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自古剑仙需饮酒(二)
陈平安站在河边。
一刻钟后。
陈平安心中冷笑,这头老鼋,还真是果决狠辣,竟然完全不顾女儿性命了?
只见整条黑河,原本浑浊不堪的河水,变成墨色,然后从远处上游开始,河水迅猛冰冻起来。
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已经入水探宝的书生斩杀于河中。
不但如此,远处天幕,有一道浑身闪电交织的壮硕壮汉,气势汹汹杀来。
是积霄山的敕雷神将。
不过除了这位,似乎并无其余妖物参与围剿,搬山大圣在内,要么藏匿更远,要么按兵不动。
陈平安有些奇怪,难道是这位积霄山妖物,得知有人挖走了那几条金色雷鞭,无处宣泄怒火,才得了老鼋的通风报信后,抛下其余盟友,愿意独自前来厮杀?
他沿着黑河一路往南御风,途中只是瞥了眼宝镜山方向,却不会往那边凑近。
被困在原地的陈平安依旧是一拳向高处递出。
先前在那地涌山,此人狼狈逃亡之时,给那头搬山猿不过是一锤就打得呕血不已,脸色惨白,身形踉跄不已,这点孱弱体魄,也敢与爷爷我对拼肉身坚韧?
书生哈哈大笑,十分快意,双指捻住那方铜印,往玉簪重重一砸,簪子顿时断成两截。
陈平安愣了一愣,笑道:“我如果有那通天本事,在地涌山你们还能活?”
书生则随手驭回那方没了“立足之地”的下坠铜印。
再无任何玄机。
陈平安笑道:“自己的,不晕。”
三枚令牌,随之散开。
书生眼睛始终盯住陈平安,然后将簪子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地上。
书生突然说道:“等一下。”
惊起高达十数丈的惊涛骇浪。
一颗凝聚有所有魂魄的拳头大小金丹,从半片血肉中一掠而出,飞快遁走。
雷电碎去,但是那些崩裂开来的一条条雷电,四处流窜入雷池当中,使得雷浆电精浓郁几分。
就当是给那位好人兄的临别赠礼了。
书生蹲在不远处,瞪大眼睛,轻声问道:“好人兄,这般魂魄激荡、筋骨震颤的处境了,都不觉得半点疼?”
雷电闪耀和罡风吹拂中,那金雕头颅的妖物看到了一张换了面容的脸庞,以及本该熟悉却又陌生的眼神。
书生愁眉苦脸,从袖中掏出那包裹有即将碎裂金丹的书页,“这张书页老值钱了,真不能送给好人兄,可是书页一旦打开,这位敕雷神将的金丹就会轰然崩开,威力之大,兴许就是相当那元婴一击,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咱哥俩离着这么近,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对劲!
书生收起书页和金丹,斩钉截铁道:“五五分账!”
去往青庐镇。
有笑声在书生心湖中泛起涟漪,缓缓道:“同在修行路上,便是道友。这是你杨凝性自己说的。”
书生两只大袖鼓荡不已,猎猎作响,喃喃道:“人莫太闲,念头窃起,杂草丛生。太忙,则真性退去,作鸟兽散。所以说啊,身心无忧,风月之趣,很难兼得。”
书生从河面破冰而出,掠向高空,抖露了身上无数冰块,碎屑如雪飘落。
让他既费解,又愤恨!
他一拳向陈平安砸去。
金丹不得已改变轨迹,偏移几分,躲过了那条白线。
陈平安背后剑仙,铿锵出鞘,哪里管什么雷电交织,如仙人握剑一斩而去,直接将那头金雕妖物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
陈平安站起身,跃上墙头,一掠而去。
每一次敲击,随着那些涟漪,便会有一串串墨色的佛经文字,纷纷飘入黑河冰面当中。
书生点点头,对那小鼋笑道:“听到没?”
难怪先后只敢找那广寒殿和这小鼋的麻烦!
他小心翼翼将那两截玉簪收入袖中,而不是咫尺物,这才真正离开。
陈平安被无数条雷电绳索拘押其中,一时间不得脱身,身上那件青衫法袍出现了一条条裂缝。
自然是信不过那书生。
陈平安一根手指轻轻敲击养剑葫。
陈平安以双掌抵住那两拳,这一次他身形纹丝不动。
第二拳已至。
书生五指如钩,一把抓住她头颅,怒道:“道爷我还需要你教做事?!”
