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387.第387章 又一年春  剑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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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东山坐在桌旁,看着站在门口的负剑女子,微笑道:“很简单,不忘本。”

陈平安笑道:“这里是仙家客栈,哪有敢祸害客人的精魅。”

“老者”石柔总算抖掉一些脂粉气,走路不再似女子腰肢扭动,没了自然而然的秋波流转,也不会不自觉地捻起兰指,终于像个正儿八经的白发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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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东山以拳击掌,忧心忡忡道:“别啊,这张符箓是引路符,又不能抵御鬼魅精怪的,说不定反而会吸引其它树魅的注意力,觉得你是在挑衅它们呢,到时候草精怪,浩浩荡荡跟着枣树精魅,一起去你屋子做客了,到时候你床边啊,床底啊,全是。”

崔东山翻开桌上那些青鸾国文人撰写的书籍,越看越火大,重重合上书本,骂骂咧咧,“狗屁的三日不读书,便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看这些玩意儿,老子像是脸上给人抹了一大把屎,还他娘是拉稀的屎。”

住在这边,很烧钱,只是物有所值,有了许多千金难买的实惠,比如一些佛道之辩的山上内幕趣闻,以类似官府邸报的形式,客栈伙计每天都会赠予客人。除此之外,每间屋子,都有几样讨巧的小灵器物件,顶着仙家灵器的头衔,其实多是零零碎碎的边角料打造而成,总计价值两三颗雪钱,可以任由客人带走。

陈平安转身就走,想起一事,又在在门口说道:“在我离开后,你别拿着油灯,躲在被子里看书。”

松开五指后,石柔瘫软在地,浑身颤抖,大汗淋漓。

她有些想不明白。

崔东山嗤笑道:“这可不是先生教的,是我自学成才。”

崔东山笑问道:“裴钱,你跟魏羡关系不错?”

魏羡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我跌境损失更大,还是你丢了师徒名分更惨重。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这幅画卷是你崔东山的障眼法?陈平安是什么人,想必你我心知肚明。”

“我有个不情之请,恳请宁姑娘考虑。”

裴钱再拿出那张陈平安很后边赠予她的阳气挑灯符,又贴在额头上。

陈平安听完后,开怀而笑。

崔东山伸出双指,捻起一只拇指身高的偷钱小鬼,然后放在手心,双手合十,胡乱揉捏一番,看得那道行微末的山泽野修一阵眼自皮颤,得嘞,算是阵亡了麾下一员大将喽,哪里经得起给人这么搓圆捏扁的,他养出来的这些个偷钱小鬼,品相极低,不然也不至于连殷实人家的门神那一关都迈过不去。

崔东山站起身,一闪而逝,留下一个兴奋不已的山泽野修。

魏羡眼神炙热,“国师大人,能否告知在下,具体是如何以大骊一隅之地,吞并一洲半壁江山?”

可石柔仍然是这支队伍里最不讨喜的那个,江湖地位恐怕连黄牛都不如。

第二天清晨时分,一行人开始继续赶路,去往青鸾国京城。

一副相当于仙人境体魄的琉璃金身,不输九境武夫的雄浑体魄,照理说如今不过地仙境界的崔东山这一抓,不过是给石柔挠痒痒才对,可崔东山明显用上了秘不示人的某种神通,神魂激荡,如五股强劲罡风吹拂石柔的神魂根本,痛得石柔那张沧桑脸庞扭曲,泪流不止。

陈平安趴在窗口上,笑望向窗外。

崔东山感激涕零道:“不曾想在先生心目中,学生已是如此善解人意的人物,先生愿意信任学生,学生岂敢不效死?!”

陈平安听得仔细,这才稍稍减轻了那份面对“杜懋”的不适应。

崔东山从小碟子里边捡起一颗枣子,轻轻砸在裴钱额头上,“小样儿,跟我斗?”

她缓缓收起画卷,捧在怀中,神游万里。

陈平安笑道:“你现在这么想是没错的,但是还需要看更多的书才行,不要觉得这会儿就已经得出正确答案了。”

崔东山一脸嫌弃,挥手赶人,“这都想不明白,还敢奢望以纯粹武夫之身,早早温养出本命飞剑的胚子?”

崔东山抬起另外一手,对着石柔额头屈指一弹,如洪钟大吕响彻石柔心扉。

崔东山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握拳,“你魏羡不看过程只看结果,四人当中,你是最大的臭棋篓子,却也是无意中最近棋理之人,终有一拳,迟早要砸在我家先生要害处,不如我今天先将你打死了事。”

崔东山眼神深沉,“你在等机会,陈平安在等你出手罢了。有可能是这样,有可能不是这样,但是可能性比较大。”

裴钱哇了一声,“师父真是天赋异禀唉。”

崔东山笑问道:“先生想得通其中关节所在?”

