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326.第326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  剑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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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

种秋站在在二进主院的檐下,笑着迎接陈平安,身边还有一位正在禀报政务的青年官员,种秋大略给出答复和建议后,两人问答,简明扼要,青年官员见到陈平安后,明显有些好奇,只是国师并未说破陈平安的身份,他也不敢去私下探究,告辞离去。

种秋带着陈平安来到后院,与前边朝气勃勃的忙碌氛围又有不同,一墙之隔,别有洞天,墙角有一大丛芭蕉,浓绿得想要滴水出来,石桌上放着古旧的棋盘棋盒,应该就是这位国师的住处,既不寒酸也不豪奢,清雅简洁,种秋和陈平安在石桌相对而坐。

老道人也如陈平安这般答非所问,“那你也太瞧不起教你道理、传你拳法的人了。你要是一直依循先前的心境走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成为那人一样的处境,茫然四顾,孑然一身,到时候还不愿意求人,唯恐牵连别人,哈哈,大概一个‘死得其所’,还是能够捞到手的。”

种秋笑道:“这位官帽子顶天大的官员,按照你说的,在不妨碍本职事务的前提下,确实可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但是最重要的事情,是应该立即自省,辖境之内,为何街上会出现寻衅斗殴一事。”

宁肯这么多心思去偷懒,也不愿意出一点力气吗?

对于这些,种秋并不干涉。

阎实景率先离开人群,少年兴致不高,蹲在台阶上,有些发愣。

少女眼神熠熠,凝望着这个小师兄的侧脸,“你肯定可以的!大师兄都说你的天赋,是我们当中最接近师父的人,如果给你多练拳五年的话,现在你就可以跟镜心斋樊莞尔、春潮宫簪郎周仕他们一较高下了。”

在陈平安内心深处,这个老道人,比起那个卖葫芦的汉子,一点都好不到哪里去。

少女愤愤道:“前辈你是顶尖宗师,一上来就以势压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切磋,这样的传授拳法……”

心中不平事,可以酒浇之,可世间那么多不平事,又当如何?我陈平安以后,拳越来越高,剑越来越快,那么本事越大,见到了别人的不平事,难道就要事事都去管一管?可要是不管,心里的坎如何过?不也是一桩不平事吗?会不会辜负了齐先生,辜负了书上的道理?辜负了自己是李宝瓶小师叔?

关于这本仙家书籍,还是个隐患,种秋竟然没办法将其毁去,只能小心藏匿起来。

说不定,还会让本来对人间事全然不上心的俞真意,第一次生出扶持傀儡、争夺天下的野心,为的就是能够以天下正统的身份,敕封五岳,然后他就能够将五岳灵气收为己用,成为真正的陆地神仙。

怎么办呢?

少年少女几乎同时摆出一个拳架,蓄势待发。

陈平安笑着起身,和种秋真正离开此地。

陈平安便主动开口,说这会儿京城动荡不安,还要麻烦国师这么多琐碎事情,他愿意做点什么,希望国师只管开口。

阎实景握紧拳头,“今后我不偷懒了,要好好练拳,还要每天求着师父教我更高深的拳法,总有一天,我要那人收回今天所有的话!”

陈平安扑通一声,脑袋重重摔在酒桌上。

不曾想那少年,原本勉强承受得住给外人如此羞辱,却唯独受不得自己视为父亲的恩师“认错”,而且还是为了他们,在少年阎实景心中,师父种秋,是世间真正无瑕的武宗师,还是文圣人。

种秋笑着点头,“正是此理。”

种秋与陈平安说着天下大势,“那位与俞真意打了一个平手的女冠黄庭,已经将镜心斋宗主,转给皇后娘娘。黄庭本人离开了京师,不知所踪,只说她要寻一块风水宝地,好好练习剑术。

种秋打趣道:“差不多可以了啊,你到底要我今天讲几句溜须拍马的言语,才肯罢休?”

种秋转头望向陈平安,后者点了点头。

甚至他们都不是山上人看着蝼蚁的眼神,更像是一个人在看待自己养的鸡崽儿,是养肥了宰掉吃,还是继续养着,只看他们的心情。

少年少女抱拳领命。

一怒之下,少年猛然起身,却不是偷袭那青衫男子,而是怒目相视,“你再来!”

陈平安与那位负责领路的高手道了一声谢,独自走入之后,陈平安发现里头并不冷清,有许多年轻面孔在忙碌,身穿官服,只是按照南苑国的官补子礼制,品秩都不高,堪堪入流的底层官员而已,一间间屋子都坐满了人,手持文书、走门串户的年轻人,大多脚步匆匆,偶有并肩而行,都在聊着事情,见到了佩刀悬剑的陈平安,他们只是瞥两眼就不放在心上。

万千道理不去想,醉倒再说!

