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392.第392章 君子救与不救  剑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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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绿衣小家伙,依旧在勤勤恳恳修缮屋舍各处,还有些个头稍大的,像那丹青妙手,蹲在墙壁上的大水之畔,绘画出一朵朵浪儿的雏形。

朱敛已经返回,点头示意柳侍郎已经答应了。

陈平安忍不住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还会说句裴钱的好话。”

陈平安摆摆手,“你我心知肚明,下不为例。如果再有一次,我会把你请出这副皮囊,重新回到符箓就是了,六十年期限一到,你仍旧可以恢复自由身。”

陈平安光是为了安抚那条火龙,就差点跌倒在地,只得将手指撑地换成了拳头。

这位得了一桩天大造化的女鬼,未必心眼有多坏,说不得还曾是一头秉性不错的阴物,只是人心种种细微如芥子,一旦被外物扩大无数之后,某些瑕疵,就大如簸箕了。

狐妖胸有成竹道:“我早有说过,只要你爹答应了我们这桩天作之合的亲事,以后他就是我老丈人,我岂会亏待了狮子园?”

别洲女冠反问道:“不然?”

朱敛脸色阴沉,正要说话,陈平安对他摆摆手。

但是在这虚无缥缈的得失之间,陈平安还是喜欢家乡螃蟹坊四块匾额里的一块,那上边的四个字,莫向外求。

陈平安最后还是觉得急不来,不用一下子把所有自认为是道理的道理,一股脑儿灌输给裴钱。

正屋那边打开门,石柔现身。

裴钱双臂环胸,气呼呼道:“我已经在崔东山那边吃过一次大亏了,你休想坏我道心!”

有画眉美誉的蝶精魅,只要为它们打造出一整套微雕画笔,再给它们看过种种眉妆样式,它们就可以为女子描画出动人的黛眉。

对于石柔的生硬转变,陈平安也没如何生气,点头道:“狐妖已经来过这边,挑衅在先,你将土地公敕令出来也无妨。”

陈平安轻轻帮老妪擦拭袖子上的尘土,低头之时,轻声道:“要救的,老婆婆放宽心。只希望狮子园逃过此劫,若是遇上类似事情,量力而行后,也能救上一救。”

陈平安则是以天地桩倒立而走,双手只伸出一根手指。

只是陈平安接下来的举动,又让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的老妪松了口气。

一拍养剑葫,却只掠出了如白虹的飞剑初一,一一斩断束缚老妪的五条绳索。

朱敛笑道:“欺软怕硬?觉得我好欺负是吧,信不信往你最喜欢吃的菜里撒泥巴?”

陈平安笑道:“以后就会懂了。”

不等陈平安说完,老妪急匆匆怨言道:“剑仙前辈,你是山上人,何须计较这些繁文缛节,先留下一人照顾弟子便是,至于柳敬亭那边,连家族都快覆灭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回头与他说了已经救下他女儿,那书呆子一样只会感恩戴德,哪敢计较这些鸡毛蒜皮!”

石柔脸色冷漠,道:“你拜错菩萨了。”

陈平安摇头道:“不用这么客气。”

她跟随自家公子,一起游历山河,一路上的江湖见闻,以及多次上山下水寻访仙人,有几人能够让公子刮目相看?难怪公子会次次乘兴而往败兴而归。

一位少女待字闺中的精美绣楼内。

柳清青竖起耳朵,在确定赵芽走远后,才小声问道:“郎君,我们真能长久厮守吗?”

对于这些,陈平安自然看得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到了那栋绣楼底下。

陈平安笑问道:“价格如何?”

