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555.第555章 好久不见(上)  剑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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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崔诚从来都是深居简出,郑大风在山门口那边忙着收尾,一天到晚蓬头垢面,没办法,这家伙喜欢给匠人们搭把手,匠人们也不觉得奇怪,即便落魄山的陈山主,据说很有来头,背景通天,如今算是祖坟冒青烟,出息大发了,一些个小道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让人都懒得嫉妒眼红了,只有羡慕和佩服,一个泥瓶巷出身的龙窑学徒,能混到今天,运气再好,本事肯定还是不小。

可这个姓郑的驼背汉子,一个看大门的,不比他们这些贱籍苦力强到哪里去,所以相处起来,都无拘束,插科打诨,相互调侃,言语无忌,很融洽。尤其是郑大风言语带荤味,又比寻常市井男人的糙话,多了些弯弯绕绕,却不至于文绉绉酸溜溜,故而双方在桌上喝着小酒,吃着大碗肉,一旦有人回过味来,真要拍桌子叫绝,对大风兄弟竖大拇指。

裴钱立即假装一瘸一拐,拄着那根行山杖,苦着脸道:“朱老厨子,下山的时候,走到半路,跑得太快了,摔了个狗吃屎,这会儿才走到哩。”

富贵人家,衣食无忧,都说孩子记事早,会有大出息。

宋集薪与陈平安当邻居的时候,阴阳怪气的话语没少说,什么陈平安家的大宅子,唯一响的东西就是瓶瓶罐罐,唯一能闻到的香味就是药香。

最后陈平安轻轻回过神,揉了揉裴钱的脑袋,轻声道:“师父没事,就是有些遗憾,自己娘亲看不到今天。你是不知道,师父的娘亲一笑起来,很好看的。当年泥瓶巷和杏巷的所有街坊邻居,任你平时说话再尖酸刻薄的妇人,就没有谁不说我爹是好福气的,能够娶到我娘亲这么好的女子。”

临行之前,那天在祖宅守夜的时候,裴钱迷迷糊糊,打着瞌睡,一个脑袋下坠,猛然惊醒,就发现师父竟然在偷偷流泪。

裴钱给秀秀姐送过了两袋麻后,想起师父交待的事情,就陪着陈灵均去了趟衣带峰,带着那位青梅观仙子周琼林一起下山,那个怀抱着年幼白狐的刘云润,生平最喜欢凑热闹,也跟着去了落魄山,只不过黑炭丫头每次想要摸一摸那只小家伙,白狐就要缩起来发抖,这让裴钱很没面儿,心里委屈巴巴,小东西怕什么,胆儿贼小,书上不是有个说法叫集腋成裘嘛,她也就是想着剥了皮做件衣服肯定值钱,又不会真宰了你。

所以那次陈平安和出使大隋京城的宋集薪,在山崖书院偶然相遇,云淡风轻,并无冲突。

依稀看到一个年幼身影蹲在墙角那边,对着药罐子。

其实当时陈平安跟朱敛的说法,是裴钱肯定要磨磨蹭蹭,那就让她再拖延十天半个月,在那之后,就是绑着也要把她带去学塾了。

陈如初还是自顾自忙碌着各个宅子的打扫清理,其实每天打扫,落魄山又山清水秀的,干干净净,可陈如初仍是乐此不疲,把此事当做头等大事,修行一事,还要靠后些。

不是这点路都懒得走,而是她有些忌惮。

当渡船临近大骊京畿之地,这天夜幕中,月明星稀,陈平安坐在观景台栏杆上,仰头望天,默默喝着酒。

年幼时的陈平安,最怕生病,从熟稔上山采药之后,再到后来去当了窑工学徒,跟随那个死活看不上他的姚老头学烧瓷,对于身体有恙一事,陈平安最最警惕,一有发病的迹象,就会上山采药熬药,刘羡阳曾经笑话陈平安是天底下最娇气的人,真当自己是福禄街千金小姐的身子了。

所以说小狐狸碰上了老狐狸,还是差了道行。

朱敛笑问道:“那是我送你去学塾,还是让你的石柔姐姐送?”

