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回:自云良家子  冰霜谱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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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渐辛道:“我若将练这支离神功而不损寿命的法子,指点与你,你当真能饶我性命么?”支离疏皱眉道:“我既说过饶你,自然便饶你性命。”秦渐辛原是一意拖延,又道:“光是饶我性命,我仍是不放心。你若像对那什么大侠顾什么那般,折断我四肢,那跟不饶我性命也没什么分别。”支离疏心痒难捱,忙道:“我绝不折断你四肢便是。”

秦渐辛仍是摇头,只是跟他东扯西拉,说些有一句没一句的废话,支离疏渐渐生疑,冷然道:“你若是当真瞧出了什么,便老老实实说出来,我支离疏自会饶你。若是还要废话,那便同地府里的无常鬼废话去吧。”说着眉毛缓缓竖起,向秦渐辛走近了一步。秦渐辛惊叫一声,向后便退,才退得一步,忽然手指支离疏背后,脸显惊异之色。支离疏冷笑道:“跟支离疏玩这把戏,不觉太旧了么?”言犹未毕,背心已吃了一掌。

秦渐辛笑道:“林大叔,你终于学聪明了,知道先出手再说话了。”出手之人正是林砚农,只听他说道:“我林砚农向来不屑做偷袭之事,但这支离疏臭名昭著,对他却不须讲什么仁义道德。”

支离疏背心吃了一掌,竟似不以为意,慢慢转过身来,说道:“这一掌打得倒有些味道,比那瘦竹篙不痛不痒的掌力有味道得多。再打一掌试试。”林砚农又惊又怒,跟着又是一掌,正中支离疏胸口。支离疏仍是恍如不觉,却露齿一笑,双手已毫无征兆的探出,抓向林砚农肩头。

林砚农见支离疏武功高得出奇,哪敢硬接,避开支离疏手爪,身法展开,飘忽不定,围着支离疏大转圈子,双掌已如狂风骤雨般连续拍出,一连十余掌,掌掌都打在支离疏身上。但支离疏全身肥肉,便如软垫一般,将他掌力化除净尽,手上出招,口中兀自称赞:“掌力不坏,有味道,有味道。”

林砚农见他如此好整以遐,心中怒极。眼见他全身肥肉,毫不受力,当下掌法一变,招招都是攻向支离疏头部要害。支离疏果然不敢以头部硬接他掌力,只得伸爪接过。二人瞬息之间已拆了二十余招,林砚农武功虽强,但一来身上带伤,二来终是吃亏在只能攻他头部,出手大受限制,渐渐已呈败象。

秦渐辛眼见林砚农不敌,心中大急,苦于不会武功,无力相助。一眼瞥见方九天兀自倒在一旁昏迷不醒,心道:“为今之计,只有想法子弄醒这方九天,来个以二敌一。”当下抢到方九天身畔,猛按他“人中”。却听支离疏道:“嘿嘿,支离疏弄晕的人,岂是旁人救得醒的。你这狡童,也给我躺下罢。”说话声中,一个圆鼓鼓的身躯已向秦渐辛疾冲而来。秦渐辛大骇,忽觉头顶一条黑影跃过,在半空中与支离疏交换了一招,落下地来,正好挡在自己面前。那人羽冠鹤敞,大袖飘飘,面目清矍,神情潇洒,正是明教教主方腊到了。

原来方腊打坐入定,两个时辰方醒。待得发现秦渐辛不见,心中尚不信他是自己离去,还道是给人掳了去。心中焦急,便在关帝庙周围四处查探。眼见几里外火势汹汹,只道是金兵行凶,虽是心中颇不以为然,碍着斡离不颜面,不便干预,反离起火处远远的。待得听见支离疏啸声,这才循声而来,却好赶上救了秦渐辛一命。

便在此时,林砚农双掌一前一后,也已攻到支离疏后脑,支离疏无暇理会方腊,转身化开,又与林砚农斗在一处。秦渐辛忙道:“方教主,这肉球人叫作支离疏,趁你打坐时把我掳来,还打伤了方九天师兄。”他这话大是不尽不实,方腊一时却也无法分辨。眼见方九天浑身浴血,躺在一旁生死不知,心中如何不怒?但与支离疏对了一招,知他了得,又见林砚农被支离疏逼得不住倒退,心中权衡轻重,沉声道:“林堡主,咱们的过节以后再说,先合力解决这怪物。你意下如何?”

