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悬停在高空后,剑尖翘起又落下,如此反复,指了指一个方向。
茅小冬大袖剧烈鼓荡,须髯飘拂。
与此同时,阵师七窍流血,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这一动,就又与小天地无所不在的光阴流水起了冲撞,愈发血流不止,更恐怖之处,在于体内气机絮乱不已不说,所有温养有本命物的关键气府,心扉以及一座座府门之上,像是被万针钉入,阵师竭力移动捻有那张保命符的双指,手指可动,但是体内浓稠如水银的灵气,结冰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那名八境武夫的老者,大踏步而冲,势不可挡。
本就重伤濒死的阵师刚好拦阻那名飞剑的路线。
这是那把凌厉飞剑,与这座小天地起了冲突。
果不其然,剑修心湖,灵犀微动,竭尽全力,稍稍偏移剑尖,只是刺透那武夫肩头。
拳头被阻、拳势与意气犹然壮烈的远游境武夫,借此机会,顺利出拳如擂鼓。
茅小冬则来到了那个面对戒尺疲于应付的兵家修士身边,但是没有靠近,说道:“你才是真正的死士吧,以兵家甲丸作为遮掩,怀揣着一颗地仙修士的金丹,只要近我的身,就要跟我同归于尽,即便杀不死我,给你拼去少掉半条命,留给其余几名刺客,也够将我茅小冬留在这里了。”
茅小冬会心一笑。
那名远游境武夫眼睁睁看着自己与茅小冬擦肩而过。
雪白胡须上,已经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老者立即停步,并且向后而掠,他要换上一口新气。
茅小冬伸手握住腰间那把戒尺,顿时稳住身形。
茅小冬挂在腰间。
远游境武夫已经换气完毕,一蹬地面,大街上裂出好似蛛网的痕迹,这名武道宗师裹挟风雷之势,再次要利用盟友创造出来的机会,与那茅小冬近身厮杀,不给这位出乎意料“跻身”为玉璞境的书院山主,拉开距离后以水磨功夫耗死他们的机会。
那两名仅剩刺客,只要没有外人插手,还是要将命交待在这里。
茅小冬握住此人脖颈,随手丢向身后某处。
陈平安松开握剑之手,同时将两尊散发出罕见天威的神祇,收回那张真身符。
可是当茅小冬在消磨剑意的同时。
一名身披银白甲胄的魁梧男子,接连使用了两张极其珍稀的高品秩方寸符、与遮掩身形气机的青蓑衣符,竟是让抓住一个光阴流水最为薄弱的地带,使得他从天而降,双手十指交错,合为一拳,对着茅小冬的头颅一砸而下。
远游境武夫老者,则在有退路可走的时候,没有人可以预知一定会撤走,可最少比起金丹剑修,此人撇下盟友离开险地,自行退走的可能性,会更大。
他同样没有插手这场战局。
茅小冬二话不说就撤去神通,“跌境”回元婴修为。
而一直站在屋顶上观战的陈平安,甚至无需茅小冬以心声通知。
但是问题不大。
茅小冬抬起那只残破袖子,打量了一眼,抬头后说道:“你们这些剑修啊地仙啊,什么武道宗师啊,不都一直嚷嚷着书院修士,全是只会动嘴皮子的绣枕头吗?”
这抹剑光身在小天地当中,轨迹并不完全笔直一线,剑尖出现微妙的颤抖,那把本命飞剑的剑身,起伏不定。
流光掠影一般,茅小冬整个人一步步后退,远游境老者双臂肌肉虬结,渗出血丝,浸染衣衫,但是一拳比一拳更加悍勇无匹。
这直接关系到这座“山崖书院”的稳固程度和持续时间。
茅小冬腰间悬挂的戒尺,自行脱落。
直刺茅小冬。
小天地重归正常秩序。
九境剑修和远游境武夫都看到天地间,无数更加细小的金色文字,从四面八方不断涌入那高大老人的气府。
杀敌有些难,自保则不难。
茅小冬坐镇的这座小天地,其实也在不易察觉地微微摇动。
茅小冬一手负后,一手抬臂,以手指做笔,转瞬间就写了“山崖书院”四字,每一笔落成,便有金光从指间流淌而出,并不散去。
店铺内有数人被他直接撞碎身躯,崩开的碎块,最后缓缓悬停在铺子里边的空中。
茅小冬一手扶住那具失去头颅的身躯肩膀,不让尸体倒地,望向远处那个眼眶通红的九境老剑修,问道:“不给你的朋友报仇?”
茅小冬面无表情,任由最后两名刺客慢慢消耗自身灵气与真气。
写完之后,茅小冬一抖袖子,微笑道:“天地四方!”
