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皆大欢喜。估摸着这位古道热肠的周肥兄弟,还要嫌弃朱敛捅在身上放血的刀子,不够多不够快?
真境宗的桐叶洲如今第一大仙家门派玉圭宗的下宗。
裴钱已经彻底晕死过去。
姜尚真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天底下所有的修士,几乎没几个,意识到唯有自己的心性,才是真正可以伴随一生的护道人。”
郑大风陪着姜尚真一起登山,问道:“这次来,有啥事?”
而这位周肥兄弟最聪明的地方,在于这四件品秩不俗的压胜之物,将来是可以作为辅佐器物存在的,也就是说只要落魄山找到了更合适的仙家重器,镇压那些山头的山水,如今的雪中送炭,就会自动转为锦上添。
裴钱又问道:“那么那座龙州城隍阁呢?”
终于在一天晌午时分,裴钱轻轻放下笔,站起身,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姿势,“神功大成!”
毕竟朦胧山那边的事情太大,吴硕文不是信不过陈平安,实在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一路远游,离开了彩衣国。
她一脚踹在赵树下小腿上,“赵树下!你胡说八道什么?!”
一条纤细胳膊颤颤巍巍抬起,都不算什么出拳,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老人肩头。
所以朱敛杀猪,杀周肥的猪。
李柳有些疑惑,却懒得知道答案,继续为朱敛讲解福地运转的关键和禁忌。
鸦儿安静等待姜尚真这位宗主收回那件半仙兵。
裴钱一个拧转,狗头瞬间转向,点头称赞道:“好胆识,面对一位杀人如拾草芥的绝世高手,都可以一言不发,凭这份英雄气魄,就可以不死。”
周米粒有样学样。
那位白衣少年容貌的崔大仙师,让一个孱弱稚童背着他。
朱敛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笑道:“两成,还是永久收益,有点多了。”
郑大风点头道:“可以啊,不过最近咱们落魄山手头紧,就有了个新山规,过门登山,得缴一笔小钱。既然是周肥兄弟,那我就不要脸了,徇私一回,不按照规矩走了,周肥兄弟只管看着给便是,反正身份摆在这边,是差点成了咱们落魄山供奉的半个自家人,看着给就行。”
不过与此同时,姜尚真心中其实也是差不多的看法。
鸦儿如置身油锅之中,神魂被煮沸,双手抱头,疼痛得满地打滚。
陆先生在几年前告辞离去,说是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在外边重逢,在这座天下就别想了。
姜尚真摇摇头,一挥袖子,立即笼罩出一座小天地,缓缓道:“这种话,换成外人,可能我们那位荀老宗主都会相信,可惜不凑巧,我刚好是从藕福地走出来的谪仙人,大致猜出那位老观主的手笔了,所以南苑国之外,松籁国在内的这些纸人和纸糊的地盘,短期之内,人之魂魄稀碎淡薄,山水气运更是极其稀疏,可以忽略不计,只能靠实打实的南苑国来分摊、弥补,所以南苑国之外的所有人和物,如今真的不值钱,半点都不值,只能慢慢等,长远了,才会越来越值钱。所以我才会咬死‘永久’二字。”
不过也正常,那座云窟福地,是能够让那帮眼睛长在额头上的中土神洲修士,都要纷纷慕名而去的好地方。
落魄山竹楼二楼。
郑大风收入袖中,“使不得,使不得,太多了些。”
周米粒赶紧抬起双手,飞快拍掌。
姜尚真瞥了她一眼,“是不是很憋屈,自己如此辛苦修行,好像一辈子都比不上别人一桩机缘?”
“我要拿你去钓一钓刘老成和刘志茂的心性,山泽野修出身嘛,野心大,最喜欢自由,我理解。他们忍得住,就该他们一个跻身仙人境,一个破开元婴瓶颈,与我姜尚真一起登高,共赏风月。忍不住,哪怕动心起念,稍有动作,我就要很痛心了,真境宗白白折损两员大将。”
裴钱蹲在地上,问道:“你要造反?这么久了都不露面?说!给个说法,饶你不死!”
