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人外有人

孩子畏惧到了极点，反而没那么怕了，世间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只是刚读过几本蒙学书籍的孩子而已，还不懂什么委曲求全，满脸仇恨，咬牙切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笑意玩味。

孩子补充道：“我一定会杀了你的！我要给爹娘、阿公阿婆报仇！”

头顶银色莲冠的老人指了指自己，笑道：“我？世人都喜欢喊我丁老魔，正邪两道都不例外。教中子弟，见着了我，大概还是会尊称一声太上教主。至于我的本名，叫丁婴，已经好多年没用了。”

老人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嗓音颤抖，却尽量高声道：“曹晴朗！”

老人打趣道：“你这名字取得也太占便宜了，加上你这副皮囊，以后行走江湖，小心被人揍。”

他随手一挥袖，罡风拂在侧屋的窗纸上，嗡嗡作响，纤薄窗纸竟是丝毫无损，屋内好像有东西被打了回去。

孩子发现不了这种妙至巅峰的手腕，只是气得脸色铁青，“放你的屁！”

周肥凝视着老僧的那双眼睛，片刻之后，转移话题，问道：“听说京城有一件四处飘荡的青色衣裳，肉眼凡胎看不见，老和尚你瞧见了吗？”

这位千里迢迢从塞外赶来南苑国的老人，正是天下十人之中排第八的臂圣程元山。

程元山斜眼看着这位在南苑国隐姓埋名的矮小老头儿，“刘宗，就你也好意思说我？磨刀人磨刀人，你刘宗最喜欢拿什么用来磨刀？”

有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来他这里，说了一位江湖女子的事情。

周肥收起手指，轻轻拍了拍膝盖，猛然挥袖向后。

“还有一些外乡客，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一律被我们称为谪仙人。游戏人间，如彗星扫尾，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至于这人间变得如何，捅了多大的篓子，变成了多差劲的烂摊子，他们从来不在乎。”

“未必是坏事。”周肥重重呼出一口气，笑道：“老和尚，咱们继续聊咱们的，聊完了，我再去解决一点家务事。”

金刚寺，南苑国京师第一大十方丛林，也是这座天下规模最大、僧人最多的佛家圣地。

远道而来的老人不以为意，坐在了一张待客的粗劣椅子上，开门见山道：“如果不是我信不过敬仰楼的十人名单，我不会来这里冒险，你我二人的名次，都不在前五之列，很有可能出现意外，谪仙人身份无疑的冯青白，丁老魔的徒孙鸦儿，周肥的儿子周仕，现在就有三个了，谁知道还有没有偷偷躲在水底的老王八小乌龟。”

臂圣程元山，一向心高气傲，对于身在榜上的镜心亭童青青之流，是半点都瞧不起，至于好事者评出的十人之外的又十人，程元山曾经直接放话出去，这些人谁谁谁可以给他端茶送水，某某可以给他脱靴，谁谁可以帮他看门护院，十位名动天下的顶尖高手，就没一人入他臂圣程元山的法眼。

说到这里，丁婴站起身，抖了抖双袖，手指轻弹，一次次罡气凝聚成线，击向侧屋窗户那边。

由此可见，这次程元山来到南苑国京城，没有半点信心。

老僧像是下定了决心，放下了所有担子，神色从容许多，拉家常一般向周肥问道：“周施主，在你家乡那边，佛法昌盛吗？”

俞真意、种秋在内四大宗师聚首牯牛山，这是台面上的消息，给天下人看热闹的。

对方会不会来见自己。

他是天底下排第四的大宗师，一身高深武学，说是登峰造极也不过分，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丁婴瞥了眼天幕。

亲人已经死绝，爹娘给的姓名，就成了孩子最后的一点念想。

丁婴内心深处，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为了解开这个谜底，他只在意一件事，若是自己让这六十年的养蛊，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额头上那只洁白如玉的手掌，五指如钩，仿佛恨不得揭开自己的天灵盖。

到底又会是谁走到自己身前。

老僧叹息道：“周施主是有慧根的，万般道理都懂得，只可惜自己不愿回头。”

才意识到女子已经死了，周肥一手探出袖子，快速掐诀，是这座天下所有佛门道门都不曾记载的法诀。

掌柜笑道：“你这些弟子，资质不咋的啊。不是听说你很多年前，在草原找到个天赋惊人的小狼崽儿吗？你精心调教这些年，不会比鸦儿、周仕这些天之骄子逊色吧？”

