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18.第118章 天地有气  剑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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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人,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眉心朱砂的俊美少年脸色颓丧道:“搁在以前,我自有后手,现在你觉得我还有这个必要吗?”

说到最后,少年蓦然神采奕奕。

这属于百年难遇的“雨师”之象!

要知道成为河伯河婆、江水神灵一事,从来就被正统练气士视为“断头路”,根本不是什么长生正途。

哪怕她天生体质异于常人,自幼就亲近大江大水,年少时有游方道士找到她家,给她测了八字,说她容易招来一切水中阴秽之物,所以最好不要独自靠近水源,尤其是无根之水临时汇聚的地方。姓杨命的少女逐渐长大,很快就被一位大骊青乌先生相中,带到了那位娘娘身边,修习上乘水法,修为境界一日千里,可能随随便便三年修行,就顶得上别人耗费三十年、甚至更长岁月的苦功夫。

杨老头问道:“京城的崔瀺也不知道?”

杨老头站起身收起烟杆,拍拍屁股准备走人,“那可说不定,毕竟你曾是他的首徒,有可能会例外呢。”

但是脚下的路,到底是要自己一步一步走的。

少年不愿在此事上纠缠,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投水自尽算了,赶紧转移话题,“皇帝陛下先前没有答应将龙须溪和铁符河,合并为一条江水,然后全部划分给河婆,而是一分为二,各自提拔。同时将在此‘因病去世’的宋煜章,毫无征兆地提拔为落魄山山神。并且命人秘密打造了一颗黄金头颅,送往这龙泉县城。如此说来,是将皇弟宋长镜,和那位枕边人,各打了五十大板。”

老人悄然一伸手,握住了一枚碧玉簪子,随手放回袖中。

其中落魄山一尊山神,尤为古怪,只知道姓宋,比起其余两尊通体鎏金的泥胎神像,这尊山神像,专门打造了一颗金色头颅,其余衣饰则彩绘,并不涂抹金粉,据传这是朝廷下达的密旨。

陈平安蹲在一旁,正在动作娴熟地拿柴刀劈砍绿竹,他答应过要给林守一和李槐做两只小书箱。

少年眼神呆滞地正了正衣襟,挺直腰杆,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声朗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柄道家符剑“符箓”的金色剑穗,一缕缕金黄丝线,开始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芒,不但将女子的脚踝捆绑得更加紧密,还不断向上缓缓攀援,最终在白骨膝盖处停滞不前。

不过妇人如今觉得自己是真正有靠山的!认为自己跟秀秀姑娘算是化敌为友了,还算兵家圣人的半个帮工,而且怎么也算是杨老头的不记名弟子了吧?

驿卒看到老头子转身离去后,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事后才记得是自家驿站门口,悻悻然拿脚尖抹掉。

妇人再不敢上岸,脸色雪白的那颗头颅缓缓浮出水面,求饶道:“大仙,奴婢知晓轻重利害了。”

女子一只脚的脚尖,轻轻踩在那柄珍稀道家符剑的剑柄上,金色剑穗如藤蔓,不知何时轻轻缠绕住她的脚踝。

少年恼火道:“喂,老杨头,你当时不帮我求情也就算了,你还好意思冷嘲热讽?!”

原本只是寄居于这副宝贵身躯的崔瀺,如今就像是迁徙远方、扎根当地的移民。

少年愤愤道:“我只是运气不如宋长镜罢了。我就不该来这个破地方,还洞天福地呢,他娘的这地方根本就是我崔瀺的殃地!”

少年站起身后,瞬间变脸,气得跺脚,暴怒大骂道:“好个屁!带着两个天大麻烦的拖油瓶就算了,我忍了!可要我给那小子当弟子,是怎么回事?!老头子你是咋想的?!是不是没了境界修为,没了身份地位,干脆就连学问也丢光了?!你要是敢现在站在我面前,我这次保证骂的你狗血淋头,老头子你这叫臭不要脸,耍无赖知道不,做人要讲点良心讲点道理啊……”

眉心朱砂的少年呆若木鸡,如丧考妣。

女子开始恢复容颜。

但是真正迫使她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原因。

最后当她睁眼,已经犹胜之前的姿色。

老人对此视而不见,缓缓道:“山水正神为何选择死心塌地跟随山下君王,帮着制衡山上人?除了香火来源一事,山上人的一场场神仙打架,会影响到一地气运的兴衰起落,也是关键。谁乐意自己朝不保夕,说不定明天就要金身重创,后天就会消亡于天地间?”

