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609.第609章 读书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一)  剑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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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书生神色惶恐,瞥了眼行亭台阶那边扎堆的一行人,但是隋姓老人叹了口气,视而不见。少年少女更是脸色雪白无人色,胡新丰只是皱了皱眉头,唯独幂篱女子,欲言又止,却被隋姓老人眼神示意,不可多事。毕竟胡新丰这些年,辛苦经营,好不容易才攀附上了一位官家人,做起了一份财源广进的白道生意,若是莫名其妙惹上是非命案,会很棘手。这拨蛮横之人,听口音,就不是五陵国人,原本胡新丰在本国黑白两道上的名头,未必管用。

清秀少年对于大篆京城之行,也有与姐姐不太一样的憧憬,周氏皇帝举办草木集之外,大篆王朝还会率先推出十大江湖高手和四大美人,只要在列之人身在大篆京城,都可以被周氏皇帝接见,赠送一份重礼。说不定如今大篆京城,就已经聚集了许多新上榜的年轻宗师,每十年一次的江湖评点,哪位老人会被挤掉,哪位新面孔可以登榜,大篆京城亦有巨额赌注。

胡新丰其实心情沉重,远没有脸上那般镇定。

隋姓老人的孙子,那个清秀少年抢先说道:“立秋开始,到时候各国棋待诏、入段的成名高手,齐聚京城,都会在大篆韦棋圣与三位弟子的安排下,筛选出各国种子棋手,前三轮悬空,其余棋手抓阄,捉对厮杀,筛选出一百人,外加三轮悬空的各国种子二十人,在立冬日开始真正的高手较量,大篆京城年年大雪时节,会迎来第一场雪,到时候只剩下十人对弈,周氏皇帝拿出的一套百宝嵌和那部棋谱,就是这些人的囊中物,只不过还需要分出名次,胜出五人,有一人可以与韦棋圣下一局棋,运气极好,不但可以有幸与棋圣对弈,而且哪怕输了,都可以跻身下一轮。”

少年喜欢与少女较劲,“我看此人不好对付,爷爷亲口说过,棋道高手,只要是自幼学棋的,除了山上仙人不谈,弱冠之龄左右,是最能打的岁数,而立之年过后,年纪越大越是拖累。”

陈平安问道:“山上的修道之人,也可以参加?”

隋姓老人点点头,少年少女都尽量靠近老人。

这位五陵国隋姓少年虽然出身书香门第,注定会按部就班,跟随他爷爷和父辈以及兄长走过的路,一步一步成为五陵国文官,可是少年自己内心深处,却对行侠仗义的江湖豪杰最是向往,在书房藏了数十本江湖演义小说,本本翻烂,倒背如流。少年对胡叔叔这样闯出名堂的武林中人,更是崇拜得一塌糊涂,若非胡大侠已经有了妻女,少年都想要撮合他与姑姑在一起了。

如果不是姑姑这么多年深居简出,从不露面,便是偶尔去往寺庙道观烧香,也不会拣选初一十五这些香客众多的日子,平时只与屈指可数的文人雅士诗词唱和,至多就是世代交好的熟客登门,才手谈几局,不然少年相信姑姑哪怕是这般岁数的“老姑娘”了,求亲之人也会踏破门槛。

清秀少年点头道:“那当然,韦棋圣是大篆王朝的护国真人,棋力无敌,我爷爷在二十年前,曾经有幸与韦棋圣下过一局,只可惜后来输给了韦棋圣的一位年少弟子,未能跻身前三甲。可不是我爷爷棋力不高,实在是当年那少年棋力太强,十三四岁,便有了韦棋圣的七成真传。十年前的大篆草木集,这位大篆国师的高徒,若非闭关,无法参加,不然绝不会让兰房国楚繇得了头名,十年前那一次草木集,是最无趣的一次了,好些顶尖棋待诏都没去,我爷爷就没参加。”

幂篱女子瞧见了小路尽头那边,青衫年轻人停下了脚步,转头望来,然后露出一个不知是不是她错觉眼的笑意玩味,那人大步离去。

只是当他们想要走出行亭牵马之时,就看到那边蜂拥而来一拨江湖人士,大踏步前行,泥泞四溅。

陈平安问道:“这草木集是什么时候召开和结束?”

胡新丰转头怒道:“隋文法,不许胡说八道!快给杨老前辈赔罪道歉!”

