了。
“抓着它,”舞蛇说,“抓住它的头。快点,拿着!要是它逃脱了,就赶快跑开。拿着它!它现在不会攻击你,只可能意外扫到你。”
他仅犹疑了一会儿,就抓住了白雾的头后部。舞蛇从帐篷堆边缘疾跑狂奔,在深深的沙堆里滑行,跑到仍生长着灌木树丛的荒野外。她折断荆棘多刺的树枝,树枝在她已伤痕累累的双手划出一道道的伤口。她注意到灌木丛四周有许多丑陋无比的角蝮蛇在干枯的草木堆下栖息,它们对着她发出嘶嘶声,她不予理会。她找到一支细长中空的茎梗,然后将它带回去。鲜血从她双手深深的刮痕里汩汩流出。
她跪坐在白雾头部旁边,使劲打开这条眼镜蛇的嘴,并将这支茎梗做的吹管插进它的喉咙,深入至蛇信根部的气道。她俯身贴近蛇,将吹管放入自己的嘴里,然后轻轻吹气,将气息送进白雾的肺部。
她注意到这名年轻男子的双手依照她的指示,抓着这条眼镜蛇。起先他由于诧异倒抽了口气,他的呼吸变得不规律。她也注意到她俯身触地的手肘已被沙地刮伤。她还注意到从白雾毒牙渗出来的液体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还有她在头晕,她以为那是因为疲累的关系,强迫自己以不得不的意志力将其搁置一旁。
舞蛇吸气再吐气,然后停顿几秒再重复,一直反复动作,直到白雾抓到节奏,能够不需要协助,继续呼吸为止。
舞蛇往后盘腿而坐。“我想它应该没事了,”舞蛇说,“但愿它没事。”她的手背擦过额头,瞬间的接触引发剧烈的疼痛。她猛然抽回手,剧痛沿着她的骨头蔓延,爬上手臂,横越肩膀,穿透胸腔,包围住心脏。她摇摇欲坠,禁不住跌倒。她一面试图稳住自己,身体的动作却很迟缓,一面还要对抗头晕与恶心反胃的感觉。她几乎就快要克服了,直到地球的引力仿佛瞬间消失,她便陷入了没有任何力量支撑的黑暗里。
她感觉到之前刺痛她脸颊与掌心的沙子,但现在它们却软绵绵的。“舞蛇,我可以放手了吗?”她想这一定是在问其他人,然而同时她却很清楚不会有其他的人。没有别人能够回答这个属于她的问题。她感觉到身上那双温柔的手,她虽然想回应,但她实在太累了,她需要再多睡一会儿,于是她将它们推开。但那双手却托起她的头,将干涩的皮革放到她嘴边,把水倒进她的喉咙里。她被水呛到咳嗽不止,水都被吐了出来。
她用一只手肘支起身子。当视线清晰后,她发觉自己竟在颤抖。她的感觉和她第一次被蛇咬的感受相同,那时她的免疫力尚未发展完全。那名年轻男子跪坐在她身旁,手中拿着温水袋。白雾在他身后不远处,正朝向黑暗爬行,舞蛇不顾身体的悸痛,手往地面拍击。“白雾!”
那名年轻男子害怕地退缩,并转过身去。只见这条毒蛇昂然耸立,不断朝着他们摆动身躯,目光愤怒,颈背大张,准备攻击。它在黑夜中形成了一条摇曳不定的白线。舞蛇强迫自己站起来,感觉就像在笨拙地操控一具她不熟悉的身体。她差一点又要跌倒,但她牢牢地稳住自己,面对着这条眼镜蛇,他们的眼睛位于同一个水平面上。“你此刻断不能猎食,”她说,“你尚有任务。”尽管白雾有可能会攻击她,她仍将右手伸至一旁诱导它,她的手因痛楚而格外沉重。舞蛇并不害怕被咬伤,她害怕的是失去白雾毒囊里的毒液。“过来,”她说,“到这里来,不要愤怒。”她注意到鲜血从她的指间流出,她替史达宾感到更加忧心。“生灵啊,你不是已咬了我吗?”但是这次的痛楚不太对劲,毒液应该会让她麻痹,这个新的血清却仅让她感到疼痛……
“不是。”那名年轻男子从她身后轻声说。
白雾倏地攻击,舞蛇多年训练形成的反射动作掌控了全局。她移开右手,当白雾正要缩回头的一瞬间,她的左手猛然攫住了它。这条眼镜蛇扭转翻滚片刻就松懈了警戒。“不诚实的动物,”舞蛇说,“真羞人。”她转身,让白雾爬上手臂,仿佛一件隐形披风般搭在她的肩膀,尾巴下垂,恍如拖着下摆。
“不是它咬伤我的?”
