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五章 苏秋炎  光明皇帝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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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丙辰朔,天相巨变,那时候正是钦天监轮值,轮到我推算历书,我已经知道大难临头。六日之后,掌教的弟子快马从终南山来大都,请我向大皇帝进言。而我在一月之内连续七次求见,不过大皇帝沉迷于后宫,始终不肯赐见。”不花剌摇头。

“大概是沉迷于新编十六天魔舞一类的淫戏吧?”魏枯雪道。

“不瞒魏宗主,外面的传闻不假,正是一些密教喇嘛,曲解经文,劝大皇帝行淫。”不花剌神色肃然。

“那么祭酒大人是如何知道光明皇帝故事的呢?”天僧问。

“其实朝廷并不像诸位所想的那么昏聩。”不花剌笑笑,“怪力乱神的东西,历朝历代,对外是扑灭,对内却有人秘密司掌。钦天监所辖中,有一个‘中平司’诸位可知道。”

魏枯雪和天僧均摇了摇头。

“所谓‘中平司’,乃调和天地阴阳之气,维持中平的意思。这个司的官员皆是钦天监中的悍将,入则君子端坐,出则持刀杀人。一旦地方上有神异之说,立刻便要出发,尽早扑灭。中平司所辖官员军马,共计五百七十二人。”不花剌解释道,“而中平司的制度,我们蒙古人原先自然是没有的,这个是因袭宋朝。忽必烈大汗精通汉学,进攻中原,每过一城必令官员立刻清点宋朝的历书密典,封存之后送往北方。临安陷落,旧朝的谢太后带着小皇帝投降,第一支进城军队的要务就是去搜罗星相密典。不负大汗的期待,他们取得了唐朝所留的《光明历》。”

“《光明历》?”天僧问。

“《光明历》是唐时剿灭白铁余之后所得的一本逆书,又是一本历书,其中分为前中后三际,开天辟地以前是一际,天地毁灭后是一际,我们现在所处又是一际。书中说第一际光明和黑暗各为一世界,互不相容,第一际末黑暗魔君来犯,大明尊不欲五大荣耀出战,遂派遣五明子。然后五明子战败,被暗魔吞噬,虽然后来明尊再次召唤诸神击溃暗魔,可是五明子的光明融入暗魔的精血中,遂生人类。”

“这么说我等是魔了?”魏枯雪点头,“最好不过是神魔各半。”

不花剌点头:“这是第二际。然后光暗终究不能共融,末世之时支撑天地的光耀柱倾覆,天地焚灭。被暗魔身体拘禁的光明诸子又要返回天上,光暗再次分开,此为第三际。”

“难怪是逆书了。”天僧神色平静。

“但是这本逆书不曾在唐后的战乱中不曾毁去,宋人也不曾毁去,反被秘密供奉在宫中,以为至宝,不是其中并非没有理由。”不花剌环顾众人,“因为其中预言的星辰运势变化,后来都一一得到印证,真实不虚。钦天监诸位博士厚颜,有时候我们推算的星相还不如这本唐代的逆书准!”

“这么说来,那三际之说,天地毁灭之说,没准也是对的了?”魏枯雪的声音变得枯涩冰冷。

“不知道。”不花剌摇头,“但是只怕很多人都这么猜测,所以那本逆书才被奉为珍宝。大汗在草原的时候就听说过这本书,当时也曾以为是西域的算学和星学胜于中原,因为这本书是明尊教大教主摩尼从西域传来。所以后来从大食请来十位星学家一起参详这本书,可是没有一个星学家可以理清其中的推演思路。换而言之,他们完全说不出这本书是怎么写出来的。”

“不是中原的东西,也不是西域的东西,是没有人能写出来的东西。”魏枯雪深深吸了一口气,“难道是……神谕!?”

殿上的空气忽然冷了下去似的,众人皆是沉默。

良久,天僧正了正身上的僧衣,苏秋炎食指在桌面上一叩,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神谕!”

