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回:梦入芙蓉浦  冰霜谱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最新网址:m.92yanqing.com

眼见白云苍狗,空山寂寂,心中悲痛、悔恨、惶恐、惊惧……诸般情愫纷冗而至,此去彼来,到得后来,只剩得没来由的空落落,仿佛天地间便只剩自己独自一人。呆立良久,忽然一声大叫,拔足向崖下飞奔,行得几步,脚下一空,向下直摔。翻滚了五六丈,方才稳住身形,身上擦破好几处,皮开肉绽,却丝毫不觉。

奔下山崖,便是上清宫后。秦渐辛这时方寸已乱,竟不知绕行,径直穿宫而过。沿路诸道士见他双目赤红,状若痴呆,大多骇然畏避。却也有胆大之人上前拦阻,都被他发掌击倒。他此时武功已非泛泛,心神大乱之下,出手更无分寸可言,连连将几名道人击得筋断骨折,众香客、道士不知他是哪里来的疯子,忙四散奔逃,宫中登时大乱。

这时天师派诸人得闻宫中扰乱,三三两两赶到,七、八名道士将秦渐辛团团围住,各施绝技,待要将他生擒。秦渐辛凝神接战,拆了数招,悲惶绝望之意渐淡,心神一定,脑子也渐渐清楚起来。他误杀张素妍,虽是既痛又悔,但少年心性,终究不肯就此送了性命。这时眼见群道围攻,心中敌忾之意大盛,双掌翻飞,连下重手,要将胸中一股伤痛抑郁的恶气尽数发泄到这群道士身上。

天师派素字辈诸道士,武功不过与张素妍相差仿佛,如何是他之敌?仗着人多,四面围定,一时尚不露败象,一名道士功力较弱,无法徒手抵挡秦渐辛神出鬼没的招式,已拔剑在手,但秦渐辛身形飘忽,又怎刺得中?秦渐辛艺成以来,只同张素妍一人拆招,这时乃是生平第一次与人当真动手,初时不免心中存着怯意。拆得片刻,只觉群道武功不过如此,畏惧之心尽去,将自己在崖上苦思的“御天掌”中精微招数使出,竟是招招抢攻。

再斗片刻,群道拔剑的越来越多,只怕误伤了自己人,包围圈子越散越开,秦渐辛出手却是越来越从容,斜身避开身后刺来一剑,反手已扣住那人手腕,正要回肘撞出,一瞥之间见到那人面容,正是三年前自己随林砚农上山时,曾在山门会过的胖道士。秦渐辛心中一软,夹手夺过他手中长剑,随手将他摔出,反手已挡开两名道士同时刺来的一剑。他在崖上所思,都是掌法,于剑法一无所知。这时手中有剑,反觉不便,将剑往地上一抛,已从群道剑光中钻过,右掌已按上一名道人的胸口。

群道齐声惊呼,情知他只要掌力一吐,此道绝无幸理。便在此时,忽地身后一人抢上,伸手在秦渐辛腕上一搭。秦渐辛尚未看清来人面容,已觉一股浑厚内力传来,腕上一阵酸麻,情不自禁退了一步。跟着劲风扑面,那人一掌当面击来。秦渐辛暗暗心惊,知道此人武功远胜余人,不敢怠慢,回掌挡隔。双掌相交,竟是无声无息,秦渐辛却已退了一步。

那人也是微微一退,却只退了尺许,跟着第二掌又已拍到。秦渐辛气血翻涌,不及变招,只得硬接,双掌撞击,又退了一步。那人毫不容情,踏上半步,第三掌已然拍出。秦渐辛双掌奋力击出,勉强接住,却又退了一大步。那人三掌一掌快似一掌,逼得秦渐辛连退直退,胸口微微刺痛,郁闷难当,这时方才看清那人面容,正是玄字辈高手董玄容。

群道见董玄容出手,大声欢呼,纷纷退开。董玄容不为己甚,双目炯炯向他瞪视,却并不追击。秦渐辛深吸一口气,潜运内力,化开胸口堵塞的浊气,抬头看时,却见董玄容脸上微带诧异之色,心中一动:“难道董师叔没认出我来?”

