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351.第351章 白猿拖刀,君子一言  剑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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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它如果再在太平山滞留片刻,就会很麻烦,真正的天大麻烦。

井狱旁边,还有一位年轻女冠。

同时一手抖袖,从太平山东南西三个方向,升起三道剑光,最终一一悬停在金身法相身侧。

女冠黄庭之所以被视为惊才绝艳的修道美玉,就在于她初次跟随同门师兄师姐靠近井狱,在所有人都在苦苦支撑不被煞气倒灌气府之际,她浑然不觉异样,偷偷摸摸走到了井狱边缘的入口处,如果不是当时那位负责盯着晚辈修行的太平山老道士,赶紧过去拎着小女孩的后领,说不定黄庭在九岁的时候,就已经步入井狱。

当初钟魁尚未及冠,早早跻身书院贤人之后,由于一年到头放浪不羁,在大伏书院很是“声名狼藉”,不被许多性情古板的老夫子喜欢,如果不是山主近乎宠溺的庇护,早就给摘掉了贤人头衔,成为书院的贤人和君子,可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每过几年都有一场大考,钟魁当初大醉酩酊,昏睡了三天三夜,竟是直接缺考,大伏书院上了岁数的那拨教书匠们,或是看不惯钟魁的随心所欲,或是愤怒他的挥霍才华,或是怀有天降大任、必苦其心志的初衷,所有贤人君子联名上书,要求山主剥夺钟魁的贤人身份。

这就是一名十二境剑修倾力而为的下场。

蓦然抬头。

这天深夜,陈平安没来由心情烦躁,便来到驿馆屋外的院子里,练习剑术。

白猿瞥了眼一扫之后、神仙也救不得的青衫书生,终于沙哑开口,这是它第一次说话,缓缓道:“也算慷慨就义。”

下笔极快。

代价之大,无法想象。

圣。

那枚象征君子身份的玉佩,早已将此地情形穿回书院。

太平山的这口井狱,是一口巨大水井模样的建筑,井壁开凿有一条不断向下的栈道阶梯,旋转向下,阴气森寒,就像一座直达阴冥的无底洞。

太平山上,风卷云涌。

陈平安最后问道:“一千年不够,一万年够不够?”

井狱之中,便响起了无数的磕头声响。

山头震颤之后,井狱底层好像没了拘束,弥漫整座井口的冲天煞气轰然而起。

巨猿双手血肉模糊,巨大身形不断向后倒滑出去,最终握不住那古剑,挣脱束缚,钉入它心口,透体而出。

这位道人,正是太平山当代宗主的祖师伯。

他站起身,陈平安跟着站起身。

一尊金身法相拔地而起,几乎要与高耸入云的太平山等高,高高举起一臂,山头升起一轮圆月玉盘,被伟岸如山岳的老道士握在手中,往南方照去。

毕竟它出关之时,其实就已是仙人境的剑修。

四个金字,一支小雪锥,俱已销毁。

老道士点头道:“只要不是要贫道也给你磕头,都成。”

文字确实是有其力量的,最少对于书院弟子而言,尤为如此。

整个太平山,她比谁都更加愤怒。

钟魁的阴魂微笑摇头,嘴唇微动,并无话语在浩然天下,但老道人自然知晓话语内容,“老真人不用愧疚,是我自己该有此劫难,逃不过去的,不是在这太平山,也会是在大伏书院,在桐叶洲的任何地方。”

这逼迫白猿不得已显出数百丈法相,双脚重重踩踏山河,双手死死攥住了第二把古剑。

以至于从井狱散发出来的煞气,被强行压往下方,镇压其中的妖魔鬼魅,一个个凶性大发,嘶吼起来。

被镇压在井狱中无数年的妖魔,在经历过短暂的震惊、茫然后,发出无数大笑声。那些想着要将太平山屠戮一空的妖魔邪祟,正要冲出井狱,这股气势惊人的妖邪气焰,突然出现凝滞,开始犹豫不决。

————

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头白猿,不愧是当了为太平山护法三千年的镇山供奉,竟然能够让大阵暂时停歇。

只背着一把剑鞘的白猿遥遥站在井口对面,没有说话,它只是伸出三根手指。

可是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在那之后,黄庭跟太平山长辈斗智斗勇,总算在十一岁的时候,成功摸进了井狱,结果差点死在井狱深处,下不去,出不得,晕厥过去。

白猿以双手拖刀之姿,掠过井狱的大半座井口,直扑钟魁。

陈平安抬起头,望着钟魁,缓缓说道:“但是我答应过别人的事情,一定做到,对齐先生是这样,对你钟魁也是这样。”

是一袭古怪红袍的君子钟魁,身边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士。

一挥双袖,袖中两阵秋风,将那些太平山道士悉数裹挟其中,一个个抛向远处。

钟魁阴魂抬头一看,惨淡而笑。

在钟魁停步之时,寒冬时节,竟有一阵秋风,携带了那位圣人亲口赞誉声的“善”字,响彻大伏书院。

只是人已死,只有一缕随时都有可能消散天地间的孱弱阴魂,又有何益?