他起身,背着手走到门边看月。

“掌教和博士原本认识,想必已经知道了,我们还有更多的疑问请博士解说。”天僧道。

“且慢,”魏枯雪打断了天僧,“博士刚才说忽必烈汗在草原就已经知道这本《光明历》,难道这天地毁灭的传说,并非只有中土才流传?否则忽必烈汗远在蒙古,怎么知道大宋宫里的密典?”

“宗主敏锐!”不花剌赞道,“忽必烈汗确实在蒙古就知道《光明历》,也知道所谓天地焚灭的结局。因为明尊教不是中土的神教,而传自西域。唐时,明尊教一度是回鹘国教,举国上下,莫不信奉。当初明尊教便是借了回鹘使者的传播,得以在长安设置大云光明寺,直到‘会昌法难’,才销声匿迹,转而秘密传教到南方。忽必烈汗便是从回鹘古卷中得知光明皇帝故事的,那时回鹘高昌国的遗民尚有流窜于斡难河地方的分支,他们把故高昌国的羊皮卷献给忽必烈汗,忽必烈汗大为震动,于是一直留心。因为高昌国的羊皮卷中所述,和我成吉思汗家族的《金册》不谋而合!”

“《金册》?”天僧问道。

“那是一本书,称为《金册》,其实是成吉思汗家族的谱系。蒙古语有音无字,前面都是口口相传,语焉不详,直到忽必烈汗令耶律楚材以畏兀儿体拼写蒙古语,方得以成书。所以必须同时精熟蒙古语和维吾尔文的人方能解读,恰恰在下为了研究星相历法,学过畏兀儿体,这才有机会得知这段故事。对于那段往事的描述,金册中说,”不花剌深深吸了一口气,“‘河水也开始燃烧,透明的颜色仿佛太阳,皇帝高踞在空中的宝座上,他的敌人手持霜与火的荆棘!’”

“手持霜与火的荆棘……”魏枯雪沉声道。

“宗主悟了,那段往事的时间正是‘光明圣皇帝’白铁余起事的大唐高宗永淳二年,我们成吉思汗家族的先祖,在斡难河边看见河水开始燃烧,有着太阳一样的光耀,有一个皇帝端坐在半空中,有敌人追逐他,手持武器,武器上有冰霜和火焰。”不花剌环视众人,“持霜的是剑宗先师常笑风,持火的是道宗先师空幻子。他们这一路的追逐,曾经在斡难河边惊动了我们蒙古人的祖先。”

魏枯雪默然良久,微微点头。

“记载中还说,‘皇帝坠落了尘埃,像是天鹅被拔去了翅膀,他向着西方奔跑而燃烧,他的铁面熔化剥落’。”不花剌低声说着,把随身的包裹提了起来放在桌上,推向了魏枯雪。

那件包裹以紫绫缠绕,其上无不书写着道家符咒,与魏枯雪手中古剑毫无二致。魏枯雪沉吟片刻,缓缓的解开包裹,其中又有一只精巧的铜匣子,整个匣子像是用精铜一次灌注而成,没有一丝接缝的痕迹,也不带任何花纹,只在匣子正中有一件罗盘似的转盘,一圈一圈的铜环上文字密布,却都是魏枯雪看不懂的。

魏枯雪伸手拨动那件罗盘,罗盘转起来毫无滞涩,他尝试着揭开匣子,匣子却像是用铜汁封死了似的。

“这是西域名匠也里牙思所制造的铜盒,也里牙思曾侍奉贵霜地方的国王,在西域有‘火者’的称号。”不花剌解释,“这里面的东西就是当年斡难河边的先祖所捡到的神物,后来被供奉在宫中,单辟一间宫室,称为‘铁神殿’。可是这件东西令人畏惧远超过令人崇敬,忽必烈汗于是请也里牙思打造了这个铜盒,用来封禁它。而历代只有钦天监中最聪慧的官员,才得明白打开铜盒的手段,研究一下这张铁面。”