屋内颇像是一场庆功宴,不过也就当局者三人,一壶桂酿而已。

崔东山收起光阴画卷走马图后,也没有开口说话。

裴钱有些慌张,“只是‘可能’?”

崔东山仍是像先前那趟离开大隋京城后,两人结伴游历,偶尔会消失一段时间,陈平安从不过问。

陈平安确实没什么下棋天赋,只是没有就此丢弃一边,也没有钻牛角尖,耽误拳法剑术,每天拿出差不多一个时辰跟崔东山学棋。

吓得裴钱立即拿出那张心爱符箓,重重贴在额头,然后双臂环胸。

隋右边径直问道:“你要我付出什么?”

陈平安一笑置之,没有解释其中缘由。

崔东山伸出双指,那把从眉心掠出的金色飞剑,绕指飞旋,最后竟是画出一道早已失传的金色符箓,就像是在崔东山指尖绽放出一朵气象庄严的金色莲。

陈平安点点头。

说到这里,裴钱立即住嘴,生怕陈平安生气。

石柔想要开口求饶,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手指,不断靠近她的眉心处。

崔东山抓起一颗香梨啃咬起来,含糊不清道:“只不过学问是学问,为人是为人,有些关系,却无绝对关系。所以这才有了世事复杂嘛。一个人如何活,跟读了哪些书,读了书有无用,都是自己的缘法因果。世上笨蛋实在太多,不知道读书一事,首要之事,是让我们更多认识这个世道,白瞎了三教百家圣贤们的苦口婆心。圣人传授学问,一本本经籍,就像一盏盏悬挂夜间的灯笼,道路有不同,灯笼有明暗大小,只可惜世人自己睁眼瞎。”

老龙城那场厮杀,战场被割裂得厉害,所以画卷四人并没有见过桐叶宗杜懋,至于一直待在黄纸符箓当中的枯骨艳鬼石柔,亦是不曾见过,所以当杜懋这副仙人遗蜕现身后,隋右边他们都被蒙在鼓里,只当是崔东山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拎出来的外人。

他睁开眼,站起身,走到窗口。

魏羡问道:“国师又想要什么?”

隋右边皱眉道:“怎么说?”

积少成多,不嫌少。

裴钱委屈道:“我没说偷书就对啊。”

石柔缓缓抬起头,满脸悲苦,看着这个貌若神人却心思缜密且歹毒的仙师,喃喃道:“世间怎么会有你这么可怕的人?”

府邸邻近山崖,视野开阔,可以远眺。

崔东山坐在桌旁,没好气道:“我不会陪着先生一路走下去,在我离开后,记得别浪费了这副最能抗揍的身躯,要是在你没有竭尽全力的前提下,我家先生受了伤,无论大小,我就将你那点道种灵光从你神魂深处,摘出来,再拿去种植在一个僧人身上。”

崔东山伸出大拇指,“不愧是朱敛所说的铁骨铮铮。”

石柔满脸匪夷所思,终于流露出巨大的恐慌,那是比生死更大的惊惧。

说去年末,李槐这个小愣子跟同窗起了争执,一本书院刚刚分发的书籍,给同窗拿了去,说是他的,李槐又拿不出证据来,结果李宝瓶刚好路过,立马断案,她用了个法子,拿过那本书,对李槐两人说,反正说不明白,撕成两半好了,一人一半。李槐急眼,另外那个孩子则高高兴兴答应下来,于是李宝瓶就将书本丢给了李槐,狠狠揍了另外孩子一顿,一直在远处袖手旁观的一位老夫子,哈哈大笑,那个孩子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哭着去跟老夫子喊冤告状,结果又挨了一顿板子。

仙师下榻之地,必然静谧疏远,而且打点好官府关系后,可以打造藏风聚水的阵法,灵气充沛远胜市井坊间。

到了这座名为百苑的仙家客栈,据说掌柜是位中年男子面容的观海境修士,只是没有在陈平安他们跟前露面。客栈占地颇大,而且种了许多奇异草,沁人心脾。由于佛道之辩马上就要在不远处的京城召开,郡城这座仙家客栈,所剩房间不多,裴钱再次跟隋右边睡一间,卢白象和朱敛魏羡三人挤一间,崔东山和石柔,陈平安是唯一独占一间屋子的。

崔东山一挥袖子,一幅画卷落在魏羡身边的桌上,还有三颗金精铜钱。

陈平安对此不置可否。

也有诸子百家的不少练气士,被视为真人修道,重视道统学脉而轻视修为实力。

无意间见着了一位穷酸下五境野修,正在用不入流的小鬼偷钱术,驾驭十几只鬼灵精怪的小家伙,去偷一户市井人家的钱财积蓄,仿佛蚂蚁搬家,三三两两合力搬着铜钱和碎银子,修士蹲在墙根下,掂量着两三颗最值钱的碎银子,笑得合不拢嘴。

裴钱可怜兮兮道:“万一呢?”

