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柳哭笑不得。
陈平安是思虑太多,反而不好开口,担心一个意外,就会让李柳沾染不必要的麻烦。
陈平安先选了一处修道之地,然后独自散步,看完了四处形胜古迹,就开始返回府邸,取出六块道观青砖,摆在地上,开始走桩练拳。
真真假假,与她何关。
老先生点了点头,“那真是不坏了。”
这位少年面貌却给人满身沧桑腐朽之感的古老神祇,是济渎仅剩两位水正之一,年龄之大,恐怕就连水龙宗的开山老祖都比不得。
火龙真人刚要埋怨自己几句,头顶便有一拨御风去往婴儿山的修士,瞧见了那年轻道士的窘态,一个个放声大笑。
一洲大小,往往会决定上五境修士的数量,北俱芦洲地大物博,灵气远胜宝瓶洲,故而上五境修士,远远多于宝瓶洲。
只是难免有些狐疑,水龙宗的供奉、客卿几乎都认识,为何这两位都是生面孔?难道是与崇玄署和浮萍剑湖沾亲带故的?
李柳说道:“大多抵不住光阴长河的冲刷,死透了,还有几条奄奄一息,地上龙璧既是它们的牢笼,也是一种庇护,一旦洞天破碎,也难逃一死,所以它们算是水龙宗的护法,大敌当前,得了祖师堂的令牌法旨后,它们可以暂时脱身片刻,参与厮杀,比较忠心。水龙宗便一直将它们好好供奉起来,每年都要为龙璧添补一些水运精华,帮着这几条被打回原形的老蛟吊命。”
当三人下船落地,府邸大门缓缓打开。
山居岁月近云水,弹指功夫百千年。
就在孙结刚要说话的时候,对面那张椅子上,点点金光浮现,最终聚拢成为一位面容年轻却神意枯槁的少年。
那么到底谁与谁赊账?不言而明。
陈平安也心情轻松几分,笑道:“是要与李姑娘学一学。”
唯独这辈子在骊珠洞天,见到了很多与境界无关的“真人”,小地方大风貌,便是李柳也要时时想念一番。
李源站起身,向祖师堂众人抱拳致歉道:“连累诸位道友走这一遭,打搅诸位修行,以后定当补偿。”
老妪竟是直接红了眼眶,不再双手拄着龙头拐杖,轻轻将拐杖斜靠椅子,双手放在膝盖上,抚了抚衣裙,低头望去,看着自己的干枯十指,小声呢喃道:“李郎风采依旧,可惜我老了,太老了,不见之时,翘首以盼,让人等得白了头,见了,才知道原来见不如不见。”
没有任何人流露出抱怨神色。
陈平安点头道:“前不久刚走过一趟不见记载的远古遗址。”
遥想当年,弟弟李槐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郑大风就经常背着李槐跑去杨家铺子。
咋的。
李柳带着陈平安,一起走向这位连水龙宗祖师堂嫡传都不认识的少年。
陈平安一手持绿竹行山杖,一手轻轻握拳,说道:“没关系。顾祐前辈是北俱芦洲人氏,他的武运留给此洲武夫,天经地义。我唯有练拳更勤,才对得起顾前辈的这份期待。”
所以有些人看上去朋友遍地,可以处处与人饮酒,仿佛人生无处不筵席,可人生一有难关便难过,离了酒桌便朋友一个也无,只得愤恨世态炎凉,便是如此。
其实关于陈平安的水府事宜,李柳兴许是天底下最有资格去指手画脚的人物,她没有刻意去说而已。
那老妪猛然睁眼,颤声道:“李郎?可是李郎?”