他缓缓地把手按在转盘上,他的手纤细修长,五指按在转盘不同的地方。手势微微旋转,诸圈铜环随之一起转动。不花剌收回了手,可是铜环尤自转动不休,隐隐约约有齿轮咬合又分开的声音。

魏枯雪微一皱眉,天僧神色肃然,两个人不约而同离座退了一步。

铜环停止旋转的一刻,忽然从匣子中心弹了起来,盒子打开了。

“西域机关巧术,名不虚传,这只盒子,想必也用尽了苦心。”魏枯雪赞叹。

“这只匣子曾用圣徒之血洗过,穷尽也里牙思火者毕生,这样的匣子也只造出一只。”不花剌微微闭目凝神,伸手进铜匣中,取出了一件东西。

铜匣里面似乎满是灰烬,拿出来的时候一阵烟尘扑鼻。不花剌手中,是一张铁色的假面。魏枯雪和天僧不顾灰尘,凑上去细看。那件铁面似乎是生铁铸造,可又经过高温熔化,表面坑坑洼洼,半边扭曲变形。上面看不到任何花纹以辨认这件东西的来历,只怕即使原来有花纹,也在高温中化去了。

“皇帝坠落了尘埃,像是天鹅被拔去了翅膀,他向着西方奔跑而燃烧,他的铁面熔化剥落。”魏枯雪低声道。

不花剌点头:“不错,这个就是我们蒙古人的祖先拾到的神物,而对于你们中原人来说,就是唐时叛党首领白铁余的面甲。”

“可以借来一观么?”

“请!”不花剌比了一个手势。

魏枯雪伸出手去。

“魏宗主,”不花剌却挡住了他的手,“请镇静心意。”

“魏某的心,已经在昆仑之寒中浸冷了。”魏枯雪伸手接过了铁面。

天僧露出戒备的神色,看着魏枯雪缓缓把铁面举到面前。他感觉到魏枯雪身上那股凌厉如霜的剑气忽地大盛,四射而出,门边的苏秋炎也不禁回头。而魏枯雪神色凝重,没有丝毫变化,双手缓缓地摸索着铁面的角角落落。他所摸过的地方,俱留下一抹淡淡的霜白色。

“宗主。”天僧低声道。

魏枯雪却不回答。他忽然把面具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那一瞬间,苏秋炎向魏枯雪扑去,天僧猛地起立,不花剌惊惧地连退几步:“宗主不可!”

魏枯雪也暴起,如遭雷亟。苏秋炎扬手一道飞炎,火弧绵展开来,直指魏枯雪的后脑。可是魏枯雪旋身拔剑,剑气火光相撞,苏秋炎魏枯雪各退一步。天僧一搭不花剌的肩膀,引他退在自己背后,立掌合十。

火弧剑气相撞激出的冰霰火花在他面前如同遇见了一层障蔽,反弹出去。

魏枯雪飞身而起,在空中倒翻,纯钧古剑垂直下刺,击碎桌面直入地面,魏枯雪暴喝一声:“禁!”

他忽地静止不动,脸上的铁面脱落,砸在地上。

苏秋炎袖手独立,天僧依旧合十,各自戒备。而魏枯雪缓缓起身,已经恢复平常的慵懒,只轻轻吸了一口气:“惑人心智,真是神魔之器!”

不花剌从惊恐中恢复过来:“魏宗主这是……”

“不身入魔道,怎知魔道可怕,不曾感觉过长剑凌身,生死一瞬,又哪里有剑气?魏某不过大着胆子试试这件东西。”魏枯雪摇头,“不过对于魏某,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这便是三件神器中的最后一件了吧?”

