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境还是有些异样。

齐景龙沉默片刻，轻声道：“不管你听不听，我都要告诉你，只要你守了规矩，无论你将来对谁出剑，输了也好，给人揍了也罢，回到我这边，只需要告诉我一声，我会替你去讲道理，把道理讲透为止。”

因为黄希的的确确，是一位剑修，而且拥有两把本命飞剑。

另外那位背剑老修士，名为董铸，是一位跌境的玉璞境剑修，是一位当年跻身仙人境依旧不曾开宗立派的大修士，始终以山泽野修自居，百余年来一直重伤在身，需要在自家山头修养，不然每次出门就是遭罪，这才没有远游倒悬山。有传言剑仙董铸其实是那位年轻野修黄希的传道人，只不过双方都从来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任由外界胡乱揣测，由于黄希不是剑修，大部分山头都觉得此事是无稽之谈。

一道彩色虹光从天而降，飘然落在湖上，掠入水榭，她姿色倾城，坐在武峮对面，闷闷道：“喝酒好，加我一个。”

陈平安离开茶肆后，开始边走边翻阅邸报。

白首最厌烦这些繁文缛节，乱七八糟的礼尚往来，少年干脆就躲在齐景龙身后，当个木头人。你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们，寒暄客气个啥。

董铸呲牙道：“得嘞，算我一个。加上浮萍剑湖的郦采，最后一个，才是最凶险的。”

白首一挑眉头，“等我跻身上五境，有本事你来问剑试试看？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是谁胆儿肥了。”

少年瞪眼道：“知道了咋的，我有爹有娘有祖宗的，跟你又攀不上亲戚关系。”

“等你真正练剑之后，就没多少气力来说大话了。”

先前有壶酒的买酒钱，还是与太霞一脉顾陌借来的。

白首双手环胸，“少来，我这种天纵之才，练了剑，会输给别人？！好吧，剑仙我是暂时打不过的，可是同龄人嘛，你让他们来我眼前跳一跳，我随随便便一剑下去，对方就是大卸八块的可怜下场。”

书院圣人周密，乍一看，其实就是寻常的学塾夫子，相貌清雅而已，周密直截了当说道：“如今太徽剑宗两位剑仙都不在山头坐镇，你又快要破境了，到时候三人问剑，需不需要我帮你一旁压阵？免得有人以此风俗，故意打压你与太徽剑宗。”

白首一拍脑袋。

武峮疑惑道：“说了什么？”

不过武峮是真的有些疑惑不解，自家府主虽然不算太过惊世骇俗的天之骄子，可毕竟是不到百年的金丹瓶颈，更是北俱芦洲十大仙子之一，说句难听的，一位上五境剑仙，主动要求与自家这位大道可期的府主结为神仙道侣，都不会让任何人觉得奇怪。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如此来功利算计，说句公道话，自家府主还真比不上水经山仙子卢穗，人家不但与刘景龙一起跻身十人之列，姿色更是比孙清犹胜一筹。

武峮对面这位，正是彩雀府年轻府主的地仙女修，大名鼎鼎的女修孙清，按照辈分，还要低于武峮。

如年幼时难熬的严冬时节，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晒着瞧不见摸不着的和煦日头。

董铸啧啧道：“小王八蛋胆儿挺肥啊。”

武峮不愿多说。

一位中年男子，身材修长，身穿书院儒衫，腰悬玉牌。

董铸不以为然，好好一个有望登顶一洲的年轻剑修，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读书人。

太徽剑宗和姓刘的半个规矩，少年都不想懂，一定枯燥乏味，迂腐死板，无聊至极。

武峮笑道：“茶肆喝酒又怎么了，再说了，我是彩雀府掌律祖师，谁敢管？”

白首突然喊道：“我若是背熟了什么太徽剑宗的祖师堂规矩，你准我喝酒，咋样？”

齐景龙笑了笑，看来不是。

孙清摇摇头，“刘先生变了许多，这次见面，他与我说了些开门见山的痛快话，道理我都懂，刘先生是为我好，可我心里边还是有些不痛快。”

女子说起了荤话，那才是真正的百无禁忌。

白首开始添油加醋。

齐景龙笑道：“这种话，是谁教你的？”

董铸瞪眼道：“哎呦喂，小崽儿，没听过董大剑仙的名头？”

齐景龙每次离开宗门远游历练，还真不带钱财余物。

周密笑道：“你小子也会对此上心？怎的，与那两人有些渊源？”

女修让陈平安稍等片刻，又去拿了三份神仙邸报赠予贵客。

北俱芦洲看似无所忌惮的山水邸报，又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当剑仙战死剑气长城之后，消息火速传回北俱芦洲，任何人的祭剑，山水邸报一律不会记载。

一位老修士身形佝偻，背负长剑。

在一处金色云海之上，有两位修士并肩而立。

武峮瞥了眼这位帮着山头迎来送往的聪慧晚辈。

周密笑道：“你怎么收了这么个弟子？”

齐景龙又作揖行礼，起身后笑道：“无需周山主压阵，三剑便三剑，哪怕有前辈剑仙存有私心，可我挡不住就是挡不住，不会怨天尤人。”