刘景龙到了太徽剑宗之后,正在闭关破境,据说问剑之人,如今就已经确定了其中两位,浮萍剑湖郦采,董铸。
青冥天下一座州城内的繁华街道上,一位风流倜傥的年轻道士在路边摆摊,说是看手相一事,是那祖传的看家本领,少女妇人尤其多。
如果不是那个山上口碑不错的符箓派真人桓云,帮助白璧那个小娘们证明了事情缘由,詹晴莫名其妙的生死不知,确实与她白璧没有直接牵连,武灵亭都要大闹水龙宗祖师堂,直接向孙结兴师问罪。所以这会儿武灵亭憋着一肚子火气,脸色难看至极。詹晴是他极其器重的弟子,山泽野修,尤其是地仙野修收取嫡传,比起谱牒仙师收徒,其实要更加意义重大,被视为野修舍去半条性命,涉险换来的香火传承。
李柳不再多说此事,“还有就是陈先生待在凫水岛,可以无所顾忌,随意汲取周边的水运灵气,这点小小的损耗,龙宫洞天根本不会介意,况且本就是凫水岛该得的份额。”
会真正折损自身利益的时候,还能分出是非,明辨取舍,不以得失乱心境,才是真正的道理。
李源点头道:“有。”
说是请他帮忙参加那场金箓道场,让水龙宗高人帮忙代笔,将那些名字一一书写在特制符纸之上,好为书上这些已逝之人积攒来世福荫。
武灵亭讥笑道:“这些个锦衣玉食的山下短命鬼,本事不大,就是一个比一个皮娇肉嫩。”
只是杀了一个人,便死了三条心。
李源哑口无言。
年轻女子摇摇头,“没记这个。”
如今顾祐战死,便是所有北俱芦洲武夫的机会,可以分摊一洲武运,至于能拿到多少,自然各凭本事。
李柳还算比较满意。
收起纸笔和密信,陈平安开始认真考虑起一件事情。
张山峰顾不上这些,头晕目眩得很。
突然之间,她停下身形,双手十指和整个手背,都已经白骨裸露,不见皮肉,她沉声问道:“依旧是错?”
一座宗门,事多如麻。
远古时代,真龙司职天下各处的行云布雨,既可以凭此积攒功德,得到井然有序的一级级封正赏赐,当然也会有渎职责罚,动辄在斩龙台抽筋剥皮,砍断龙爪、头颅,拘押真身元神,或是失职过重,罪领斩刑,被直接抛尸投水,或是罪不至死,只是被剥夺身份,鲜血浸染水泽山川,便有了诸多真龙后裔的出现。
事先将那把剑仙挂在墙上,行山杖斜靠墙壁。
谁都会有自己的隐私和秘密,如果双方真是朋友,对方愿意自己道出,即是信任,听者便要对得起说者的这份信任,守得住秘密,而不该是觉得既然身为朋友,便可以肆意探究,更不可以拿旧友的秘密,去换取新朋的友谊。
老儒士站在崖畔,眺望江河,沉默许久,转头问道:“刘羡阳,你觉得醇儒陈氏的家风与学风,如何?”
刘羡阳笑道:“好在有用。”
毕竟是身怀三件白玉京仙兵至宝的小师弟嘛,哪有这么容易死。
李柳的眼神,便一下子温柔起来,好像瞬间变成了小镇那个每天拎水桶去古井汲水的少女,杨柳依依,柔柔弱弱,永远没有丝毫的棱角。
曹慈点头道:“我没必要想这个。”
李柳说道:“难怪。在顾祐死后,武运四散,但其中有一份浓郁武运,有些玄妙,似乎蕴含着顾祐的一股执念,在北亭、水霄国一带盘桓许久,滞留了约莫半旬,才缓缓散去。应该是没能找到陈先生的关系。若是得了这份馈赠,以最强六境,顺利跻身金身境,可能性就要大很多,哪怕金甲洲那边的某位同境武夫一直在涨拳意,应该都不会对陈先生造成太大的影响,当下就有些难以预测,若是对方一直拳法攀高,陈先生却停滞不前,在对方未破境之前,陈先生就破开自身瓶颈,跻身第七境,也就要失去那份机缘了。”
转头瞥了眼那把墙上的剑仙,陈平安想着自己都是拥有一件仙兵的人了,欠个几千颗谷雨钱,不过分。
于是陈平安腰间就悬挂了三块牌。
不过对于曹慈而言,好像也没啥区别,依旧是你打你的拳,我看我的神像。
张山峰站起身后,擦了擦额头汗水,“师父,可以赶路了。”
老人感慨道:“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我们这些老人,便要觉得光阴总是不够用,教书先生当得还不够。”
李源笑道:“不用劳烦宗主,我会带他们去往凫水岛。”
如果换成他,大概就要跪地领旨谢恩了。
李柳点点头,“有劳。”
可这把剑仙,怎么突然就从半仙兵成为了传说中的仙兵?