不花剌点头:“剑、甲、面三神物,这就是最后一件,铁神面。”

“魏宗主剑气绝世,不过这种冒险的游戏,还是不要多玩为好。”苏秋炎低声道。

魏枯雪笑笑,回归己座,天僧、苏秋炎和不花剌也各自归座,面前的酒席却已杯盘狼藉。

“公子可以把这件东西带出皇宫,看来也不是普通人啊。”魏枯雪道。

“在下一不懂道术、二不通佛法,昆仑山剑气神妙,更是无缘结识,魏宗主一根手指的剑气足以杀死在下千百次。只不过这件东西在宫中已有多年,远道而来的喇嘛、道士、火者都看过,总算是有了些经验。”不花剌拱手。

“哦?”魏枯雪眉心一挑。

“并非所有人持此物都有感应,有人强,也有人弱,但是一旦接近此物之人心有敌意,此物就会震动不安,夺人心智。”

“魔由心生。”魏枯雪道。

“不错。魔由心生,心不动,魔亦不动。”不花剌点头,“当持此物,必先诚心静意,若生敬畏心、恐惧心、得失心、喜乐心,纵然不碰,也难免为它光明所惑。魏宗主拿着的时候,便有好胜心和争斗心,原本和此物正面对冲,胜算微乎其微,不过昆仑山剑气果然神妙,宗主修为绝世,逢有外魔入侵,强行克制,放声喝破,也合乎佛家顿悟的道理。”

天僧合十:“确是我佛家真意。”

“我晓得了,你学的是儒学。”魏枯雪声色不动,微笑着看向不花剌。

“宗主从哪里看出来?”不花剌似乎饶有兴致。

“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你一个蒙古贵族,有这般的勇气,不怕光明皇帝的邪力;有这般的宽大,不介意和我们这些僧道南人同坐,也算是大儒的风范。”

“是。在下师从崔夫子学五经六艺,历二十一年。”不花剌神色肃然,低头拱手。

“那么,轮到我展示七百年前的所藏了。”苏秋炎道。

“掌教带出了清净光铠!?”魏枯雪神色震动。

“不安份的东西啊!我能够感觉到,它在紫薇天心阵里,已经等得焦躁不安。”苏秋炎解开了自己身上的道袍。

道袍下赫然是一件森严沉重的铁铠,护心处双狮守护树木的花纹清晰可辩,甲胄上护领口,披甲盖过双腿膝盖,关节精巧,就像是贴着苏秋炎的身体敷上的一层钢铁,乌光渗人。

苏秋炎起身,缓缓走到月光未及的黑暗角落里,另外三人这才看清楚他身上的铠甲上流转着一层荧光,变化不定。

“这就是清净光铠?”天僧的脸色也惊恐不安起来。

“不错,惟有把它穿在身上,我才不至于担心这件东西落入明尊教的手里。魏宗主上过忘真楼,也知道我在那里坐了十九年,却未必知道忘真楼下,就是重阳道宗最隐秘的所在。空幻子祖师临终前设下紫薇天心大阵,以镇压这件铠甲。贫道在上面端坐了十九年,没有一刻不在担心它重获自由。”苏秋炎低声道。

“最后一件神物是由常宗师带回昆仑山收藏的吧?”天僧问道。

魏枯雪点头,神色肃然:“然而光明海剑是杀千百人的凶器,魏某平生也并未见过几次,更没有这个胆子带来此地。”

苏秋炎不言,走到魏枯雪面前,忽地跪拜。

魏枯雪眉峰一挑,离座避开了苏秋炎:“掌教何以如此?”

苏秋炎不答,起身击掌三次。

脚步声远远传来,那是四个精壮的年轻道士扛着一具棺木。魏枯雪看到棺木,不禁愣了一下。

苏秋炎上前抚摸棺木:“为了后辈人打搅祖师的清净,总是忤逆。”

他猛地掀开棺板。里面的东西暴露出来,魏枯雪一惊之下,竟然拔剑。他这次拔剑毫无犹豫,剑锋寒气飞射,直刺苏秋炎。苏秋炎并不惊慌,单手逼出一片火光顶住了魏枯雪,另一只手的掌缘忽然涌出火影,他的手如同燃烧的利刃,对着棺材里的物件切下。