“不是。”那名年轻男子出声,刻意压抑的声音透露了敬畏和感动。“你现在应该命在旦夕才对,你应该会痛苦得全身瑟缩,整条手臂也会肿大发紫。当你回来”他指向她的手,“你一定是被沙地蝮蛇咬了。”
舞蛇记起了树丛下那些盘绕成圈的爬虫类。她摸摸手上的血迹然后擦掉,在荆棘划开的伤口中,赫然出现了两个牙孔,伤口轻微肿胀。“伤口需要清理,”她说,“我竟然会受这种伤,真丢人。”疼痛一波波地在她的手臂上散开,但不再有灼热的感觉。她站着观看地表上景物的变化,疲倦的双眼尝试去克服月亮西沉与曙光假象的昏暗;当她看向那名年轻男子时,发现他也正在打量着她。“你勇敢地牢牢抓住了白雾。”她对那名年轻男子说,“谢谢你。”
他垂下目光,几乎是在向她鞠躬。他起身走向她,舞蛇将手放在白雾的颈部,以防惊动它。
“如果你愿意叫我亚瑞宾,”这名年轻男子说,“我会倍感荣幸。”
“我很乐意这么叫你。”
舞蛇跪下来,怀中抱着盘绕成乳白色圈圈的白雾,它正徐徐前行至袋子里。再过不久,等到白雾稳定后,他们就能在黎明之前去救史达宾。白雾乳白色的尾巴滑露了出来。舞蛇把袋子合好后本想起身,但她却无法站立。她还没有完全摆脱掉新毒液的影响。伤口四周的肌肉红肿疼痛,但已不再出血。她颓丧地坐在原地,看着她的手,心中思绪宛如蛇徐徐爬行,渐渐爬向一件她必须完成的事,但这一次是为了她自己。
“请让我来帮你。”
他扶着她的肩膀,协助她站起身。“对不起,”她说,“我太需要休息了……”
“让我来清洗你的手,”亚瑞宾说道,“然后你就可以去睡觉。告诉我什么时候叫醒你”
“我还不能睡,”她挺直腰杆,重振精神,将潮湿的发绺从额头上甩开,“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还有水吗?”
亚瑞宾松开外袍,里面穿了一块缠腰布和一条皮带,皮带上面挂着几个皮革温水袋和囊包。他的体魄结实强壮,双腿修长,肌肉发达,肤色比被太阳晒黑的脸还要淡一些。他拿出温水袋,伸手去握住舞蛇。
“不行,亚瑞宾。要是毒液沾到了你身上任何一个小小的刮伤,你就会被感染。”
她坐下来用温水冲洗她的手,粉红色的水滴入地面就已消逝无踪,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儿的潮湿。伤口虽然又渗出了一些血,但她现在仅感到疼痛,毒性几乎不再发作了。
“我不明白,”亚瑞宾说,“你居然没事。我妹妹是被沙地蝮蛇咬死的。”他无法像他希望的那般说得漫不经心,“我们束手无策,无法救她我们甚至无法减轻她的痛苦。”
舞蛇把热水袋还给他,从囊袋中的小药瓶取出药膏,然后涂抹在已经开始愈合的牙孔上。“这是我们训练的一部分。”她说,“我们要跟很多种类的毒蛇一起工作,所以我们必须尽可能地对各个种类的毒蛇都具有免疫力。”她耸耸肩,“训练过程冗长乏味,而且有点痛苦。”她紧握拳头,记忆中的画面不断涌现,她的神情却不曾动摇。她倾身靠向亚瑞宾,再次抚摸他擦破皮的脸颊。“好了……”她涂了一层薄薄的药膏在他的伤口上,“这会帮助伤口愈合。”
“如果你不能睡,”亚瑞宾说,“你至少可以休息吧?”