陆沉单手托着腮帮,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朝一位在远处停步朝自己回眸一样的妇人,报以微笑。
李柳站起身,一步跨出,就来到城门口那边,说道:“陈先生,途径一座三十六小洞天之一,过门而不入,有些可惜。龙宫洞天之内,天材地宝囤积了不少,尤其是亲水近木之属,虽然价格昂贵,但是品秩不俗,陈先生若是有相中的,凭借这块玉牌,百颗谷雨钱以下,都可以与水龙宗赊账一甲子。”
北俱芦洲本土出身的止境武夫,连同刚刚与嵇岳同归于尽的顾祐在内,其实就只有三个。
所以当孙结开口笑道:“虚惊一场,可以散了。”
老真人点点头,掐指一算,这件事,确实可以着急。
那位小师弟,便被好似被飞剑拦腰砍断一般,没死,半死而已。
在浩然天下,水正是一个并未彻底失传、却名声不显的古老官职,往往是大渎祠庙掌管香火之人。中土文庙也不会太过理睬,更多是任其自生自灭,所以天下所有大渎的水正,每金身腐朽崩塌一尊,世间便要少一位水正。
最后李源摘下腰间那枚玉牌,一面雕刻有行龙图案,一面古篆“峻青雨相”,递给陈平安,“陈先生,此物是凫水岛山水阵法的枢纽,无需炼化,悬佩在身,便可以驾驭阵法,元婴修士无法探究岛屿府邸,玉璞境修士若是暗中察看此地,也会惊起大阵涟漪。”
十六条水运化成的雪白蛟龙开始缓缓升空,刚要破开厚重云海,让乘客依稀见到一粒高悬天幕的金光,便是毫无征兆地一个骤然下坠。
只是一想到她称呼此人为“陈先生”,李源就不敢造次。
太徽剑宗的一座山峰茅屋外,已经正式成为宗门子弟的少年白首,独自坐在一条长凳上,整个人摇来晃去,只觉得没劲。好嘛,本来以为姓刘的,毕竟是一位大名鼎鼎的剑仙,在太徽剑宗怎么都该是有座仙家气派的高门府邸,不曾想就只有身后这么一座小破屋子,里边书倒是不少,可他不爱看啊。于是白首闲来无事,寻思着自己若还是一位割鹿山的刺客,到底能不能对付那几个太徽剑宗的天之骄子。不过那些个同龄人,人人见着了自己,都客客气气的,伸手不打笑脸人,白首觉得自己还真下不了拳头和刀子。那些家伙瞧自己的眼神,一个比一个羡慕,白首就奇了怪了,你们就这么喜欢当那姓刘的弟子?与你们换,成不成?可惜那些人听说后,一个个眼神古怪,然后再也不来茅屋这边溜达了,也好,他一个人还清净。
陈平安笑着说道:“已经很叨扰了,不用这么麻烦。”
李柳曾经在骸骨滩鬼蜮谷,与杨凝真见过一面,说了一些让杨凝真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的言语,杨凝真作为云霄宫杨氏嫡长子,“小天君”杨凝性的兄长,只以纯粹武夫身份和一个化名,就跻身北俱芦洲年轻十人之列,可在宝镜山一战,面对重新踏足修行之路没几年的李柳,杨凝真虽然不能说毫无还手之力,但是与她对峙,全无胜算。
只要那两枚玉牌做不得假,镇守云海的老元婴就不会节外生枝,没事找事。
刘幽州啧啧称奇,难得难得,曹慈愿意一口气唠叨这么多。
这一幕,看得水正李源眼皮子自打颤。
云海之上,悬停着一艘艘碧绿颜色的符舟,有小如乌篷船,有大如楼船战舰。
春露圃老槐街上那座雇了掌柜的小铺子,挣着细水流长的钱财,可惜就是如今冤大头有些少,有些美中不足。
天上天下江湖水神,被她以大水镇杀,又何曾少了?