石柔轻轻叹息。

陈平安不强求裴钱一定要这么做,但是一定要知道。

当年娘亲总说生病不会痛的,就是经常犯困,所以要小平安不要怕,不用担心。

陈平安走后,落魄山多多少少,少了些热闹。

所以粉裙丫头是落魄山头上,唯一一个拥有所有宅子钥匙的存在,陈平安没有,朱敛也没有。

朱敛答应了。

朱敛在待客的时候,提醒裴钱可以去学塾念书了,裴钱理直气壮,不理睬,说还要带着周琼林她们去秀秀姐姐的龙泉剑宗耍耍。

不过除了骗陈平安违反誓言的那件事之外,宋集薪与陈平安,大体上还是相安无事,各不顺眼而已,井水不犯河水,阳关道独木桥,谁也不耽误谁,至于几句怪话,在泥瓶巷杏巷这些地方,实在是轻如鹅毛,谁上心,谁吃亏,事实上宋集薪当年就是在这些市井妇人的琐碎言语上,吃了大苦头,因为太在意,一个个心结成死结,神仙难解。

裴钱想了想,挤出笑脸道:“让石柔姐姐吧,朱老厨子你在山上事儿多。”

不单单是年幼陈平安眼睁睁看着娘亲从病倒在床,医治无效,骨瘦如柴,最终在一个大雪天去世,陈平安很怕自己一死,好像天底下连个会挂念他爹娘的人都没了。

那天晚上的后半夜,裴钱把脑袋搁在师父的腿上,缓缓睡去。

显然,这位手握权柄的大骊娘娘,在最得势之际,便开始谋划,养在京城身边的儿子宋和,帮其养望,拉拢文武,至于那个为了大骊宋氏国祚气运“风生水起”的宋集薪,在骊珠洞天抢夺机缘,能为宋氏挣多少是多少,宋集薪死了,她多半也会掬一把辛酸泪,只不过一生下没多久便“夭折”,在宋氏族谱上早已勾掉名字的宋睦,死了也就死了,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可宋集薪的功劳,最少有半数,就是她这个母亲的功劳,她的功劳,自然就是另外一个儿子宋和的功劳,这些内幕,一位位上柱国,这些大骊重臣都未必知晓,但是没关系,先帝认,崔瀺认,宋长镜也要认,这就足够了。

天亮之后,陈平安就再次离开了家乡。

一开始年幼孩子真的相信了,是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那样,娘亲是为了要他少想些,少做些,才咬着牙,硬熬着。

一个独自奔走在神仙坟去祈福许愿的孩子,会不会怕黑,会不会害怕那些鬼气森森的市井传闻。跪在地上给神仙菩萨们磕头的时候,说着先欠着香火,以后长大了,他一定补上,算不算虔诚。

裴钱没有说话,默默看着师父。

裴钱翻了个白眼,不讲义气的家伙,以后休想蹭吃自己的瓜子了。

裴钱为了表示诚意,撒腿飞奔下山,只是等到稍稍远离了落魄山地界后,就开始大摇大摆,十分悠闲了,去溪涧那边瞅瞅有没有鱼儿,爬上树去赏赏风景,到了小镇那边,也没着急去骑龙巷,去了龙须河畔捡石子打水漂,累了就坐在那块青色大石崖上嗑瓜子,一直夜幕沉沉,才开开心心去了骑龙巷,结果当她看到门口坐在小板凳上的朱敛后,只觉得天打五雷轰。

这同样也是陈平安自己都不觉得是什么可贵之处。

当年的泥瓶巷,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踩在板凳上烧菜的年幼孩子,给油烟呛得满脸泪水,脸上还带着笑,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在朱敛郑大风这些“前辈”眼中,却看得真切,只是不说罢了。

就像陈平安在一些重要事情的选择上,哪怕在旁人眼中,分明是他在付出和给予善意,却一定要先问过隋右边,问石柔,问裴钱。

这种心平气和,不是书上教的道理,甚至不是陈平安有心学来的,而是家风使然,以及好似药罐子的苦日子,点点滴滴熬出来的好。

最后还是朱敛陪着裴钱去学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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