这哪里是教拳,分明是指出一条“武道”了。

不管如何,这两种陈平安,种秋都给予敬意。

种秋站在练武场上,对两名弟子说道:“帮你们找了一位前辈,他会指点你们拳法,你们倾力出拳。”

陈平安叹了口气,转身对种秋说道:“有人跟我说过,练拳,看似是修力,是要做那纯粹武夫,可修心真的很重要,既然练拳,就不能再谈什么人之常情。就像种先生你说拳高莫出,我想了一下,很有道理,但是拳高莫出,是种先生你这个境界和修为的人,该做的事情,却只是你弟子该懂的道理而已,懂了这份道理是一回事,当下该如何做,是另外一回事,只有这样,将来才能对谁出拳都问心无愧。”

种秋叹息一声,对陈平安笑道:“是得改一改。”

少年茫然失措,失魂落魄。

少年没有任何犹豫,沉声道:“争取撑过十招,师父看着咱们呢。”

种秋笑道:“要是我种秋不在,事情就会变得一团糟,说明我这么多年待在南苑国朝堂,并没有做好分内事,只会指手画脚……”

种秋感慨道:“如果是你站在了那个位置上,而不是一心与天道争胜的丁婴,该有多好。”

所有人一开始没认出陈平安。

见高山而不见山巅,临江河而深不见底。

陈平安脸色认真,看着那两个人,“身前无人,双拳而已!”

种秋看着这些孩子,有些时候也会为他们的顽劣而恼火,可更多时候还是觉得他们可爱,于是就会觉得这座天下,不是什么藕福地,没有什么谪仙人。

留在种秋身边的两位入室弟子,年纪都不大,尚未出师,天赋极好,心气很高,人品当然没问题,只是从没有真正走过江湖,所以需要有人压一压他们的锐气,种秋近些年压力不小,为了应对甲子之约,尤其是防着丁婴和俞真意两人,很难专心传授弟子武学,种秋担心自己这两个寄予厚望的弟子,终其一生,都只是种秋弟子而已。

陈平安这次出门还是没有穿上金醴,一身崭新的青衫长袍,一是莲小人儿尚未痊愈,还需要如同一座小小洞天福地的法袍,二是陈平安不愿意招摇过市,甚至连养剑葫都留在了屋内,让初一十五护着养伤的莲小人儿,只不过腰间悬佩了长剑痴心和狭刀停雪,如此一来,就像是个喜好舞刀弄枪的游侠儿。

陈平安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过分了,转过头,对种秋歉意道:“我很少跟人切磋,真正的江湖规矩也不太懂。”

陈平安笑了起来。

少年望向陈平安,眼神清澈,笑道:“前辈,可不是我瞧不起人啊,实在是我师父的拳法太高了,若是你教我刀剑,我不会这么说的。对了,我叫阎实景,说话直,前辈别怪罪!”

一位少女在他身后缓缓前行,已经在寻找陈平安的破绽,只是她越走越慢,因为她惊骇发现,那人只是那么随意站立,她根本找不出一点点拳架站桩的漏洞,这种让人难受至极的感觉,跟师父种秋给她的感觉,太像了。

陈平安离开巷子,途经状元巷附近,丁婴和魔教鸦儿先前下榻的宅院,死气沉沉,明显已经弃用。心相寺的香火愈发稀少,至于那座武馆的晨练,倒是比以往更加卖力,呼喝声此起彼伏,教拳的老师傅嗓门尤其大,想来是之前那场大战,既让老百姓感到可怕,觉得世道不太平,却也让江湖子弟神往,若是没点大风大浪,还叫江湖吗?

但是我也要报仇,要完成与剑灵姐姐的约定,要练拳,成为七境武夫,要练剑,修了长生桥去当大剑仙,要读书,要做齐先生那样的人,我还要娶那么好的姑娘做媳妇……

小女孩讨价还价问道:“能不能吃过了早饭再去,我饿,走不动路哩。”

甚至,会有一种“我出拳时,天下武夫,只需仰头感叹一声苍天在上”的自负。

阎实景望向远方,“我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师父也认可。”

种秋又问,“然后?”

少女眼眶通红,竟是哭泣起来,只是竭力与那个喜欢欺负人的陌生人,狠狠对视。

收了拳的陈平安,再没有那种气势,看着两个可怜兮兮的少年少女,有些忐忑了,对种秋问道:“是不是讲得太大太虚了?”