少女愈发红透了脸颊,跑去远方一个人待着。
陈如初欲言又止。
天下拳意最近陈平安。
他打算给那个从北俱芦洲带去书简湖的孩子,找几个年龄相差不大的玩伴儿。
南苑国京城陋巷中。
她在离开藕福地之后,既见过姜尚真在玉圭宗内看似跋扈实则算计的手段,还追随姜尚真去过云窟福地,更见过姜尚真的冷酷无情,杀那些不服管束的福地地仙,就跟拧断几只鸡崽儿脖颈似的,眼睛都不眨一下。最后到了书简湖,虽然姜尚真从来没有具体的发号施令,好像当起了天不管地不管老子什么都无所谓的甩手掌柜,但是人人事事,魔教出身、所以大致熟稔一个大门派运转的鸦儿,都看出了姜尚真的为人处世的无形烙印。
朱敛也是在赌大势来压价。
在竹楼一楼的书案上埋头抄书。
陆舫的鸟瞰峰,与簪郎周仕的春潮宫,一直处于封山状态。
这天三人在一处山巅露宿,赵鸾鸾在呼吸吐纳,赵树下在练习走桩。
这家伙马屁功夫不耐啊。
曹晴朗说道:“会的。这与我将来本事高低,有些关系,却不重要。而是我相信他。”
吴硕文不敢拿两个孩子的性命开玩笑。
关键是对方赌对了。
神诰宗,宗主祁真是一位十二境修为的天君,又得了道统掌教赐下的一件仙兵,而且神诰宗在中土神洲,同样是有上宗作为靠山的。祁真的师弟,如今好像就在上宗那边担任要职。
姜尚真伸出两根手指,“我给出的条件,第一,真境宗先借给落魄山一千颗谷雨钱。跻身中等福地后,再借两千颗。跻身上等福地后,还会拿出三千颗。都没有利息。但是三笔谷雨钱,陈平安和落魄山,必须分别在百年之内、五百年、千年之内偿还我们真境宗,不然就得额外价钱。至于是以钱还钱,还是借人还债,我们双方可以事后商量,暂时先不去细说。第二,我会从云窟福地那边抽调人手,进入莲藕福地,负责帮助落魄山打理各种庶务。第三,我还可以在书简湖边界地带,一口气拿出六座岛屿,不是租借,而是直接赠予落魄山。”
裴钱双手环胸,冷笑道:“从明天练拳开始,接下来,崔前辈就会知道,一个心无杂念的裴钱,绝对不是他可以随便唧唧歪歪的裴钱了。”
朱敛便说玉璞境剑修,那可是剑仙,更何况还是北俱芦洲的剑仙,周肥兄弟只给两件,说不过去,三件就比较合理了。
裴钱斜眼道:“不但还清了债,还学宝瓶姐姐,多抄了一旬的书。”
赵树下想了想,“不管其它,我一定要练完五十万拳!以后的事情以后说。”
曹晴朗轻轻点头。
州城隍的那个香火小人儿,如今是她的半个小喽啰,因为早先它带路找到了那个大马蜂窝,事后还得了她一颗铜钱的赏赐。在那位州城隍老爷还没有来这边任职当差的时候,双方早就认识了,当时宝瓶姐姐也在。不过这段时日,那个跟屁虫倒是没怎么出现。
裴钱这几天都在闭关。
少女疑惑道:“怎么了?”
