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章  梦蛇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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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头。

“我希望那条沙地蝮蛇就这样逃走了。但是它也许仍在附近。我们今晚最好不要生火。”

梅莉莎犹豫了很久,舞蛇以为她可能会说,她宁愿跟蝮蛇做伴,也不想要跟一个疯子待在一起。但是最后她只是耸耸肩,然后走到马匹那儿去。

她将水袋再次靠在那个疯子的嘴边。他只啜了一口,然后就让水从嘴角滴下去。水流过好几天没剃的胡子,在他身子下方的坚硬土地上形成一小摊水洼,水洼流出细小的水流。

“你叫什么名字?”舞蛇等着,但他并没有回答。当他耸耸肩,故作无所谓状,舞蛇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

“你一定有个名字。”

“我想”他舔着嘴唇,双手颤动。他眨了眨眼,然后又有两滴泪珠划过他脸上的尘土。“我想我一定曾经有过名字。”

“你说的那些关于快乐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想要我的梦蛇?你快死了吗?”

“我告诉过你,我已经死了。”

“为什么会死?”

“因为需要。”

舞蛇皱眉:“需要什么?”

“需要梦蛇。”

舞蛇叹气。她的膝盖在痛。她变换了姿势,双腿盘坐,靠着这个疯子的肩膀。“你若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就无法帮助你。”

他突然坐起身,翻弄着他先前已整理好的袍子,拉扯着破烂不堪的衣服,直到扯破它为止。他抬起下巴,将衣服掀开至喉咙的高度。“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舞蛇靠近一点看。在那个疯子杂乱丛生、粗糙无光泽的胡子下,她看见无数个细小的疤痕,每个疤痕都是两个一对,聚集在颈动脉附近。她震惊地往后退。毫无疑问,那些是梦蛇毒牙所留下的伤痕,但是她实在无法想象也想不出来,有哪一种疾病会剧痛到需要这么多的毒液去减轻痛苦,而到最后,罹患这种病的病人居然还存活了下来?这些疤痕形成的时间很长,且时间不一,因为有些旧的疤痕已经泛白,有些却是新的伤口,颜色嫩红鲜艳,那些疤痕在他第一次掠夺她的营地时,一定才刚刚结痂。

“你现在明白了吧?”

“不,”舞蛇说,“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突然不说话,深锁着眉头,“你该不会是医生吧?”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否则她应该会认识他,至少也会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而且,梦蛇的毒液跟其他毒蛇的毒液一样,在医生体内都不会产生任何反应。

她想不透为什么会有人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内,使用这么多梦蛇的毒液。因为不论这个男人是谁,或是他的职业是什么,一般人的身体若感觉到了类似他的这种剧痛,老早就会痛死了。

那个疯子摇摇头,再次跌坐到地上:“不,我不是医生……从来就不是。在破裂的圆顶里不需要医生。”

舞蛇不耐烦地等待着,但她不愿意贸然岔开他的心思。那个疯子舔舔嘴唇,又开始说话。

“请……给我水。”

舞蛇将水袋拿到他的嘴边,他就开始贪婪地喝着水,不像之前任水溢出,弄湿身体。他试着再次坐起身,但是他的手肘滑了一下,然后他就静静地躺着不动了,也不再试着开口说话。舞蛇的耐心用尽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频繁被梦蛇咬伤?”

他看着她,惨白、充满血丝的眼睛非常镇定。“因为我非常懂得如何向他们苦苦哀求,而且我带了许多财宝到破裂的圆顶去。所以我常常获得赏赐。”

“赏赐!”

他的表情变得温和。“喔,没错!”他的眼睛失去焦点,视线似乎穿透她,看向远方。“他们赐给我快乐、遗忘,还有真实的梦境。”

他闭起双眼,就算是舞蛇粗鲁地推他,他也不再说话。

她走向梅莉莎,梅莉莎已经在营地的另一端找到一些干枯的树枝,现在她坐在小小的火堆旁边,正等着看结果。

“有人有一条梦蛇。”舞蛇说,“他们把它的毒液当作迷幻药在使用。”

“那样做太愚蠢了,”梅莉莎说,“为什么他们不利用这附近生长的东西?还有一大堆不同的药材啊。”

“我不知道,”舞蛇说,“我自己都不晓得毒液发作起来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想知道的是,他们在哪里找到梦蛇的?他们不是从医生那里拿到的,至少不会是医生主动送给他们的。”

梅莉莎搅拌着汤汁。火光将她的红发变成金黄色。

“舞蛇,”她最后说,“那晚你回到马厩的路上就是在你跟他打斗过后他还是有可能会把你杀了。今晚被他逮到机会的话,他本来也有可能杀了我。要是他还有一些狐群狗党,打算从医生身边抢走梦蛇……”

“我知道。”有人抢夺梦蛇,医生因此遭到杀害?这想法实在令人难以接受。舞蛇在地上用一块尖锐的石头随手画了一个无意义的交叉线条。“这大概是唯一说得过去的解释。”

