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璨问道：“你就是曾掖？从茅月岛那边过来的？”

陈平安在顾璨离开后，对曾掖递出手中瓜子，后者赶紧摇头。

曾掖额头已经渗出汗水。

茅月岛那边没敢狮子大开口，却也不会白送。这就是书简湖的不成文规矩，要么青峡岛打上门去，直接抢人，连同茅月岛一起吞并了，别说是一个曾掖，茅月岛所有的人和财物，都可以白拿白得，可既然青峡岛选择了和气生财，就得有做买卖的样子，所以章靥在茅月岛开出一个还算公道的价格后，没有讨价还价，就给了那笔神仙钱。

章靥有些无奈，只得代替这个呆头鹅回答那位账房先生的问题，“陈先生，他叫曾掖，掖庭的掖，是我从茅月岛揪出来的一个可怜虫，符合陈先生的要求，资质根骨天生适宜鬼道修行，是阴物附身和鬼魅栖息的首选，双方一同行走阳间，非但不会损耗少年本元，反而能够助长修行。”

曾掖恍然大悟，立即转身跑去拿起了竹椅。

少年曾掖就这么在青峡岛住下。

那人穿了一件厚实的青色袍，头顶别有一根白玉簪子，身材修长，面容消瘦。

顾璨笑容灿烂，“好嘞。”

一宿没睡踏实，迷迷糊糊睡去，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曾掖睁开眼后，看着极为陌生的住处，一脸茫然，好不容易才记起自己如今不是茅月岛修士了，思来想去，不断给自己鼓气壮胆，结果刚刚走出屋子，就看到一个身穿墨青色蟒袍的家伙坐在隔壁门口，在小竹椅上嗑着瓜子，正转头望向他。

原来是那位青色袍的男人走到了门口。

陈平安其实一直在留心曾掖的脸色与眼神，摇头笑道：“没关系，我觉得挺不错的。”

顾璨竟然没有一巴掌拍碎自己的脑袋瓜子，曾掖都差点想要跪地谢恩。

曾掖给章靥这一拍肩膀，整个人终于还魂，使劲点头。

陈平安跨过门槛，转头望去，曾掖小心翼翼跟在身后，两手空空。

曾掖欲言又止。

曾掖骤然间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惶恐，如被潮水淹没，两腿发软。

陈平安嗑着瓜子，望向远方，轻声道：“这就是傻啊？我倒是不觉得。”

毕竟在那座阴气森森的茅月岛，在被老祖相中根骨之前，就给那帮门内弟子欺负惯了，对于章靥这样高高在上的青峡岛老神仙，以及比老神仙好像还要更了不得的年轻神仙，没让人搀扶着，就已经是曾掖最大的努力了。

然后少年曾掖就生平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叫陈平安的男人。

章靥不敢说他们就一定是错，毕竟这些小崽子，他见着了都要笑脸相向，可到底章靥心里头是不舒服的。

章靥轻轻一拍曾掖，笑道：“已经话都不会说了，如今连点个头都不会啦？”

曾掖只是一个当年师父从石毫国市井带回茅月岛的孤儿，他师父眼拙，只看出了一点端倪，倒是茅月岛的龙门境祖师爷，慧眼独具，一眼相中了曾掖的稀奇根骨，打算以邪门的鬼道秘法，掏空曾掖的根骨元气，养出两三头中五境的阴灵鬼魅。茅月岛老祖之前在曾掖面前坦言，若是自家有青峡岛的底蕴，倒也不会如此涸泽而渔，说不得曾掖就会成长为茅月岛第一位金丹地仙，委实是没那么多神仙钱可以糟蹋。

章靥点头道：“没问题。”

不然以此人在书简湖积攒出来的威望，硬是一颗雪钱都不掏，他章靥和青峡岛不一样得捏着鼻子认了？

他一个大道无望的龙门境修士，结丹已经彻底不用奢望，刘志茂私底下已经做了所有该做的事情，仁至义尽，在人人奋发、朝气勃勃的书简湖，章靥无异于风烛残年的市井老人，而且相比后者，练气士对于自己的身躯腐朽、魂魄凋零，拥有更加敏锐的感知，那种仿佛一寸一寸深埋入土的垂死之感，如果不是章靥还算心宽，性情并不极端和偏激，不然早就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举动了，反正在为恶无忌、行善找死的书简湖，多的是发泄法子。

曾掖连忙跟着起身，“识字，就是总给师父骂笨。”

就像又丢了魂魄。

陈平安笑了笑，站起身，“识字吗？如果认得字，我先传授你两门秘术，品秩不算太高，修行得法，比你在茅月岛不会差。”

曾掖比较后知后觉，这会儿才说道：“我哪里能跟陈先生比。”

陈平安随口问道：“恨不恨你师父。”

章靥一想到这些，就更加烦闷，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当茅月岛少年关上门，坐在床边，只觉得恍若隔世。

不过这点好感，不顶用就是了。

书简湖就是这样了。

顾璨没好气道：“原来是个傻子。”

陈平安说道：“不过不是我说你啊，曾掖，你胆子太小，倒是真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算是独当一面了。见着了所谓的大人物，可从来不会心虚犯怵的。”

在陈平安隔壁屋子里。

陈平安说道：“曾掖，那我就再跟你絮叨一句，在我这里，不用怕说错话，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陈平安点了点头，然后对曾掖笑道：“我略通一门旁门称斤法，你只需要站好，我试试看你的骨气有多重。”

章靥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按照茅月岛祖师的说法，保守点，一个曾掖最终可以养育出鬼胎、阴灵各一，二十年内，最少相当于两个洞府境修士，再刨开将曾掖栽培到中五境的成本，所以茅月岛开价十颗谷雨钱。”

该说的该做的，都差不多了，章靥领着曾掖来到门外，轻轻敲门，“陈先生，那个合适人选，给你带来了。”

陈平安嗑着瓜子，微笑道：“你可能需要跟在我身边，短则两三年，长则七八年都说不定，你平时可以喊我陈先生，倒不是我的名字如何金贵，喊不得，只是你喊了，不合适，青峡岛上上下下，如今都盯着这边，你干脆就像现在这样，不用变，多看少说，至于做事情，除了我交待的事情，你暂时不用多做，最好也不要多做。现在听不明白，没有关系。”

陈平安会心一笑。

自己身边总算有个正常孩子了。

挺好的。

这么想的时候，账房先生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只比少年曾掖大了三岁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