他与董玄容本就只见过两面,董玄容是四十余岁年纪,两三年中面容全无变化,秦渐辛却已从少年长成青年,董玄容自是认不出他。眼见秦渐辛不过弱冠之年,武功居然如此了得,心中暗暗称奇,沉声道:“小朋友是哪位高人门下?何以在我上清宫出手伤人?”秦渐辛待要巧言分辨,话到口边陡觉无谓,心中悲凉之意忽盛,低声道:“董师叔,你杀了我吧。”

董玄容一惊,细细打量他面容,却是全无印象。秦渐辛垂头道:“我不想多说,总之,我失手犯了大错,死有余辜。董师叔,你一掌打死我吧。”他初时一味惊惶,全未细思。和群道交手时激发了敌忾之心,尚有求生之意。这时定下神来,想起张素妍日常音容笑貌,心中伤痛不可遏止,犹如万蛇咬噬一般。只觉自己若是苟活,实是心中难安。只盼董玄容一掌将自己击毙,一了百了。

董玄容疑云大起,料定他必是在使什么花招,一时参详不透,随口道:“你叫我师叔?”秦渐辛道:“不错,我便是三年前林堡主带上山来的秦渐辛,拜在嗣师门下后,改名秦素辛。只是现下师父定然不肯认我这个徒弟了,那么我还是叫做秦渐辛罢。”董玄容道:“秦渐辛,秦渐辛。你不是在后……”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此地人多耳杂,不愿泄漏此事,改口道:“你既是本门弟子,何以在上清宫中胡闹,打伤这许多同门。你可知罪?”

秦渐辛雅不愿多说,只道:“弟子罪孽深重,求董师叔一掌打死我罢。”董玄容心中更疑。秦渐辛之事,他曾听张玄真说过,早已料定乃是方腊派来的奸细。这时见他一意求死,哪里肯信,寻思:“这小子小小年纪,已如此厉害,那方腊自己更不知是何等了得。瞧他这般有恃无恐,莫非方腊便在左近?”说道:“秦师侄,你在宫中胡闹,确是大大不该,但尚罪不致死。我自然不会当真伤你。待你师父回来,自会罚你,你先退下罢。”

秦渐辛谔道:“师父不在?他去哪里了?”董玄容不答,挥手命他退下。秦渐辛连连追问,董玄容只是装聋作哑。秦渐辛焦躁起来,怒道:“你不杀我,我杀我自己便是。”反手一掌便向自己天灵盖拍去。董玄容不及细思,抢上架住。秦渐辛大怒,反手便是一掌,手掌才一抬起,董玄容已一指点中他肋下“章门”穴。本来以武功而论,秦渐辛虽不及董玄容,但决不至一招之间便即不敌。但董玄容出手阻他自杀之时,便已防到他暗施偷袭,蓄势已久,秦渐辛却是心浮气燥下随手一掌,破绽毕露。这时穴道被点,登时软倒在地,动弹言语不得。

董玄容点倒秦渐辛,心中却是狐疑不定。他心中既料定秦渐辛乃魔教中人,秦渐辛一举一动,在他眼中自然都是别有用心。他素来深沉多智,这时稍一思索,登时便想到:“是了,方腊那厮在后崖救了这小子,却不离去,反让这小子来宫中捣乱,定是存心挑起天师派与魔教的纷争。这小子百般引诱我出手伤他,只须这小子在上清宫中受伤,方腊便可以此为名,向我天师派大举问罪。”