林砚农败局已定,方腊忽然肯施援手,自是求之不得,便道:“好,咱们的帐非算不可,却不是现下。这怪物身上不受力,方教主小心了。”方腊一声长笑,挥袖而上,双手或拳或掌,或指或爪,顷刻间连下十余招杀手。拳掌攻向支离疏头面,指爪却仍是攻向支离疏身躯。支离疏全身肥肉,虽是不怕掌力,但方腊但教指爪碰到支离疏身体,便即运力抓住他身上肥肉拉扯,虽是伤不得他,却也叫他疼痛难当。支离疏吃了两下苦头,对方腊指爪心存忌惮,便不敢不招架闪躲了。

如此一来,情势登时大不相同。林砚农学到诀窍,也在拳掌中夹以指爪。他与方腊二人,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林砚农武功阳刚正大,方腊却是阴柔绵密,二人一刚一柔相辅相成,威力何止强了一倍?支离疏却是仗着身上肥肉横行惯了的,单以招数而论,与林、方二人相去甚远,勉力支撑得数十招,已是连连中招,只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痛彻心肺。一个疏神,后脑又挨了林砚农一拳,眼前金星乱冒,情知今日无论如何讨不了好去,大喝一声,向林、方二人各出一拳,逼退二人,抓起地上的方九天,向西疾奔。

方腊虽是仍舍不得秦渐辛,但想亲疏有别,救自己的弟子要紧。何况林砚农在此,自己未必能讨得好去。那支离疏武功虽然怪异,倒可弄巧取胜,当下趋易避难,发足向西追逐支离疏而去。

林砚农大喝道:“往哪里去?”便要追去,却听秦渐辛道:“林大叔,你别追,我有话说。”心忖将这孩子一个人扔在这里,甚是冒险,只得停步,说道:“小兄弟,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罢。”

秦渐辛小嘴一扁,扑到林砚农怀中放声大哭。林砚农手足无措,只得抱住他,柔声道:“小兄弟,你哭什么啊?”秦渐辛心道:“你这等正人君子,多半软硬不吃。要骗你教我武功,除了用眼泪泡软你,还能如何?”浑不理会,只是大哭,不一时,林砚农衣襟上已全是他的鼻涕眼泪。

林砚农本就是个沉默寡言之人,当此之际,更是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抚这孩子,只得轻轻抚摸他头发,任他大哭,心道:“这孩子多半一直跟方腊和支离疏虚与委蛇,心中委屈得很了。知道我是好人,是以便如见到亲人一般,大哭不止。唉,也当真难为这孩子了。”

他这一番猜度,倒也并非全错。秦渐辛虽有骗他同情之意,但连日来同方腊勾心斗角,在支离疏面前更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慎说错话便性命难保。他虽聪明机智,到底只是个孩子,其实早已不堪重负。这时假意哭泣,忽的想起父母兄长,不禁哭得发了性子,竟自收不住眼泪。

好容易哭得累了,秦渐辛慢慢收泪,说道:“林大叔,你瞧我真傻。我半夜里逃出来便是为了找你,现下该当高兴才是,怎地哭起来了。把你的衣服都弄脏了,真是好生对不住。”林砚农道:“好孩子,你是怎生给方腊抓住的?你家在哪里?”秦渐辛一听之下,忍不又哭,呜咽道:“我家……我家在京城里,眼下也不知怎样了。林大叔,你那晚怎不悄悄一掌打倒了方教主。现下方教主献了城,我爹娘兄长,多半都性命难保。”

林砚农吃了一惊,说道:“原来那晚救我的孩子便是你么?落在方腊手里,定然没少吃苦头。唉,都是林某累了你。好孩子别哭,林某便是上天入地,也定要取了那方腊性命,为你父母兄长报仇,更为大宋千万百姓除害。”秦渐辛道:“唉,报仇么?那自然是要报的。只是林大叔,你可不可以答允我,这个仇让我自己亲手来报?”