那位齐先生笑容温柔,点头说可以。

朱敛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又跟崔东山讨教了两次,想法很简单,就想确定这个家伙到底拥有多少件仙家法宝。

魏羡收起架势,坐回位置,“就凭国师大人愿意在这屋子,与我魏羡一个必输之人,浪费这么多口水。我身上总有国师认为值钱的东西,今天没有,以后也会有。”

她曾经在彩衣国城隍庙内的那块石碑上,轻轻哼唱过一首被陈平安误以为是彩衣国古老乡谣的诗歌,她本以为数百年前的陈年旧事,加上一切痕迹都被宝瓶洲各方势力合力销毁,早已不会有人知晓内幕,而且就算是偶然从杂书上看到这些诗歌残篇,又如何能够准确推断出她的真实身份?一下子抓住她这头小小女鬼的真正死穴?

崔东山一拍桌子,“还不滚去自己屋子,杵在这里作死啊?信不信我将你裤裆里那玩意儿剁下来,再让你吃下去?”

崔东山哀叹一声,“不行啊,你这张符箓是宝塔镇妖符,草木成精,不吃这一套的。”

崔东山大步向前,一手负后,一手握拳,“错杀便错杀了,杀得你境界跌到不能再跌,等到我家先生伤势痊愈,再顺势破开五境瓶颈,你到时候再想出手,已经做不到了。”

崔东山一挑眉头,“不愧是当过皇帝的人,见微知著,比卢白象聪明不少。”

裴钱在抄书的时候,几次搁笔休息,扭动手腕,都看到陈平安对着那碟子枣子、香梨发呆。

魏羡松开桌底下的拳头,坦然道:“确实如此。”

朱敛和魏羡在隋右边离开后,相继走出屋子。

崔东山随口道:“三教之外的诸子百家,能够屹立千年不倒传承至今的,都有其立身之本,和独到之处。所以有个家伙早就说了,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俗人喜好前半句,修道之人就会觉得妙在后半句。说到底,三教百家学问,单独一门,恐怕修士穷其一生,都不敢说走到了学问的尽头。就看怎么取舍了,取了,又几分学问真正变成自身本事,舍掉的,又是否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崔东山点点头,“倒也是。”

石柔将脑袋从墙壁中拔出来,向崔东山默默跪地磕了三个头。

裴钱心生警惕,笑眯眯道:“关系一般哩。”

一位地仙,无聊到这个份上,也算崔东山独一份了。

崔东山轻声道:“先生为何问都不问,六十年后,又该如何牢牢掌控住石柔?”

言语之间,崔东山还故意扭转胳膊,绘声绘色,模仿一头树木精魅如何潜伏入室害人。

蔡金简如今在云霞山名声大噪,甚至在宝瓶洲诸多仙家门派当中,成为有资格与地仙前辈平起平坐的年轻翘楚。

裴钱离开屋子后。

难免让已经在围棋上登堂入室的隋右边感到着急且无聊,于是就默默离开了。在这期间,隋右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站在崔东山身后的老者,怎么看怎么别扭,怎么感觉是个比朱敛还令人恶心的……老娘娘腔?你一个老爷们,不敢与人对视,还喜欢抿着嘴唇,兰指捻着衣角算怎么回事?

陈平安一巴掌拍在崔东山脑袋上,笑骂道:“少吓唬裴钱。”

魏羡淡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跟隋右边说了好话,得了她们这间屋子的小物件,又跑去跟老魏小白那边,请他们嗑瓜子吃瓜果,磨磨蹭蹭,死活不愿离开屋子,最后还是朱敛嫌烦,让裴钱拿了那三件小东西赶紧消失,最后加上陈平安屋子里的四件,裴钱一下子就多出十件末等灵器,中五境仙师瞧不上眼这些中看不中用的累赘,下五境仙师则是根本住不起这里,结果就让裴钱“一夜暴富”了,那只多宝盒已经“住不下”这么多,只好暂放在陈平安的咫尺物当中。

陈平安看了眼即将以杜懋形象行走人间的枯骨艳鬼,问道:“不后悔?”

