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598.第598章 人间灯火辉煌  剑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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幂篱女子有些无奈。

幂篱女子笑着摘下手腕上那串铃铛,交给那位她一直没能看出是练气士的白衣书生。

这些都是极有意思的事情,其实更多还是昼夜赶路、生火煮饭这么没劲的事情。

她破天荒有些难为情。

一个骑马来到坡顶的年轻镖师,转过头望去。

老僧为了分心驾驭那根锡杖离地救人,已经出现破绽,黄沙龙卷愈发气势汹汹,方丈之地的金色莲已经所剩无几。

只是她突然发现那人转过头。

她的那位师门长者,一挥手,以整座湖面作为八卦的符阵,顿时收拢在一起,将那在银色符箓大网中浑身抽搐的小丫头拘押到岸边,其余青磬府仙师也纷纷驭回罗盘。

陈平安继续前行。

一开始乡野村夫们还害怕这个读书人是瞎胡闹,帮倒忙,不曾想真正上手了,比他们半点不生疏,等到劳作之后,村民们想要邀请他们去吃饭,可他又笑着离开了。

就在此时。

这件芝麻大小的糗事,是万万不能写到书里去的。

女子望向那位师门长者,后者轻轻点头。

黑衣小姑娘耳朵尖尖微颤,抬起头,疑惑道:“脱裤子放屁是不对,咱们黄风谷风大夜凉,露腚儿可要凉飕飕,可拉屎又么得法子喽,咋个就不要脱裤子啦?”

后来他们又见到了传说中的五岳山君巡游,金衣神人,身骑白马,身后是一条长长的尾巴,很是威风了。

不等黑衣小姑娘说完话。

一个纵身飞跃,坠入水中,现出真身变作一条鱼怪,追着那串不断下坠的铃铛,摇头摆尾,往湖底游曳而去。

远远跟着一个跟屁虫,见到了他转头,就立即站定,开始抬头望月。

陈平安一抬脚,“走你。”

陈平安还是不理她。

老僧四周有一道黄色龙卷风不断席卷,隐约可见有一袭黄袍藏匿其中。

已经聚在幂篱女子身边的青磬府八位仙师,看到两道剑光消逝后,都松了口气,只是一想到那晋乐的登门说法,便俱是相识苦笑。尤其是幂篱女子,更是心情沉重。不过九人望向那个这会儿正在使劲擦拭额头的白衣书生,都有些心怀感激,若不是此人挺身而出,分摊了那金乌宫晋公子的注意力,不然他们九人更是麻烦,说不定今夜就难逃一劫,厮杀一场了。青磬府虽然势力逊色金乌宫一筹,可还真不至于见着了两位剑修就得跪地磕头。

那人嗯了一声,“米粒儿大小的大水怪。”

在那之后,白衣书生身边便跟着一个经常嚷着口渴的黑衣小姑娘了。

身为纯粹武夫的女子双手掐诀,念念有词,竟是也能驾驭灵气,撤掉了那根巽卦上空的圆柱。

宝相国除了僧人多寺庙多香火多,江湖武夫也多如牛毛,这天陈平安就在一片黄沙中,遇到了一队去往北方州城的镖师,除了装满货物的车马,还有叮叮咚咚的驼铃声,镖师们一个个孔武有力,便是女子也肌肤黝黑,只是透着一股英姿飒爽,这样的女子,其实也好看。

剑修已经远去,夜已深,湖边依旧少有人早早歇息,竟然还有些顽皮稚童,手持木刀竹剑,相互比拼切磋,胡乱挑起黄沙,嬉笑追逐。

陈平安也不低头,“你就这么缠着我?”

陈平安点头道:“我躲着他们金乌宫便是。”

陈平安懒得搭理这个脑子进水的小水怪,递出一颗谷雨钱。

白衣书生则出拳如雷而已。

这一天夜幕中。

陈平安一手推在她额头上,“滚蛋。”

陈平安大声喊道:“那位镖师!”

那毛秋露满脸惊讶,无奈道:“陈公子还真买啊?”

站起身后,背着个包裹的小姑娘眉开眼笑,“美味!”