重阳宫的先意剑被他用手掌施展,更胜于利刃。躺在棺材里的竟然是一句以紫绫包裹的尸骸,从头到脚无处不写满咒符。此时天气尚没有转寒,而那具尸骸外却结着厚厚的寒冰。

魏枯雪被阻挡的一瞬,苏秋炎已经剖开了那具尸体。单手从中抓出了一件东西,也带着冰棱的长条,在冰下闪烁着铁光。

魏枯雪一怔,收回了剑,向着尸体跪倒。

苏秋炎也跪下叩首:“晚辈无礼,伤害常先师的法体,罪无可恕,寄此一命,将以有为。”

天僧大惊,他已经明白,那具尸体竟然是七百年前昆仑剑圣常笑风的遗骸。

魏枯雪面无表情,横剑踏上一步:“苏掌教,你要逼我决战于此么?”

苏秋炎长拜:“不敢。”

“那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魏枯雪厉声大喝,“在这一切背后,重阳道宗还有多少事不可告人?你为了神魔之器,不惜盗尸求剑。你不能解释清楚,我们二人便有一人不能踏出此门。”

苏秋炎再次长拜,捧着古老的剑跪在魏枯雪面前。他全无防御,魏枯雪一剑若果真劈下,即使他的护身火劲强横,也难免重伤。

魏枯雪横剑不动。

“这件事,我和魏宗主都知道,祭酒大人和天僧大师或许还不完全明白。”苏秋炎缓缓说道,“神魔之器,夺人心魄,绝非凡人可以镇压。我教以紫薇天心阵镇压清净光铠,足足用了六十年。空幻子祖师和光明皇帝一战之后,身体缩如幼童,却依旧强撑着活了六十年,以不可思议的绝大勇气修建了紫薇天心阵。阵势既成,他便撒手尘寰。”

“那么魏宗主,光明海剑是如何镇住的?”他转向魏枯雪。

魏枯雪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常先师没有空幻子祖师的福气,大战光明皇帝后他只活了一年。当时他尚能动弹,但是看不见听不见,五感皆失。他的所有感觉都像是被封在了身体里,就像魂魄被封在躯壳中。他知道自己将死,却没有办法镇住光明海剑的邪力,于是只能以身体为祭器,他手书令弟子将剑从他自己的颈部生生插下,以身封剑,再把他的尸体以紫绫包裹,沉入寒潭。他以剑心魂魄镇压光明海剑,这件事是我昆仑山绝大的秘密,却终于也不免暴露于世。”

不花剌惊悚,转而有敬仰之色,来到棺木前跪拜。天僧也合十,低低地念诵。

“我知道这件事已经冒犯了昆仑剑宗,百死难赎。可我向宗主乞命,也不是没有原因。”苏秋炎再次向魏枯雪跪拜,而后扭头,“请你们的玄重师兄。”

又是四个道士抬着一具小辇从断墙后而来,走近了,看见小辇上是一个银灰色头发道装的道装色目人。他瘫软在那里,只能以眼神示意。

苏秋炎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我最心爱的弟子之一,薛玄重。我请他去取光明海剑,他临行告诉我必将不辱使命。他确实带着常先师的尸骸归来,可是因为他自己下寒潭取剑,为光焰所伤,从此全身瘫痪,终生只能坐在这具辇上。”

他回到魏枯雪面前:“魏宗主,愿意为了天下人牺牲的,并非只是空幻子祖师和常先师。这一战,我们同样可能死无葬身之地。然而我希望这一战,让一切都结束,不要再有一个七百年,再有太白经天,飞星犯紫薇。”

“可是掌教汇聚了所有三件神器,到底为了什么?”魏枯雪声色俱厉。

“魏宗主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苏秋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三件神器,均非打造而成。它们生于光明,也只能毁于光明。惟一可以毁掉它们的地方,便是明尊教的圣地。”

“毁掉?”不花剌大惊,他也没有料到苏秋炎的计划竟是这样。

“是!我要毁掉这三件神器!有它们在,普天之下,终无宁日!”苏秋炎断喝。

寂静,殿堂上的温度像是瞬间降低到了极点,无人出声。

良久,魏枯雪长叹一声:“掌教诛魔之心如此炽烈,与魔道何异?”

