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章 疯子  落花时节(《落花时节》原著小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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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蕙儿站起身,拍拍裤子,拉拉裤腿:“我再去看看。跟你说的那个人到底说没说是什么事啊?”

宁宥道:“连弟弟都不肯跟我们说他究竟干了些什么,引得人家鞭炮放上门来,别人怎么可能说得更多?能提醒已经是够给面子了。”

宁蕙儿觉得女儿的话夹枪带棒的,她不高兴回答,就让女儿好好做饭喂自家儿子。她挂了电话,走出楼梯间,再去看宁恕,一看就愣了,宁恕那间办公室的灯已经熄灭。宁蕙儿想进里面问,可又一想,自己出来时走得急,没换身体面一点儿的衣服,怕给宁恕丢脸,愣是没进去,走得离宁恕公司有点儿距离了,才给宁恕打电话:“你在哪里啊?我找你。”

宁恕皱眉:“妈,我晚上还是住公寓,等事情有个了结再回家。别担心我。”

“我问你现在在哪里?”

宁恕急赶着回公寓继续开工,不愿妈妈顺藤摸瓜摸到公寓来身边碍事,他就撒了个谎,想了个没带妈妈去过的去处:“我去应酬,香格里拉龙虾吧。”

“应酬的人不要紧?”

“妈……”宁恕终于表示不满了,正好他也到了公寓,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讲电话,“普通的应酬啦,同行定期见面吃饭。我有电话进来,先挂断一下,等会儿再打给你。”

宁蕙儿不情不愿地挂断电话,心里嘀咕了会儿,下楼取车直奔香格里拉。她总得见到儿子无恙了才能放心。

而打宁恕电话的却是宁宥。宁宥越想越心慌。她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宁恕小时候的样子,大大的眼睛和大大的头,还有细细的身材。她心里放不下,一进门就又给妈妈打电话,却是不通,便给宁恕打。终于,宁恕接了电话。宁宥问:“妈妈在你边上吗?”

宁恕有点儿冷淡:“不在。我有事,正忙。”

“别跟我怄气了,是我让妈盯紧你。我收到消息,你今晚有变故。”

“谁告诉你的?简宏成?他非要把我们搞得风声鹤唳、鸡犬不宁才开心?你呢?你扮演什么角色?简宏成的帮凶,还是被简宏成使唤得团团转,忘了自己姓宁,不是姓简?妈一把年纪了,你让她饿着肚子黑灯瞎火开着车到处追我,你怕折腾不死你老妈是不是?”

“你怕妈折腾,你让妈跟着好了。”

“我忙,我有事,我吃饭应酬,带着老妈算什么事啊。”

宁宥绝对是因为对简宏成的信任,才耐着性子没摔电话:“很简单,你吃你的,你给妈另开一桌,妈妈的饭钱我支付。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让妈妈跟上。不管你怎么恨我不争气,被简宏成利用,这些以后我们见面辩论。今晚,你必须让妈妈跟着。”

宁恕快忍无可忍了,他走出电梯,一边大步走向他的房间,一边大声道:“我有事,很忙,不配合!”

宁宥不屈不挠地道:“要不大家都退一步,我让妈妈回家,你打开电脑开微信,让我随时看到你。”

“对不起……”宁恕愤怒地打开房门,进门,关门,第一目标便是书桌,可他见到的是空空荡荡的桌面。怎么回事?宁恕一时哑了,都忘了手里还有接通的手机。他将手机往床上一扔,飞蹿几步过去,打开抽屉来看,也没有,什么都没有。他转身,将房间里所有的抽屉一一打开,可全部抽屉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宁恕焦躁地站在屋子中央,两眼巡视着空空的桌面、空空的抽屉,忍不住一脚飞踢在一只空抽屉上。

脚尖很疼,但宁恕强忍着,从床上捡起手机,对着宁宥咆哮:“简宏成干的,是不是?简宏成那畜生干的,是不是?我斩了他!”他没等宁宥回答,狠狠地将手机摔了,一个人在屋里团团打转,擂桌怒吼,痛骂简宏成。