那一袭雪白长袍犹有尘土的书生,手握折扇,抱拳道:“恳请金乌宫晋公子高抬贵手。”

那人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陈名好人。”

老僧缓缓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双手合十,低头却不是诵经,而是呢喃道:“威德巍巍,住心看净。可惜无茶,不然上座。”

哑巴湖八个方向,同时出现八人,各自手持罗盘,瞬间砸入沙面之下,然后纷纷站定,手指掐诀,脚踩罡步,刹那之间,便有那条银线如绳索,激射向湖心处,当那条银色绳索汇集在圆心一点,湖面之上,瞬间出现一个大放光明的银色八卦图阵法,可与月色争辉。

毛秋露有些为难,说道:“可是国师府那边出价一颗谷雨钱,购买这头小鱼怪,其实平时卖不了这么高价格,但是勾连着那个河婆神位,所以……”

这天夜里,从西边亮起数道剑光,气势如虹掠向黄风谷,落在距离哑巴湖数十里外的大地上,剑光纵横,伴随着鬼物哀嚎嘶吼,约莫一炷香后,一条条璀璨剑光便离地远去。在这期间,镖师这些会些拳架的武把式也好,过路商贾也罢,竟是人人泰然自若,只管喝酒,热热闹闹,讨论到底是哪家山头的剑修来此练剑。

小水怪急匆匆喊道:“还有那串铃铛别忘了!你也一颗谷雨钱买下来!”

陈平安转头笑道:“不怕那金乌宫剑仙的剑光了?一旦给那晋大剑仙知晓了你的踪迹,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事,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每天提心吊胆,你这大水怪受得了?”

不过有些时候这个怪人也是真的很怪。

她飞奔到那人身边,挺起胸膛,“我会反悔?呵呵,我可是大水怪!”

只见一位浑身浴血的老僧坐在原地,默默诵经。

老僧站定后,沉声道:“金乌宫剑仙已远去,这黄风老祖受了重伤,狂性大发,竟是不躲在山根中修养,反要吃人,贫僧师伯已经与它在十数里外对峙,困不住他太久,你们随贫僧一起赶紧离开黄风谷地界,速速起身赶路,实在是拖延不得片刻。”

陈平安点点头,“谢过少侠提醒,我一定会在天黑前走到湖泊那边。”

山坡北边不远处,动静越来越大了。

那金乌宫宫主夫人,性情暴虐,本命物是一根传说以青神山绿竹炼制而成的打鬼鞭,最是嗜好鞭杀婢女,身边除了一人能够侥幸活成教习老嬷嬷,其余的,都死绝了,而且还会抛尸于金乌宫之巅的雷云当中,不得超生。但是金乌宫倒也绝对不算什么邪门魔修,下山杀妖除魔,亦是不遗余力,而且一向喜欢拣选难缠的鬼王凶妖。只是金乌宫的宫主,一位堂堂金丹剑修,偏偏最是畏惧那位大岳山君之女的夫人,以至于金乌宫的所有女修和婢女,都不太敢跟宫主多言语半句。

毛秋露转头问道:“陈公子?不一起走?!”

身上还缠绕着一个包裹的小姑娘点头道:“我包裹里边这些湖底宝贝,怎么都不止一颗谷雨钱了。说好了,都送给你,但是你必须帮我找到一个会写书的读书人,帮我写一个我在故事里很凶、特别吓人的精彩故事。”

黑衣小姑娘打死不松手,晃了晃脑袋,用自己的脸庞将那人雪白长袍上的鼻涕擦掉,然后抬起头,皱着脸道:“就不松手。”

怎的如今那串铃铛都见着了,却没能见到那篇眼巴巴等了百来年的文章呢?哪怕字数少一些,也没关系啊。

一起跋山涉水。

女子摇头歉意道:“这头妖物不能卖给晋公子。”

山坡那边。

八人应该师出同门,配合默契,各自伸手一抓,从地上罗盘中拽出一条银线,然后双指并拢,向湖心上空一点,如渔夫起网捕鱼,又飞出八条银线,打造出一座牢笼,然后八人开始旋转绕圈,不断为这座符阵牢笼增加一条条弧线“栅栏”。至于那位单独与鱼怪对峙的女子安危,八人毫不担心。

那一袭白衣与那道龙卷,打得远去了。

只见天幕远处,出现了一条兴许长达千余丈的青色一线金光,直直激射向黄风谷某地深处。

小丫头皱起来,开始使劲想问题,想事情用不用心,只需要看她眉头皱得有多厉害了。

看得仙师之外的湖边众人,一个个大口喝酒,喝彩不断,那些个顽劣孩子也躲在各自长辈身边,除了一开始大鱼跳出湖面,张嘴吃人的模样,有些吓人,现在倒是一个个都没怎么怕。宝相国一带,最大的热闹,就是仙师捉妖,只要瞧见了,比过年还热闹喜庆。

陈平安停下脚步,低头问道:“还不松手?”