林砚农微一沉吟,说道:“好罢,林某尽力而为,留他一口气让你下手便是。”秦渐辛心道:“我本待让你自己开口说收我为徒,看来方教主没骗我,你的武功确是不传外人的。得另想法子才行。”当下佯作喜色,破涕道:“林大叔真是好人,若不是林大叔正好赶来,我多半是死在那怪物手里了。”

林砚农见他对自己亲近,心中自也喜欢,当下携了他手,缓缓而行,一面便打听秦渐辛此前经历,秦渐辛口才极好,这时又与先前方腊身边时不同,心中重负尽去,便从那夜高台窃听讲起,一直说到林砚农现身相救,娓娓道来,直说了小半个时辰。林砚农越听越是惊讶,只觉这孩子之聪明伶俐,当真是少有,更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又想到秦渐辛身遭巨变,国破家亡,甚是可怜,不禁对秦渐辛愈加怜惜,轻轻捏了捏他手掌,说道:“好孩子,当真难为你了。”

秦渐辛只觉他粗大厚实的手掌握住自己小手,温暖之极,心中突然一阵激动。他虽一意想拜林砚农为师,但内心深处其实对他并不如何佩服,只觉这人木讷呆板,反不如方腊来得潇洒可亲。但这时手掌被他这么一捏,不知如何,忽觉这位林大叔顿时变得亲切之极,便如自己的父母兄长一般,心道:“我骗林大叔这等好人,到底该是不该?”

林砚农内功深厚之极,日间虽被方腊所伤,但并不甚重,运功自疗得半夜,已然好了大半。这时东方渐明,已是清晨,心想这孩子一夜没睡,只怕困了,便道:“孩子,你可累么?”秦渐辛其实早已心力交瘁,只是强自支撑,听得此言,连忙点头,说道:“林大叔,你昨儿受了伤,只怕还没好,若是方教主赶来,倒是吉凶难言。我瞧咱们不如便去那关帝庙歇一会儿再走。方教主定然想不到咱们会去那里。”这时身上寒冷,想起那污秽破烂的关帝庙,真如极乐世界一般。

林砚农点点头,问明那关帝庙方位,将秦渐辛打横抱起,缓缓而行。秦渐辛躺在他臂弯之中,只觉又是暖和又是舒服,又实是困得狠了,不觉沉沉睡去。

醒来之时,已是黄昏。却见自己躺在门板之上,身下却垫着一件长衫,自是林砚农之物。秦渐辛心中感动,心道:“我只道林大叔木讷,却不料这般体贴。”他是官宦人家子弟,给人侍候惯了的,旁人对他好,他本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些日子和方腊朝夕相处,方腊虽甚是喜欢他,但以堂堂教主之尊,于这些细微之处全不在意。秦渐辛娇生惯养,登觉苦不堪言。这时林砚农对他关照得无微不至,他才觉出其中滋味,想起父母兄长及往常顽皮自在之时,不禁微觉心酸。

却听林砚农的声音道:“睡好了么?来吃些东西吧。”只见林砚农在庙门口生了好大一堆火,正自用树枝串了大块肉饵,在火上烧烤。秦渐辛自两日前被方腊点中昏睡穴后,一直未曾进食,早已饿得很了,闻到肉香,垂涎欲滴,忙揉揉眼睛,起身冲出庙门,便抢林砚农手中肉块。

林砚农先前听他说话,只觉这孩子虽是聪明,却心机过重,少了少年人的孩子气。这时见他馋相,不禁微笑。眼见秦渐辛夺过肉块,也不嫌烫手,便往嘴里送,咬得一口,眉头却微微一皱,便笑道:“不好吃是么?”秦渐辛只觉那烤肉微带酸味,又未放盐,确实不甚可口。但这时饥火中烧,哪里顾得许多?只将一大块肉吃得精光,这才道:“这是什么肉?味道有些奇怪。”