这天正午时分,客栈伙计又送来一份仙家邸报,内容五八门,上边记载一事,最让陈平安感兴趣,在跟崔东山学完棋后,询问了崔东山的见解。

崔东山点点头,感慨道:“老魏啊,你很上道啊,跟你聊天,心不太累。”

很快朱敛也跟了过来凑热闹,魏羡最后走进屋子。

崔东山笑容玩味,“你凭什么跟我提这种要求?”

裴钱翻了个白眼。

裴钱恼羞成怒,就要去隔壁房间取出那根行山杖,毕竟她如今还是觉得自己独创的疯魔剑法,更有威力,跟他拼了!

崔东山见机不妙,已经脚底抹油跑路了。

当她抄完书,发现陈平安依旧坐在原地,只是转头望向了窗外。

崔东山蓦然惊慌,“不好,这枣子是百苑枣树精魅的子孙,我们练气士不怕那精魅缠身,你裴钱这么个小不点,那家伙肯定觉得是软柿子可以欺负,所以你睡觉前一定要小心管好房门窗户,不然大半夜一根根树枝爬进屋子,实在太吓人了……”

陈平安笑了笑,没计较这点撒谎,提醒道:“不用开门。书什么时候不能看,别看伤了眼睛。明天我们不用赶路,你可以白天再看。”

崔东山本就是没话找话,就转移了话题,说了些关于小宝瓶的光辉事迹。

崔东山笑着不说话。

裴钱一脸茫然,“你在说啥呢?”

石柔娓娓道来,说了许多阴物存世的规矩和内幕。

崔东山不以为意,想了想,去了魏羡住处。

先是卢白象旁观,一看就入了神,最后竟是在间隙,快步离开,喊了隋右边一起过来看棋,说是妙不可言,隋右边曾经在棋盘上被卢白象以小尖开局,杀得丢盔弃甲,她偏不信邪,接连三盘任由卢白象以此定式,结果先手尽失,输得一塌糊涂,以至于她破例下了一系列无理手,仍是扳不回局面,所以当卢白象说自己对这手天下第一小尖的理解,早先才悟得三四分精髓,隋右边便生出一些兴致,跟着过来看崔东山到底是怎么教人下棋的,陈平安又是如何跟人学棋。

而且在那之后,齐先生让她帮忙,又陆陆续续寄了几幅画卷过去。

这天晚上,陈平安在崔东山带着石柔离开后,练习天地桩后,走出屋子,轻轻敲响隔壁房门,气笑道:“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崔东山一脚踩在她额头上,使得石柔后脑勺猛然撞壁,崔东山弯下腰,俯视着她,讥笑道:“才不配德,德不配位,你两样全占了,信不信我这就将你的神魂重新拔出遗蜕,日日夜夜受那浩然风的洗礼、甘霖雨的沐浴,或是干脆将遗蜕当做一盏灯笼,以你神魂作为灯芯,却能够让你毫无察觉,六十年后,骤然暴毙?!”

裴钱深以为然,点头道:“你们刚才聊的法家就挺好,对付坏人,感觉很管用。”

裴钱愈发奇怪,如今陈平安多是练习三桩合一的天地桩,不太单纯练习这个最入门最简单的拳桩了。

她只得答应道:“知道了。”

又一年春将尽。

蔡金简曾经壮着胆子好奇询问,自己能否浏览画卷。

朱敛正在逛百苑,恰好不在屋内,房门未拴,崔东山直接推门而入。

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仰头道:“那是你还不知道,陈平安跟哪些人在心境上拔过河,较过劲。所以说你魏羡眼界窄嘛。”

裴钱伸手接住坠落的枣子,假装要丢回去,崔东山不动如山,裴钱几次动作,崔东山都笑着纹丝不动,裴钱想着自己应该是砸不中这家伙的,万一真得逞了,估计最后还是她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干脆就将枣子塞进嘴里,狠狠瞪他。

崔东山直起腰,鞋底板在“杜懋”脸上蹭了蹭,如同踩在泥泞里脏了鞋底,得擦一擦。

除此之外,每天桌上还会有一小碟仙家蔬果,是百苑一位农家修士的拿手好戏,也是这家开在山下的山上客栈的金字招牌。

“这样的陈平安,会善待世人。那就请宁姑娘,善待陈平安。”

“若是最后宁姑娘仍是不喜欢陈平安,没有关系,只请莫要让我的小师弟,在情之一字上,太过伤心。齐静春在此拜谢。”

此时此刻,蔡金简抬起头,怔怔望向远方。

齐先生,总是让人如沐春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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