只见白骨头顶,开始生出第一缕发丝。

少年皱了皱眉头,纳闷道:“有吗?”

形销骨立!

铁符江水,滚滚流逝,水势愈发雄浑壮烈,杀气腾腾,绝无半点幽怨惆怅。

国师崔瀺失去了一部分魂魄,少年崔瀺神魂居住的身躯,既是立身之地,也是一座牢笼。

不是之前龙须溪河婆“老妪”的那头鸦青色长发,而是淡金色的发丝,一根根头发出现在白骨之上,愈发茂盛,最终汇聚出一头长达数丈的金色长发,无比绚烂。

只是铁符江、龙须河这首尾相连的两条江河,皆暂时不建江神祠,不塑神像金身。

浑浊江水之中,头顶就是轰然坠落的汹涌瀑布。

杨老头望向西边绵延起伏的山脉和山峰,问道:“你崔瀺,崔大国师也需要这么揣摩帝心?

一般说来山脉峰峦,哪怕过上百年千年,规模大小,终归是个定数,所以土地山神很难原地升迁,但也不绝对,若是地界上出现一位结茅修行的得道高人,最后被朝廷器重,成为地位超然的国师、真君,就有可能鸡犬升天,毕竟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老人吞云吐雾,嗤笑道:“就你那烂大街的名声,还想有持续不断的香火?怕是只有几大水缸的唾沫口水吧。何况你以为享受香火祭祀,能够旱涝保收?而且就是一门躺着享福、屁事不做的勾当?”

自己的头发长,可是真的长。小镇上那些阳寿短暂的婆姨愚妇,好些人四十来岁,就已经头发灰白了,能跟自己比?论身份,论家底,她们拿什么来跟自己这尊堂堂河神媲美?

杨老头转头看了眼遭受接连横祸的少年,不再火上浇油,“你有没有意识到,在被断去牵连后,你变了很多?”

道教推崇的大罗金仙,佛门护法的罗汉金身,世间神祇的一尊尊泥塑金身,俗世王朝所谓的金枝玉叶,都带了一个金字。

老人挥挥手,“滚远点。”

那柄半毁弃的符剑在江底,始终纹丝不动,但是依稀可见女子形态的恐怖白骨,开始摇晃起来,如水草飘忽,脆弱至极,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江水一冲而走。

相比江神敕封的雷声大雨点小,大骊朝廷一口气敕封了三位正统山神,分别是披云山、点香山和落魄山。

获得这桩天大机缘之后,她的修为更是一路暴涨,就当她觉得上五境也指日可待的时候,但是与此同时,接连的噩耗,来得悄无声息,先是娘娘需要她拿出符剑,交给坐镇骊珠的阮邛去两次劈开斩龙台。然后交还到她手中的符剑,就已经是差点支离破碎的境地,她还能如何?一位是恩同再造的娘娘,一位是被大骊奉为座上宾的兵家圣人,她只得咬牙接受这个结果,可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皇帝陛下一纸令下,临时敕封她成为铁符江的水神。

妇人讪笑道:“仙长,你知道我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村野妇人,你老人家给说道说道,免得我又犯了忌讳,惹恼了某位大人物。我倒是不怕挨打,若是给仙长添了麻烦,我这心里就难受得紧。”

大骊王朝的县,分大中小三等,河水也是如此,河水之下的溪水,为最底层的水运神灵,即便朝廷敕封了神祇坐镇一方水路,一律只赐号为河婆,不得僭越获封为神,之上的河水,各自分上中下三等,龙须溪如今连升两级,即从溪水升为中等河水。河水之上的江水,并无高下区别,如今铁符河一跃成为大江。