他们吃着晚餐。那个疯子睡得太熟了,无法喂他吃饭,但他根本就没有如他所言正濒临死亡。事实上,在那些灰尘和那堆烂布之下,他出乎意料地健康。他身材是很消瘦,但他的骨架却很结实,皮肤也没有一丝营养不良的征兆。毫无疑问,他仍相当健壮。

但是舞蛇却在思考:医生当初为何要带着梦蛇四处医病?它的毒液不会致命,但也不会使人起死回生。更确切的说法是,它的毒液只是用来缓和生死之间心境上的转换,帮助那些垂死的病患接受他们最终的命运。

若让他选择的话,不用怀疑,那个疯子一定非常乐意死掉。但是在她还没有找到他来自何处和事情的真相之前,舞蛇还不想让他实现他的愿望。她也不愿熬上大半个夜晚,和梅莉沙轮流看顾着他。她们两个都非常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

那个疯子的手臂就跟他破烂的袍子一样虚弱无力。舞蛇将他的双手举过他的头部,然后用两条捆绑行李的绳子,将他的手腕绑在马鞍上。她没有将他绑得很紧,也不让他感到疼痛,她只是将他固定住,如果他试图逃跑,她可以听到动静。夜晚的温度让人冷得发颤,所以她拿了一条多余的毯子盖住他。然后她和梅莉莎就在坚硬的地面上,摊开她们自己的毯子,进入梦乡。

舞蛇再次醒来时是午夜时分。火堆里的火已经熄灭,整个营地一片漆黑。舞蛇躺着不动,等着听见那个疯子试图逃跑的声响。

梅莉莎在睡梦中叫出了声。舞蛇靠向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然后碰到她的肩膀。她坐到她身旁,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脸。

“没事了,梅莉莎,”舞蛇轻声说,“醒醒,你只是在做噩梦。”

过了一会儿,梅莉莎猝然坐直身子。“怎么”

“是我,舞蛇。你刚刚在做噩梦。”

梅莉莎的声音在发抖。“我以为我又回到山腰镇了。”她说,“我以为罗斯……”

舞蛇拥着她,仍在轻抚着她柔软卷曲的头发。“不要怕,你不用再回去了。”

她感觉到梅莉莎在点头。

“你希望我待在你身边吗?”舞蛇问,“还是这样又会使你做噩梦?”

梅莉莎迟疑着。“请你待在我身边。”她悄声地说。

舞蛇躺了下来,将毯子在她们身上盖好。夜晚气温寒冷,但是舞蛇还是很高兴她们离开了沙漠,回到一个白天的热气不会固执留在土地里的地方。梅莉莎蜷身靠着她。

四周一片阒黑,但是舞蛇仍可以从梅莉莎的气息判断,她又再次进入梦乡了。也许她根本没有真正醒来过。舞蛇好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再入睡。她听得见在潺潺的流水声中,那个疯子含混的呼吸声像在打鼾,她还感觉到旋风和松鼠在夜间变换姿势时,马蹄踏在硬邦邦的土地上产生的振动。

在她肩膀和臀部下方的地上,杂草稀疏;而在她上方,没有一颗星斗,也没有一丝银白月色穿透夜空。

那个疯子大声地发着牢骚,远比他这个晚上之前的喧哗声音还大。

“让我起来,放开我。你是要对我严刑拷打吗?我想小便。我口渴了。”

舞蛇掀开毯子,坐起身。她本想让他先喝点水,但是觉得一大清早就在梦境中被吵醒,实在太不值得了。她起身,伸伸懒腰,打着呵欠,然后朝着梅莉莎招手,她正站在旋风和松鼠中间,而它们正轻咬着她,想要吃顿早饭。梅莉莎笑着,也跟她挥挥手。

那个疯子拉扯着绳子:“喂?你到底要不要让我起来?”

“再过一分钟。”她使用完先前她们在草丛内挖掘的临时厕所,就走到小溪边,将水往脸上泼。她想洗个澡,但是那条小溪的水量没有那么丰沛,而且她也不想让那个疯子等太久。她回到营地,解开他手腕上的皮绳。他坐起身,搓揉着双手,一面还喃喃抱怨着,然后起身离开。

“我不想侵犯你的隐私,”舞蛇说,“但是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他大声胡乱地咆哮,别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并没有让草木天然的帷幕完全遮住他。他拖着步伐回到舞蛇身边,蹲下来一把抓过水袋。他饥渴地喝着水,然后用袖子擦干嘴巴,一面用饥肠辘辘的眼光东张西望。

“有早餐吗?”