“好,但只能休息片刻。”她说。
舞蛇坐着斜靠亚瑞宾身旁,他们看着太阳将云层渲染成金色,再染成火红及琥珀色。与另外一个人类单纯的肉体接触,为舞蛇带来欢愉的感受,虽然她觉得并不满足。若是在另一个时空环境下,她可能会再更进一步,但绝非此时此地。
当太阳下缘的光线在地平线上涂上一层玫瑰色,舞蛇起身诱哄白雾离开袋子。只见白雾慢慢地现身,虚弱无力地爬上舞蛇的肩膀。舞蛇拿起袋子,然后和亚瑞宾一起走回帐篷。
史达宾的父母亲一面站在帐篷外的入口处等着她,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们沉默不语,防备地站成一个紧密的团体。有一瞬间舞蛇以为他们终究还是决定请她离开。她心中倏地涌起歉疚与恐惧,就像嘴巴里含了一块烧烫的铁条。她问他们史达宾是否已经死了。他们摇摇头,让她进入帐篷内。
史达宾仍像她离开之前那样躺着熟睡,大人们的视线则一直跟随着她。白雾察觉到恐惧的气氛而警戒倍增,它吐出蛇信轻轻拍弹。
“我知道你们很想待在这里,”舞蛇说,“我也知道,如果可以的话,你们很愿意帮忙,但除了我之外,这里没有别人插手的余地。请你们回到外面去吧。”
他们相互对看,然后又看看亚瑞宾。有一瞬间舞蛇以为他们会拒绝离开。“走吧,表哥,表姐,”亚瑞宾开口说,“一切都交付给她。”他打开帐幕,示意他们离开。舞蛇仅以目光对他表示谢意,他差一点流露出笑容。她转身,跪在史达宾身旁。“史达宾”她抚摸他的额头,非常的烫。轻柔的碰触唤醒了这个孩子。“时候到了。”舞蛇说。
史达宾眨眨眼睛,刚刚从某个童真的梦境中醒来。他看着她,慢慢认出了她。他看起来并不害怕,为此舞蛇感到很高兴。但另一方面,为了一个无法确认的理由,她却觉得不安。
“会痛吗?”
“你现在痛吗?”
他迟疑着,目光看向别处再转回来,说:“是的。”
“也许会比现在更痛一些。我希望不会。你准备好了吗?”
“青草能留下来吗?”
“当然可以。”她说。
“我马上就回来。”她的声音骤然改变,声调变得非常紧绷,她无法避免地吓到了他。她极力控制自己,缓慢而镇定地离开帐篷。帐篷外那些父母亲的表情告诉了她他们在害怕什么。
“青草在哪里?”亚瑞宾背对着她,听到她的语气,他吓了一跳。那名金发男子忧伤地微微出声,就再也不敢看她了。
“那时我们很害怕,”年长的丈夫说,“我们以为它会咬伤孩子。”
“是我以为它会咬他的。它那时爬过他的脸,我看见它的毒牙”那名妻子将手放在她年轻丈夫的肩膀上,他不再说下去。
“它在哪里?”她很想号啕大哭,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他们拿来一个打开的小箱子,舞蛇接过后,往里面看去。
青草奄奄一息地躺在里面,几乎被截成两段,翻成两段的身体之间不断渗露出内脏,她全身发颤地看着它,青草蠕动了一下并轻弹蛇信。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悲叹,声音低到根本不成哭叫。她希望它的反应只是反射动作,并尽可能温柔地拿起它。她俯身亲抚它的嘴巴,一直亲抚到它头后部平滑青绿的鳞片。她迅速地在它头颅根部狠狠地咬了一口,冰冷咸湿的鲜血汩汩流进她的嘴里。假如刚才它还一息尚存,那么现在也已被她杀死了。
她看着那群父母亲,然后再看向亚瑞宾。他们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但她丝毫不同情他们的恐惧,也不在乎彼此同样的伤心。“像这样一个弱小的生物,”她说,“像这样弱小的生物,它只会带来欢乐与美梦。”她注视了他们良久,便转身重回帐篷。
“等等”她听见身后年长的丈夫走向她。他轻碰她的肩膀,她却耸肩甩掉他的手。“你想要什么,我们都愿意给你,”他说,“只要你不碰这个孩子。”
她愤怒地转过身,面向他。“我应该为了你们的愚蠢而害死史达宾吗?”他似乎试图抓住她,她猛力用肩膀往他肚子上重重一击,迅速进入帐幕内。在帐篷里,她用力踢着袋子,猝然被惊醒激怒的狂沙爬了出来,将自己缠绕成螺旋状圈圈。一旦有人试图进入,狂沙便猛烈地发出嘶嘶声,并嘎嘎作响,舞蛇从未听过它的声音如此狂暴。她根本没有费心去注意她背后的情况。在史达宾发现以前,她低头擦拭泪水,然后跪到他身旁。
“发生什么事了?”他听见了帐篷外的说话声和跑步声。
“没事,”舞蛇说,“史达宾,你知道我们是横越沙漠来到这里的吗?”