林砚农微笑道:“冬天打不到野味,兵荒马乱又没处买,若不是刚好有小队金兵经过,咱们只怕还要饿一天呢。”秦渐辛一惊,想起支离疏所说将人烤来吃之事,不禁忖道:“莫非竟是人肉?”正自心惊,却听林砚农道:“金人所处极北之地,所产的马是上好的,只是吃起来却微带酸味。你吃不惯也不奇怪。”

秦渐辛向他一笑,又取了一块马肉,这次可就吃得斯文了许多。心道:“我真是异想天开,林大叔这等好人,怎会如那支离疏一般吃人肉?”只觉自己经历这许多事后,再无从前那般率性,一言一行往往机关算尽,草木皆兵,实是累人得很。

林砚农见他吃了两块肉,已无先前那般委顿,便缓缓道:“孩子,现下京师给金人占了,你是回不了家了。你有什么打算?”秦渐辛听他此言,心中一痛,手里一块马肉送到嘴边,就此凝住,鼻子不禁发酸。他正要努力遮掩,忽想:“我本要骗林大叔收我为徒,又何必强忍伤心?就这么哭出来岂不是好?”他本来流泪出于天性,这时心机一动,越是要哭,却反哭不出来了。

但在林砚农眼中瞧来,却是他在极力控制泪水流出,心中更增怜意,见他不答,又道:“你若不嫌弃,便去我林家堡中住下,同我孩儿一起读书,将来时节太平了,再去应举谋个出身罢。”顿了一顿,又道:“我孩儿今年腊月满十五岁,只怕和你年纪差不多。”

他话虽说得委婉,但秦渐辛已听出他言中之意。这些时日中他瞧着旁人脸色度日,心中郁积已久,这时一怒之下,登时面红过耳,冷冷道:“林大叔是叫我做伴读书僮么?”林砚农一怔,忙道:“那怎么会?你这等聪明孩子,又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不会将你视为下人。何况你是书香子弟,也断无做书僮的道理。”

秦渐辛听他如此说,心意略平,摇头道:“林大叔好意,小侄心领了。只是我哥哥乃是状元及第,我自十岁上,便知我这一生若论读书,无论如何不能强过哥哥去。是以对科举一道,早已无甚兴致。”微一迟疑,又道:“不怕林大叔笑话,小侄书是读的挺多挺杂的,只是一手字却写得如蒙童一般,若是应举,只怕考官看见我的字,便将我的试卷扔进废篓了。”

林砚农哑然失笑,说道:“你年纪尚幼,若要练字,那又是什么难事了?”秦渐辛摇头道:“字我是决计不练的,便是练到颜鲁公那般,到得离乱之际,还不是落得个引颈就刃,身首异处?于国于身,又有什么好处?昨日里我对方教主说,他既做了伍子胥,我便要做申包胥,这话林大叔也是听见了的。当时林大叔还赞我有志气来着。只是我虽要做申包胥,却不肯如申包胥般,向人痛哭哀求。”

林砚农明知他言中之意,是想求自己传他武功,但碍于祖训,却是不能,心中好生为难。却听秦渐辛又道:“不瞒林大叔你说,我原想拜你为师,练成如方教主一般的绝世神功,这个申包胥做起来才有点味道。我听方教主说,林大叔家传武学不传外人,心中总还存着几分侥幸。只是听林大叔的口气,似是当真如此,我也就不让林大叔你为难了。”

林砚农心中为难之极,眼见秦渐辛站起身来,便向外走去。走得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叹了口气,说道:“早知如此,我便当真拜了方教主为师,岂不是好?”说完举步又行。林砚农再也按捺不住,咬一咬牙,喝道:“且慢!”

其实秦渐辛一半是有意激他,一半却也当真是心情激荡,热血上涌。他连日里对方腊、支离疏饰词讨好,其时生死悬于一线,不得不如此,却实是大违本性。这时眼见林砚农虽对他体贴关照,却无论如何不肯收他为徒,内心深处那股骄傲倔强之气突被激发,只觉若是赖在林砚农身边苦苦哀告,实是无味之极。若是林砚农当真不留他,他便就此一走了之。

