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633.第633章 天上纸鸢有分别(二)  剑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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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那座山头的赌运,总算好了一次,没动手。

一个已经来回走过两趟旧漕河全程的读书人,带着一位名叫柳蓑的少年书童,一起坐在一堵黄泥矮墙的墙头上,远远看着那边锣鼓喧天,竹马以竹篾编制而成,竹马以五色布缠裹,分前后两节,吊扎在跳竹马之人的腰间,按照乡俗,正衣骑红马,青衣骑黄马,女子骑绿马,书生骑白马,武夫骑黑马,各有寓意。

崔东山将手中纸鸢抛给柳清风,柳清风抓住后,低头一看,并无丝线,便笑了。

此时此刻,即将入冬。

年轻僧人抬起头,会心而笑,缓缓道:“棋高如君天下少,愚钝似我人间无。”

这一路,一行人三人没少走路。

那位观主名为张果,龙门境修为,似乎一下子就有了跻身金丹境的迹象。

牛车之上装满了诸子百家的各色书籍,一箱子一箱子往小道观里边搬运。

不曾想自家老爷已经站起身,什么话都没说,就默默跳下矮墙墙头,少年只好跟着照做,去了别处欣赏跳竹马,只是再看,便看得便不真切了。

柳清风轻声道:“翻看史书,都是后世帝王让人写前朝人事,难免失真,但是唯有钱财出入一事,最不会骗人。所以我们读史,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看看历朝历代掌管财权之人的生平履历,以及他们铸造、推行各种大小钱的经过。以一人为点,以一朝国库盈亏为线,再蔓延开来,会更容易看清楚国策之得失。”

小道童还在那边哀怨呢,拎着扫帚打扫道观满地落叶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当最后一辆牛车上边,拿下一块匾额的时候,观主喊来欢天喜地的小道童,一起小心翼翼抬去了书房。

柳清风轻声问道:“记住了没有?”

柳蓑跟着这位老爷一起离开。

随后老修士按照崔东山给出的路线,平稳驾车,缓缓南下。

柳清风收回视线,转头看着少年,打趣道:“这么笨,怎么当我的书童?”

只是这些宝诰清白符,被随手拿来折纸做鸟雀。

读书人其实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个有官身的读书人了,肌肤晒得黝黑发亮,身穿粗布麻衣,唯独脚上那双十分结实却老旧的麂皮靴子,不是寻常村野门户能够有的。

这座村子明显就是给钱颇多,所以跳竹马尤为精彩。

这一幕,看得形容消瘦的中年观主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那位担任老仆的琉璃仙翁,下山路上,总觉得背脊发凉,护山大阵会随时开启,然后被人关门打狗,当然,最后是谁打谁,不好说。可是老修士担心法宝不长眼睛,崔大仙师一个照顾不及,自己会被误杀啊。老修士很清楚,崔仙师唯一在意的,是那个眼神浑浊不开窍的小傻子。

洪刺史这大半年来,对柳清风始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两位京官大人似乎很理解洪大人的心情,对此故意视而不见,至于柳清风本人,大概是官帽子小又心虚的缘故,一直在洪刺史那边假装恭谨,而且桌上商议诸多漕河疏浚一事的细节,柳清风几乎从来不开口主动言语,唯有两位京官郎中询问细节,才会说话。

因此当二子柳清山游历归来,在狮子园举办婚宴,迎娶一位籍籍无名的外乡女子,柳老侍郎没有见到一个世交好友。

柳清风笑眯眯问道:“不知崔先生的先生,是何方神圣?”

书童点点头,想起一事,好奇问道:“为何先生最近只看户部赋税一事的历代档案?”

崔东山在那边借住了几天,捐了不少香油钱,当然也没少借书翻书,这位观主别的不多,就是藏书多。而且那位籍籍无名的中年道士,光是林林总总的读书心得,就将近百万字,崔东山看这些更多。那位观主也没有敝帚自珍,乐于有人翻阅,关键这位负笈游学的外乡少年,还是个出手阔绰的大香客,自己的白云观,总算不至于揭不开锅了。

只是这溜须拍马的言语,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啊,何况给崔大仙师这么一吓,让琉璃仙翁绞尽脑汁也没琢磨出半句合适的好话。

书童一头雾水,“这是什么道理?”

