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何谈弥补?
气府内,金色儒衫小人儿有些着急,几次想要冲出府邸大门,跑出人身小天地之外,去给那个陈平安打赏几个大板栗,你想岔了,想这些暂时注定没有结果的天大难题做什么?莫要不务正业,莫要与一桩千载难逢的机会擦肩而过!你先前所思所想的大方向,才是对的!快快将那个至关重要的慢字,那个被世俗天地无比忽略的字眼,再想得更远一些,更深一些!只要想通透了,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就是你陈平安未来跻身上五境的大道契机!
至圣先师,佛祖道祖,这三位开天辟地之功的圣人眼中,又到底在看什么?以至于一定要三座天下人间,“且慢行”?
不管那些文字的好坏,道理的对错,这些都是在他在心田洒下的种子。
思绪飘远。
人身小天地之中,拥有水字印的那座水府当中,绿衣小童们都停下了手头忙碌事情,一个个屏气凝神。
他跳上栏杆,缓缓而行,眺望远方,紫阳府外铁券河,河外又有青山。
陈平安此时此刻,并不知道一个人自己都浑然不觉的内心深处,每一个深刻的念头,它们就像心田里的种子,会抽芽,可能许多会半路夭折,可有些,会在某天开结果。
若是世道在变得糟糕,比如历史车轮,以迅猛势头一碾而过,一路碾碎无数草,哪怕有人想要低头去看一眼,也未必看得清楚。
如果杀一个无错的好人,可以救十人,救不救。两人摇头。等到陈平安依次递增,将救十人变成救千人救万人,石柔开始犹豫了。
绿衣小童们一个个捧腹大笑,满地打滚。
陈平安摊开手掌,低头望去。
且慢行。
最后陈平安只好找个由头,安慰自己,“藕福地那趟光阴长河,没白走,这要换成早先时候,指不定就要傻乎乎给她开了门,进了屋子。”
逐渐心静下来,陈平安便开始聚精会神翻阅书籍,是一本佛家正经,当时从山崖书院藏书楼借来六本书,儒释道法墨五家典籍皆有,茅山主说不用着急归还,什么时候他陈平安自认读透了,再让人寄回书院便是。
它充满了期待,期待着陈平安在栏杆上停下脚步的那一刻。
两座府邸的金色儒衫小人和绿衣童子们,都充满了期待。
又记得陆台曾经在飞鹰堡小院感慨,人间的遗憾,多是“留不住”三字。最深的肺腑之言,不过是对种种风景、种种人的一句且慢行。
陈平安跳下栏杆,有睡意了,走向屋子的时候,以拳击掌,给自己不断鼓气,“不像话,肯定不像话!再说了,倒悬山那边,你又不是没抱过宁姑娘,只是那次光顾着发蒙了,啥个滋味都记不住,这怎么行?亲个小嘴儿……陈平安找死啊你?不能想这个,这个有些快了,你不刚想了那么多慢吗?与宁姑娘还是要慢些,文火慢炖,也是好的……好个屁的好……”
陈平安终于在栏杆上停下脚步。
楼外雨已停歇,夜幕重重。
倒不是说陈平安所有心念都能够被它们知晓,只有今夜是例外,因为陈平安所想,与心境牵连太深,已经涉及根本,所想又大,魂魄大动,几乎笼罩整座人身小天地。
陈平安仍是不知道,他只是当做一场散步散心的栏杆缓行。
陈平安便问为何。
那座观道观的观主老道人,在以藕福地的众生百态观道,道法通天的无名老道人,显然可以掌控一座藕福地的那条光阴长河,可快可慢,可停滞不前。
崔东山说过天下所有山头仙府、人间城池皆有玄妙,加上战争和诸子百家的学问,都牵涉到光阴长河的流逝速度,是圣人们希望换一种法子,求一个慢。
陈平安依旧在缓缓而行。
陈平安突然合上书,走出屋子,来到廊道栏杆处。
陈平安并不是孤例,事实上,世人一样会如此,只是未必会用刀刻竹简的方式去具象化,爹娘的某句牢骚,夫子先生的某句教诲,一翻而过又重头翻回再看的书上语句,某个听了很多遍终于在某天蓦然开窍的老话、道理,看过的青山绿水,错过的心仪女子,走散的的朋友,皆是所有人心田里的一粒粒种子,等待着开。
可是四座天下的光阴洪流,别说掌控,就是想要拦上一拦,据说连道祖都做不到,故而至圣先师曾经观水有悟,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骂完之后,它反而笑了起来。
虽说今夜的“开结果”,不够圆满,远远称不上无瑕,可其实对陈平安,对它,已经大有裨益。
例如金色儒衫小人心口处的那颗金丹雏形,那正是茅小冬当初对陈平安炼化沈温金色文胆的最大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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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