他的心血、他的时间、他的希望,全消失了,一干二净,就像眼前空空荡荡的桌面和抽屉。

宁宥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各种撞击声,心里已知不妙,果然被简宏成言中。等宁恕咆哮后摔了手机,她只觉得耳朵里还全是嗡嗡嗡的回声。她对着从书房里跑出来的郝聿怀道:“你舅舅出事了。”她慌忙拨打简宏成的手机,可简宏成的手机正在通话。她将手机交给郝聿怀,让郝聿怀帮她继续拨打,她用座机给妈妈打电话。

“妈,你在哪里?我刚跟老二通话,他那边发作了,已经摔掉电话。我在打听老二在哪儿。你现在哪儿都别去,到车子里待着,等我消息。”

“我就在车上。老二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他好像打开门后,忽然发作了,骂人,还说要去杀人……啊,我手机通了,你等着。”

杀人?宁家的所有人听到这两个字有着本能的反应,这两个字挑起她们对二十几年前往事的回忆,此后那几乎万劫不复的苦难日子让九死一生从那段日子里走出来的母女两个同一时间条件反射地深信不疑:宁恕必定走上了他爸的老路。

宁蕙儿一声哀号,眼前闪过的,却是多年前她去监狱见丈夫最后一面时的情形。她在车里挥拳大骂:“崔浩,你他妈的混账王八蛋!崔浩,你还没死透吗?你害我还不够吗?崔浩,王八蛋,王八蛋!”她在车里干等,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痛骂崔浩。

郝聿怀将接通的手机交给妈妈,他这时候也害怕了,舅舅杀人?他最先想到的就是周日清晨,有人冲着外婆家放鞭炮,难道舅舅杀上门去了?他想当然地这么以为了。

宁宥看到儿子眼中的恐惧,但她此时没时间也没精力管自己的儿子了,她冲着手机尽量镇定地道:“简宏成?在?”

简宏成道:“宁恕?”

“对!帮忙……”

“知道了,我安排朋友和公寓物业立刻上去。你挂掉电话,我用另一个手机跟你保持连线,这只现在是热线。”

宁宥二话不说就将手机挂了,扭过脸对宁蕙儿的连线道:“妈,妈,听着吗?有人去公寓救宁恕了。你等消息,别慌。”

宁蕙儿一听有消息了,赶紧抹一把脸,急着道:“公寓?老二在公寓?”

“对。你下车,打车去,自己千万别开……”

但宁宥话没说完,宁蕙儿已经挂了电话,一脚油门飞奔了出去。公寓,她必须第一时间赶去。当年,她忽视了崔浩的叫嚣,以为一个文弱书生能干出什么狠事,结果铸成大恨。今天,她说什么都不能大意,儿子,宁恕,崔启明,这个崔浩的儿子,身上一半的血是崔浩的,他会闯祸。

另一头,宁宥远在上海,完全是束手无策。幸好,简宏成的电话立刻接通。但简宏成没时间跟她说话,她只听到简宏成跟别人在说电话,模模糊糊,听不清楚。她忍不住大声喊:“简宏成,宁恕说要杀人!不是说自杀。”

简宏成忙里偷闲回她一句:“镇定,你弟弟死不了。”

“我……我妈自己开车去找宁恕,我担心她出车祸。”

“这个我鞭长莫及。你暂时别打扰我。”

宁宥只好闭嘴,闭嘴后才想到,她可以跟任何人说起妈妈正在面临的危险,唯独跟简宏成说却是显得荒唐。两家算是世仇了,她却在这儿涎着脸要求简宏成照顾她家上老下小,凭什么?宁宥尴尬地看向儿子,而手机话筒里则传来简宏成在另一个地方沉稳地指导着事情发展的声音。宁宥本能地觉得简宏成能将事情完美地处理好。

郝聿怀见妈妈稍微有闲了,才紧张地问:“你弟又怎么了?”