她蓦然张大嘴巴,小脸蛋顿时裂开大嘴,露出雪亮的锋利牙齿,就那么张大不合拢,“怕不怕?”

她转头看了眼那个双手抱头骗自己的小姑娘水怪。

有次路过郡城之外的水榭,是文人骚客的集会,暴雨时分,众人凉亭观雨如观瀑,一个个兴致颇高,然后那人就嗖一下不见了,不知怎么做到的,就只有那座水榭附近没有了大雨,凉亭里边的读书人们一个个呆若木鸡。看得她躲在水里,捧腹大笑。

年轻剑修笑道:“正是在下。”

女子犹豫了一下,仍是摇头道:“抱歉,恕难从命。此物是师门答应牵勾国国师府的,我今夜做不得主。”

老人摇头,轻声笑道:“这位剑仙性子冷清,倨傲是真,可是行事作风,全然不似这喜好抖搂威风的晋乐,还是很山上人的,目中无尘事,每次悄然下山,只为杀妖除魔,以此洗剑。这次估计是帮着晋乐他们护道,毕竟此地的黄风老祖可是实打实的老金丹,又擅长遁法,一个不小心,很容易遭殃身死。我看这一剑下去,黄风老祖几十年内是不敢再露头专吃僧人了。”

黑衣小姑娘还双手撑着那缓缓下坠的圆木,当她双脚就要触及湖面八卦阵的时候,愈发哀嚎道:“我都快要成为水煮鱼了,你们这些就喜欢打打杀杀的大坏蛋!我不跟你们走,我喜欢这儿,这儿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去!我才不要挪窝当个什么河婆,我还小,婆什么婆!”

那黑衣小姑娘气呼呼道:“我才不要卖给你呢,读书人焉儿坏,我还不如去当跟着那姐姐去青磬府,跟一位江河水神当邻居,说不定还能骗些吃喝。”

年轻剑修一挑眉,“好好讲理偏偏不听,非要我出剑才听话不成?你这青磬府的小婆姨,六境武夫,加一些符箓手段,信不信我挑了你这张本来就不咋的的脸庞,再买下那头小妖?”

还在一座占地很大却破败不堪的某位娘娘祠庙旁边,亲眼见到了三位漂亮女子,从祠庙西廊一间帷幔敝损、人迹罕至的地方,姗姗走出,去与一位阳间书生私会,可惜那之后的羞人光景,身边那个家伙竟然不去看了,连她也不许去偷窥,只是白天时分,他们再去那边一瞧,只见祠庙那处,矗立有三尊彩绘斑驳的美姬泥像,相较之前,各自少了一块帕巾、一支金钗和一枚手镯。

她冷哼一声,转身大摇大摆走向碧绿小湖,然后猛然站定转头,结果只看到那人已经站在了坡顶,脚步不停,就那么走了。

只不过这些鸡毛蒜皮事儿,都不太威风赫赫就是了,让她觉得半点不过瘾,跟着他这么久,半点没有闯出名堂来,还是谁都不知道她是一头哑巴湖大水怪,见着了谁,他都只会介绍她姓周,然后啥都没啦。

当时那个至今还只知道叫陈好人的读书人,给她贴了一张名字很难听的符箓,然后两人就坐在远处墙头上看热闹。

陈平安背着竹箱,缓缓走向山坡,撂下一句,“怕死了。”

在这之后,天地恢复清明,那条剑光缓缓消逝。

幂篱女子心中叹息,总不能因为自己连累整座师门,金乌宫修士一向爱憎分明,并且喜怒无常,一旦不讲理之后,那是难缠至极。

呦,还是一位金丹境剑修。

小丫头抽了抽鼻子,哭丧着脸道:“那你还是打死我吧,离了这里,我还不如死了算数。”

小丫头愣在当场,然后转了一圈,真没啥异样,她伸长脖子,整张小脸蛋和淡淡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表明她脑子现在是一团浆糊,问道:“嘛呢,你就这么不管我了?你是真不把一位大水怪当大水怪了是吧?”

