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陈平安轻声道:“对不起啊。”
陈平安想了想,跟曹晴朗说不用等他回来了,走出巷子,去往状元巷。
在离开飞鹰堡上阳台和进入南苑国之间,遇到过一座纸人城镇。
这顿饭,二皇子吃得索然无味,味同嚼蜡。
不过陈平安发现没有一个南苑国谍子,出现在附近。
陈平安叹了口气。
她这才开始低头扒饭,偶尔往菜碟子那边夹一筷子,跟做贼似的。
陈平安摇头道:“陛下不用在意这些,这次风波,跟南苑国关系不大。”
陈平安突然也笑了起来,“你们南苑国京城,风景挺好的,尤其是有样吃食,很不错,我离开京城之前,肯定还会再去吃一次。”
陈平安微微放下心来,只要还能汲取灵气,就说明可以挽回。伸出拇指,轻柔摩挲着小家伙的素洁额头。
种秋愣了一下,满脸疑惑。
陈平安后仰倒去,呼呼大睡。
陈平安嗯了一声。
三男三女。
三人差不多时候吃完,曹晴朗起身收拾饭桌,小女孩瞥了眼陈平安,装模作样帮着曹晴朗收拾起来。
枯瘦小女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蹑手蹑脚来到屋子外边,没敢进去,就蹲坐在那里,伸长脖子,看着桌上的饭菜。
魏良哈哈大笑,“陈仙师你这贵客,当得也太好糊弄了!”
后来白河寺那一晚,丁婴和周仕鸦儿一起潜入大殿,寻找那副罗汉金身。
曹晴朗双手挠头,他是真怕了这个家伙了。
种秋想起一事,“你住处那户人家的惨事,是我亲自处理的,朝廷这边抓了不少魔教余孽,可以确定,当时是丁婴下令让人行凶,大概是为了让春潮宫的簪郎周仕,要他与你早早交手,没办法置身事外,以便水到渠成地扯出陆舫以及周肥。而且通过曹晴朗在衙门那边的口供,得知丁婴之所以如此,与你关系不大,是因为丁婴误认为曹晴朗这个孩子,与镜心斋童青青有关。”
种秋一袭青衫,双鬓微白,短短数日,竟是有了几分沧桑老态,可见这位国师当下心情并不轻松,继续说道:“俞真意在牯牛山遗址,自己搭建了一座小茅屋,要在那边潜心修行,陛下提出要求,除非是俞真意将湖山派迁入南苑国境内,否则就要动用武力驱逐俞真意,俞真意不予理会,我希望陛下能够再等等,但是陛下没有同意,已经调动兵马,很快就会有万余精锐,围住牯牛山一带。”
老道人只要一天不出现,那陈平安就始终不知道答案。
他有些羡慕妹妹的没心没肺,更嫉妒太子魏衍的洪福齐天。
自陈平安第一次离开龙泉,护送李宝瓶他们去大隋求学,再到莫名其妙闯入这座天下。
陈平安站起身,暮色里,一个孩子走在小巷中,院门没关,他看到了陈平安后,神色木然,低下头,曹晴朗默然且漠然,走入自己的屋子。
虽然知道了自己身处藕福地,可是如何进入,何时进入,陈平安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但是这栋酒楼,就是整条状元巷,都戒备森严,除了披挂甲胄的将士三步一岗,其中不乏有隐姓埋名的高手坐镇,除非是榜上十人的大宗师,恐怕任何人想要刺杀,连这些人都见不到。
魏良笑着点头附和,“陈仙师是山上神仙,自然不愿理会人间纷争。”
那个叫鸦儿的臭娘们,曾经还信誓旦旦对他说,你老死了,我家师爷爷都未必会死。
种秋笑着说了一句,“没关系,反正你陈平安也不像是个谪仙人。”
睡过几个安稳觉?
离别之际,陈平安歉意道:“我暂时还无法离开藕福地。”
两个同龄人,端着碗碟盘子一起回到灶房,她看了眼院子,那个家伙不在,便压低嗓音埋怨道:“油水也没有,还那么咸,你到底会不会做饭?!恁大一个人了,能不能有点出息?”
她只好耷拉着脑袋走出去,被陈平安扯着领子,提鸡崽儿差不多,一手开门,一手将她放在外边,关门前撂下一句,“再敢翻墙,我直接把你丢到京城外边去。”
屋内可以放下心了,可是屋外?
如何搭建好那座长生桥,以及离开这座天下,是当务之急。
陈平安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是暂时实在是没办法去解决。
他过去打开门,看到了蹲在地上的她,正仰着头,双臂环胸,笑眯眯道:“不用管我,外边巷子里更凉快哩。”
院门外站着一个枯瘦小女孩。
陈平安最后在一座高楼屋顶停下,坐下来喝酒,喝到最后,对着天空伸出了中指。
陈平安已经开口说道:“我这次来,是想着既然陛下都亲自来了,刚好有些话,我可以直说了,南苑国可以当我不存在,请陛下放心,如果不是丁婴和俞真意主动找上门,可能这场架从始至终,都没有我陈平安的事情。”
陈平安站起身,原来是种秋来了。
陈平安拎起小板凳,走入晦暗的小巷。
陈平安摘下酒葫芦,“可能还要麻烦陛下送两坛酒给我。”
陈平安想了想,问道:“那个镜心斋樊莞尔?”