不等老和尚回答，周肥眯起眼眸，加重语气道：“我希望你瞧见了！”

可南苑国一带，这么多年有种秋坐镇皇宫旁边，并未惊世骇俗的传闻，刘宗的武学，没了磨刀石，怎么就能不退反进？程元山这些年除了暗中屠戮塞外高手，还多次潜入南方，其中杀掉了两位有望跻身前十的江湖宗师，为的就是在凶险厮杀中砥砺心境，不敢有丝毫懈怠。

敬仰楼这次选择在南苑国京师颁布十人榜单，这才是真正暗藏玄机的关键所在。

老人抬起手臂，做了一个手掌作刀、一次次提起落下的剁肉姿势，“一个谪仙人，两个谪仙人，三个四个，剁死他们。除了他们，还有那些什么除我之外的上十人，以及之后的‘下十人’，有意思的，留着，不顺眼的，一并杀了。”

姿容清冷动人的年轻女子，欲言又止，扑通一声跪下，浑身颤抖。

周肥正要说话。

老僧苦着脸道：“与你们这些谪仙人打机锋，真累。”

一位白衣女子飘掠而至，直接落在了茅庐外边，满脸惶恐，“公子在状元巷那边受了重伤。”

老人不以为意，眼见着院中有几只老母鸡，在四处啄啄点点。

丁婴笑道：“其实那些谪仙人做了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没有，我只是给自己找个借口杀人，杀一些有意思的家伙。”

那他丁婴到时候就会离开这边，让那个人变得不意外。

周肥此人，一旦开口说要将金刚寺杀个一干二净，就一定说到做到，绝不会剩下一个小沙弥或是扫地僧。

他指了指家徒四壁空落落的屋舍，“看似空无一物，可你还在这里嘛。”

他临近门槛，抬了抬脚，客气询问道：“要不要脱靴子，我怕脏了法师的洁净精舍。”

这个名叫曹晴朗的陋巷孩子，泣不成声道：“你只会杀我爹娘、阿公阿婆……”

周肥嘴角抽搐，缓缓伸手，捂住额头，“陆舫，陆舫，你不但是个蠢货，还是个废物，连我儿子都护不住……”

他弯下腰，身体前倾，“这是不是意味着所谓的高手宗师，帝王将相，都不如一只鸡？”

周肥也不强人所难，问道：“是怎么受的重伤？”

掌柜愤愤道：“程元山！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还有没有点人性了？”

那掌柜见到了老人，笑道：“呦，稀客稀客，最近见着谁我都不奇怪，可唯独看到你，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想不明白了，虽说周肥那儿子，事先跟我通了气，说你要来，我其实是不太相信的，只当是诈我出山，好帮他老爹挡灾呢。”

来自塞外的老人冷笑道：“我使枪，你使刀，跟种秋一样，都是外家拳的路子，跟俞真意那只老狐狸不同，只要是一场死战，或多或少就会留下点伤势隐患，我们三人肯定撑不到六十年后了，为了这次机会，我一路拼杀到今天，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暗疾，总得有个交代！”

老人好像故意要捉弄孩子，学着孩子呜呜呜了几声，然后哈哈大笑。

老僧像是修了闭口禅，也有可能是在权衡利弊。

程元山坦诚以待，“那把妖刀‘炼师’选择的新主人，是我亲手杀掉的，只是我没能留下它。”

但是呢，书生觉得自己认识的她，不一样，觉得她是一个好女人，知书达理，温柔贤惠，还长得这么漂亮，可以娶进家门，白头偕老。

杀机毕露。

若是寻常混子，进不来金刚寺，就算是南苑国的达官显贵，仍是找不到这栋茅庐，可眼前这个看似弱冠的年轻男子，叫周肥。

但是程元山心知肚明，刘宗这些年，半点没耽误修为，甚至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老僧哑口无言。

真不知道这算是童心未泯，还是丧心病狂。

丁婴出手太快，幽绿色的罡气，不断在窗户那边凝聚，星星点点，就像一幅星河璀璨的画面。

孩子气得浑身发抖。

“他们不在乎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孩子的呜咽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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