赵芽上楼的时候提了一桶热水,约好了今天要给小姐柳清青梳洗头发。

形容憔悴的少女就像一朵枯萎儿,在贴身婢女的搀扶下,坐在了梳妆镜前,虽然病入膏肓的可怜模样,少女眼神依然明亮有神,只要心中有着念想和盼头,人便会有生气。

当婢女赵芽开门后,数十只住在鸾笼阁楼内山野草精魅古怪,井然有序地飞掠而出,开始为主人柳清青梳洗打扮,无比熟稔。

朱敛笑眯眯煽风点火,“戳中要害。”

当陈平安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用手掌撑地,而窗外天色也已是夜幕沉沉。

朱敛说道:“确实如此,还是我们武夫爽利,练了拳,吃了睡,睡醒了睁眼便杀人。”

赵芽则在一旁翻书,嗓音软糯,为自家小姐读着最近风靡青鸾国朝野的一本诗集。

裴钱站起身,双手负后,唉声叹气,不忘回头用怜悯眼神瞥一眼朱敛,大概是想说我才不乐意对牛弹琴。

朱敛摇头笑道:“何须明天,现在又怎么了?少爷是她的主人,又有大恩赐予,几句话还问不得?若是只以老奴眼光看待石柔,那是痴情男儿看美人,当然要怜香惜玉,话说重了都是罪过。可公子你看她不当如此柔肠百转吧,石柔的所作所为,那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需知世间不开窍之人,多是畏威不畏德的货色。不如先生的弟子裴钱远矣。”

然后她身前那片地面,如水波涟漪起伏,然后猛然蹦出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滚落在地,只见老妪头戴一只翠绿柳环,脖颈、手腕脚踝四处,被五条黑色绳索束缚,勒出五条很深的印痕。

像裴钱这么记性好的,背了几万字几十万字的圣贤书,都不如她自己真正懂得一两句书上教诲。

陈平安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轻声说道:“我在一本文人笔札上看到,佛经上有说,昨日种种昨日死,今日种种今日生。知道什么意思吗?”

剑灵留下了三块斩龙台,给初一十五两个小祖宗饱餐了其中两块,最后剩下薄片似的磨剑石,才卖给隋右边。

裴钱乐在其中。

看来眼前这位背负白鞘长剑、一袭白袍的年轻仙师,瞧着挺像山上人,实则市侩得很呐,一颗雪钱的狐毛,还要做一做文章?不过她很快释然,所谓的谱牒仙师,可不就是这般道貌岸然?

陈平安没有立即给出说法。

不过这也与当下陈平安挨了吞剑舟一戳有关系,不然仍旧可以一点灵光,驾驭那条真气火龙游曳而归,说不定还能够担任坐骑,巡狩四方。

陈平安嗯了一声,“朱敛说得比我更好,话还不絮叨。”

婢女正是老管家的女儿赵芽,那位鼻尖缀着几粒雀斑的少女,见着了自家小姐这般要强,自幼便服侍小姐的赵芽忍着心中悲痛,尽量说着些安慰人的言语,比如小姐今儿瞧着气色好多了,如今天气回暖,赶明儿小姐就可以出楼走动。

柳清青便坐着不动,歪着脑袋,任由那俊美少年帮她梳理一头青丝,他的动作轻柔,让她心中安稳。

朱敛在河伯祠庙有一句无心之言,说得让陈平安十分深思,圣贤书归还圣贤,陈平安便开始自省,比起真正的读书人,自己读看不多,但是比起市井百姓,却也其实不算少,那么仔细思量一番,这些年还给圣贤的圣贤书何曾少了?

那位师刀房女冠犹豫了一下,“如此最好。”

在院子这边,太过惹眼。

在“陈平安”走出水府后,几位个头最大的绿衣童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随着养剑葫内的小炼药酒喝完,加上这一路的调养,如今陈平安已经恢复大半,武道修为,差不多相当于藕福地跟丁婴一战前的水准。

所以当水边它们见着了陈平安,模样都有些委屈,好像在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倒是多汲取、淬炼些灵气啊。

她来到两人身边,主动开口说道:“崔先生确实教了我一门敕令土地的法旨神通,只是我担心动静太大,让那头狐妖生出忌惮,转为杀心?”

