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同时，陈平安暗暗咂舌，原来养剑葫芦这么价值连城啊，那么回头下山第一件事，就是去驿站寄信给李宝瓶，要她好好收着那只银白色的养剑葫，千万别磕着碰着了。他可清楚宝瓶那丫头的玩心大着呢，说不定哪天就会甩着红绳小葫芦满山跑，说不定咻一下小葫芦就给砸了出去。

阮邛猛然起身，闷闷道：“爹到小镇给你买去。”

阮邛摇头道：“不止如此，爹是希望，我阮邛开宗立派的第一把剑，不管是为谁铸造，都能够一鸣惊人，让整个宝瓶洲、甚至是俱芦洲的剑修，都晓得这把剑的锋利无匹！”

从始至终，郡府没有动用小镇那几个大族的老祖修士，更没有驱使那些寄人篱下、汲取灵气的其它妖物，而是派遣了三位品秩较高的武秘书郎，配合两百精锐大骊军卒，在一名武将的率领下，把妖族所在的宅邸围困得水泄不通，屋脊之上，皆是膂力超群的弓弩手，一张张强弓劲弩，所用弩箭更是工部一座秘密衙门的特制，最终将其当场绞杀。

老人居高临下，冷笑问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拳还没练好，就想着分心练剑？！”

阮秀转头，轻声道：“爹，只是喜欢一个姑娘而已，还讲究门当户对啊。又不是结婚成亲，到了那个时候，讲究一个出身，勉强还有点道理，如今只是喜欢谁而已，天不管地不管的。”

但是陈平安也知道，喜不喜欢她，是自己的事情，她喜不喜欢自己，是她的事情。

青衣小童如释重负。

这才是大骊王朝真正的可怕之处。

陈平安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后世习我撼山拳之人，哪怕迎敌三教祖师，切记我辈拳法可以弱，争胜之势可以输，唯独一身拳意！绝不可退！”

就像她当初明明已经远去，只是突然觉得要跟他道一声别，她就会掉头御剑而来，当面跟他告别。

这让阮邛有些发蒙，弄不清楚秀秀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毕竟不是秀秀她娘亲，这些情情爱爱的问题，他一个大老爷们，实在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

青衣小童叹了口气，“老爷，真不是我不愿意借钱给你，且不提包袱斋有没有卖，就算真有，第一，老爷你未必抢得到，第二，我就算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也未必买得起一只最普通的养剑葫。”

阮邛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心里发虚，仍是故作轻松，嘴硬道：“你怎么可能喜欢那小子，跟出身没关系啊，爹也是寒苦门户里走出来的穷小子，这点不用多说什么，可是那陈平安的容貌和天赋，还有性格脾气，爹是真不喜欢，哪里配得上我家秀秀。”

陈平安闷闷不乐道：“拳谱如此不堪的话，老前辈还愿意把书中拳理记得这么清楚？”

小镇南边的铁匠铺子那边，有位少女在埋怨她爹，“铸剑这事儿，为什么不要我帮忙？”

陈平安仔细想了想，补充道：“阮姑娘跟一般人不太一样，具体的，我说不清楚。如果说阮姑娘喜欢我，那我也喜欢阮姑娘啊，但是这种喜欢，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

“‘我的拳法，分生死不分胜负，重拳意不重招式’，啧啧，这句话，真是说得癞蛤蟆一张嘴，就想要吞天吐地，好大的口气。陈平安，你知道为何拳谱如此阐述吗？很简单，因为分胜负的话，总是输多胜少，所以才念叨着分生死，大不了一死了之嘛。”

等到陈平安爬出药桶，换上一身洁净衣衫，又是深夜时分，拎起那只酒壶，吐出一口浊气，伸了个懒腰，坐在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中间，陈平安喝了口烈酒，还是觉得呛人难喝，但是感觉很好，比第一次喝还要好。

不管如何，陈平安觉得自己得当面跟她说一下。

粉裙女童则有些失落。

没这么欺负自家闺女的。

阮邛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那小子听说是给宁姚送剑之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就连宝瓶洲距离倒悬山到底有多远，都没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

圣人阮邛开炉铸剑一事，那些在去年入境的妖物野修，都已被秘密通知，不管情愿不情愿，都赶往西边大山，至于能否破财消灾，成功进入山头，借着山水气运抵御之后剑炉发出的剑意，还得看那些山上势力的脸色行事，所以绝大多数来此扎根的各类妖物，脸色都不太好看，一些个没把此事当回事的妖物，想着自己道行高深，岂会被远在龙须河畔的铸剑所惊吓，因此执意要留在小镇新购置而来的宅子，来自郡府衙署两个地方的当地官吏，也不勉强，只是将这类名单交给境内的大骊谍子。