又是“你弟”,可见宁恕的形象在郝聿怀眼里已经一落千丈。宁宥得好好想一想,组织一下语句,才道:“有个成语叫技不如人。”宁宥一边说,一边拿笔写下来。

“噢,明白了。昨天的视频也是技不如人吗?”

“昨天的视频叫作……他在那边偷看,后边别人在偷拍他,还把他捉住,这个成语叫什么?”

郝聿怀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弟真傻。”郝聿怀将这句成语也写到纸上。

“我弟不傻,他从小成绩一直很好,工作后完全靠自己努力做到地区总经理,很不容易。但他现在钻牛角尖……钻牛角尖是成语吗?”

“是成语。”回答却是来自手机。简宏成一只耳朵一直听着宁宥这边的电话,一直听到宁宥母子咕哝的对话。他很喜欢宁宥这么温柔家常的声音,不由得注意力移到了这边。

而郝聿怀打开手机查app,手指飞快舞动,很快也查到答案:“是成语。我再写下来。啊哦,都是贬义词。”

宁宥见儿子的注意力被成功引开,偷偷地舒了口气,才有空对简宏成道:“那边怎么样了?”

简宏成不知不觉地和缓了声音,道:“我让他们跟宁恕无理取闹拖时间,等你妈过去接手宁恕。嗬,又是一个成语。你弟就是纯粹的无理取闹。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他闹个什么?”

宁宥不回答,只是问:“我妈还没到?”

“还没,才几分钟啊,耐心点儿。”

宁宥说了声“谢谢”,顺手再写下一个成语:“蚍蜉撼树”。郝聿怀连忙再查词典,看懂意思后,他笑眯眯地在后面写上“不自量力”。

简宏成又听见了,他说:“小地瓜以后也得这么教育。”可没人理他。

宁恕一个人在屋里拳打脚踢、暴跳如雷的时候,隐约似乎听到敲门声。他稍一止歇,那敲门声就显得响亮了。他不理,又是一脚将垃圾桶踢得撞向房门,砸出嗵的一声巨响。外面的敲门声顿时哑了。宁恕觉得异常兴奋。他气咻咻地拉抽屉,却越急越拉不出来。外面的敲门声倒是又响了,而且不是敲门,变成拍打门。

“先生,再不开门,我们就强行进入了。”

宁恕旋风似的刮到门边,大吼:“你们谁啊?你们不是能撬门进来的吗?你们进来啊!再小偷一样地进来啊,偷光我的东西还嫌不够吗?”

“啊,先生的意思是房间被盗?有小偷进入?”

“装什么傻啊,你们……”

外面安静了一下,随即又大声道:“先生,请尽量保护现场,我们报警。”

“报!我要查监控,我……”宁恕忽然想到不对劲,他的事怎么能报警?警察只要一问被偷的是什么,他就得哑了。他立刻打开门,旋风似的刮出去,一把抢下外面来人的电话。

打电话的公寓保安猝不及防,被宁恕撞了个趔趄,条件反射,立刻扑身而上,一把将宁恕顶到墙上,试图抢回手机。

宁恕的脊背撞墙撞得生疼,他本来就怒火熊熊,顿时爆了。他将保安的手机一摔,也不顾眼前不仅有两个保安,还有一个物业小头目,就扑上去与其中一个保安扭打起来。

另外两个一看不对,立刻出手支援。一顿拳来脚去之后,宁恕被三个男人压在地上,背着手捆了起来。这是两天来他第二次被捆。宁恕气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可那三个人由不得他,又是喊着号子,将他抬进房间。

一进房间,那三个人就商量上了:“这是干什么了啊?大闹天宫还是怎么的?”“啊,这边踢穿一只抽屉。”“墙壁敲出好几个洞。”“报警还是先给业主打电话?”“哎呀,我的手机被他摔坏了。”“业主电话是多少?你对讲机问一下。”“报警吧,报警,让警察查。打我们也不能白让他打,凭什么?”……

一说到报警,这正是宁恕的软肋。他想到昨天被捆得粽子一样送进派出所的屈辱感,他是怎么都不能再去一趟了。他嘶吼着道:“放屁!查监控,查谁进了我的房间,偷走我的资料!”