德不配位,便是广厦倾倒朝夕间的祸根所在。

勤能补拙。

陈平安取出最后三壶桂酿里边的一壶,递给朱敛。当初范家捎来不少桂酿,只不过分两种,一种让陈平安路上喝,数量不少,只是这一路这一壶那一壶,今天徐远霞一壶,明天张山峰一壶,这还没走到青鸾国京城,就快没了。另外一种极为稀少,据说是桂夫人在桂岛上亲手酿造,只有六坛,当时便是范峻茂都眼馋,死皮赖脸顺走了一坛。

这个可怜人,正是柳老侍郎的小女儿,柳清青。柳老侍郎按照家谱,是敬字辈,柳清青这一辈则是清字辈。

陈平安惊讶道:“已经过去两天了?”

陈平安并未就此打断内视之法,而是开始循着火龙轨迹,开始神游“散步”。

老妪站不起身,蜷缩在地,抬起头望向将她从牢笼揪出的石柔,苦苦哀求道:“恳请这位神通广大的仙师,救救狮子园!”

狐妖低头凝视着那张憔悴稍减的脸庞,微笑道:“狐魅痴情,天下皆知。为何世间荒冢乱坟,多狐兔出没?可不就是狐护灵兔守陵吗?”

老者一番权衡利弊,道:“狐毛已经完全失去灵性,其实本身已经不值一颗雪钱。”

赵芽细细唉了一声,蹑手蹑脚,去打开书案上一只精致鸟笼的小门。

朱敛倒是不介意什么好心当做驴肝肺,只是不想听这家伙接下来的歪理,挥手道:“滚滚滚,练你的疯魔剑法去。”

在陈平安关门后,裴钱小声问道:“老厨子,我师父好像不太开心唉?是不是嫌我笨?”

陈平安与朱敛对视一眼,后者轻轻点头,示意老妪不似作为。

他们走后,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对裴钱正色道:“知道师父为何不肯卖那根狐毛吗?”

裴钱抬起头,轻轻摇头。

朱敛站在原地,脚尖摩挲地面,就想要一脚踹去,将这老妪踹得金身粉碎,别说是土地之流,就是一些品秩不高的山水神祇,甚至是那些版图还不如王朝一州之地的小国五岳正神,一旦被朱敛欺身而近,恐怕都经不起一位八境武夫几脚。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却不见有人走入。

最后“陈平安”便返回水府门外,盘腿而坐,开始淬炼灵气。

柳清青脸色泛起一抹娇红,转头对赵芽说道:“芽儿,你先去楼下帮我看着,不许外人登楼。”

裴钱转头望向朱敛,好奇问道:“哪本书上说的?”

裴钱有些心虚,看了看陈平安,耷拉着脑袋。

她看了眼朱红色酒葫芦,抬起手臂,双指并拢,在自己眼前抹过,如那俯瞰人间的神人,变作一双金色眼眸,恍然道:“原来是一枚上品养剑葫,所以能够轻松斩断那几条破烂绳子。”

赵芽心中叹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读着书上那一篇山水诗。

柳清青坐在凳子上,抬臂摸了把消瘦脸颊,对赵芽说道:“芽儿,今儿让它们来吧,你歇息会儿,给我读一段书。”

陈平安对裴钱说道:“别因为不亲近朱敛,就不认可他说的所有道理。算了,这些事情,以后再说。”

朱敛袖手旁观,却已心生杀意,而且并不对石柔掩饰丝毫。

老妪如获大赦,战战兢兢站起身,感激涕零道:“先前老朽老眼昏,在此拜见剑仙前辈!”