林砚农缓缓踱步,心中反复交战。他是个至诚之人,要他违背祖训,那是宁死也不肯的。但眼见秦渐辛胸怀大志,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若是任凭他就此负气而去,心中实是不忍。何况听他言中之意,若是自己不肯传授武功,他便有意再去向方腊求教。这人如此聪明,若是跟随方腊,学到一身邪气,将来不知要酿成多大祸患。想到此处,心意已决。

林砚农沉吟良久,说道:“孩子,我有一件事情求你,你可能答允么?”秦渐辛一怔,道:“林大叔你吩咐罢,只怕小侄无能,帮不上什么忙。”林砚农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启程去杀方腊。此人武功不在我之下,聪明智慧更远胜于我。若是有什么万一,却需有人代我将家传拳法中的精要转授给我那孩儿。你可愿帮我这个忙么?”

秦渐辛大喜,忙:“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侄定不辱命。”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林大叔此行,定然顺利得很,小侄这付担子,多半是没机会挑的。”

林砚农神情肃穆,拉弓坐马,自起手式起,将“先天拳”基本九式使了一遍,说道:“这基本九式,甚是简易,虽是打熬气力所用,却也并非全无克敌之功。拳术真正练到精深境界,讲究大巧若拙,越是平平无奇的招式,越是威力无穷。只因招式朴实无华,劲力方能纯。其中关键,全在心法。”便将这九式拳招的心法说了一遍,又道:“拳谚道:‘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练功不练气,全是白费力。’有拳无功,那是花拳绣腿,有功无气,那是蛮力,都算不得上乘武功。是以世间拳法,于招式之外,还需有硬功、轻功、内功配合,方能克敌制胜。我这先天拳功,却与世间拳法不同,练拳便是练功,练拳便是练气。基本九式,招招辅以内功心法。九式练得一遍,内息便在小周天中运行一遍,拳法越练越纯熟,内功也是逐步精进,硬功、轻功也随之精进,却不需另外打坐练气了。”

秦渐辛心中惊喜之极,心道:“我正愁练内功气闷,有这等一遍练拳一遍练气的法子,岂不是比别人省了一倍的时间?怪不得方教主聪明绝顶,武功却及不上林大叔呢。”他记性极好,对经脉导引之术又是熟悉之极,只片刻之间,已将基本九式的招数和心法尽数铭记于心。

林砚农见他使了一遍,全然不错,心中甚喜,说道:“你这孩子当真是聪明,我家重儿若有你这么聪明,岂不是好。”秦渐辛微感好奇,问道:“令郎叫做林重么?他学这基本九式,花了多久?”

林砚农脸露笑容,说道:“重儿那孩子忠厚老实,论聪明是远不及你的。那时他是十岁罢?我传了他这九式,命他练习,他却忽然问我当年学这九式用了多久。呵呵,你林大叔算是挺笨的,你片刻间学会的招式,我足足花了三个时辰方才使得无误。那孩儿甚是孝顺,明明大半个时辰便会了,却怕我难过,偏要假装三个时辰后才学会。其实这傻孩子,他学得比我快,我怎会难过?高兴还来不及呢。”

秦渐辛暗暗心惊,心想这林重十岁之时,只花大半个时辰便学会基本九式,论聪明较之自己或稍有不及,但这份心机却是非同小可。此人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日后若是遇上了,却须小心才是。但随即想到,林重虽心机过人,却以之安慰老父之心,老实未必,忠厚却当真不假。想起自己十岁之时,往往殚精竭虑,想出种种心思与父母兄长怄气,不禁默然自惭。他自幼顽皮狡猾,被父兄宠惯了,也不以为意。这时父母兄长生死不明,方才体觉亲情之可贵。

他生怕伤心,不愿多想,便道:“林大叔,我学会了。你再教罢。”林砚农微一犹豫,说道:“好罢,这基本九式你既会了,便只须每日练习便可精进。我便再传你进一步的功夫。”说着飘身而起,又使了一路招式。这次却大半是掌法,秦渐辛认得分明,颇有些是与方腊交手时曾使过的。

这路拳中夹掌的功夫,却深奥繁难得多了,共有八十一式,饶是秦渐辛聪明绝顶,只花了两个多时辰,也才学了二十余式,已是颇耗心力。眼见月上中天,已是子时,林砚农笑道:“你林大叔教的高兴,可忘了时辰。这已是我小时候一年的功课了,教得太快,只怕你记不住。咱们便在此多呆几日罢。”