物业小头目道:“嘿嘿,刚才我们要报警,你不让;现在让我们捆起来,你倒是想报警了?哪儿凉快哪儿躺着去。我们找业主,先不急找警察,看业主怎么处理再说。”

保安则是嚷嚷要报复,说身上哪儿疼、哪儿受伤,要打回去,被物业小头目拉住了。而宁恕躺在地上,除了一张嘴还是自由的,可以骂人,其他都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保安的鞋子一次次地即将踩到他脸上,又被人拉开。他憋闷得胸口欲裂。昨天的憋闷、资料失窃的憋闷和现在又身手不敌的憋闷齐齐发作。他憋闷得无处宣泄。

物业小头目和保安惊讶地看到宁恕这个看上去衣冠楚楚的体面人在地上嗷嗷地打滚,完全是漫无目的地打滚,他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物业小头目悄悄走出门去打电话汇报情况。

很快,消息便传到简宏成的耳朵里。简宏成问得很详细,甚至让拍下视频让他看过后,他才吩咐道:“看清楚了。你们等他妈妈找上来再放手,务必保证不能让他落单。视频删掉。”

但简宏成看着视频心里嘀咕,宁恕怎么都不该是撒泼打滚的人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简宏成对朋友从宁恕桌上拿走的资料更加好奇。是什么样的料,才能让宁恕如此失态?他吩咐朋友立刻将资料转交给简宏图,让简宏图连夜送来上海。

宁蕙儿完全是仗着当年开出租车练下的身手,才得以有惊无险地赶到宁恕住的公寓楼下。她像个年轻人一样身手利落地蹿出车门,跑向大门,跑进电梯,还在电梯里精力旺盛地原地踏步,抬眼默默数着楼层,好像呼哧呼哧的大喘息是身外物,与她无关。

电梯特别慢,总算到了宁恕住的楼层,宁蕙儿又是大力排开前面阻挡的年轻人,冲出电梯,招来好几个白眼。但她不管了,她心里只有儿子。

几乎是一道闪电似的冲到门口,一眼看到在地上抽搐似的儿子,宁蕙儿忽然双腿一软,扶着门框委顿下去,跪倒在了地上:“老二!老二,你怎么啦?宁恕!喂,我儿子怎么了?你们三个对我儿子干了什么?”眼看儿子就在前面,宁蕙儿岂有停顿的意思?她爬也要爬过去,腿脚没力气,那就手足并用地爬。

见这阵势,物业小头目连忙让出道来,让老太太爬到儿子身边。但小头目立刻抓住主动:“你是住户的妈?你儿子乱砸乱踢,你看,墙被敲洞,抽屉被踢穿,楼下住户吃不消向我们告状,他却拔拳揍我们,我们没办法才捆了他。我们想报警,可看他人穿得好模好样,让警察抓去就太丢脸了,只好等他气消了再讲道理。可你儿子看上去怎么像没完没了啊?这算什么情况?你来了正好,我们也拿他没办法了。”

宁蕙儿见儿子手脚被捆住,浑身发抖,目光散乱,嘴里含混不清地犹自骂声不绝。宁蕙儿忽然心寒。她的记忆中也有类似一幕,那还是崔浩出事的前一年,她夜班回家,打算取钱买米,打开放钱的抽屉,却见抽屉里空空如也。宁蕙儿急了,没钱就没饭吃,离发工资还有几天,一家人就得饿上几天。她问病休在家的丈夫崔浩。最先崔浩一会儿说是不是家里进贼了,一会儿又说等两个孩子放学回家问问有没有拿。宁蕙儿也怀疑是两个孩子拿了藏哪儿了,便到处翻抽屉,却在另一只抽屉的隐秘角落看到一盒包装花里胡哨的药。当时在医院工作的她一看就知这种药是骗子拿来骗人的。她责问崔浩,是不是拿全家的口粮钱买了这种乱七八糟的药。她问急了,崔浩也跟她急。两人吵到后来,变成宁蕙儿责备崔浩拿全家的救命钱换假药,崔浩抱怨宁蕙儿不给他治病。而宁蕙儿下夜班回来还没吃饭,饿得头昏眼花,于是两人都不理智地说了过头话。崔浩又气又绝望,而且还后悔把仅剩的钱买了假药,忽然全身发抖,拿拳头捶着自己的大腿,翻来覆去只含含糊糊骂一句话——“你要我死是不是”。那时的崔浩,就像眼前的宁恕。

