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秋，从小到大，你都只在乎那些世人都不在乎的事情，在我看来，这不叫鹤立鸡群，这叫傻。”

周肥打熬、调教和驯服女子心性的功夫，周仕一直学不来，周肥曾言笑言，那叫“假身真心”，是一门仙家神通，你周仕只能学些皮毛，不奇怪，但是足够让你在这座天下驰骋丛了。

可越是这样，就越会让人觉得心酸。

比起之前那次见面的失魂落魄，这会儿陆舫已经缓过来，而且多出一丝丝凝如实质的精神气，只差没有拧转结绳了，足够让陆舫在藕福地再活个一甲子，说不定还有机会肉身飞升，也算因祸得福。

种秋果然还是那种秋。读书再多，真逼急了，不还是松籁国涿郡揪栏县城的那个泥腿子？

俞真意就如散步，一直随意向前行走，最多就是绕过刘宗和飞剑的那处战场，沿着街边林立店铺，一一走过，抬头看一眼店铺匾额，看一看那些熬过了今年春雨的春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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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在家乡揪栏县城，俞真意是不入朝廷流品的小小胥吏之子，种秋的门户更是不如，两人却很小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俞真意向往江湖，种秋则仰慕读书人，骨子里都是不安分的，年少气盛，种秋爱慕父母官马县令的千金，俞真意就帮着出了一箩筐的馊主意，女子本就不喜欢种秋，后来就愈发疏远讨厌种秋，有次深夜醉酒后，两人就在那边对着县衙署后院的门墙撒尿，不曾想那女子刚和婢女一起偷偷出门，与一位负笈游学的外乡书生幽会，院门一开，两位女子结果就刚好撞到了那一幕。

种秋叹了口气，“你其实是在等待那一场架分出胜负？”

丁婴根本看不上！

至于那把飞剑会不会就此挣脱禁锢，重返主人身边，让敌人更加强大。

不再有如山岳般的罡气神人，丁婴连那顶银色道冠都舍了不要。

笑脸儿钱塘的头颅和佩剑大椿，都放在了隔壁一张桌子上。

俞真意仰起头，问道：“怎么？”

两人并肩而立。

周肥伸出手指，点了点陆舫，“你陆舫的良心，总算没有被狗吃干净，还晓得为我考虑一些事情。”

种秋突然转过头，低头看着稚童模样的昔年好友，笑意古怪。

丁婴快步向前，畅快大笑。

至于藕福地和浩然天下两地，光阴长河的流逝速度，很有意思，依旧是只看那个家伙的心情。

俞真意突然说道：“你错了，我的杀力，不在那把剑上，只是先前觉得你种秋还有挽救余地，故意让着你。就像当年，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愿意让着你，还要照顾你的感受。”

曹晴朗一把抓起地上那把柴刀，护在身前，“你是谁？！”

然后他摇头道：“不是什么分出胜负，是等那个叫陈平安的年轻人死。”

那个叫陈平安的谪仙人，来得好，有了这块垫脚石，我丁婴只会离天更近！

鸦儿如何想，周仕猜不透，但是不用多想，因为周仕无比相信父亲的手段和底蕴，尤其是飞升之后，那就是蛟龙入水虎归山，需知藕福地不过是中等福地，而玉圭宗姜氏，也就是他父亲“周肥”掌握的云窟福地，却是那座天下的第一等大福地。

她敲了敲院门，径直跨过门槛，故意问道：“喂喂喂，有人吗？没人我进来了啊。”

周肥提起酒碗跟这位好友碰了一下，抿了一口酒水，味道实在是糟糕得很，就赶紧放下，解释道：“打得很乱，冯青白给好朋友唐铁意宰掉了，程元山屁都没放一个就跑了，种秋耍了心眼，没有跟陈平安打生打死，分出拳法的高下之后，反而像是又切磋了一场，帮着陈平安稳固境界，因为那家伙的武道有点古怪，差点一口气冲到了六境瓶颈，种秋看出了一些端倪，慢慢将陈平安的武道境界，一拳一拳打回了第五境。种秋也在交手过程中，靠着陈平安的那些拳架，大概是验证了某些武学想法，如果此人能够走出藕福地，未来一个九境武夫，是板上钉钉的了。”

那位与陆舫曾经师出同门的貌美妇人，软绵绵趴在酒桌上。

丁婴卷起袖管，动作缓慢细致。

俞真意一拍肚子，哈哈笑道：“翻了天上书，学了神仙术，走了长生桥，修了无上法，闭关之后，辟谷多年，还真没有这屎尿屁。”