不但如此,还有一支小毛笔,晶莹剔透,并非实物,浮现在钟魁身前。

留在太平山上的百余位道士,没有袖手旁观,几乎都是山门中辈分最低的道士,许多还是脸色惨白却眼神坚毅的小道童。

那太平山祖师爷更是狠辣,竟然由得两把祖传古剑玉石俱焚,在空中炸出一团惊世骇俗的光芒,这位老道士仍然毫不犹豫地控制其余两剑,一剑直直穿透无论如何改变路线都避之不及的白猿,可白猿仍是没有让那剑直接刺透头颅,而是由它从背心处一穿而过。

确实当得起这份赞誉。

钟魁有些迷糊,“嗯?”

钟魁刹那之间就退至数十丈外的一处井狱边沿,双袖鼓荡,秋风肃杀,小小两只青衫袖口内,充斥着沙场秋点兵的雄浑气势。

钟魁双指悄然捻住一张青色材质的符箓。

老猿曾经一次次带着她走入井狱深处,砥砺剑心,助她修行。

下五境修士甚至只要靠近井狱附近,就会被井狱积攒无数年的煞气,扰乱气机、侵蚀体魄。

老道士原本想要收起金身法相,二话不说,金身法相微微屈膝,然后高高跃起,双手将那漩涡给直接打碎了。

太平山道士是如此。

与此同时。

浩然天下的练气士,可能还不太清楚一名剑修大妖的可怕,毕竟虽然妖魅精怪数目众多,可是真正的大妖稀少,可是剑气长城那边,一头剑修大妖的棘手程度,已经用无数人族剑修的慷慨赴死,领教过它们的恐怖杀力和血腥手段。

第三个字,有。

如果说练气士是天底下最叛逆的窃贼,胆敢叫板那天道循环的生死定数,那么剑修,无疑又是练气士中最不讲理的存在。

一君子一大妖之间,蕴含儒家圣贤文章真意的玉佩粉碎后,数以百计的金色文字缓缓消逝人间,像是落了一场金色的小雨。

阿良为何强大,为何在剑气长城拥有无数的仰慕者、拥护者,就在于阿良在剑气长城砥砺百年剑道,面对同境界的上五境剑修大妖,从来无敌,不但无一败绩,还有追杀对方数万里,甚至是当场阵斩的记录。

妖族敬重且崇拜最强者,即便对自称剑客的那个阿良恨之入骨,但是当有一位巅峰大妖提出阿良战死后,可在蛮荒天下的葬身之处,以剑做碑。

相传圣人造字,鬼哭神泣。

若是钟魁能够同时驾驭两座太平山护山阵法,则两说。

老道士点了点头,“白猿死前,你黄庭都不得归山,要么提着它的头颅回来,要么就干脆死在外边好了。那两把镇山古剑,你可以借用一甲子,之后就凭自己本事追杀白猿。”

钟魁深呼吸一口气。

已经足够震慑半洲之地的明月镜,它的真正用处,外人打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它的存在,只是方便太平山找出对手,仅此而已!

老道士突然眼神讶异。

太平山北方远处,出现一粒光点。

老猿缓缓前行,闲庭信步,来到了隔着一口井狱的边沿。

鲜红官袍披在钟魁身上。

钟魁真身一死,太平山之巅,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隐约有一尊头顶帝王冠冕的巨大身形,冷冷俯瞰太平山。

那支小雪锥悬停在钟魁身前,分明已经与钟魁阴魂融为一体。

除非元婴境界的钟魁是那道祖佛祖转世,否则中间隔着一个玉璞境,还涉及到中五境和上五境之间的天堑,钟魁如何能活?

大概是说杀你钟魁,只需三剑而已?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钟魁心虚道:“驷马难追?”