宁蕙儿拼命将儿子抱进怀里,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脸,扭头却对屋里其他三个男人喝道:“滚!关上门!”

三个人当即闷声不响地溜了。他们唯恐老太太纠缠上来,事情闹大。而宁蕙儿唯恐儿子的样子被门外来来往往的更多的人看见,影响儿子的前程。

儿子非常需要她,这让宁蕙儿全身的力气又凝聚起来。她拼命将枕头捡来,垫在儿子脑袋下面,又去冰箱取来冰水,用毛巾冷敷,替儿子镇定。几乎是立竿见影地,宁恕安静下来,目光也不再涣散,看见了妈妈的存在。

宁蕙儿已经是第二次遇到此事。很悲哀,她竟对这种事的处理熟门熟路。她嘘了一声:“闭上眼睛,躺会儿,你刚才惊厥了,需要恢复。”说完,她自己又无力地坐到地上。

宁恕心里头依然翻滚,怎么躺得住?他摇头甩掉额头上的毛巾,勉强起身靠在床尾:“妈……”

“别说话。”宁蕙儿手忙脚乱过后,此时安静下来,却心乱如麻,扭头不想看儿子,却又忍不住盯着看。她的儿子终究也是崔浩的儿子。她最恨崔浩的一点,儿子都继承了,多么悲哀!

宁恕心里狼狈不堪,可他的手脚还被捆着。他即使想回避妈妈的目光都不能,只能强忍着妈妈炙烤一般的目光。可他还是忍不住,道:“妈,我中了简家人的圈套。姐和你都成了简宏成的棋子,我是他的目标。”

宁蕙儿摇头:“我不要听,我早不去想跟简家的恩怨了。我跟你说过,我只想过几年好日子。我这年纪,没多少年好日子可以过了。老二啊,你能不能替妈忍忍?别再提什么报仇雪恨了,妈折腾不起了啊。我现在连替你解绳子的力气都没有。妈老了,不中用了,你可怜可怜我,行吗?”

宁恕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根本不敢抬眼皮看他的妈妈。可他怎么都无法点头答应妈妈的要求,今天的事是百上加斤,他心头的恨,如黑火灼烧着他的心。

见此,宁蕙儿流泪了。她想到当年绝望而无力的丈夫最终冲出去杀人送命,她的宝贝儿子难道也会走上这条路?

另一边,简宏成终于跟宁宥道:“你妈安然无恙,已经与宁恕在一起。两人应该都没事了。”

宁宥一听,手中的笔一下拍在桌上:“我问你,事情明明都在你计划中,你为什么预先不告诉我出什么事、哪儿出事、出事到什么程度,以及你早想好怎么救宁恕的命?我别的都能忍,但我见不得我老妈被我支使得没头苍蝇一样,甚至面临车祸可能。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计划中的棋子,帮你制造气氛,促进冲突加剧?”

简宏成不紧不慢地道:“你别急,听我全部讲给你听。现在我可以说了。你弟弟约我周五面谈,我听他的口吻很是胸有成竹。联想到他周日在我弟弟公司仓库偷窥,我意识到他手里抓到什么料了,所以我请朋友帮忙,搜搜他的公寓。很巧,朋友取到他放在公寓里的料了。我之所以不能提前告诉你全部,是因为我还得让我的人守株待兔,观察宁恕一看到资料被偷的即时反应,也就是最真实的反应,以判断他手里还有没有其他更大的杀伤性武器。如果提前告诉了你,你又通知宁恕什么什么被偷了,我的人就跟不上了。但我忍不住还是提醒你跟住宁恕,我就怕自己千虑一失。万一我的人没盯紧,而你弟弟很想不开,就糟了。眼下从你弟弟的反应来看,我抽走了他釜底那条正确的薪。”