本身就是一种显山露水。
陈平安总觉得听李柳说话,有些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好像又浑然天成,本该如此。
不以真心交友,何以赢取真心。精明人少有患难之交,更是如此。
好像聊完了正事过后,便没什么好刻意寒暄的言语了。
陈平安点头道:“李姑娘离开水龙宗之前,一定要知会一声,我好归还玉牌。”
陆沉估摸着就算再看一万年,自己还是会觉得赏心悦目。
要知道这个女子,一旦以天下最强六境跻身了金身境,曹慈就等于白白多出一位同境对手了,最少境界是相当的嘛。
若是一位志在登顶的纯粹武夫,连几句真话,几个真相,都受不了,如何以拳意登山,并且最终站稳山巅?
李源没有看她。
小小济渎水正,也不怕被淹死?
李源解释道:“凫水岛曾是水龙宗一位老供奉的修道之地,兵解离世已经百年,门内弟子没什么出息,一位金丹修士为了强行破境,便偷偷将凫水岛卖还给水龙宗,此人侥幸成了元婴修士后,便云游别洲去了,其余师兄弟也无可奈何,只得全部搬出龙宫洞天。”
大概只有陈平安察觉到这位青衣神人的站立位置,距离李柳最远。
反正不管李槐忍没忍住,到最后,一大一小,都会走一趟骑龙巷卖糕点的压岁铺子。
宽以待人,克己慎独。
陈平安主动开启凫水岛山水阵法,李源便假装自己闻讯赶到。
鬼蜮谷内,一位小鼠精还日复一日在羊肠宫外边的台阶上,腿上横放着那根木杆长矛,晒着太阳,老祖在家中,它就老老实实看门,老祖不在家的时候,便偷偷拿出书籍,小心翻阅。
这是实话,当年照顾李槐去往大隋书院,只是完成承诺,何况李槐一路上,除了调皮一些,也没有让陈平安如何劳心劳力。
曹慈抬起头,望向天幕,“谈不上指点,不过是值得我多说几句,我便说几句,这又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事情。你以后遇上其他武夫,也可以如此,想必也会如此。武道一途,可不是你死我亡的羊肠小道,武运一物,更是……算了,与你说个,好像有些不妥当。”
李源对孙结行了一礼,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
陈平安愣在当场。
水龙宗形成南北对峙的格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且有利有弊,历代宗主,既有压制,也有引导,不全是隐患,可不少北宗子弟,当然想当然认为这是宗主孙结威严不够使然,才让大渎以南的南宗壮大。
岛屿雄城之外,又有大小不一的岛屿,各有古朴建筑或依山或临水,如众星拱月,护卫好似位于天地中央的那座京城。
低头望去,是一座建造在巨大岛屿上的雄伟城池,如同王朝京城,城池周边,青山环绕,宝光流转。
李柳摇头笑道:“陈先生无需客气,李槐对陈先生心心念念多年,每次山崖书院和狮子峰的书信往来,李槐都会提及陈先生。这份传道与护道兼有的天大恩情,李柳绝不敢忘。”
至于什么水龙宗供奉兵解离世、弟子内讧的前尘旧事,李柳当然还是不上心。
邵敬芝脸色愈发难看,御风远去,跨过大渎水面,直接返回南岸。
陈平安摇头道:“礼太重了,不能不还。”
李源简明扼要道:“无事了。”
李柳率先走上一条蛟龙的头颅。
李源摇头叹息道:“怨我当年假扮水鬼,吓唬一个小姑娘。”
被当面申饬几句,也算是一份浩荡天恩了。
陈平安就不再挽留。
如今她李柳在水龙宗现身后,还是如此。
他转头望向某处,谈不上失望,但好像也没什么意外和惊喜。
竟是与剑仙郦采一般无二的御风气象。
只是依稀想起,许多许多年前,有个孤僻内向的小女孩,长得半点不可爱,还喜欢一个人晚上踩在水波之上逛荡,怀揣着一大把石子,一次次砸碎水中月。
邵敬芝脸色一僵,点点头。
四周云雾茫茫。
只不过这种事情,不好多问。
说句难听的,身后这处,哪里是什么水龙宗祖师堂,所有有座椅的修士,看似风光,实则连同她和宗主孙结在内,都是寄人篱下的尴尬处境!
