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

正月初十。

一直沉默寡言的金粟皱了皱眉头。

老人使劲朝她眨眼。

临走之前，黄庭拍着裴钱的小脑袋，然后伸出手指捏着黑炭小丫头的脸颊，一边摇头一边惋惜道：“多聪明一孩子，咋就长这么不俊俏呢？”

一开始那些夫子先生还会停下脚步，刚露出笑容说几句谆谆教诲，已经不见了那抹红色身影，后来就习惯了，就笑着应一声，再最后，就笑着摇头，不停步继续前行了。

陈平安无地自容，“大概是每天让她读书抄字，她从书上自学的吧？”

黄庭雷厉风行，聊完事情后，就准备御剑北去。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大概就是说这个家伙了，不再是当年那个爱喝酒的少年郎，泥土气和少年稚气都已褪尽，取而代之，是一种……从容。

既然裴钱吃不住习武的苦头，就试试看这条体魄不太吃苦、只看剑道天赋高低的路子，她能不能走，至于能走多远，陈平安根本没奢望。

老龙城又有乡俗名为“石不动”，还有老鼠嫁女的典故。

在裴钱眼中，这些长得漂亮水灵的姐姐们，从姚近之到隋右边再到眼前这位，都是大大的钱袋子嘛，听郑大风说世间有种小玩意儿，叫搬财小鬼，是精魅鬼物之一，裴钱觉得挺像自己的。

她虽然对范二没有男女情爱，可是范二终究是未来范家家主的“不二人选”，如今桂岛其实就已经记在范二名下。这位负剑的女子武夫，按照陈平安的说法，是他的门客之一，说好听点是家族供奉客卿，说难听就是侍卫扈从。只不过如今老龙城风云变幻，桂姨叮嘱她要谨言慎行，虽然隋姓女子不敬范二，金粟心中有些不满，可仍然没有多说什么，今日拜年，没有她说话的份，这一点，金粟心知肚明，即便她是老龙城地仙之一“桂夫人”的唯一弟子。

裴钱笑出声，“刚才我骗人，其实还没懂哩。”

黄庭大笑，说不疼。

陈平安咳嗽一声，“裴钱。”

论辈分，蹲门口这位，比她所在太平山的老天君还要高半截，与桐叶宗的飞升境杜懋是差不多辈分的。

剑气长城那边的年轻一辈子剑修，只有宁姚在内一小撮人，所学剑气十八停，才是阿良修正完善过的。

陈平安看着这样的裴钱，便想起了那个喜欢喊自己小师叔的红袄小姑娘。

当天黄昏，裴钱很是愧疚地找到陈平安，说她果然有些笨，就这么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儿，她练了这么久，才做到了剑气第三停，再想要往前就做不到了。

这是阿良修改过的剑气口诀。

黄庭便多待了一天，传授了裴钱一套剑术和一招刀法。

陈平安却不太乐意，一方面是心疼来之不易的金精铜钱，另外则是郑大风早就说过，一旦跻身武夫炼神三境金身、远游、山巅之后，山上仙家的身外物，就会越来越鸡肋、甚至是沦为累赘。

范二一开始觉得挺像范先生的口气，越听越不对劲，范二立即满脸恼火，后悔不已道：“也怪我那画师，擅自曲解了我的意思，我的本意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然先生一心仰慕隋仙子的风采，我这做弟子的，总要做点什么，便与那画师说了隋仙子的神仙姿容，要他作一幅泼墨写意的画像……”

李宝瓶，觉得自己在山崖书院过得还凑合。

至于苻畦会拿出哪件半仙兵，值得期待。

陈平安询问黄庭之后的打算，她说本来想去中土神洲游历一下，只是老天君死活不答应，说她要敢去，他就敢上吊，只需她在宝瓶洲和北俱芦洲中选一个。黄庭直言不讳，跟陈平安说她觉得宝瓶洲太小，俱芦洲剑修多如牛毛，正好她去磨剑，说不定就能跻身玉璞境了，总不能让一个从宝瓶洲这种小地方冒出来的剑修魏晋，让桐叶洲所有剑修颜面尽失。

论修为，如今杜懋尸骨无存，大道崩塌，有无魂魄剩下都难说，眼前老头作为桐叶洲战力第一的仙人境，玉圭宗什么事情都没做，就莫名其妙成为了桐叶洲第一大仙家，老人的身份更是水涨船高。