她哭丧着脸,“怕主人等得不耐烦,我便着急赶路,我爹那密室,就只有放着这两样宝贝,取了水呈蠃鱼,再拿了这盒子,我就赶紧返回了,没敢去别处取物。”
书生一脸无辜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好人兄,这样不好吧?你我都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可别学那分赃不均、反目成仇的野修啊。”
书生瞥了她一眼,将水呈收入袖中后,“放心,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这样的。不过你也太蠢了点,以后这样可不行,不能光长岁数不长脑子,当了河婆,能否成为正儿八经的水神娘娘,还得靠你自己,我这儿,不养废物。对了,除了这对蠃鱼,你就没开窍,顺手牵羊点什么?”
书生拍了拍手掌,“先立一功。好人兄,该你了。”
那位自封敕雷神将看来是动了真火,在地涌山那边身躯四周不过是两块令牌环绕,如今又多出三块,写有雷法敕令,多半是金色雷鞭炼化而成。
书生笑道:“很好,从这一刻起,你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大源王朝正统河神了,只差一个朝廷的封正诏书而已。没关系,我家里边放着许多盖好玉玺的诏书,年复一年,积攒了好大一堆。”
只是金丹并未就此碎裂,逃遁速度微微凝滞,飞剑初一与金丹撞击之后,被一弹向后,很快旋转一圈,剑尖再次直指那颗妖物的金丹,一闪而逝,飞剑在空中带出一条雪白刺眼的长线。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剑仙归鞘,好像还有些意犹未尽,不情不愿。
陈平安则挥袖如龙汲水,又给收起。
书生轻声道:“同在修行路上,你我已是道友。以后你既不可妄自尊大,也不可妄自菲薄。”
陈平安没有拔剑,一拳相对。
书生突然哀叹一声,“好嘛,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打了老的,来了更老的。好人兄,怎么办?这下子是真的棘手了。”
书生笑道:“好人兄,你真是胆子大,知不知道这位高僧的根脚?”
他稍作犹豫,应该是觉得那敕雷神将所说不差,双肩一晃,变化出真身,果真是一头大如山丘的老鼋。
这是家族对他此次出门的唯一要求。
不是它价值不高。
然后身体前倾,将那十二件灵器挑挑拣拣,仔细端详。
有些心烦意乱,书生一巴掌拍去,将那个前边带路的覆海元君,打得了个狗吃屎,又一脚将其狠狠踹向前方。
谋划?
书生问道:“若是好人兄冤枉了我,又毁了我的簪子,我岂不是又伤心又破财?又该如何?”
书生使劲点头,“信!”
竟是不堪重负,瞬间四脚趴开,腹部紧贴河面,冰面轰然碎裂。
一抹幽绿剑光从高空笔直落下。
两人走入祠庙后,在主殿外的台阶上,相对而坐,书生一挥袖子,大小物件哗啦啦落地,琳琅满目,堆积成山。
陈平安缓缓吐纳,调养生息。
可不是因为什么一枚雕母祖钱。
壮汉双拳齐出,嘶吼道:“还我雷池!”
陈平安点头道:“不送。”
金丹之内的魂魄哀嚎,顿时响彻黑河冰面。
环顾四周。
反正那家伙从头到尾,就没想着跟随自己入水,自己需不需要隐藏亲水的本命神通,已经毫无意义。
书生开始默默计数,想要看一看,那家伙脸上的鲜血到底什么时候停止流淌。
陈平安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书生已经转身继续赶路,大笑道:“我只要愿意,让你当个江神娘娘,有何难?”
妖物头颅被一拳打烂。
陈平安笑道:“木茂兄,我以诚相待,你却以动了手脚的簪子试探我,你说该怎么说?”
然后书生打了一个稽首,“感谢前辈先前护道一程。”
他蓦然心中一紧,竟是急急退后。
女子赶紧从袖中取出一只乌金色的青瓷小水呈,颤声道:“奉命去了趟老龙窟,将我爹精心饲养了八百年的这对蠃鱼带出来了。还给我爹那心腹传令下去,只要那人潜入老龙窟,惊动了机关,就立即放下那四堵锁龙壁,将其困住,即便得以脱困,得了密信的群妖也会在那边守株待兔,那个家伙,想必不死都该掉一层皮。”
数拳之后,这位敕雷神将惊骇发现,自己已经想要与他换伤,都已是奢望。
陈平安有意近身厮杀,不但未用剑仙,连养剑葫内的初一十五都没有动用。
书生笑道:“走,咱哥俩去祠庙那边分账,在这儿显不出氛围。”
陈平安始终没有去动它。
妖物一咬牙,继续与其换拳。
陈平安最后握拳,将仅剩最后一小截雷矛攥在手心,随手丢入雷池当中,微笑道:“再来。”
一阵爽朗笑声震天响。
书生笑道:“我无所谓,得听我这位兄弟的,他点头了才作数。”
不许靠近宝镜山。
书生犹豫一番。
十数拳后。
老僧双手合十,佛唱一声后,问道:“两位施主,能够让老僧将此鼋带回大圆月寺内?”