跳竹马不是每个村子都会走过,得看哪个村子出钱,钱多钱少,跳竹马又会按价而跳。

琉璃仙翁当时看着那三位欣喜若狂的山泽野修,商量之后,还算讲点意气,扭扭捏捏想要匀一些神仙钱给崔大仙师,崔大仙师竟然还一脸“意外之喜”外加“感激涕零”地笑纳了。琉璃仙翁在一旁,憋得难受。

聊着聊着,老观主就进入坐忘之境了。

书童顿时兴高采烈。

头脑一片空白。

柳清风微笑道:“很好,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尝试去忘了这些。不然你是骗不过李宝箴的。”

漕运重开一事,极其复杂,涉及青鸾国方方面面,所以朝廷那边,并没有一味求快,显得进展缓慢。

琉璃仙翁觉得自己这一路,已经修心大成!

柳清风小声说道:“当然好啊,但是咱们不钱,干嘛要说好,天底下的好东西,哪个不需要钱?”

庙堂,山上,江湖,士林,皆是人才辈出,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一派云霞蔚然的大好气象。

然后就有七八辆牛车浩浩荡荡来到白云观外,说是送书来了。

崔东山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就那么挥动着两只雪白袖子,说道:“他啊,与我前后两位先生,都是一种人。太平盛世,并不彰显,一到乱世,那就是……”

见了一位小道观的观主。

突然有一群飞奔而来的青壮男子、高大少年,见着了柳清风和书童那块风水宝地,一人跃上墙头,“滚一边去。”

不过想不明白怎么办?那就别想了嘛。琉璃仙翁这位魔道邪修,在有些事情上,特别拎得清楚。

老修士心中哀叹不已。

书童轻声问道:“老爷,你学问大,都晓得那些跳竹马的渊源,那你来说说看,是真的没跳好吗?我觉得挺好啊。”

对着那个富裕村子里边的少女,指指点点,言谈无忌,说哪家闺女的胸脯以后一定会很大,说哪户人家的少女一定是个生儿子的,墙头四周嬉笑声此起彼伏,还有人争执到底是哪家小娘子最俊俏来着,比一比到底谁才是方圆数十里最水灵的娘们,反正各有各的眼中好。

柳清风就不会。

只需要不犯大错就行了。

那位白衣僧人低头合十,轻轻唱诵一声。

老修士吓了一大跳,赶紧开始打腹稿,酝酿措辞。

除了这些玩闹。

少年闷闷不乐。

对方的隐蔽身份,柳清风如今可以翻阅绿波亭所有机密谍报,所以大致猜出一些,哪怕只是明面上的身份,对方其实也足够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

不是那一般中五境修士重金购买的黄玺符纸。

那少年手中拎着一只纸鸢,笑容灿烂,“柳清风,我扛着小锄头,挖自己的墙脚来了。你跟着那个老王八蛋厮混,没啥出息的,以后跟我崔东山混吧。再说了,我的是我的,他的还是我的,与他客气什么。整个宝瓶洲的南方,数我最大,老王八蛋也管不着。”

老修士轻声问道:“仙师,那位白云观的观主,又非修道之人,为何对他如此刮目相看?”

好在身后那人已经说道:“算了,反正你这辈子都没福气去落魄山的。”

柳清风微笑道:“再好好想想。”

至于许多崔先生随性而为的举止,老修士早已见怪不怪。

崔东山大步前行,歪着脑袋,伸出手:“那你还我。”

李宝箴如今的作为,柳清风只会袖手旁观。

读书人笑道:“你还小,以后就会明白,女子脸蛋不是最紧要的,身段好,才最妙。”

柳清风说道:“读书种子怎么来的?家中父母之后,便是教书先生了,如何不是我们读书人必须关心的紧要事?难不成天上会凭空掉下一个个满腹经纶并且愿意修身齐家的读书人?”