所以陈平安教了两遍后，说了所有注意事项后，就让裴钱拿着那幅图画自己研习去。

白猿背剑术，白猿拖刀式。

这天，灰尘药铺，依旧云淡风轻，裴钱在看陈平安在院子里练习六步走桩。

陈平安心情沉重，点头道：“想得到。”

陈平安又是一板栗下去，板着脸教训道：“学一件事情，不要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

隋右边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满脸讥笑，“这位范家画师真是丹青圣手，只凭范公子的三言两语，就能画得如此传神。”

送了桂夫人一行人离开小巷，最后这一路，陈平安和金丹老剑修马致并肩而行，向这位范家供奉讨教了一些养剑之术、炼剑之法，马致自然坦诚以待。

只是大骊王朝明显小看了一位飞升境大修士，违例离开山头需要付出的本钱，以及想要获得的报酬。所以大骊皇帝给再多的金精铜钱，陈平安收得只会嫌少不嫌多。

黄庭说到这里，难得有些苦涩之意，道：“井狱妖魔逃散四方，同门下山降妖除魔，这场仗，打得实在是太惨了些。”

灰尘药铺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稀客。

裴钱已经学会每天早些抄书，不再磨磨蹭蹭拖到睡觉前，这大概也跟陈平安如今每天盯着她抄书有关系。

太平山女冠黄庭。

真是个会躺着享福的老头子。

裴钱记性之好，比陈平安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点画卷四人早就领教过了。

赵氏阴神更是束手而立，神态恭谨，它没有烧香敬香，但是跪拜大礼，做得一丝不苟。

郑大风老怀欣慰，这名弟子算是出师了。

裴钱瞪大眼睛，是真真切切给吓到了。咋的，天底下的夫人送礼物都是这般豪爽的，一见面就要送人宅子？难道天底下的女子都是岁数大一些，就变得越来越出手阔绰？

只是无意间看到了在院子里练习绝世剑法的裴钱，黄庭想到还亏欠着陈平安，心里难免不太痛快，得知裴钱是陈平安的“开山大弟子”后，便问小女孩想不想学桐叶洲最快的剑术和刀法。

陈平安当时没给出答案，笑着让裴钱先抄完书，等到裴钱写完最后一个字，默默酝酿许久的陈平安才告诉裴钱，这是一句很劝人向善的言语，不过当一个人还需要为了活下去而努力的时候，就顾不得这些，也千万别计较这些。可如果当一个人衣食无忧了，又信佛，有这份慈悲心肠，就可以做了。但若是看到别人饥肠辘辘的时候，在春季捕捉鱼鸟果腹，就跑去跟人说这道理，则又不对了，连对人的恻隐之心都没有，何谈对天地万物坏有怜悯之心？所以归根结底，道理还是那个道理，可事分先后。

一旁郑大风，朱敛和外乡老人，耳朵里听着这些个消息，眼睛都偷瞄着黄庭。

陈平安赶紧喝了口酒压压惊。

裴钱立即挺直腰杆，稚声稚气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命不敢违也，不然就是不义不孝也。”

然后金粟还发现了一块小黑炭杵在陈平安身边，这枯瘦小女孩一双眼睛极大，转的贼快，偷偷摸摸看她金粟，更看她的师父，桂夫人。

屋内郑大风咳嗽一声，不动声色道：“养精蓄锐，修身养性嘛……以后这种缺德事，要少干。”

桂夫人坚持要送见面礼给裴钱，陈平安拗不过，只得让裴钱收下，自然还是他代为保管，裴钱无需陈平安发话，双手毕恭毕敬收过香囊后，鞠躬致谢不说，还开始说起了讨巧的喜庆话，例如祝愿桂夫人福寿安康、永葆青春之类的，桂夫人听着挺受用，揉了揉裴钱的小脑袋，说你师父陈平安在桂岛上已经有栋挂在他名下的宅院，渡船上还有座名为“蟾宫”的小别院，就干脆送给你好了。

很快就是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元宵节，小姑娘有些想家，爹娘爷爷，大哥二哥。

当然还有小师叔。

小师叔好久没有寄信来书院了。

这让李宝瓶有些伤心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