“我要莲藕福地的两成收益,没有期限约束,是永久的。”
在胭脂郡,那次与陈先生久别重逢,赵树下当时只练了十六万三千多拳。
按照粉裙女童这个小耳报神的说法,前不久岑鸳机一天之内必须走完三趟台阶,山脚山巅来回为一趟。
大骊宋氏不会允许宝瓶洲凭空多出一个尾大不掉的宗门。
灰蒙山,朱砂山,蔚霞峰,螯鱼背。
曹晴朗喃喃道:“怎么会忘记呢。不会忘的。”
如果不是一洲版图上的马蹄声太嘈杂,这绝对能够让山上修士津津乐道许久。
结果半路窜出一条土狗,被裴钱一个飞扑过去,一巴掌按住狗头在地,一手抓住嘴巴,娴熟拧转,让那狗头一歪。
土狗赶紧摇了摇尾巴。
琉璃仙翁都快要道心崩溃了。
朱敛看也没看,挠头而笑,“我可不是山水神灵,看不出那些天地气象。”
裴钱一皱眉,土狗心知不妙,开始挣扎。
夜以继日做一件事情。
裴钱却没有放过它,“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双方总算开始聊正事了。
李柳笑道:“可以这么说。”
朱敛淡然道:“从绚烂的彩绘画卷,变成了一幅工笔白描。”
鸦儿有些不忍直视。
赵树下小声说道:“我是说假如啊,假如我侥幸成为了陈先生的弟子,那我该喊你什么?师娘吗?这辈分岂不是乱套了?”
这让她有些无奈。
说到就到。
当时坐在小院石凳上的姜尚真一拍大腿,说自己怎么就忘了这茬,罪过罪过,于是直接拿出了……两件。
只不过按照宝瓶洲修士的推断,真境宗在近百年当中,肯定还是会小心翼翼扩张领土。
有钱!
因为越往南,越不安生。
姜尚真撤了小天地,起身说道:“我先去走走逛逛,什么时候有了确切消息,我再离开落魄山,反正书简湖有我没我,都是一个鸟样。”
声势浩大。
吴硕文其实身上还带着一本秘籍,是陈平安一个字一个字亲笔手抄出来的《剑术正经》,还有一把他自己暂时背在身上的渠黄仿剑,都没有与赵树下明说。
陈如初问道:“真抄完啦?”
姜尚真拿出了两件价值连城的法宝,作为补上两次夜游宴的拜山礼,劳烦朱敛转交给披云山魏檗。
姜尚真早已挥袖造就小天地。
种秋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当时少年手上就有那本五岳真形图,国师种秋当年得到这件仙家之物后,担心被俞真意夺走,一直试图销毁而无果,后来不知道陆先生说了什么,国师就将这本书交由曹晴朗保管。曹晴朗也大致猜出一些端倪,陆先生其实如此针对俞真意,既是为己,也是为了这本玄之又玄的神仙书。
不过对于这位周肥兄弟,还是高看了一眼。
历史上,哪怕撇开最早大道根脚不说,李柳也管理过一手之数的洞天福地,其中一座洞天一座福地,中土神洲的涟漪洞天,流霞洲的碧潮福地。它们曾经甚至都在三十六和七十二之列,只不过下场与比起下坠扎根的骊珠洞天还要不堪,如今都已破碎,被人遗忘。
南苑国国师。
因为朱敛有杀手锏,就是陈平安那位开山大弟子裴钱的那句境界翻番。
好似被挂在墙壁上的裴钱,七窍流血,她竭力睁开眼睛,朝那个老头吐出一口血水。
种秋抬头看了眼天色,“要下雨了。”
那个鸦儿看着厚颜无耻的佝偻汉子,她那颗极其灵光的脑子,都有些转不过弯来。
而且唐铁意还数次孤身北上,以一把佩刀炼师,手刃无数草原高手。
赵鸾鸾点点头。
她只能老老实实,一个字一个字写得端正。
只不过这些天下大势,青衫少年郎只是默默看在眼中,更多还是读书,以及修行。
朱敛接待了姜尚真,相谈甚欢。
朱敛微笑不语。
裴钱趴在抄书纸张堆积成山的书案上,玩了一会儿自己的几件家传宝贝,收起之后,绕过书案,说是要带她们两个出去散散心。