一位骑马的年轻人瞧见了前边的白衣书生,不但雪白袍子上满是黄沙尘土,头上也沾了不少,正在迎风艰难缓行,步履蹒跚,不断被车队落在身后,他放缓马蹄,弯腰摘下一只挂在马鞍旁的水囊,笑问道:“这黄风谷还有百余里路,小夫子身上水带的够不够?不够的话,只管拿去,不用客气。”

夕阳西下,陈平安不急不缓,走到了那座不知为何被当地百姓称呼为哑巴湖的碧绿小湖。

陈平安无奈道:“你再这样,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啊。”

陈平安一步跨出,拎住那小丫头的后领,高高提起,她悬在空中,依旧板着脸,双臂环胸。

符阵莹光瞬间消散。

只见那白衣书生笑道:“没瞧出来,你挺有江湖经验啊。”

小丫头眼珠子一转,“方才我嗓子眼冒火,说不出话来。你有本事再让你金乌宫狗屁剑仙回来,看我不说上一说……”

她便有些忧伤,就只是莫名其妙有些米粒大小的伤感,其实不是她怀念家乡了,她这一路走来,半点都不想,只是当她转头看着那个人的侧脸,好像他想起了一些想念的人,伤心的事,可能吧。谁知道呢,她只是一只年复一年、偷偷看着那些人来人往的大水怪,她又不真的是人。

当一袭白衣走出数里路。

小丫头使劲挠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唉。

当湖心处出现一丝涟漪,先是有一个小黑粒儿,在那边探头探脑,然后迅速没入水中。那女子依旧仿佛浑然不觉,只是细心打理着额头和鬓角青丝,每一次举手抬腕,便有铃铛声轻轻响起,只是被湖边众人的饮酒作乐喧哗声给掩盖了。

黑衣小姑娘依旧双臂环胸,嚷嚷道:“大水怪!”

年轻人收起酒壶,露出笑容,抱拳致谢。

陈平安叹了口气,“跟在我身边,说不定会死的。”

陈平安眯起眼,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幂篱女子笑道:“别想跑啊,不然红烧鱼,清蒸鱼,都是有可能的。”

被那股黄沙龙卷疯狂冲击,那些金色莲一瓣瓣凋零。

小姑娘在原地蹦跳了几下,双臂弯曲前后摇晃,然后眼珠子滴溜溜转。

小丫头赶紧抱住脑袋,大喊道:“小水怪,我只是米粒儿小的小水怪……”

不过幂篱女子手上那串铃铛,本就是鱼怪小姑娘的物件,这一点,还是有些出乎陈平安的意料。

不然这笔买卖,不是完全不可以谈。师门和牵勾国国师,想必都不介意卖一个人情给势力庞大的金乌宫。

都是骗人的,装的!当年那家伙,还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兴趣不是当官,是写一本脍炙人口的志怪小说呢,到时候一定会写一篇关于她的文章,而且一定篇幅极长,浓墨重彩,他当时连名字都取好了,就叫《哑巴湖大水怪》,当时把她给憧憬的都快要流口水了,还专门提醒他一定要把自己描绘得凶神恶煞一些,道行高一些。那读书人答应得很爽快来着。

可那人竟然还好意思说道:“回头有机会去你们青磬府做客啊。”

只是拳罡如虹,声势惊人,读书人却闲庭信步,但是随便一袖子下去,往往整个冲天龙卷都要被当场打成两截。

陈平安喝着养剑葫里边的宝镜山深涧水,背靠竹箱坐在湖边。

小姑娘被直接摔向那座碧绿小湖,在空中不断翻滚,抛出一道极长的弧线。

身边黄沙地上,插有一根锡杖,铜环相互剧烈撞击。

只见那白衣书生除了一手拎着那个小姑娘,手中还多出了一只酒壶,然后使劲一甩,往他高高抛来一壶酒。

这么一想,她也有些伤感了。

那人转过头,膝上横着那根行山杖,他抱着酒壶,却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那一刻。

她觉得他可能真的就叫陈好人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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