两个小家伙面面相觑。

卸甲一词，听上去很有意思吧，可事实如何？是要陈平安自己撕开表层皮肤、掀起指甲盖！

陈平安有些震惊，“这么贵？”

可是陈平安不管这些。

所以他想要为自己远游一趟。

阮秀更加奇怪，“我不就打个铁，还能打出块桃糕啊？”

被青衣小童背出去的时候，手脚抽搐，口吐白沫，哪怕被放入楼下的大药桶之后，仍是如此凄惨。

比如现在她偷偷看着老爷的侧脸，看着陈平安的眼神和脸色，就知道老爷又开始想念那位姑娘了。

陈平安心神远游千万里之外。

随后近百位隐于小镇市井的野修，在进山路途当中，相互间起了好几桩冲突，一言不合就打生打死，大骊朝廷对此并不插手，只要双方厮杀，不破坏山头的风水，全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一位在小镇不愿挪步的六境妖物，跟前去通报的县衙官吏起了争执，凶性勃发，一拳打得那名官吏呕血不已，还将一位随行扈从的武秘书郎一并打伤，结果不到一炷香功夫，飞剑传讯到了大山北边的新建郡府，郡守吴鸢亲自下令，将那名妖物当场斩杀。

三个字，“天”晓得。

“好在这家伙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晓得在拳谱里明明白白写了一句，‘一直不曾跻身当世拳谱之清流高品’，要不然老夫真要骂他一句臭不要脸了。”

陈平安赧颜道：“我也不知道为啥，喝过了，心情就大不一样。”

哪怕陈平安再过十年，一百年，不管他那个时候的武道成就有多高，对于《撼山拳》的喜欢，只会更多，不会减少！

老人的浑厚嗓音传出，“进来享福了！”

阮秀略显尴尬地“哈”了一声，不再说话。

陈平安小口小口喝着酒，眯起眼，有些微醺。

魏檗点头道：“好事情。”

阮秀突然笑了起来，“爹，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喜欢陈平安吧？嗯，我说的这种喜欢，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少女点头道：“知道啊，她送给咱们那么大一块斩龙台，足够买把好剑了。”

那么老爷到底喜欢的是谁呢？

一般人是不知道倒悬山和剑气长城的存在，毕竟那儿几乎就是浩然天下的最边缘，例如宝瓶洲的寻常山上门派，偏居一隅，小门小户，还真就一辈子都不会听说这两个称呼。再往上，就是听说过，然后一笔带过，会是一个很难深聊的话题，一来消息阻塞，再者毕竟隔着千山万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即便是风雪庙这种最山顶的宝瓶洲宗门，对于那处光景，依然是觉得云遮雾绕，雾里看终隔一层，因为隔着那座倒悬山，更因为那是道祖二徒的手笔，宛如“建造”在这座天下的私家庭院。

两个小家伙相互瞪眼，都憋着不说话。

说到这里的时候，少女笑得有些开心。

结果老人大怒，原本既定的淬炼体魄，变成了锤炼神魂，而且在那之前，以“切磋”名义来勘验练拳成效，以神人擂鼓式，足足二十五拳，把陈平安打得差点哭爹喊娘。

阮邛冷哼道：“如果只是打出一块桃糕，爹那倒是省心省力了。”

阮邛愣了愣，“你知道他喜欢宁姚？”

老人猛然站起身，“练拳！”

如果大骊是派遣出一位强大修士，碾压镇杀那个不守规矩的妖物，对于那些观战之人的冲击，其实要远远小于他们看到的那一幕兵家修士出身的大骊武秘书郎，配合沙场百战的悍卒，人人进退有序，有条不紊，游刃有余地强杀妖物，分属于山上山下的两拨人，却能够配合得天衣无缝。

陈平安不敢说这辈子只喜欢一个姑娘，但是绝对不会同时喜欢两个姑娘。

她当然最喜欢自家老爷，然后也喜欢阮姐姐，如果她喜欢的两个人，能够相互喜欢，岂不是很好？

阮邛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恨不得一步走到落魄山竹楼，然后一拳打死那个泥瓶巷小泥腿子。

他多次误以为自己真的就要死了。

我闺女都瘦了！

陈平安咽了口唾沫，有点犯怵。

至于为何文庙里头有神像的圣人们，对此选择视而不见，那估计就是涉及到极大的内幕了。

他很珍惜这部拳谱，无比珍惜！

结果那天晚上，陈平安出了药桶换了衣服，就在一楼对着二楼破口大骂，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骂得还真不含糊，不愧是泥瓶巷出身的市井少年。

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在旁边坐着嗑瓜子，就连青衣小童都开始佩服起自家老爷，练拳这么久，别的不说，只说这份胆识气魄，就效果卓著哇。

之后陈平安坐在竹椅上，闷闷喝酒，剩下小半壶酒直接喝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