李柳驾驭脚下蛟龙,来到陈平安身边,微笑道:“头顶那粒金光,是济渎中祠庙香火精华凝聚而成的一轮大日雏形,亦是水龙宗的根本之一,不过进展缓慢,因为不得其法,胚子打磨得粗糙无比,一开始就走了歪路,按照祠庙如今的香火积攒速度,再给水龙宗一万年光阴,都不成事。水龙宗修士想要在龙宫洞天自造日月的可能性,比起从醇儒陈淳安肩头抢来那对日月,还要小很多。”
孙结也站起身,还了一礼,却没有道破对方身份。
水正李源站在不远处。
只不过距离他这位小师兄的最好预期,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约莫一炷香后,云雾蛟龙轻轻一晃,四爪贴地,四周云雾散去,众人视野豁然开朗。
让人难得偷闲片刻。
她的言下之意,便是不用还了。
李柳笑了笑,“李源,你也就只剩下点苦劳了。”
李柳问道:“那老妪与你有什么瓜葛?”
因为世间山上仙家的祖师堂,任何一位供奉、客卿,都需要徒步出入大门,与山下俗子进出祠堂,没有两样。
宗主孙结立即就召集了所有祖师堂成员。
武灵亭脸色玩味。
陈平安陷入沉思,后者可以理解,因为剑仙炼化了那团孙道人赠送的破碎剑气。
年轻女子皱了皱眉头,“曹慈,你为何愿意指点我拳法?”
相较于之前鬼节购买五彩寒衣的开销,要想在这场金箓法会上敬香点灯,可就不是几颗雪钱了。
走上石崖后,刘羡阳作揖行礼,喊了一声老先生。
金甲洲,遗址当中,刘幽州打着哈欠,那位白衣女子依旧在不断出拳,看架势,是真上瘾了。曹慈依旧不还手,不言语,只是看那些横七竖八的倒塌神像,曹慈有些时候会面朝它们,会稽首,会双手合十,也会作揖。那个拳意越来越高涨的女子,只是出拳,刘幽州不是纯粹武夫,只是觉得她出手越来越没有章法,随心所欲,出拳也不再次次倾力。
云海之中,水正李源束手而立。
但是祖师堂内,人人神色凝重。
水龙宗任何一位供奉、客卿问及此事,水龙宗修士都讳莫如深。
张山峰浑然不觉自己师父的一去一返。
孙结点头道:“随后有任何需求,水正大人只管开口。”
李柳笑道:“陈先生能这么想,说明顾祐的眼光很好,我弟弟李槐也不差。”
陈平安眼睛一亮,难不成莲藕福地需要消耗两三千颗谷雨钱,是落魄山那边高估了?
要不要在这座龙宫洞天,炼化第三件本命物。
孙结分明是借助那济渎水正,敲打她邵敬芝和整座南宗。
金乌宫,那位辈分最高的金丹剑修柳质清,依旧枯坐在自家山头之巅,封山且闭关之后,柳质清冷眼看着一座门派内的众生百态,喜怒哀乐,以人心洗剑。
结果李源不识趣,没有立即打开禁制,就只能在出城门口那边待着。
李柳说道:“问我做什么?问陈先生。”
云海上有栋略显突兀的高楼,驻守此地的一位水龙宗元婴修士,站在楼顶层栏杆处,瞧见那年轻女子和少年腰间的螭龙玉牌后,便收起了查询视线。
任何一位表面上和和气气的祖师堂老人,往往越是难缠。
李柳解释道:“那人是本地的看门人。”
她接过了那件小礼物,举起手晃了晃,打趣道:“瞧瞧,我与陈先生就不同,收取重礼,从来不客气,还心安理得。”
张山峰深呼吸一口气,刚要起身,就继续蹲着呕吐起来。
孙结笑道:“开山不易,守业也难,敬芝,有些事情,争来争去,我都可以不计较,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可一旦有人做事情出格了,我孙结虽说一直被说是最不成材的水龙宗宗主,可再没出息,好歹还是个翻烂了祖宗家法的宗主,还是要硬着头皮管一管的。”
老真人笑道:“不着急,慢慢来,修道之人,光阴悠悠,走得快了,容易错过风景。”
一双金色眼眸有些黯然,愈发显得老态。
这就是“炼神三境武夫死本国,止境武夫死本洲”说法的根脚所在。