“不知道。”他语带诧异地回答。
“沙漠里天气非常热,我们没有任何食物可以充饥。青草现在去猎食了,它肚子非常饿。你能谅解它不在,让我开始工作吗?我会时刻陪在你身边的。”
他似乎非常疲倦,表情很失望,但他没有力气去争辩。“好吧。”他说话的声音沙沙的,仿佛沙子滑过指间。
舞蛇从肩膀上移开白雾,然后拉开史达宾瘦小身体上的毯子。肿瘤从肋骨骨架里向上压迫,导致他的身体变形,挤压到他的维生器官,还从他体内吸取供给生长的养分,更排出废物荼毒着他。舞蛇抓着白雾的头部,让它一面在他身上滑行,一面碰触诊尝。她必须控制这条眼镜蛇以防止它攻击,它已被兴奋煽动。狂沙嘎嘎作响时引起的振动让它退缩了一下,舞蛇抚慰着它。调教与训练凌驾天生的本能,开始做出反应。白雾停止滑动,舌头轻轻舔着肿瘤上层的皮肤。舞蛇放开了它。
这条眼镜蛇扬起身体展开攻击,就像普通眼镜蛇那般撕咬。它先浅浅刺入毒牙然后松开,为了要咬得更紧,又迅速地再咬一口,并且维持着这个姿势开始咀嚼它的猎物。史达宾叫出了声,但在舞蛇双手的控制下动弹不得。
白雾将毒囊里全部的毒液注入这个孩子身体之后就松开了他。它耸立环视四周,合起颈背,宛如一条笔直的线滑过地板,爬向它幽暗密闭的隔室。
“好了,史达宾。”
“我现在会死吗?”
“不会,”舞蛇说,“你现在不会死,我希望你很多年以后也不会。”她从皮带上的囊袋里拿出一瓶装着粉状物的小药瓶。他顺从她,她将药粉洒在他的舌头上。“这会帮助止痛。”她没有把血擦掉,就在一连串牙孔造成的浅浅伤口上铺上了一块布垫。
她转身背对他。
“舞蛇?你要走了吗?”
“我保证,我绝对不会不告而别。”
这个孩子躺了回去,闭上双眼,随着药粉的作用睡着了。
狂沙安静地蜷曲在深色毛毡上,舞蛇轻击地面唤醒它。它向她移动,纡尊降贵地转移阵地,爬进了袋包。舞蛇合上袋子并背起它,却仍觉得袋子内空荡荡的。她听见帐篷外的喧哗声。史达宾的父母亲和前来帮助他们的人扯开帐幕往内窥探,他们甚至还没看清楚,木棍就往帐篷内一阵猛戳。
舞蛇将皮袋放好:“一切已经结束了。”
他们进入帐篷内,亚瑞宾也和他们在一起,只有他手上没拿木棍。“舞蛇”他语调悲伤,遗憾又困惑地说,舞蛇无法判断他相信谁。他往后看,史达宾的母亲就站在他身后,他揽向她的肩膀,说:“要不是因为她,他早就死了。不论现在发生什么事,他都有可能会死。”
她甩开他的手:“他也许会活下来。现在连活下来的机会可能都没有了。我们”她无法再强忍泪水说话。
舞蛇察觉到人群在移动,并将她包围。亚瑞宾朝她踏了一步然后停住,她明白他要她替自己辩护。“你们当中有谁会哭泣呢?”她说,“会为了我和我的绝望哭泣,为了他们和他们的罪恶哭泣,或者为小生物和它们的痛苦哭泣?”她感觉泪水从她的双颊滑落。
他们不了解她在说什么,她的眼泪也冒犯了他们。他们往后退聚成一团,仍然怕着她。她不再需要摆出那一副用来蒙骗孩子的冷静态度了。“唉,你们这群傻瓜。”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尖锐,“史达宾”
入口处传来领袖的声音,他们一阵惊愕。“让我过去。”挡在舞蛇前面的人群分出一条路让他们的领袖过去。她在舞蛇面前停下来,不理会她的脚几乎快要碰到的袋子。“史达宾会活下来吗?”她的声音温和平静。