这时张玄真、卢玄音都因事离山,董玄容无人商议,心中犹豫不定。他素来受张玄真信赖,倚为肱股心腹,然遇上这等大事,却也不敢擅做主张。只是倘若方腊当真便在左近,一个处置不当,只怕待不到张玄真回山,便要变生不测。董玄容心中反复权衡,终于一咬牙,唤了两名弟子,命他们将秦渐辛抬下山去,放在山门之外,吩咐道:“此人乃是嗣师弟子,不可对他无礼。”那两名弟子不敢多问,抬了秦渐辛,下山而去。

秦渐辛穴道被点,听觉未失,心中奇怪之极,却懒得多想,心道:“反正我不想活了,死在这里和死在山下,也没什么分别。又何必去猜董师叔用意,待得穴道解开,我便自尽罢。”当下双目紧闭,更不理会。他习练内功之时,经脉穴道阻塞原是家常便饭,这时穴道被点,自然而然便以“支离心法”运转内息,才一到得山下,已然将穴道冲开。

他心忖:“我既要自尽,便须图个爽快。这两个道士虽拦不住我,但拉拉扯扯,岂不是和世间愚夫俗妇相似?待他们走了,我再死罢。”当下只是闭目诈死,任凭那两名道士将自己扔在路边。候了一炷香功夫,算得那二道已然去远,这才睁眼。正要发掌击向自己要害,忽然见到周遭景致,一呆之下,登时想起三年前上山之时。只是物是人非,当初那个对自己关切慈爱的林大叔,却已不在人世了。心中一酸,忽又想起张素妍,悲从中来,趴在路边,放声大哭。

这一场哭,只哭了一顿饭功夫,方才收声止泪,心道:“我曾决意要给林大叔报仇,岂可就此便死?难道真将报仇之事交给林重一个人?那我和那凉薄无情的师父又有什么分别?我反正不想活了,便去和那支离疏拼个同归于尽罢。”想到此处,死志登消,抬头辨明方向,向东大步而行。

他上龙虎山时,年方十六,正是初慕少艾的年纪,见到张素妍眉目如画,娇俏可喜,自然而然心存绮思。被张玄真囚于高崖后,更是近三年中,只见到张素妍一人,若不对她倾心,反而奇了。虽然少年青涩,用情至纯,但终究只是思慕,并非刻骨铭心的相爱。待得一时错手,累得张素妍惨死,心中悲痛,一时起了求死之心,但内心深处,究竟不肯就此便死。否则,又怎有这许多念头?这时想到林砚农之仇未报,登时将求死之念抛在脑后。

沿大路向东,走了一日,到得一处市镇,唤作龙须镇。这镇子甚小,方圆不过百余户人家。秦渐辛腹中饥饿,只是囊空如洗,不敢寻酒楼打尖。在镇上走了一趟,见镇尾有家小小面店,店中却无客人。秦渐辛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拣了个座头,要了一碗阳春面。眼见那碗黑乎乎的甚是污秽,面质也是粗砺发黑,但饿得狠了,也只得勉强食用。才吃得两口,忽然胸中一阵烦恶,全身轻飘飘的没了半点力气,全身上下,说不出的不自在,身子一歪,便摔在地上。

那面店老板是个六十余岁的老者,见他摔倒,忙上前问道:“这位客官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么?”秦渐辛一阵烦恶欲呕,只觉心绪也焦躁起来,向那老板点点头,大声喘气。那老板忙盛了一碗面汤,待要递与他,却见他口中荷荷而呼,向店外直撞出去。那老板不知他得了什么怪病,一慌之下,面钱也不敢要了,急急熄了火,便上了门板,生怕惹祸上身。秦渐辛只觉全身上下空落落的,虽是不痛不痒,却是说不出的难受,趴在道边呕了几声,却呕不出什么,忽然心中一个念头闪过:“芙蓉膏!是那芙蓉膏的瘾头发了!”