他这一拳,打得裴钱本就鲜血模糊的整张脸庞,再不见半点黝黑。
老人来到她身边,蹲下身,伸出手指,凌空虚点。
老人也不躲避,只是手上一拳骤然加重力道,如果这栋竹楼是市井屋舍,估计那颗小脑袋就直接完完整整地凹陷进去了。
种秋笑道:“晴朗,你年少时便多有疑问,问星辰由来,问日月轮替,问风雨根脚。我这个学塾夫子,无法回答,以后你可以自己去追寻答案了。”
裴钱又说道:“换一个,学那江湖演义小说的坏人,来个邪魅一笑。”
老人双手负后,大步走出屋子,来到廊道栏杆那边。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
李柳笑了笑,“不用试探我,没必要,而且小心画蛇添足。”
唯有无名小卒赵树下。
赵树下练拳之后,站在原地,眺望远方。
一位远游境武夫,一位随随便便就跻身元婴境界的大修士,一起俯瞰福地山河。
李柳伸手指了指脚下山水万里,缓缓道:“此处福地的变迁,按照早年的说法,属于‘山河变色’,南苑国之外的地界,被你们当年的那位老天爷,以莫大神通,打造出了一种类似白纸福地的形、香火洞天的意,简而言之,就是南苑国之外所有的山水草木和一切有灵众生,皆如白纸,活也能活,但是已经没有了‘半点意思’,也就是说这些纸片,心思再虔诚,拜佛求神,都没办法孕育出一星半点的香火精华,但是不耽误他们在新福地的投胎转世,只要新福地灵气越来越多,南苑国香火越来越鼎盛,所有纸片随之都会越来越厚重,最终与常人无异,甚至还可以拥有修道资质,以及成为山水神祇的可能。”
她抬起一只手掌,周米粒立即递过去行山杖,打狗还需打狗棒,捅马蜂窝的时候,行山杖的用处就更大了,这是裴钱自己说的,结果裴钱没好气道:“瓜子。”
可是总有一天,只要少年持之以恒,走在当下这条道路上,那么最少是有那么一种可能的。
既然到了马屁山……落魄山,双方自然要比拼一下道法高低。
与姜尚真告辞离去后,裴钱带着她们两个去了台阶之巅,一起坐着。
不知何时,赵鸾鸾站在了他身边,柔声道:“哥哥,你是不是想成为陈先生的弟子?”
赵树下知道自己资质不好,所以一门心思,埋头练拳,勤能补拙。
落魄山四座附属山头的压胜之物,都有了。
好嘛。
道理很简单。
所以一有机会,她还是想着为城隍阁那边添些香火。
种秋打趣道:“那会儿你才多大岁数,他当年说了什么话,你倒是什么都记得清楚。”
郑大风一瞧,乐了。
朱敛盘腿而坐,置若罔闻。
身为山头小管家的粉裙女童陈如初,一门心思想要兼任落魄山竹楼右护法的周米粒,都在竹楼这边伺候裴钱抄书,给她端茶送水,揉肩敲背。
李柳扯了扯嘴角,“不愧是臭牛鼻子,道法高深了不少,难怪敢跑去青冥天下掰手腕了。”
姜尚真笑眯眯取出一件半仙兵品秩的真境宗未来镇山之宝,“我诚心送你,你接得住吗?不会死吗?会的,而且你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是刘老成,还是刘志茂?还是那些玉圭宗跟过来的大小供奉。随便用点心计手段,你就会咬饵上钩,然后身死道消。”
曹晴朗说道:“先生是犹豫留在南苑国,还是去往那座天下?”
朱敛眯起眼,缓缓道:“天地生我朱敛,我无法拒绝,我朱敛如何去死,是可以由我决定的。”
所以裴钱笑道:“前辈去过咱们山顶的山神庙没有?”
他当然不是什么以寻常四境给那丫头喂拳,可能吗?
老人笑却无声,默默望向远方。
有那一拳。
就该你裴钱境境最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