那位龙门境阵师正在偷偷摸摸“排兵布阵”,当一身灵气骤然凝滞、运转不畅之际,猛然抬头,只见路上行人静止不动,眼角余光中的天空飞鸟,只只悬停。
一旁金身境武夫没有趁火打劫,跟着远游境宗师一起近身茅小冬厮杀,而是尽量跟上两人脚步。
一抹起始于东北方向的璀璨剑光,像是一根白线,迅猛飞掠而至,剑尖所指,正是向阵师身后的茅小冬眉心处。
而且茅小冬变成了“倒立”之姿。
剑修和远游境老人心中一紧。
这座小天地的边境地带,随之飞旋起一把把宛如剑修本命物的飞剑。
那九境剑修,死了一位挚友在此,杀心更重。
茅小冬笑道:“等你到了我这把岁数,要还是个没出息的元婴修士,看我不替先生骂死你。”
明明近在咫尺。
小天地随之震荡开来。
小小年纪老江湖。
修士四周的地面,升起一串串金色文字,如屋舍栋梁平地起。
远游境宗师马上就要一拳杀到。
除去那位几乎就没有派上用场的阵师不说,其余四名刺客,堪称配合得天衣无缝。
茅小冬皱了皱眉头。
那名兵家修士惨然一笑,脸色狰狞,无数条金色光线从身躯、气府绽放,整个人轰然粉碎。
酒楼上下再无半点动静声响。
可就在形势好转、再不是必死境地的时候,远游境武夫一个犹豫之后,就拔地而起,远遁逃离。
这位阵师顾不得会被那山崖书院茅小冬发现踪迹,立即不再遮掩气机,磅礴倾泻而出,手指间捻住一张金色符箓,正要有所动作。
那名已有决心死在此地的远游境武夫,在茅小冬打造出来的小天地中,并不惧战。
茅小冬一步跨出,身形出现在数十丈外,转过身后,不晚不早,刚好以双指夹住那柄尾随至此的飞剑。
也就说这五名心存死志的刺客,没有后手。
那些形制、大小各异的飞剑,纷纷掠向金丹剑修。
法袍金醴的那两只大袖内,右手指尖捻有一张以防偷袭的缩地方寸符,左手则是那张用以抵御强敌的日夜游神真身符。
阵师就此当场毙命,死不瞑目。
竟是杀不掉茅小冬,也要将那定然是关键本命物的戒尺毁去。
只是一名龙门境兵家修士的自尽,加上一颗金丹的炸裂,虽然将那座圣贤文字的金色牢笼破坏殆尽。
陈平安做出这个决定,同样是一瞬间而已。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铭刻在心的熟悉感觉,如江水汹涌而至,陈平安仿佛一个不擅游泳的人,瞬间置身于水底。
他转头怒吼道:“小心!”
而呈现出来的那一层纸面上,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一个个大小如拳,是一篇篇儒家圣贤教化苍生的经典文章。
寻常地仙修士的气海都会为之牵引,容不得分心旁顾。
等到茅小冬不知为何要将神通匆忙撤去,照理说只要他与金丹剑修精诚合作,说不定还会有些胜算。
因为山下同样有不信邪的练气士。
一拍养剑葫,初一十五掠出。
远处那名九境剑修没有任何停下飞剑的意图,直接刺透阵师身躯,以心意驾驭飞剑,继续刺杀茅小冬!
飞剑一掠而去。
不但如此,还有各处屋脊上,出现了一位位年龄悬殊或捧书、或佩剑的青衫儒士。
可已经姗姗来迟。
修行路上,三教诸子百家,条条大路,炼丹采药,服食养生,请神敕鬼,望气导引,烧炼内丹,却老方,一旦跨过大门槛,跻身中五境,成了凡俗夫子眼中的神仙,确实风光无限。
同样一拍戒尺,然后向九境剑修掠去。
茅小冬伸出手,对着那名修士指指点点。
那柄金丹剑修的本命飞剑,在茅小冬身后激起一处流水漩涡,如恶客破门而入,迅猛刺出。
金身境武夫则立即横移数步,挡在远游境身前,站在后者与茅小冬之间的那条线上。
双指被割裂出细微伤口的茅小冬,将那柄禁锢在指尖的飞剑,丢掷向那名金身境武夫。
呲呲作响,飞剑所到之处,摩擦溅射起一连串的电光火石,极为瞩目。
茅小冬被本该是最弱之人的七境武夫,一拳砸在后背心。
茅小冬伸出手掌,挡住那名远游境武学宗师的一拳。
一把如金黄麦穗的飞剑,突兀地闯入这座小天地。
更有儒家书院。
那柄距离高大老人与阵师不足一丈距离的飞剑,蓦然激起一圈涟漪,如石投湖,一头撞入水中,就此消失不见。
九境剑修虽然险象环生,可性命无忧。
好在阵师没有彻底绝望。
陈平安点头道:“可以理解。”
一样以数量取胜。
既是茅小冬气机不稳,导致天地规矩不够森严的关系,更是这名老金丹剑修在这短短时间内,仅仅凭借数次飞剑运转,开始寻找出一些缝隙和捷径,三教圣人坐镇小天地内,被誉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是一张渔网的网眼再细密,并且这张渔网一直在运转不定,可终究还有漏洞可钻。
死了三个,跑了两个。
生生死死,总归各有各的理由。
“准备走了。”
茅小冬伸手按住陈平安的肩头,只说了一句话:“有些别人的故事,不用知道,知道作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