他真正吸食芙蓉膏,其实只有一次,前两次不过吸入少量烟气而已,本不该就此上瘾。但他贪图一时愉悦,吸食之时将那烟气随内息运行全身,虽是当时爽利加倍,所受祸患却也远胜常人。这时胸中烦恶,全身难受,想起前人笔记中的记载,方才后悔不迭。这时他离龙虎山已远,那些芙蓉膏都在崖上,却哪里找去?当下顾不得道上行人侧目,盘膝坐在大路中间,便即运转真气,要以内息化除芙蓉膏的反噬之力。

那芙蓉膏反噬之力,好不厉害。常人受之,不过烦恶郁闷,倒也罢了。如秦渐辛这等内功深湛之人,竟连经脉内息也受波及。秦渐辛打坐良久,只觉体内真气纷纷扰扰,四处乱窜,一时竟是不易控制。总算他深通“支离心法”,而且三年中时刻均在走火入魔边缘徘徊,于这调理真气之法行之有素,花了一顿饭功夫,方才镇住体内真气。渐觉瘾头已过,缓缓吐了一口气,心道:“幸亏我陷溺未深,原来这芙蓉膏当真是碰不得的。”

才一睁眼,登时脸上变色。只见身周十余名白衣汉子将自己团团围定,人人脸上凝重,却不稍动,便如泥雕木塑一般。秦渐辛眼见众白衣汉子都是腰缠白带,只一人腰带作蓝色,心知此人必是首脑,当下不动声色,冷冷道:“各位朋友莫非方教主座下?请问怎么称呼?”

那蓝带首领道:“在下明教江西西路副香主陈谈,听得天师派高手在此,特来一会。不知小道长高姓大名,欲往何处去?”秦渐辛心下大悔:“我怎不早换掉这身道袍?”他不愿泄漏行藏,当下哈哈一笑,说道:“我要去江南寻我的一个老朋友,偶然经过此地。我这等无名小卒,名字说出来,想来陈香主也是没听过的,总之,我不是什么天师派高手,陈香主多半是认错人了。”

陈谈道:“小道长一身道装,又显然身有武功,当真不是天师派高手?”秦渐辛皱眉道:“我不是道士,这身道装不过从一个道士那里借的。那道士是不是天师派高手,我就不知道了。”陈谈哈哈一笑,说道:“这位少侠当真有趣,不是道士,怎地却去借道装来穿?”秦渐辛道:“我穷得没衣服穿,随便借一件也就是了,哪里还能挑剔。嗯,陈香主是明教的?我的那位老朋友也是明教的,大家既然自己人,不妨借我些银子,让我换身衣服罢。”

陈谈道:“贵友是本教教友?请问是哪一位?”秦渐辛眼珠微转,说道:“我那位朋友身材高瘦,相貌有些奇特,叫做方九天。陈香主认识么?”话音刚落,众白衣汉子齐声大哗,陈谈暴喝一声,已一拳向秦渐辛击到。秦渐辛莫名其妙,侧身闪过,众白衣汉子已一起攻上,人人手持兵器,都是性命相扑的架势。秦渐辛大叫:“有话好说,陈香主,当真非动手不可么?”陈谈不答,一击不中,已然拔刀在手,向秦渐辛砍到,刀势狠辣,武功竟是不弱。

秦渐辛退了一步,闪开他刀势,反手将一名白衣汉子打了个筋斗。他不欲伤人,出手之际颇有分寸,只盼众人知难而退,但众白衣汉子人人不顾性命,酣呼恶斗,虽然武功均不甚高,势头却甚是猛恶。秦渐辛渐渐激动怒气,心道:“我本瞧在方教主份上不想伤了你们,你们既然不知好歹,可怪不得我了。”展开自创御天掌法,身形飘忽,在众白衣汉子中间穿来插去,顷刻间打倒数人。眼见众白衣汉子仍是死战不退,忽地招数一变,施展张素妍所授“六爻擒拿手”将一人右腿关节扭脱,跟着又扣住另一人手腕。