想必她最清楚不过,依旧是倍感绝望吧,以六境打七境,如此狼狈,还算好,若是以七境打七境,还是如此摸不着一片衣角,刘幽州都要替她感到憋屈了。
至于路边算命摊那个陆沉,笑逐颜开,伸出手,递向一位已经落座的少女,“贫道精通手相,测姻缘之准,简直就是那月老的拜把子兄弟。”
错过了顾祐的这份遗赠,遗憾当然会有,只不过没有什么后悔。
还有那位北亭国小侯爷詹晴的恩师武灵亭,只不过他作为资质尚浅的元婴供奉,又是野修出身,椅子位置靠后。
李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一位双手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妪,闭着眼睛,半死不活的打盹模样,她坐在邵敬芝身边,显然是南宗修士出身,这会儿老妪撑开一丝眼皮子,稍稍转头望向宗主孙结,沙哑开口道:“孙师侄,要我看,干脆让敬芝带上镇山之宝,若是不轨之徒,打杀了干净,我就不信了,在咱们龙宫洞天,谁能折腾出多大的浪来。”
李源便立即转身询问陈平安。
此地显然是李源的私家宅院。
李柳停下脚步,“我去那座龙宫主城游览一番。”
刘羡阳觉得挺好玩的。
武灵亭最近心情极其恶劣,唯一的弟子詹晴竟然凭空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简直就是荒唐至极。
看得云海中的水正李源都有些发愣,差点没忍住去看看那么多五彩寒衣上边所写名字。
李柳是从来想得极少,万事不在意。
两人并肩而行,重新登高。
既然事实如此,只要不是睁眼瞎就都看在眼中,心知肚明,他曹慈说几句客气话,很容易,但是于她而言,裨益何在?
所以哪怕是外乡人,顾前辈依旧愿意分出一份武运,馈赠自己。
毕竟野修祸害野修,哪怕是师父杀弟子,徒弟杀师父,都不少见,反观拥有一座祖师堂的谱牒仙师,几乎没有人胆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
偌大一座水龙宗,知晓她真实身份的,除了他李源这小小水正,就只有历代口口相传的水龙宗宗主。
刘羡阳有些讶异,这是自己与老先生第一次见面时的老问题了,不知道老先生为何还要再问。
年轻道士一边摸着一位漂亮姑娘的白嫩小手儿,一边神神道道,念念有词,还一边想着自己的那位小师弟,会不会放过那个原本如同亲兄长的至交好友,会不会祈求自己带走那位少女一起返回白玉京。这就又是一个不太喜庆的小故事了,小师弟如何做,年轻道士有些好奇,其实选择很多,可归根结底,还是小师弟如何看待所谓的向道之心。
没有也得有。
是自己练习撼山拳多年、又挨了前辈顾祐三拳指点的缘故。
她就当是已经信守约定了。
一个让她称呼为“先生”的人物,他李源身为龙宫洞天的看门人、兼任济渎中祠的香火使节,如果不是担心动静太大,他都要赶人清场了。
“还有个不算什么好消息的消息,就是让那个叫李源的,帮忙寄信去往宝瓶洲落魄山,不会有任何蛛丝马迹。”
就是真正的读书人,今天不是真正的先生,将来也会是。
停笔之后,陈平安不着急让那个名叫李源的少年,帮着寄信去往落魄山。
那两位地仙只觉得头皮发麻,立即缩着脖子,两只鸡崽儿似,其中一人硬着头皮朗声道:“见着了老神仙,开心!”
陈平安说道:“尽量弥补过错而已,还远远不够,只希望还有用,还来得及。”
李源握着那本册子,点头道:“放心吧,天人感应,神鬼相通,别小瞧了自己的诚心诚意。”
于是李源便亲自去运作此事。
陈平安来到屋脊上,今天带上了那把剑仙,横放在膝,独自一人,茫然四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