俞真意也停下脚步，笑道：“如此轻飘飘的拳头，种秋，难不成你好几天没吃饭了？不然我在这等你半个时辰，你先吃饱喝好再来？”

只不过现在冒出来一个天大的意外。

等到曹晴朗抬起头，满脸警觉，她随手将小板凳丢在地上，左看右看，漫不经心道：“是你家的吧？我来还东西了。”

俞真意点点头，“俗子之见。在其位谋其政，修行亦是如此。种秋，不是你的道理不对，只是还不够高，因为你站得太低了。”

俞真意脸色不变，眼神却冷了下去，“种国师，叙旧结束了，不然咱们过过招？”

曹晴朗愣了愣，欲言又止，满脸泪水地跑了出去。

种秋终于开口说话：“俞真意，不要总觉得自己如何了不起，修了仙，就不把自己当了人，看什么都居高临下，想什么人和事都是在追忆缅怀，要多看看人间当下的悲欢离合……当然，你已经听不进去这些了。”

种秋出拳不停，一次次无功而返，脸色如常，眼神明亮，并无半点颓丧灰心，种国师，还是那个

就只是南苑国种国师和松籁国俞真意了。

曹晴朗有些茫然。

停下了出拳，望向皇宫那边。

种秋一笑置之。

“不提你和童青青，这座天下的人物，能入我眼者，就只有丁婴和俞真意了。其余的也就那样，哪怕是种秋，给他一个四五十年后的九境武夫好了，又能如何？”

她推开屋门，正是陈平安的住处。

种秋破天荒爆粗口，“老子怕一拳把你打出屎来！”

刚好不需要那些里胡哨的招数了，还是太慢了。

周肥下意识去拿起酒碗，只是想到那滋味，哀叹一声，只得捏着鼻子灌了一口酒，“然后丁婴和俞真意就露面了，一个堵住了陈平安，一个截下了种秋，我看这两场架，才是最凶险的，必分生死。”

陆舫问道：“那边怎样了？”

打赢了天下第二人，自然就是天下第一人，很简单的道理。

鸦儿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怯生生问道：“周宫主，陆剑仙，童青青到底是什么人？”

俞真意就要抬手，将那把琉璃仙剑驾驭入手，但是他很快放下胳膊，微笑道：“这个活命的机会，我偏偏不给那刘宗。”

“你挑选的道路，只适合在人间人走，登山，你走不到最高，哪怕再给你三十年时间，登山绝顶之后，你还是无路可走，到时候你只会后悔更多。”

城头陈平安一剑之后。

而刘宗是天下第五。

所以在漫长的岁月里，唯有寂寞相伴的丁老魔，才会去钻研百家之长，去将各大宗师的武学拔高一尺，并非是丁婴需要以此来作为护身符，而是丁婴早就准备好了，要以自己随手而得的一招，轻松破去俞真意、种秋、刘宗这些大宗师的最强之手。

没能找到吃的东西，也没有找到铜钱和碎银子。

气得她走到桌前，把那一摞书籍都推下桌子，摔了一地。

她突然眼睛一亮，书本卖了能换些钱啊，然后她盯着那把剑鞘，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偷偷卖了书籍，那个白袍子家伙估计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可要是卖了剑鞘，他多半会狠狠收拾自己，到时候自己年龄小就不管用了。

周肥摆摆手，“我才不管这些，这次就坐在这里，等着牯牛山第二声鼓响，我只带走你身后叫鸦儿的小娘们，所以之后六十年，这个不成材的周仕，还是要你多加照顾了。”

陆舫给他倒了一碗酒，“不然？”

种秋不再说话。

她抱起那些书籍就往外跑。

如果鸦儿跻身藕福地的十人之列，兴许还有几分与他们说话的资格。

种秋只是出拳。

陈平安握住手中长剑，手心发烫，却没有被剑气灼伤丝毫，他觉得这第二剑，可以更快。

南苑国南边的城头之上。

从城墙一个巨大缺口处，到最西边，整条走马道之上都充满了雪白的剑气洪水，滚滚向前。

而西边城头有丁婴，一拳拳递出，如天庭神灵在捶打山岳，一拳拳打得迎面涌来的剑气四溅散开，丁婴就这么逆流向前，势如破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