陈谈脸色忽变,向后跃开,叫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众白衣汉子闻声一起退开,只那腿关节脱臼之人倒在地上呻吟不止。秦渐辛歉然一笑,说道:“对不住,我没学过点穴法,只好卸人关节。在下实无伤人之意。”便要上前帮那人接上关节,不料那人极为硬气,伸手推开秦渐辛,已自行接驳了腿上关节,退到陈谈身后。秦渐辛心中暗暗赞叹:“这人武功虽低,却当真是好汉子。方教主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陈谈道:“原来阁下当真是天师派高手,那便决计不是方九天那叛徒的同党。我们出手实是冒昧了。”秦渐辛奇道:“方九天不是方教主的弟子么?怎地是叛徒了?”陈谈微一沉吟,说道:“此事乃我教门户之羞,实不足为外人道,还盼少侠见谅。”秦渐辛见他颜色极为诚恳,微觉惭愧,说道:“在下三年前与方九天有一面之缘,适才见各位来意似是不善,随口撒谎,原是想免去一番干戈,不料弄巧成拙,还是失手伤了贵教弟子,在下谨此谢过。”说着深深一揖。陈谈连忙还礼,说道:“少侠武功了得,气度谦和,不愧是名门弟子。恕陈某交浅言深,想拜托少侠一件事情,不知可方便么?”

秦渐辛道:“好说好说。陈香主请讲。”话音刚落,腹中却“咕咕”响了两声。秦渐辛见陈谈神色古怪,只得尴尬一笑,说道:“陈香主别笑话我,我想吃你顿白食成么?”陈谈哈哈大笑,说道:“我只道名门弟子都是道貌岸然,不料少侠竟如此潇洒豁达。这个朋友,陈某是交定了。”一把扯了秦渐辛,便向镇中唯一一家酒楼而行。秦渐辛干笑两声,心中却想:“反正丢的是天师派的脸,事急从权,那也顾不得许多了。”

二人上得酒楼,拣了个临窗座头坐了。陈谈手下的众白衣汉子自在楼下守把。秦渐辛饥肠辘辘,却不肯让陈谈看轻了,吃得居然颇为斯文,一面谈笑风生,只拣些不相干的闲话来说。陈谈将每样菜都吃了几筷,便即放下筷子,陪着他闲话。只每当话题涉及明教中事时,便即不接口。秦渐辛见他不接口,也就不提。

待得吃到八成饱,秦渐辛方道:“适才陈香主言道,有事要吩咐在下。在下既受了陈香主一饭之恩,自是义不容辞。请陈香主吩咐罢。”陈谈忙道:“大家武林一脉,这龙须镇乃是陈某辖境,少侠既来此处,陈某原该一尽地主之宜才是。在下乃是有事相求于少侠。少侠答允了是人情,不答允是本分。”秦渐辛道:“究竟何事,还请陈香主明言。”

陈谈正色道:“陈某只是明教中一个小脚色,所求之事纯是陈某自己的意思,却与明教无关。这一节须得言明在先。”秦渐辛怫然道:“我只道陈香主是豪爽之人,却如何这般吞吞吐吐,欲说还休?既是如此,在下当了这身道袍,自还这酒钱就是。”陈谈忙道:“实不相瞒,陈某一个时辰前收到飞鸽传书,说是贵派大举调集人手东下,不知何意。敢问少侠可知道此事么?”

秦渐辛一惊,心忖:“定是董师叔知道师妹之事,调集人手抓我来了。这姓陈的却道是去寻明教的晦气。”当下微微一笑,却不做声,心道:“你适才不肯说你明教中事,我现下不说天师派之事,你也不能来怪我。”陈谈见他不答,又道:“江湖无知之人传言,敝教方教主与贵派张天师不和。但贵我两派中人自然知道绝无此事。只是近几年来,贵我两派确实有不少误会,贵派天师豁达大度,极力克制,敝教上下,都是极感盛情的。”