想来应该是国师种秋的意思。
曹晴朗走出屋子,拎着小板凳坐在陈平安旁边。
皇帝魏良第一时间望向窗户外边,很是紧张,有些后悔没有喊上国师种秋,毕竟国师跟那人关系不错,是有香火情的。
说到这里,种秋站在一处沟壑边缘,正是当时陈平安以顶峰拳架校大龙、御风而过,一拳将他击飞的位置,笑了笑,“陛下多次拿话试探我,询问你的心性和来历,我既不好欺骗陛下,也不好将你扯入这些俗世恩怨,只说你既不会扶持南苑国,但也不会帮着俞真意,闲云野鹤,只在云深处,是不会与鸡犬为伍的,更不会与它们争食。”
一开始,陈平安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是发现一洲之内竟然有两个北晋国,要知道莲小人儿就是在北晋寺庙内寻见的,起先陈平安还觉得可能是桐叶洲与宝瓶洲风土不同,还专门去状元巷书肆翻阅了许多稗官野史和文人笔札,结果越看越奇怪,还不死心,又去了那家一看就是权贵之家的私人藏书楼,想要通过正史才确定南苑国在桐叶洲的具体方位,还是云遮雾绕,书上始终唯有四国历史。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抬起头,仔细看了看那个家伙的面容,好些酝酿好的说法,竟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安顿好莲小人儿,将坑重新填好后,陈平安走出屋子,坐在檐下的一条小板凳上,摘了酒葫芦,摇摇晃晃,也不喝酒。
谁能想到,举世无敌的老魔头丁婴,会给人宰掉?
魏良摇头苦笑,喝酒解闷。
种秋笑着介绍了一些关于藕福地和谪仙人的历史记载。
皇帝说了个笑话,皇后周姝真和两位皇子以及少女公主,就都马上跟着笑了起来。
细细思量,倍感悚然。
拳罡劲道,妙至巅峰,唐铁意本身就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大宗师,没有受伤,但是狼狈至极。
这座观道观,竟然不是真正的道观,而是老道人行走于人间何处,道观就在何处,这让陈平安哭笑不得。
之后两天,不断有人家偷偷摸摸搬离这附近,状元巷那边的青楼酒肆,一夜之间就清净了下来,门可罗雀。
老道人当时话只说了一半,观道观的确是不存在,但其实可以说整座藕福地,就是老道人的“观道之地”。
如果自己和俞真意当年遇上的第一个谪仙人,是陈平安,会不会如今就是另外一种结局?
那位年纪轻轻的谪仙人陈平安,没有身穿那扎眼的一袭白袍,而是一身南苑国寻常殷实人家的普通衣衫。
院子里扑通一声。
这天黄昏里,陈平安拎了条板凳坐在街巷拐角处,若是以往,这边就会有个棋摊子,两个臭棋篓子厮杀得天昏地暗,旁边无数个臭棋篓子在支昏招。
第二天曹晴朗起床很晚,也没有了晨读的琅琅书声,陈平安便去了那座学塾,想要帮着曹晴朗跟学塾打声招呼,结果一路上行人寥寥,到了学塾,发现闭门,连教书先生的面都没有见到。
曹晴朗哑然,看她不依不饶的模样,他只好说道:“下回我注意。”
有人说过,后者可能是诸多神灵的尸骸。
魏良朗声笑道:“我魏氏招待不周,闹出这么大阵仗,陈仙师恕罪。”
陈平安指了指身后的长气,解释道:“我是背着这把剑,误打误撞进来的,兜兜转转,找了很久,都不知道自己早就身在其中。”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使劲摇头,“我不知道啊。”
这两天,都是曹晴朗自己做饭。
陈平安仔细观察着莲小人儿,灵气如泉水流淌全身,就像缓慢渗入一块干裂的旱田。
不吃辣,不喝酒,不喝着烈酒吃最辣的火锅,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他心中爱慕的那个樊莞尔,再也找不回来了。哪怕眼前道姑,比樊莞尔还要姿色动人,可魏衍反而喜欢不起来。
陈平安递过去蒲扇,曹晴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去。
算是一桌家宴,因为厨子都是客人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
陈平安没理睬她,进门后就拴上了院门,竟是曹晴朗做好了一顿晚饭,孩子聪明且孝顺,虽然之前从未亲自下厨,但是见多了娘亲烧饭做菜,等到他自己独力来做,做出来饭菜,当然不会可口,但是能吃。
脱去法袍金醴后,陈平安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跟丁婴拼死一战,可谓伤透,正因为如此,才会被那么多灵气如海水倒灌,有机可乘,大量涌入陈平安的各大气府窍穴,此时那些灵气盘踞在一座座洞府内,像是一股股藩镇割据势力,因为不涉及之前一口武夫纯粹真气的行走路径,这些个气府城池像是关外之地,形成了“藩镇”各自偏居一隅的格局,多却零散,并未勾连在一起,所以不成气候。
她仍是目不转睛望着陈平安,陈平安拿起碗筷,不想看她。
其实最别扭的还是皇后周姝真,师妹变成了师父,又变成了太平山黄庭。
陈平安知道这个世界,越来越多。
曹晴朗无奈道:“没事,吃吧。”
一位老道人站在翘檐之上,瞥了眼正在酣睡的年轻谪仙人。
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幕,老道人扯了扯嘴角。
小院内,年轻人跟一个孩子轻声说着对不起的时候,其实满脸泪水。
老道人自言自语道:“在你眼中,人间无小事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