宁宥不由自主地又写下一条成语:釜底抽薪。而郝聿怀早兴奋地比画起来,奋勇写下“三十六计”。宁宥一时没心情管儿子,而是想了会儿,心平气和了:“我错怪你了。按说,你不通知我都行……就这样,我得立刻连线我妈,谢谢你。”

简宏成道:“慢点儿挂。你知道得太详细,未必是你家人乐见。而且你如果说了我通过宁恕的反应判断他还有没有后招,会让他更加羞愧。你不如承认上我的当,做了我的棋子,你与家人同仇敌忾,做人更容易。”

宁宥听了好一阵子无语,过会儿才道:“你多事啦。”

简宏成不由得呵呵一声,自己也觉得尴尬,忙说“再见”挂了电话。

宁宥一时恍惚,依然举着手机不放。

郝聿怀却在旁边听到通话已经结束,便插进来问他最急于想知道的问题:“妈妈,爸爸那儿怎么样了?那位顾阿姨早上跟你说了些什么?”

宁宥想再恍惚也不成了,直接陷入更大的情绪不适。顾阿姨?啊呸!那女人配?可她刚才忙于处理弟弟的事,恰好告一停顿,脑袋还处于真空状态,完全没精力面对儿子的提问,只好装作如梦初醒般跳起来,道:“哎哟,忘了做晚饭。”说着,忙蹿入厨房。

可郝聿怀怎么可能放弃与爸爸有关的疑问?他几乎是如影随形地跟进厨房,继续发问:“是不是爸爸很不妙?那个顾阿姨看我的样子怪怪的,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妈妈,妈咪……”

宁宥被这一声声的“顾阿姨”刺得鲜血淋淋,只得放下手中的不锈钢盆,面对着郝聿怀严肃地道:“那位顾小姐不是你爸的同事,而是你爸的外遇。她跟你爷爷、奶奶说,她有证据证明你爸无罪,但条件是妈妈接受她的侮辱。为了你爸,我早上约见顾小姐,但不欢而散。我不知道你爷爷、奶奶傍晚再次与顾小姐见面是为什么,毫无疑问的是,他们是背着我私下见面。如果不是被你撞见,他们未必会知会我。按说在我全力以赴为你爸的事奔走的时候,你爷爷、奶奶不仅不信任我的努力,还背着我与你爸的外遇见面勾结,这是很不能容忍的事。但为了你爸,我愿意忍。只是妈妈很伤心。”

郝聿怀好一阵子懵懂:“爷爷、奶奶不能跟爸爸的外遇见面。但爸爸真的会无罪吗?”

宁宥趁着郝聿怀思考的当儿,心里也是如高频运作的电脑,将各种想法都筛滤了一边,这会儿能冷静地道:“妈妈解释给你听。你爸有罪,这是你爸在出事那天亲口跟我说的。但罪分重罪和轻罪,影响坐牢时间。那么谁能提供最有利的证据为自己洗刷罪名,将罪行减轻呢?只有你爸自己。他做了什么,他心里最清楚。因此,我给你爸请了最好的律师,让你爸利用律师会面时间把所有对他自己有利的证据告诉律师,让律师来决定什么能用,什么不能用,什么加工一下可以对你爸更有利。顾小姐那所谓的证据全无用处。”

“那爷爷、奶奶干什么还见那个姓顾的?”

“叫她顾小姐,我们是文明人,不跟缺乏基本道德的第三者一般见识。”宁宥盯着儿子,等他点头之后,才道,“你爷爷、奶奶不信任我,认为我不会全力以赴要求律师帮助你爸。这就是我最生气的地方。我第二生气的是,他们与你爸的外遇勾结,完全不顾我的感受。但现在是全家人齐心协力帮助你爸的时候,所以,我不跟你爷爷、奶奶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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