封神仪式,声势浩荡,大骊皇帝的亲笔圣旨,圣人阮师帮忙宣告开坛,礼部侍郎的宣读内容,钦天监青乌先生的“埋金藏玉”,当地父母官、龙泉县县令吴鸢,为两尊泥塑金身神像揭幕,等等,一系列繁文缛节,半点不差。

两位新晋江河正神神,都不是龙泉县熟悉的名字,其中铁符江正神,叫杨。

妇人其实完全不理解这个姑娘的想法,一位兵家圣人的独女,怎么活得跟小镇寻常人家的闺女似的,乏味无趣不说,还没啥远大的志向。

妇人虽然故作点头附和,可内心有些不以为然。

那条火龙的厉害,她成为正统河神之后,感触愈深。

少年向后仰去,躺在凹凸不平的青色石崖上,望着高不见顶的深邃夜空,自言自语道:“你跟宋长镜是不是跟我一样,有过私底下的盟约?”

其中神祇的金身法相,其实是一个虚指,并非说神祇真正做到了遍体浑然皆金身,龙须溪那位河婆的金身,其实不过是孕育出眼眸一点金光而已。而这位女子,却是象征雨师资质的满头金发,有着天壤之别。

先前还是龙须溪河婆的妇人,优哉游哉路过铁匠铺子那边的河段,如今她已经没那么惧怕那位手段厉害的小妮子了,毕竟她如今除了勤勤恳恳为兵家圣人,增加流水的阴沉重量,偶尔也会被那个小姑娘喊去问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镇往事,久而久之,她便觉得自己的腰杆已经很粗了。

说到头发长见识短的时候,妇人眼角余光瞥了下那一头青丝,心中微微自得。

老人笑道:“对另一半国师崔瀺而言,可未必。”

少年崔瀺一阵干笑,自我安慰道:“不可能不可能。”

少年崔瀺这次倒是没有生气,“走了好。”

杨老头点点头,“惨是惨了点。”

白骨生肉。

杨老头伸出大拇指,啧啧道:“少年侠气,英雄胆色。”

符剑微颤,灵气衰竭,如病榻上的枯槁老人,意气尽无。

“除此之外,一地的民风、文教、兵戈诸多底蕴和变故,也会影响到你们的道行,或是潜移默化,或是突逢变故,皆不以神祇的意志转移。前者,是钝刀子割肉,后者,是祸从天降,你啊,好好珍惜当下的闲散光景吧,这才是真正的逍遥快活似神仙。”

妇人潜入水底,腰肢一晃,身形瞬间穿过那座石拱桥,远远遁去两三里水路。

一袭江河水精凝聚而成的青色衣裙,包裹住她那具诱人至极的娇躯。

凝聚神性,重塑金身,肉身成就伪圣。

少年使劲揉了揉脸颊,“那龙尾郡陈氏,突然在这里开设学塾,无偿为龙泉县所有蒙童授课,重金聘请了三位先生,无一不是名动州郡的大儒文豪,全是与陈氏关系莫逆的客卿清客。这其中有没有颍阴陈氏的授意?是不是他们这一支儒家文脉,在宝瓶洲有所图谋?”

一艘大船上,因为有一头碍眼碍事的白色驴子,害得陈平安四人只能站在船头那边,不得舒舒服服坐在船舱。

自从那些孩子来了枕头驿之后,就怪事接连不断,最后还害得为人厚道的驿丞大人丢了官身,真是一帮扫把星。

蹲着也不愿摘下翠绿书箱的红袄小姑娘,突然惊讶道:“小师叔,你头上的簪子不见了!上船之前,分明还在的。”

陈平安愕然,摸了摸头顶发髻,有些茫然,但是这段时间以来,少年习惯了种种意外,虽然心里很失落,仍是笑道:“没关系,我记得那八个字,以后给自己做一支,刻上一样的字。”

李宝瓶点了点头。

走在红烛镇街上的老秀才,会心一笑,低声道:“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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