苏秋炎冷笑:“魏宗主,光明皇帝真的是魔么?我们哪里是诛魔,我们是杀神!可笑世人愚昧,拜佛求神,想以一些小恩惠换得大回报。可是神是什么?神高高在上,怎会体谅人的死活?”

魏枯雪沉默,而后摇头:“掌教,你的杀气太盛了。修道之人,连神也不放在眼里么?”

“苏某眼里,无神也无魔,只有人而已。魏宗主,我们不是要救天下人么?所以我们如何有退路?”苏秋炎昂然而立,声如磨铁,“神来杀神,魔来杀魔!”

月色下,他须发皆动,面无表情却又如同狮子般愤怒。

此时无人已可以折苏秋炎的锋芒,他已经将这锋芒藏了十九年。

“掌教,你终要把天下的人头都押在你的赌桌上啊!”魏枯雪叩剑轻叹,在常笑风的尸骸前一个长拜,缓缓走出野观。

不花剌抬眼看着他渐行渐远,忽然觉得那高大的背影竟有一份孤独。魏枯雪站在一场大雨中。

他抬头,看见老君庙的屋檐上垂下来的水幕,茫茫的像是放下的珠帘,在空气中跳荡四溅的水花落在他脸上,冰凉彻骨。

皖南的春天总是这样,雨一夜一夜地不歇,天下笼在同一片烟雾中。夜色深沉,家家闭户,细而长的小街上看不见一扇打开的窗子。魏枯雪站在屋檐下,后背紧紧地贴着老君庙的墙壁,地下溅起的水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想要一个温暖的火炉烤干他的衣服,如果可以,他还想要一个温热的饼,里面卷着一些碎肉和香菜。他饿了,胸腹里空荡荡的凉着。

他想自己也许应该离开这里了,离开老君庙窄窄的屋檐,这里已经很破旧了,庙里空荡荡的,没有道士,只有一口缺损的铜钟,乌鸦在里面做了窝,难听的叫声才为这个老庙增加了一点生气。以前魏枯雪喜欢整日坐在这里,想东想西,直到日色昏黄。因为这里谁也不会来打搅他,这里是他的天地。

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天地了,他想自己或许应该沿着小街一路前行。小街两侧都是关闭的窗,小街也没有岔道,他将这么一路走下去,路的尽头迷蒙在一片瓢泼大雨中。

而这样的天气里居然还有一个人从容地漫步在雨中。他像是一个潦倒的书生,他的长衣已经湿透,他在大雨中来回踱步,他背着古剑提着酒壶。他昂首对着天空喝一口,摇晃着那只壶,壶里的余酒“咣咣”地晃着响。那个人侧耳听着那声音,像是惋惜。

他来回踱步,他喝酒。

魏枯雪看雨,想那些日色昏黄的下午。

酒壶里的声音越大,酒越来越少,雨渐渐地就要停了,魏枯雪想天就要亮了。也许他可以趁着天亮前出发,这样日过晌午,他就可以到乌头镇。他没有去过乌头镇,但是他听说过那里,很多和他同样年纪的孩子去那里的码头上帮工。那也许不算很好,但是也是一种全新的生活。

全新的生活,可以忘记。

雨中踱步的书生灌下了最后一口酒,他把酒壶抛出去,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魏枯雪想这个人就要离开了,他们两个将一起出发,去向各自不同的地方。

他站直了,后背离开了老君庙的墙壁。

“你听说过昆仑么?”那个人问。

“昆仑?”魏枯雪问。

“昆仑是一座山,在西边很远的地方,要骑快马才可以到。那里整年都是白雪,冷了一点,可是很安静,没有人会打搅你。那里传说是西王母所居,山顶有只大鸟,名曰‘希有’,背阔一万九千里,每年西王母从羽翼登上大鸟的背,和她的丈夫东王公相会,但是我却从未见过。你愿意和我同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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