隋姓老人笑道:“公子,我们就继续赶路了。”

只是外边道路泥泞,除了陈平安,行亭中众人又有些心事,便没有着急赶路。

隋姓老人脸色铁青。

但是哪怕那个臭棋篓子的背箱年轻人,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仍是被故意四五人同时走入行亭的汉子,其中一人故意身形一晃,蹭了一下肩头。

胡新丰有些无奈,回头得说说这小子,在江湖上,不可以如此放肆。

隋姓老人迅速看了眼那可怜书生,还好,没有向自己求救借钱的意思,不然祸水引流,少不得要他要开口骂几句,赶紧撇清干系,那就有些有辱斯文了,在几位晚辈这边有损以往慈祥和蔼的形象。

大篆京城召开草木集,是十年一次的盛会,不但是各地国手对决,引人入胜,城中大街巷弄的赌棋之风,更是席卷一城,将相公卿和达官显贵,喜欢押注草木集入围高手,大篆富而不贵的有钱人,则押注草木集之外的野棋,也都数额不小,传闻每次大篆京城草木集,都会有数千万白银的惊人出入,京城的老百姓,上有所好,也喜好小赌怡情,丢个几两银子在街头巷尾,家境殷实的中等之家,押注几十上百两银子也不奇怪,大篆京城大大小小的道观寺庙,多有远游而来的藩属权贵文人,不好直接砸钱,则以雅致物件押注,回头转手一卖,更是一笔大钱。

杨元瞥了眼那位幂篱女子,一双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眸精光绽放,转瞬即逝,转头望向另外那边,对那个满脸横肉的青壮男子说道:“我们难得行走江湖,别总打打杀杀,有些不小心的磕碰,让对方赔钱了事。”

老人摇摇头,“此次草木集,高手云集,不比之前两届,我虽说在本国小有名气,却自知进不了前十。故而此次去往大篆京城,只是希望以棋会友,与几位别国老朋友喝喝茶罢了,再顺道多买些新刻棋谱,就已经心满意足。”

陈平安刚走到行亭外,皱了皱眉头。

老人一脸疑惑,摇摇头,笑道:“愿闻其详。”

手谈一事。

因为这伙人当中,看似闹哄哄都是江湖底层的武把式,实则不然,皆是糊弄寻常江湖雏儿的障眼法罢了,只要惹上了,那就要掉一层皮。只说其中一位满脸疤痕的老者,未必认识他胡新丰,但是胡新丰却记忆犹新,是一位在金扉国犯下好几桩大案的邪道宗师,名叫杨元,绰号浑江蛟,一身横练功夫出神入化,拳法极其凶悍,当年是金扉国绿林前几把交椅的恶人,已经逃亡十数年,据说藏匿在了青祠国和兰房国边境一带,拉拢了一大帮穷凶极恶之徒,从一个单枪匹马的江湖魔头,开创出了一个人多势众的邪道门派,金扉国四大正道高手中的峥嵘门门主林殊,早年就曾带着十数位正道人士围杀此人,依旧被他负伤逃出生天。

不过这么多年的远游四方,除了倒悬山、渡船这样的地方,终究还是凡夫俗子见到更多,只是故事更少罢了。

老人忍着笑。

连胡新丰这样的江湖大侠都如此说了,老人难免心中惴惴。可要说就此打道回府,又心有不甘。

那少年是个不拘束性子的,乐观开朗,又是头一回走江湖,言语无忌,笑道:“机智!”

别说是爷爷这位大国手,就是他们两个上阵,再让两三子,一样可以杀得对方丢盔弃甲。

少女是有私心的,想要去见一见那位大篆国师当年赢了自己爷爷的关门弟子,那位追随国师修行道法的神仙中人,如今才二十岁出头,亦是女子,据说生得倾国倾城,两位周氏皇子还为她争风吃醋来着,一些喜好手谈的闺阁好友,都希望她能够亲眼目睹一眼那位年轻仙子,到底是不是真如传闻那般姿容动人,神仙风采。她已经放出大话,到了大篆京城的草木集盛宴,一定要找机会与那位仙子说上几句话。

一旦真是那老魔头杨元,哪怕对方当年重伤,落下后遗症,这些年上了岁数,气血衰老,武功不进反退,如今未必是他胡新丰的对手,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可若是对方这些年休养生息,武学犹有精进,胡新丰更要头皮发麻,这条茶马古道,平时就人迹罕至,胡新丰都觉得自己这趟锦上添的护送之行,是不得不为隋家人搏命一场的雪中送炭了。

这荒郊野岭的山野小路上,为何会有一位金身境武夫策马赶来。以隋姓老人的身份,应该不至于有这样的庙堂死敌、江湖仇家。

少女微笑道:“棋术再高,能与我们爷爷媲美?”