不过周密自己反而对那四字评语，最为自得。其余十二字，却从来不承认。

身为天底下杀力最大的剑修，更无需什么法袍、任何攻伐重宝。

斜眼看那少年。

当时与她借钱的时候，所幸一句话到了嘴边，终究没有脱口而出，不然更是麻烦。

白首叹了口气。

一大一小，御风北归太徽剑宗，由于齐景龙要照顾境界不高的新收弟子白首，所以赶路不快。

若非书院周密发现了齐景龙的行踪，一定要聊一聊，他董铸才懒得与这什么陆地蛟龙废话半句。

不知道自家府主遇见那位陆地蛟龙没有？

江湖人还要讲一个英雄气概和快意恩仇，割鹿山刺客都不用理会这些，收了银子，便替人杀人，生死自负，那才是真正的自由自在。

齐景龙又说道：“你放心，进了太徽剑宗，在祖师堂记名之后，你将来所有下山，都无需自称太徽剑宗弟子，更不用承认自己是我的弟子。在规矩之内，你只管出剑，我与宗门，都不会刻意拘束你的心性。但是你务必清楚，我与宗门的规矩是哪些。我不希望将来我责罚你的时候，你与我说根本不懂什么规矩。”

齐景龙想了想，“怕被劝酒，不划算。”

齐景龙说道：“本心不坏，难教才最需要教好。”

印象中，老龙城孙嘉树最早的款待，青蚨坊那位故意隐藏身份的女掌柜，还有眼前这位茶肆女修，都比较擅长这些。

齐景龙点头说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晚辈就不谢了。”

女修小心翼翼道：“一罐小玄壁而已，那位陈仙师收下的时候，是当真心生欢喜。”

哪里有成为一名割鹿山刺客那般痛快？

一想到这里，武峮便让茶肆掌柜去拿两壶酒来。

女修笑道：“事不过三，刚刚好。”

齐景龙举目远眺，“等下跟我去见两位先生，你记得少说多听。”

周密说道：“齐景龙，这次来见你，就是为了破境压阵一事。既然不需要，我就刚好省去一些功夫。”

武峮问道：“大篆京城那边的动静，就没一家山头获知内幕，写在山水邸报上？”

天下风俗，各有其理。

女修站在水榭台阶外。

女修摇头道：“好像大篆卢氏皇帝下旨严令，不许泄露任何消息。当时在京城城头与玉玺江畔，观战之人，寥寥无几。那位书院圣人亲自坐镇，就更不敢有地仙窥探战局了，便是以神人观山河的神通遥遥观看，都不太敢。”

白首闷闷不乐。

女修说道：“茶肆就有一些，陈仙师无需掏钱，我们茶肆留着又无意义。”

一般而言，女子都仰慕剑仙风采，男子都心心念念仙子。

武峮无言以对。

不过齐景龙当然知道，这位书院圣人的学问，那是真好，并且不光是术业有专攻，还精通佛道学问，曾经被某人誉为“学问严谨，密不透风；温良恭谨，栋梁大材”。其实十六字评语，若只有十二字，没有任何人会质疑丝毫，可惜就因为“温良恭谨”四字，让这位礼记学宫的读书人，备受争议。试想一下，一位即将赶赴别洲担任书院圣人的学宫门生，会被自家先生送出“制怒”二字，与那温良恭谨当真沾边？

人生路上，需要左右张望的风景太多，别走着走着就忘了，其实无妨。

黄希当初之所以愿意泄露剑修身份，而不是直接逃遁远走，自然是因为对手叫刘景龙的缘故。

周密这臭脾气，董铸偏偏对胃口嘛，自找的。

齐景龙疑惑道：“怎么了？”

你这都去堵路了，还谈什么女子娇羞？

武峮的殷勤待客，理由很简单。

周密嗯了一声，“此理不坏。”

所以武峮其实很好奇那些山上的神仙道侣，到底是如何做到白首同心的，若是大难临头，双方真能够生死与共吗？

齐景龙说过明确理由，因为这不是什么可以拿来消遣的事情。

武峮笑道：“那位圣人的脾气确实不太好。不过他两次出手之后，北俱芦洲中部的山上山下，确实安稳了许多。”

只不过许多传闻事迹，距离彩雀府这种北俱芦洲三流仙家势力，太过遥远，可因为府主早年与刘景龙一起走过一段山水路程的缘故，府主又从不掩饰自己对这位刘先生的爱慕，大大方方，逢人就问男女情爱之事，哪怕在武峮这边都有过讨教学问，故而彩雀府女修对那位刘先生，都充满了好奇和憧憬。

齐景龙犹豫了一下，问道：“周山主，我能否询问一事结果？”

武峮笑道：“不太顺利？那位刘先生，还是府主所谓的榆木疙瘩？”

白首站起身，倒是没有对那个老家伙喊打喊杀，他又不是脑子进水的痴子，大丈夫能伸能屈。

白首冷哼道：“姓刘的，可不是我师父，我这辈子师父就只有一个，不过我还有个尚未被我真正认可的喝酒朋友，名叫陈好人！你有本事找他去，欺负我算什么前辈，他一剑就能让你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齐景龙转过头，皱眉道：“白首！”

少年立即病恹恹道：“好吧，陈好人暂时是还不如老前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