“我不能够确定。”舞蛇回答,“但我相信他会。”
“让我们两个独处。”人群在服从领袖的命令之前听懂了舞蛇说的话;他们互看对方,垂下武器,终于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帐篷。亚瑞宾留下来陪伴舞蛇。面对危险时产生的力量从她体内渐渐消逝,她的膝盖瘫软了下来,双手掩面,俯身向那个袋子。她还来不及注意并阻止,那名女士已在她面前屈膝跪坐。“谢谢你,我真的很抱歉……”她的手臂圈住舞蛇并将她拉近,亚瑞宾跪坐在他们身旁,他也拥抱着舞蛇。舞蛇又开始颤抖,当她哭泣时他们一直抱着她。
之后她独自一人在帐篷内陪着史达宾时,由于精疲力竭而睡着了,手还握着史达宾的手。人们捉了小动物给狂沙和白雾,并给了她食物和补给品,他们甚至还提供充足的水让她清洗身体,虽然他们一定因此汲干了水源。
她醒来时发现亚瑞宾就睡在她身旁,身上的袍子因天气炎热而掀开,散布在他胸膛与腹部间的汗水闪闪发亮。他熟睡时,脸上坚定的线条消失无踪,看起来既疲倦又脆弱。舞蛇本想要唤醒他,但顿时停住动作,摇了摇头,然后转向史达宾。
她触摸肿瘤的位置,发现白雾转化后的毒液已经发生效用,肿瘤开始萎缩变小,细胞正在死亡。悲伤之中舞蛇感到一丝丝喜悦,她将史达宾淡金色的头发轻轻地从脸上拨开。“小家伙,我不会再欺骗你,”她轻声地说,“但是我必须马上离开,我不能留在这里。”她需要睡上三天,才能不用再抵抗沙地蝮蛇的毒性,但她想在别的地方休息。“史达宾?”她叫出了声。
他慢慢地醒来,半睡半醒着说:“现在不会痛了。”
“我很高兴。”
“谢谢……”
“史达宾,再见了。待会儿你醒过来的时候,会记得我真的来说过再见吗?”
“再见,”他说,再度陷入昏沉状态,“再见,舞蛇。再见,青草。”
舞蛇拿起袋子,站着俯视亚瑞宾,他并未被惊动。她离开了帐篷,感激与歉疚两种感情充溢心间。
沙漠风暴长长而模糊不清的阴影正慢慢逼近,整个营地炙热焦灼,一片安静。她发现她的虎纹小马已被拴上绳索,还饲以食物与水。马鞍旁的地面上躺着几个全新的皮水袋,鼓鼓地装满了水,鞍座上还摆了几件沙漠长袍,虽然舞蛇早已拒绝了任何报酬。那匹虎纹小马朝她嘶鸣,她挠挠它条纹状的耳朵,替它置上马鞍,并将她的用品捆绑在马背上。她牵着它,准备向着东方她来的方向出发。
“舞蛇”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亚瑞宾。他背对着太阳,阳光形成深红的背景,描绘出他身形的轮廓,狂乱不羁的头发散落在他的肩膀上,脸庞因此显得温柔和善。“你一定要离开吗?”
“是的。”
“我希望你不要离开,等到……我希望你能留下来一段时间……还有别的家族和其他人需要你”
“假如情况不同,我也许会留下来。身为一个医生,自然有其责任。但是……”
“他们那时非常害怕”
“我已经告诉他们青草不会伤害人,他们看见了它的毒牙却不知道它只会带来美梦,驱除死亡。”
“你不能原谅他们吗?”
“我无法面对他们的罪恶。他们会做错事是我的过失,亚瑞宾,我太晚才了解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