老人点点头,帮着复盘,这位负笈游学的外乡青衫客,其实先手还是颇有棋力的,便是老人都高看一眼,差点误以为遇上了真正的世外高人,只是后边就很快气力不济,兵败如山倒,十分惋惜。在复盘的时候,两人闲聊,那年轻人自称姓陈,来自南方,此次北游,是想要去大渎东边入海口处的绿莺国,然后去往大渎上游看看,老人姓隋,已经辞官还乡,此次去往大篆京城,因为大篆周氏皇帝开办了十年一届的草木集,连同五陵国、金扉国在内的十数国围棋高手,都可以去大篆京城试试看,大篆周氏皇帝除了拿出一套价值连城的百宝嵌文房清供,总计九件,分别赐予九人,还有一本下棋人梦寐以求的棋谱,作为夺魁之人的嘉奖。

那满脸横肉的青壮男子也跟着向前,伸手一把推去,推在那青衫书生的肩头,害得后者一屁股跌坐在行亭台阶外边的泥泞中。

不知为何重出江湖的老魔头杨元挥挥手,依旧嗓音沙哑如磨刀,笑道:“算了,吓唬一下就差不多了,让读书人赶紧滚蛋,这小子也算讲意气,有那么点风骨的意思,比有些袖手旁观的读书人要好多了,别说什么仗义执言,就怕惹火上身,也就是手里边没刀子,外人还多,不然估计都要一刀子先砍死那年轻书生才清净。”

妇人没有继续说下去,万一父亲执意前往,她的言语,就成了一番晦气话。

这本就是陈平安的又一种无声提醒,至于那个幂篱女子能否察觉到蛛丝马迹,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胡新丰按刀而立,没有上马,同时悄悄打了一个手势,暗示身旁四人不要着急踩镫上马,免得有居高临下与人对视的嫌疑。

老人思量片刻,哪怕自己棋力之大,享誉一国,可仍是并未着急落子,与陌生人对弈,怕新怕怪,老人抬起头,望向两个晚辈,皱了皱眉头。

隋姓老人笑道:“一来山上神仙,都是云雾中人,对我们这些凡俗夫子而言,已经极其少见,再者喜欢下棋的修道之人,更是少见,所以历届大篆京城草木集,修道之人寥寥。而韦棋圣的那位得意弟子,虽然也是修道之人,只是每次下棋,落子极快,应该正是不愿多占便宜,我曾经有幸与之对弈,几乎是我一落子,那少年便尾随落子,十分干脆,哪怕如此,我仍是输得心悦诚服。”

清秀少年再次作揖道歉。

少年战战兢兢,细若蚊蝇颤声道:“浑江蛟杨元,不是已经被峥嵘门门主林殊,林大侠打死了吗?”

少年满脸不以为然,道:“是说那玉玺江吧?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有韦棋圣这位护国真人坐镇,些许反常洪涝,还能水淹了京城不成?便是真有水中精怪作祟,我看都不用韦棋圣出手,那位剑术如神的宗师只需走一趟玉玺江,也就天下太平了。”

那坐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年轻书生,神色慌张道:“我哪里有这么多银子,竹箱里边只有一副棋盘棋罐,值个十几两银子。”

有这么巧?

那年轻人抬头看了眼行亭外的雨幕,投子认输。

那位头戴幂篱、束妇人发髻的女子轻轻叹息,她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关于此次与父亲和侄子侄女一同远游大篆京城,她私底下有过数次卜卦,皆卦象古怪,大险之中又有福缘缠绕,总之就是福祸不定,让她实在是难以揣度其中深意。其实按照常理而言,大篆王朝承平已久,国力鼎盛,与南边那座大观王朝实力在伯仲之间,双方皇室又有联姻,大篆周氏又有女子武神和护国真人坐镇京城,玉玺江那点古怪传闻,即便是真,都不该有大麻烦。她相信从来没有敕封水神、建造神祠的玉玺江,确实有可能藏匿有一条黑蛟,但要说一条水蛟能够搅乱大篆京城,她却是不信。

满脸横肉的汉子有些失望,作势要踹,那年轻书生连滚带爬起身,绕开众人,在小道上飞奔出去,泥泞四溅。

老人抓起一把白子,笑道:“老夫既然虚长几岁,公子猜先。”

其余众人哄然大笑。

身旁应该还有一骑,是位修行之人。

陈平安笑了笑,“还是要小心些。隋老先生,是奔着那套百宝嵌某件心仪清供而去?”

负笈游学的年轻人背后那书箱,棋罐棋盘相撞,哐当作响,年轻人脸色惨白,依旧是赔罪不已,再次挪步,让出行亭大门。

陈平安笑着点头,“有缘再会。”

那伙江湖客半数走过行亭,继续向前,突然一位衣领大开的魁梧汉子,眼睛一亮,停下脚步,大声嚷道:“兄弟们,咱们休息会儿。”

今儿是他第二次给人道歉了。

杨元伸出一只手,笑道:“去里边聊。这点面子,希望五陵国隋老侍郎,还是要给一给的。”

隋姓老人微微松了口气。没有立即打杀起来,就好。血肉模糊的场景,书上常有,可老人还真没亲眼见过。

对方既然认出了自己的身份,称呼自己为老侍郎,说不定事情就有转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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