柳清风站在别处,伸长脖子,踮起脚跟,继续看那村庄嗮谷场的跳竹马。

随后崔东山带着一老一小,又去了趟青鸾国京城。

双方起先是辩论那“离经一字,即为魔说”。

等到琉璃仙翁已经放弃答案的时候,崔东山笑道:“最好的夫子。”

何况李宝箴很聪明,很容易举一反三。

年少读书郎,不用心读书,光想大道理,反而不是好事。

崔东山后仰躺下,怔怔望着那天上的纸鸢。

随后琉璃仙翁便轻松了几分。

这位大骊南方绿波亭谍子的几大头目之一,在做一个尝试,从底层开始细细谋划,读书种子,江湖豪侠,士林领袖,庙堂官员,在他李宝箴进入青鸾国后,所有人都开始是他一手操控的棋子了,如今还几乎全是年幼无知的孩子,例如那个获封“大周正”的神童。

自家老爷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好,这点不太好。

那个读书人,也看那些他们指指点点的女子,而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打量,坐在一旁的书童便有些无奈,老爷你怎的也如此不正经。

比如今年以来,青鸾国又有几位文坛名士,声名狼藉。

为何要看奢望本就是图个热闹的众人,要他们去多想?

崔东山突然说道:“绕路,不去柳家的狮子园了。去见一个可怜人。”

少年抹了把眼泪,点头。

少年柳蓑鼓起勇气,第一次反驳无所不知的自家老爷,“什么都不争,那我们岂不是要一无所有?太吃亏了吧。哪有活着就是给人步步退让的道理。我觉得这样不好!”

在那金桂观中,崔仙师与观主坐而论道。

何况天底下从来没有不散场的热闹。

两人皆白衣。

柳清风对于李宝箴的谋划,从意图到手腕,看得一清二楚,说句难听的,要么是他柳清风玩剩下的,要么就是他柳清风故意留给李宝箴的。

这种事,根本不算事儿。

崔东山啧啧道:“柳清风,你再这么对我的胃口,我可就要帮我家先生代师收徒了啊!”

因为那两趟漕河首尾的勘察,真是累死了个人,而且那会儿老爷也不太爱说话,都是看着那些没啥区别的山山水水,默默写笔记。

至于在云霄国女子修士扎堆的胭脂斋那边,白衣少年双手叉腰,站在山门口那边,大声叫卖,兜售自己的神仙春宫图。然后当然是买卖没谈成,仁义也没在,只能是被一大群女子修士气势汹汹下山追杀。

倒是他们这边墙头附近,看客也不少,好些个人都在挑三拣四,不以为然,嗤之以鼻的更多,掌声稀疏。

柳蓑原本还有问题,只是一看到老爷这模样,就知道自己不可以打搅老爷了。

历来如此。

看得琉璃仙翁艳羡不已。

柳清风笑道:“当然有人白白送我,是更好,我就收下不还了。”

过了青鸾国边境后,崔仙师就走得更慢了,经常随便拿出一枚玉玺,在那个被他昵称为“高老弟”的稚童脸蛋上摩擦。

在这期间,又有那位青鸾国大都督韦谅冷眼旁观,偶尔还会制定几项李宝箴本人都必须遵守的规矩。

柳清风突然说道:“走了。”

因为一个白衣少年郎向自己走来,但是那位大骊派遣给自己的贴身扈从,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

你老人家送我几张当传家宝也好啊。

书童点头道:“好嘞!”

书童如今还不清楚,这可不是他家老爷如今官身,可以翻阅的,甚至还专门有人悄悄送到书案。

柳清风想了想,“猜不出来。”

崔东山哈哈大笑道:“为表诚意,我就不与你卖关子了,我家先生,正是当年害你牛车落水的那个人。”

柳清风愣了半天,试探性问道:“陈平安?”

崔东山也愣了一下,结果一瞬间,就来到柳清风跟前,轻轻跳起,一巴掌重重打在柳清风脑袋上,打得柳清风一个身形踉跄,差点跌倒,只听那人怒骂道:“他娘的小崽儿也敢直呼我先生名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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