秦渐辛全不明其中因果,却不愿让陈谈瞧出,当下冷笑道:“原来贵教三番两次向敝派挑衅,都是误会?”陈谈叹了口气,说道:“陈某任江西西路副香主,已逾十年。这其中的原委,旁人不知,陈某却是知道的。”秦渐辛不知如何接口,仍是微微一笑,默不作声。

陈谈见他面上全不现喜怒之色,又叹了口气,说道:“敝教方教主为人是极为傲气的,虽明知其中误会,却不肯派人上龙虎山解释。以至双方嫌隙越来越深。陈某人微言轻,明知解释也是无用,也就一直不敢多事。少侠,你既不肯说你姓名,陈某也不多问。只是劳烦少侠向贵派长辈带一句话。”秦渐辛眼皮微抬,问道:“什么话?”陈谈吸了一口气,说道:“这几年中,向天师派挑衅的,决不是敝教中人。”

秦渐辛微微一惊,问道:“不是贵教中人?那却是什么人?”陈谈摇头道:“若是敝教中人在江西西路行事,陈某断无不知晓的道理。想来定是有人有意挑起贵我两派的纷争,以从中渔利。”秦渐辛哈哈一笑,说道:“怪不得适才我运功之时,陈香主没趁机偷袭我,原来贵教是想我做鲁仲连,化解两派的纷争。”

陈谈脸现怒色,说道:“天师派威名赫赫,张天师更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陈某是素来佩服的。不过我们方教主可就……嘿嘿。陈某有言在先,来托少侠带这么一句话,完全是陈某自己的意思,却不是明教向旁人示弱。”秦渐辛哈哈一笑,说道:“不错不错,陈香主确实这么说过。若是明教与天师派当真火拼起来,只怕天师派还是胜少败多呢。”他这话却是发之肺腑,他与天师派弟子和明教教众都交过手,只觉明教教众武功虽不及天师派弟子,但人人舍生忘死,奋不顾身,实比天师弟子可敬可畏得多。加之明教教众逾万,天师派却只区区数十人,当真恶战起来,天师派岂止胜少败多,根本全无胜算。

但这话听在陈谈耳中,却纯是一派讥讽之意。陈谈伸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怒道:“少侠既然瞧不起明教,便当陈某未曾说过那些话。来日双方大战之时,陈某再领教少侠高招罢。”秦渐辛一怔,已明白陈谈误会己意,待要说几句话解释,却又不愿,当下站起身来,说道:“骚扰了陈香主一顿饭,来日自当报答。”转身便即下楼。陈谈哼了一声,竟不留他。

秦渐辛心中微觉歉疚,但想自己现今已不容于天师派,又怎能化解天师派与明教的误会?若是随口答允了陈谈,只怕反而误事。反正明知天师派外强中干,本就没有与明教决战之意,这次东下不过为了追捕自己,倒也不致当真与明教大动干戈。他对天师派本就无甚好感,内心深处,反而隐隐觉得,若是天师派在方腊手里栽个大大的筋斗,实是第一等赏心乐事。是以与陈谈不欢而散,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出得楼来,眼见天色朦胧,镇上不少人家已点起灯火。他身上一文钱也没有,自不能寻客栈投宿。心中盘算:“那陈香主说天师派大举东下,我若向东,迟早被他们追上。”当下向南出镇,行了十余里,在野外寻了棵大树,在树上酣睡一宿。次日一早,向南疾行,过了信江,改道向西,黄昏之时已至高阜县,却是在龙虎山正南了。

他一路尽拣荒僻小路而行,只盼遇见剪径毛贼,好寻些盘缠,却是事与愿违。低头看到自己一身破烂道袍,不禁苦笑,心道:“我这等寒酸模样,竟连毛贼也瞧不上我。”无奈之下,只得乘夜摸入高阜县一家富户家中,盗了几十两银子,一件新衣,在野地里换了。心中苦涩:“我一个读书人,竟落到这般田地,迫得去做梁上君子。当真是枉读圣贤书了。”

第七回:死生何足论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