白猿眼神漠然,看着这个被视为有望成为某座学宫大祭酒的年轻书生。

一颗堂皇正气的金丹早已不存,一尊品秩极高的元婴更是消散。

井狱附近,老道士身前,出现了一道飘摇不定的阴魂,正是脸色雪白的青衫书生,君子钟魁。

他双袖中的秋风,品相比那求而不得的翻书风,还要高。

结果那天正值冬日大雪,钟魁光脚行走于雪中,朗声口诵某位圣人的一篇道德文章,并且以仰头问天之狂徒姿态,向那位圣人询问文章中的疑惑,最后钟魁自问自答,神色颇为自得。

最后他开口说道:“老真人,我有一事相求。”

背剑白猿委实果决,伸手取出背后四剑之一,驾驭它冲向其中一道碧绿光彩。

这位太平山的仙人境祖师爷,手持那好像可与天上明月争辉一二的明月光明镜,巡视片刻,终于仍是照见了那头已在千万里之外的远遁白猿,

钟魁更是如此。

故而那头老畜生才会有杀妖就是杀人一说。

老道士摆摆手,洒然笑道:“修行一事,境界什么的,算个屁,归根到底,还要让自己觉得……爽!”

祖师爷在去藕福地接回黄庭的路上,宗主去了扶乩宗堵截那头十二境大妖,住持太平山事务的元婴地仙在下山之前,就将护山大阵的中枢控制,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钟魁这位外人,不为大伏书院君子身份,只是信得过钟魁而已。其实这种行为,大有僭越嫌疑,而且极有可能泄露太平山的内幕天机,可是太平山上上下下,毫无异议。

老道士沉声道:“是我太平山对不住你,钟先生。贫道无颜面对大伏书院。”

第四个字,云。

那把出鞘古剑加速下降。

在太平山外游荡不定的那抹白虹,再度破开一层无形的山水气运,激荡而至,从天而降,直直落向钟魁的头顶。

有个浪荡不羁的读书人,蹲在埋河水面上,觉得女鬼漂亮,便拔着女鬼的头发,想要见她一见。

但是这头白猿所背之剑,恰好就是四剑之一。

最后她是被一位黑衣白猿,丢出了井狱。

说完之后,老道士便有些神色落寞。

钟魁当天就跻身君子,无人胆敢质疑。

那长剑剑尖,与瀑布撞击后,迸发出无数电光火。

天下唯有一人例外。

老道士微微诧异,随即痛快大笑道:“这马屁,爽也!”

所以关于阿良飞升离开浩然天下,去跟道老二在那化外天魔横行无忌的奇怪地方,打得天翻地覆,浩然天下的练气士都觉得阿良会是虽败犹荣,反而是蛮荒天下的妖族,绝大部分都坚信那个死一万次都不够的剑客阿良,会打得那位“真无敌”变成了真有敌。

老道士喟叹一声,他原本已经拼着强行更改、衰减太平山的山水气运,也要强行搬动整座太平山的“法相”向前数百里,就为了维持住仅剩两把仙剑的威势,但是一旦如此作为,山腰处井狱旁边的书生,恐怕真要连一线生机都失去了,毕竟方才他使出金身法相后,真身始终留在原地,帮助钟魁凝聚仅剩的魂魄,试图逆转乾坤,使其“还阳活人”,这本就是逆天行事,会惹来冥府酆都的震怒,只要太平山气运一动,说不定酆都就要趁机而入,直接夺走钟魁所剩不多的残留阴魂。

但是白猿真正忌讳的,不在这座已经被动了手脚的阵法,而是太平山真正的杀手锏。

仿佛太平山井狱旁,竖起了一张张巨大的典籍书页。

陈平安后退数步,飞剑初一和十五已经掠出养剑葫。

白猿看也不看那位金丹修士,随手一拳,拳罡就将一名世俗眼中的金丹地仙,打得身躯碎裂,金丹崩坏。

钟魁神色凝重,在心中默念一篇圣贤文章。

就连将其炼化千年的白猿都感应不到。

再不给这位书院年轻君子任何希望。

言出法随。

倒不是说钟魁写完完整篇章后,白猿就无法应对。

陈平安怒道:“就这样?死了?!”

说到最后,陈平安嗓音越来越低,神色恍惚,轻声问道:“怎么就死了呢?”

怎么自己心目中的读书人,都死了?

陈平安下意识去摘下了养剑葫,又默默别回腰间。

陈平安心一紧。

秋风入袖。

钟魁再次笑容灿烂起来,“桐叶洲,鬼物,钟魁!我有个朋友,姓陈名平安!”

陈平安瞪了他一眼,然后也笑道:“宝瓶洲,剑客,陈平安!我认识一位正人君子,叫钟魁。”

远处。

太平山的那位祖师爷老道,抚须点头,赞赏道:“百年千年之后,今夜相见,就是一桩美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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