书生将其抛开,嘀咕道:“他娘的如果可以杀掉那家伙,要我付出半条命的代价都愿意……可是大半条命的话,就不好说了,更何况……万一死了呢?”
内心则腹诽不已,道爷我信你个鬼。
书生头疼不已,哎呦喂一声,“好人兄莫说这些,我是道家子弟,最听不得这些。”
书生站起身,轻声道:“好人兄,希望有缘再见。”
宰了它们!
在积霄山妖物出声之时,刚好是黑袍老者念完一部佛经之时。
鬼蜮谷之外的修行之人,都是这般心机可怕吗?
但是陈平安的视线,却在那具尸体上。
在那人一手出拳抵御天雷轰顶之时,他已经将手中雷矛一掷而出。
陈平安说道:“你钱多压手?”
一位枯瘦老僧凭空出现在老鼋身边。
吹拂得两人头发和衣袖飘动不已。
陈平安一样只是与老僧对视,问道:“知不知错,我不在乎。我只想确定这老鼋,能否弥补这些年的罪孽。”
而不是去那座已经群龙无首的老龙窟捡漏寻宝。
因为他竟然开始觉得自己可怜!
飞剑初一迅猛追上,将其一刺。
“可以了,约法三章,不是儿戏。”
陈平安停下敲击动作。
说到底,他还是看在那座大圆月寺的面子上,顺水推舟一把,说到底,那头老鼋以后极有可能会在他们杨氏的眼皮子底下……走江。
书生问道:“怎么处置她?好人兄你发话,我唯马首是瞻!”
当这位身材矮小却袈裟宽大老僧转身之时,老鼋与他已经不见了踪迹。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书生独自返回,陈平安也不问那覆海元君的去向。
然后书生要那女子跪地,站在她身前,书生一手负后,双指并拢,在她额头处画符,一笔一划,割裂头皮,深可见骨。
陈平安说道:“我受伤太重,走不动路,你去取宝吧。”
陈平安笑道:“早去早回,若是一去不回,也是可以的。”
陈平安突然吐出一口血水,走到没了老鼋术法支撑、有融化迹象的冰面上,盘腿而坐,抓起一把冰块,随意涂抹在脸上。
仍是七窍血流不止。
说不清道不明。
到底是给谁谋划?自己吗?
书生叹了口气,“我得走了,如果不是为了这次小赌怡情,我先前还真就一去不回,掉头就跑了。”
地上还有那断成两截的碧玉簪子。
但是那女子却做出一个古怪举动,看了一眼陈平安后,转头望向书生,“我要你发个毒誓,才去开门。”
书生这才罢休,说道:“还不快快赶路!”
露出马脚了。
河水冰层融化越来越快。
哪怕事实上不是。
只见那人转过身,神色温和,整个人的气度在她眼中,迥异于先前,只听他微笑道:“你且莫怕,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凝性,来自大源王朝崇玄署,云霄宫。”
陈平安先将那些书生眼中最不值钱的大堆物件,袖子一卷,全部收入咫尺物当中。
书生转头望向黑河老龙窟,“至于那边,多半是白费心机了。不会去的。对吧,好人兄?”
双方拳拳到肉。
陈平安说道:“洞府收益,从三七变成五五分,一成是我帮你挡灾,一成是这颗破碎金丹。”
陈平安怔怔出神,脸上有些笑意。
将那颗金丹从中一穿而过。
书生微笑道:“好人兄,赢你一次,真是不易。”
寒冬时节,天地萧索。
书生伸出一只手,手中浮现出一根雪白绳索,轻轻一抖,极远处的冰封河面之下,魁梧女子被甩了出来,然后仿佛被人拽着头发一路狂奔,几个眨眼功夫,就给书生拽到脚边。
陈平安伸出手。
那种眼神,不是幸灾乐祸,甚至不是怜悯。
书生哑然失笑,摇摇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最后选出六件一一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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