曹晴朗背过了几篇蒙学书籍的文章,就开始去灶房烧饭,陈平安说他今天可能会很晚回来,曹晴朗点点头。

小女孩凝视着陈平安的侧脸,看不像是在开玩笑,就哦了一声,故意摇摇晃晃站起身,贴着墙根绕过陈平安,走出院子,离开巷子后,蹲在街巷拐角处,蹲了半天,这才一路撒腿狂奔回到院门口,额头已经有了汗水,弯下腰,双手叉腰,对着那个还在走路的家伙,大口喘气道:“还没开门呢,我问过一位大婶啦,说那夫子给之前的打架吓破了胆,近期都不开门。”

陈平安淡然道:“回来之后,再把灶房里的水缸挑满,就有饭吃。”

种秋轻轻点头。

少女正要开口提醒师兄阎实景要小心,后者已经轻声道:“已经看出来了,我又不是傻子,能够跟咱们师父并肩而行,在咱们南苑国,有几个家伙拥有这份脸皮?”

这个年纪不大的青袍男子,必然是一位境界卓然的武学宗师!

陈平安有些讶异,在那些人当中发现了一个熟人。

少女愤懑道:“我就不信他对上咱们师父,俞真意,还有那个丁老魔,也敢说这样的大话,说得轻巧,出拳而已!”

陈平安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我胡乱想的一些东西,不一定适合种先生你的弟子。”

陈平安是去找种秋,是要再麻烦这位南苑国师一件事。

回去路上,跟种秋讨教了许多这方天地的武学拳理,陈平安受益匪浅。

老道人喝着酒,吃着下酒菜,随口道:“这当然,既然进了藕福地,你如果本事不济,死在陆舫或是丁婴手上,除非是陈清都和老秀才联手,我才会捏着鼻子放你,不然你就乖乖待在这里转世吧。所以,你应该敬自己一杯酒,敬自己活了下来。”

陈平安摇头。

皇后周姝真很快就会‘因病去世’,去坐镇镜心亭,为此皇帝陛下也无可奈何。敬仰楼那边,近期出现了叛乱,与魔教三门残余勾结,周姝真已经完全失去掌控,敬仰楼对江湖放出话来,从今往后,敬仰楼不再评定天下十人。那位北晋大将,唐铁意,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投靠我们南苑国。”

至于这两个傻孩子,将来能走多远,或者能否走上这条武学登山路,既看天赋,也看机缘,种秋多说无益,其实说了也没用。

陈平安害怕那少年少女从此习武之心,如心镜裂缝,小心酝酿着措辞,虽然不太擅长,还是尽量安慰道:“练拳之人,除了能吃苦,还要心定,出拳才能快而从容,一往无前,那么总有一天,无论是遇上我,还是你们师父这样的天下第一手,或是丁婴这样看似无敌的对手,你们都可以出拳很快,最快。”

府邸没有悬挂匾额,在崇贤坊也不算大,三进院子而已。

当初被小女孩从屋子里偷走的那一大摞书,虽然都是些寻常书籍,两本倒悬山购买的神仙书都放在了方寸物当中,但是陈平安还是想要拿回来,因为每本书的扉页上,都写了陈平安购于何地、何时,以端端正正的小楷写就,这些四处收集而来的书籍,对于陈平安而言,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种秋摇摇头,若有所思,轻声道:“我传授弟子拳法,因为害怕他们犯错,所以太过奉行‘拳高莫出’四字宗旨,初衷是希望他们不要与人在江湖上做意气之争,不要仗势凌人,出拳没有轻重,更多是想着他们将来投身沙场,最少有十年的时间报效家国,所以门内弟子,其实一直被我压着心性,现在看来,不能说错了,可终归是扼杀了他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可能性。”

种秋望向弟子二人,阎实景他们可就没这份待遇了,“今天不用练拳,好好想一想为何不敢出拳,想明白了,再练拳不迟。”

四步之后,两人就已经踉跄后退,汗流浃背,脸色惨白。

睡梦中,好像有人问他,见过最大的江河后,觉得如何,陈平安醉醺醺,笑哈哈回答说水那么大,鱼儿一定大,以前小宝瓶总抱怨自己的鱼汤太淡,下次一定钓一条大鱼儿,加足够的盐!

老道人嘴角扯了扯,不再以道法从壶重汲取酒水,而是亲手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又问道:“那么多高山,风光如何?”

陈平安一巴掌拍在桌上,依旧醉话连篇,喃喃而语,我不知道啊,不过书上有句话,我见青山多妩媚……可是我走过很多山路,雨雪天气难走,太难走了……

老道人放下酒杯,望着对面的陈平安,没好气道:“齐静春怎么教出这么个酒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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