“我以为你打算要去死。”

他哼了一声。

“每个待在我营地的人必须工作才有饭吃。”舞蛇说,“你可以说说你想做什么。”

那个男子看着地面,叹了口气。他黝黑浓密的眉毛遮住了他苍白的眼神。

“好吧。”他说。他盘坐地上,手臂搁在膝盖上,双手垂放。他的手指在发抖。

舞蛇等待着,他却不再说话。

过去几年里,有两个医生失踪了。想到他们的乳名,舞蛇仍然会想起他们,她总以那些乳名来称呼他们,一直到他们的试炼期到了,他们必须离开。她和菲利并没有很熟稔,但珍娜却是她最亲爱的姐姐,是三个她最亲近的人之一。她仍然能感觉到在珍娜试炼期那年的冬天与春天她心中的震惊,日子一天天过去,村庄里的人渐渐明白她不会再回来。他们从来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时当一个医生死了,信差会把坏消息带回医生之域,有几次甚至还把毒蛇送回来。但是医生们从没有得到任何珍娜的消息。也许这个比舞蛇早先一步坐下的疯子,已在一处幽暗的山谷里袭击她,将她杀死,然后抢走梦蛇。

“怎么样?”舞蛇尖声地问。

那个疯子吓了一跳。“什么怎么样?”他斜视着她,努力地想要集中视线的焦点。

舞蛇控制住她的脾气。“你是从哪儿来的?”

“从南方来的。”

“哪一个城镇?”她的地图上有到南方的路径,但在上面却一个标示也没有。山区和沙漠里的居民都尽量避免到太过南方的地带。

他耸耸肩:“不是城镇。那里已经没有城镇了,只剩下那个破裂的圆顶。”

“你为什么想得到梦蛇?”

他又耸肩。

舞蛇跨步向前,一把抓住他肮脏的袍子。她扯得他起身,他领口处的布料在她拳头里皱成一团。“回答我!”

一颗泪珠孤零零地滑过他的脸。“我怎么可以告诉你?我又不了解你。我在哪儿得到它的?我从来就没有拥有过它。它们一直在那个地方,但不是我的。当我到那里的时候,它们就在那儿了;当我离开的时候,它们还是在那里。要是我自己有几条梦蛇的话,我怎么还会需要你的梦蛇?”舞蛇渐渐放开她的手指,那个疯子跌坐在地上。

“几条你自己的梦蛇?”

他伸出双手,将手高举,让袖子掉落到手肘上。他的上臂、手肘内侧、手腕,所有静脉突出的地方,也都布满了咬痕。

“当它们同时咬遍你全身上下的时候,那感觉是最棒的了。”他眼神迷离地说,“它咬住你的喉咙,动作又快又准,在紧急情况下或是为了要让你活下去,它就会咬那里。通常诺斯给的也就只有这样。但是若是你为他立了不寻常的汗马功劳,他就会赏赐你,让梦蛇咬遍你全身。”那个疯子拥着自己,好像感觉很冷似的摩擦着双臂。他的脸因兴奋而红润,摩擦的力道更强,速度也加快了。“然后你就会感觉到,你感觉到周遭的一切突然都发亮了,你身上着了火,周遭的一切也是然后就这样一直不停燃烧、燃烧……”

“不要再说了!”

他的手垂到地上,看着她,双眼茫然无神。“你说什么?”

“这个诺斯他有梦蛇?”

那个疯子热切地点头,记忆再度令他兴奋。

“数量很多吗?”

“整个坑洞里都是。有时候他会带人走下那个洞里,他在报答他们但是自从第一次以后,他就从来没带我下去过。”

舞蛇坐下来,注视着这个疯子,眼神却很缥缈,她想象着那些脆弱的生物困在一个坑洞内,暴露在狂风暴雨之下。

“他从哪里得到它们的?他是跟城市里的人交易得来的吗?还是他和那些外星人有来往?”

“得到它们?它们就在那里。诺斯拥有它们。”

舞蛇和那个疯子一样,身子剧烈颤动。她将手紧紧抱住膝盖,拉紧全身的肌肉,然后再慢慢地放松。她的双手不再抖动了。

“我惹他生气了,所以他把我赶走了,”那个疯子说,“我身体非常不舒服……然后我听说有个医生来了,所以我就去找你,但是你不在营地里,而且你也把梦蛇带走了”他的音调提高,说话的速度加快了。“那里的人把我赶走了,但是我跟踪你,一直跟在你后头,直到你又进入沙漠。我没办法再跟下去了,我本想回家,但是我不能回去。所以我只好躺着等死,但是我又做不到。你已经没有梦蛇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回到我这里?为什么你不让我就这样死了算了?”

“你还不会死,”舞蛇说,“在你带我找到诺斯和梦蛇之前,你还要一直活下去。在那之后,你要死要活是你的事。”

那个疯子看着她:“但是诺斯把我赶走了。”

“你不用再服从他了。”舞蛇说,“如果他不给你想要的东西,他就没有权再控制你。你唯一的机会就是帮我找到几条梦蛇。”

那个疯子良久地注视着她,眯着眼睛,皱着眉头沉思。突然间他豁然开朗,脸上变得宁静喜悦。他走向她,却不小心跌了一跤,他便匍匐爬向她。他跪在她身旁,握住她的双手。他的手脏兮兮的,长满了茧。那个划伤舞蛇额头的戒指,只剩下镶座,宝石已经不在了。

“你是说,你会帮我拿到一条属于我的梦蛇?”他微笑,“随时都可以使用?”

“是的。”舞蛇紧咬牙根说出口。当那个疯子俯身要亲吻她的手的时候,她马上将手抽出来。现在她已承诺了他,虽然她知道这是唯一能得到他协助的办法,她还是觉得自己好像犯下了一个可怕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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