陈平安自知是长生桥一断,根骨受损严重,使得这座水府的源头之水,太过稀少,而且炼化速度又远远当不得天才二字,两者累加,雪上加霜,使得这些绿衣童子,只能空耗光阴,无法忙碌起来,陈平安只得羞愧退出府邸。

头戴柳环的老妪转动脖子,稍稍动作,脖颈处那条绳索就勒紧几分,她却浑然不在意,最后看到了背剑的白衣年轻人,“小仙师,求你赶紧救下柳敬亭的小女儿柳清青,她如今给那狐妖施加妖术,鬼迷心窍,并非真心痴爱那头狐妖啊!这头大妖,道行高深不说,而且手段极其阴狠,是想要汲取柳氏所有香火文运,转嫁到柳清青身上,这本就是不合法理的悖逆之举,柳清青一个凡俗夫子的少女之身,如何能够承受得起这些……”

说是鸟笼,可除了蓄养鸟雀的样式外,其实里边打造得如同一座缩小了的阁楼,这是青鸾国大家闺秀几乎人人都有的京城特产“鸾笼”,里边饲养栖息之物,可不是什么鸟雀,而是许多种身形小巧玲珑的精魅,有貌若蜻蜓却是女子头颅面容的梳头小娘,天生亲近洁净之水,喜好为女子以小爪梳头,极其仔细,而且能够帮助女子润泽发丝,绝不至于让妇人早生华发。

老妪抬起头,死死盯住他,神色悲怆,“柳氏七代,皆是忠良,前辈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座书香门第,毁于一旦,难道忍心那大妖逍遥法外?!”

少女没有转身抬头,微笑道:“来了啊。”

朱敛摇头笑道:“云淡风轻,好月圆。只是注定要错过近在咫尺的京城佛道之辩,老奴有些替少爷感到可惜。”

陈平安脸色如常,温声解释道:“我还有弟子需要喊起床,与我待在一起才行,不然狐妖有可能趁机而入。再就是私自登上那柳清青闺阁绣楼,我总需要让人告知一声柳老侍郎,两件事,并不需要耽搁太多时分……”

朱敛环顾四周。

裴钱反问道:“你谁啊?”

朱敛哈哈笑道:“人生苦难书,最能教做人。”

即便是那君子施恩不图报,一样很难保证是个好结果,因为小人可是要斗米恩升米仇的。

她瞥了眼被飞剑斩去绳索的本地神祇,冷笑道:“井底之蛙,粗鄙不堪,难怪救不了一座休戚相关的狮子园。”

同时心神沉浸在那座炼化了水字印的“水府”当中。

石柔先是对老妪举止不屑,然后有些冷笑,看了眼似乎束手无策的陈平安。

那名肩上蹲着一头火红小狸的老者,突然开口道:“陈公子,这根狐毛能够卖给我?说不定我借此机会,找出些蛛丝马迹,挖出那狐妖藏身之所,也未尝没有可能。”

老者洒然笑道:“大家都是降妖而来,既然陈公子自己有用,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就不勉强了。”

狐妖伸出一根手指,温柔摩挲着少女的眉心,笑道:“自然,天长地久,远远不止百年。”

老妪呆若木鸡,有些惧怕了。

不曾想身为主人,差点连府门都进不去,一时间那口武夫孕育而出的纯粹真气,汹汹杀到,大概有那么点“主辱臣死”的意思,要为陈平安打抱不平,陈平安当然不敢任由这条“火龙”破门而入,不然岂不是自家人打砸自己院门,这也是世间高人为何可以做到、却都不愿兼修两路的关键所在。

陈平安如今还不知道,能够让阿良说出“万法不离其宗,练拳也是练剑”这句话,是一种多大的认可。

陈平安问道:“只杀妖,不救人?”

看来挨了那一记法刀后,狐妖长了些记性。

神识小如芥子,可是纯粹真气凝聚而成的火龙却是转瞬百里,“陈平安”在经脉道路上行走,可谓千里迢迢,虽然知晓那条火龙身在何处,却追赶不及。

迷迷糊糊的裴钱只是跟在身后,额头上贴着黄纸符箓,只要跟在师父身边,倒是不怎么怕。

石柔紧随其后。

朱敛站在最下边,迟迟没有挪步,只是看着陈平安的登高背影。

佝偻老人仰着脖子,挠挠头,觉得这位崔先生的先生,走得有些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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