次日一早,秦渐辛便即起身,又磨着林砚农再教。到得晚间,八十一式招式已然全部试演无误。这八十一式的心法,却是大周天搬运,已是上乘内功。秦渐辛自是尚不能试练,只是牢牢背熟了,记在心中。他知林砚农这般教法,自是和自己相处时日无多。口中虽然不说,心中却颇有恋恋不舍之意。

到得第三日上,林砚农说到:“今日我教你的,能记住多少,你便记住多少。便是忘了,也不打紧。”秦渐辛笑道:“林大叔放心,我定能全部记住。”林砚农微笑摇头,说道:“话别说得太满,你可知道今日要记的招式有多少?”

秦渐辛笑道:“第一段功夫九式,第二段功夫八十一式,那么第三段多半是七百二十九式罢?若是还有心法,我便投降,若只是招式,一日功夫记住七百来招,虽不怎么容易,却也不是做不到。”

林砚农叹道:“不是七百二十九式,是六千五百六十一式。”秦渐辛吃了一惊:“六千多式?怎地这么多?”林砚农道:“整整六千五百六十一式,没有心法,只是招式。你若怕了,便不要学。”秦渐辛微一踌躇,咬牙道:“我不怕,我学便是。”

林砚农微微一笑,也不开口,自行试演。秦渐辛跟他学了两日,于他武功中的理路已大致有数,已和数日前看他和方腊交手时大不相同。这时虽见他出手极快,招式极繁,但瞧在眼中却是脉络分明,丝毫不觉费解,当下只是默默记忆。

林砚农出手如风,片刻之间已使到一百余招,秦渐辛忽道:“林大叔,你不用练了,我不学了。”林砚农哈哈一笑,拳法一变,已是收势,说道:“怎么,记不住了么?”秦渐辛摇头道:“不是记不住,而是根本没必要记住。这些根本不是招式。”

林砚农面有嘉许之色,说道:“不是招式?怎么不是招式呢?”秦渐辛微一思索,说道:“我看见林大叔和方教主交手时,便有一种感觉,似乎林大叔的武功看似繁复,其实只有几十招而已。当时方教主笑话我,说我不懂装懂。我也就信了。但跟林大叔学了两日,适才再看林大叔试演,我才明白,我并没看错。林大叔的拳法,其实便是这小周天九式,大周天八十一式。刚才林大叔所使的,不过是这九十式拳法的变化而已。只需根据这拳法本身的理路推演,自然而然便可使出来,又何必费力去记?”

林砚农哈哈大笑,说道:“你既看得出来,那便是当真懂了。以你资质,但教肯下苦功,只怕不出十年,成就便在我之上了。”秦渐辛报以笑容,心中却想:“十年?我当真耐的住性子苦练十年么?”

林砚农道:“今儿咱们多停留一日,明日再动身。左右无事,咱们便练练功罢。”说着便同他一起,练那基本九式的功夫。秦渐辛虽是内力全无根基,却好前日得了方九天那一丝半忽的真气,练这基本九式之时,察觉体内真气流动,果然觉得这九式每练习得一遍,体内那微弱之极的真气便略强得一分,甚是欢喜,心道:“林大叔的武功果然大有道理,比方教主教的功夫有趣得多。”

堪堪练得四遍,秦渐辛微觉手足酸软,渐渐气闷起来。林砚农见他停手,便道:“累了么?你初学乍练,不可急于求成,歇一会儿罢。”秦渐辛微微一笑,便在一边坐倒,凝神看林砚农练拳。

但见林砚农练了一遍又是一遍,将那基本九式反复练习,竟是丝毫不觉厌烦气闷。秦渐辛见过他和方腊交手,每每平平无奇的一拳打出,方腊却须连变数招方能接住。当时不懂,现下却已明白其中道理,心道:“林大叔今年五十多岁,练这小周天九式,大周天八十一式,少说也有四十多年了。照他这等练法,四十多年练下来,一拳一脚中的劲力自是精纯到了极处,无怪方教主应付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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