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笑道:“想说就说吧。”
这个她最擅长。
最后陈平安轻轻拍掌,所有人都望向他,陈平安说道:“有件事情,必须要跟你们说一声,就是我在落魄山那边,已经有了自己的祖师堂,之所以没有邀请你们观礼,不是不想,是暂时不合适。你们以后可以随时去落魄山那边做客,落魄山之外,还有不少闲置的山头,你们如果有喜欢的,自己挑去,我可以帮着你们打造读书的屋舍,其余有任何要求,都直接跟裴钱说,不用客气。”
两人一起乘坐龙舟返回牛角山渡口。
熟门熟路地进了书院,两人先在客舍那边落脚,结果陈平安带的东西少,没什么好放在屋子里边的,裴钱是不舍得放下任何物件,小竹箱是给山崖书院看的,,行山杖是要给宝瓶姐姐看的,至于腰间刀剑错,当然是给那三个江湖小喽啰长见识的。一样都不能缺了。
陈平安点头道:“在北俱芦洲狮子峰那边破的六境瓶颈。”
没了那个小字的姑娘,穿着本来只会让女子很有乡土味的红袄,给她穿在身上,便没有半点俗气了。
对于李槐,反而是茅小冬最感到放心的一个,说这小子不错。
于禄道贺。
李宝瓶已经从裴钱那边知晓此事,便没有什么惊讶。
然后在中途一座距离书简湖相对最近的仙家渡口,李芙蕖代表真境宗势力,登上这艘跨洲渡船。
陈平安趴在栏杆上。
崔东山却大笑,说小宝瓶为人传道授业解惑,没有半点标新立异,毫无逾越规矩之处。
陈平安收回视线,裴钱在一旁叽叽喳喳,聊着从宝瓶姐姐和李槐那边听来的有趣故事。
这是陈平安的第二场议事,聊的是莲藕福地事宜,除了李芙蕖之外,还有老龙城孙嘉树,范二,会参与其中。双方都借给落魄山一大笔谷雨钱,并且没有提任何分红的要求。
裴钱哀叹一声,悻悻然收起桂姨赠送给她的那只钱袋子,小心翼翼收入袖中,陪着师父一起眺望云海,好大的唉。
林守一点头道:“同意。”
于禄没答应也没拒绝,说道:“我怎么觉得有些后背凉飕飕。”
陈平安愣了一下,“你要喝酒?”
于禄点头,然后微笑道:“练练?”
她笑道:“天地寂静,不闻声响。”
在鬼域谷宝镜山跟隐藏了身份的杨凝真见过面,与“书生”杨凝性更是打过交道,一路上勾心斗角,相互算计。
陈平安对林守一和谢谢笑道:“你们已经是上山修道的神仙了,龙泉郡那边山头的灵气,还是很充沛,所以你们俩千万别脸皮薄,白拿的山头,额外多出来的修道之地,不要白不要。”
李宝瓶坐在树枝上,轻轻晃荡着双脚,刚刚分别,便开始想念下一次重逢。
说到这里,陈平安眼神真诚。
当年那个圆圆脸大眼睛的小姑娘,怎么就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陈平安笑着听她念叨。
对于北俱芦洲的年轻十人,不算太陌生,十人当中,齐景龙是朋友,最要好的那种。
渔获颇丰。
李宝瓶蓦然而笑,大声喊道:“小师叔!”
裴钱有些欣慰,用慈祥眼神打量了一下李槐,“算你将功补过,不然你就要被我剥夺那个显赫身份了,以后你在刘观和马濂那边,就要无法挺直腰杆做人。”
李宝瓶提议去书院外边的京城小巷吃好吃的。
听到了敲门声后,谢谢有些无奈,起身去开了门,听说了两人来意后,谢谢忍不住笑道:“可以观战?”
谢谢察觉到外边的动静,开了门,见到了浩浩荡荡一帮人,也有些笑意。
李宝瓶轻声问道:“小师叔,有酒吗?”
能够称得上修行治学两不误的,却是林守一。
裴钱觉得以后再来山崖书院,与这位看门的老先生还是少说话为妙。
李槐看着桌上与裴钱一起摆放得密密麻麻的物件,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可怜模样,“这日子没法过了,天寒地冻,心更冷……小舅子没当成,如今连拜把子兄弟都没得做了,人生没个滋味,就算我李槐坐拥天下最多的兵马,麾下猛将如云,又有什么意思?么得意思……”
李宝瓶收拾棋子,下棋快,这会儿反而动作慢了,笑道:“我来这边之前,已经退位让贤,让裴钱当这个武林盟主了。”
裴钱急眼了。
裴钱辛苦憋着不说话。
顶楼刘重润看到这一幕后,有些哭笑不得。
于禄转头望向谢谢。
她没什么伤感,反而充满了期待。
于禄只觉得匪夷所思,记得第一次见面,小黑炭丫头都还没真正开始习武吧?
陈平安气笑道:“是怕被我一拳撂倒吧?”
陈平安去了一座做玉石生意的店铺,掌柜还是那个掌柜,当年陈平安就是在这里为李宝瓶买的临别赠礼,掌柜便送了一把刻刀,如今却没能认出陈平安。
于禄说道:“我会找个由头,去落魄山待一段时日。”
裴钱好奇问道:“师父,怎么不挂酒壶了?”
裴钱大声报出一个准确数字。
陈平安劝说道:“别啊,练手而已,同境切磋,输赢都是正常的事情。”
谢谢半点不觉得奇怪,这种事情,于禄做得出来,而且于禄可以做得半点不别扭,其他人都没于禄这心性,或者说脸皮。
陈平安微笑着一板栗砸在裴钱脑袋上。
她也应该一样,只比小师叔差些,第二从容。
没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讲究。
陈平安便不再多说。
陈平安问了些李宝瓶他们这些年求学生涯的近况,茅小冬简明扼要说了些,陈平安听得出来,大体上还是满意的。不过陈平安也听出了一些好似家中长辈对自己晚辈的小牢骚,以及某些言外之意,例如李宝瓶的性子,得改改,不然太闷着了,没小时候那会儿可爱喽。林守一修行太过顺遂,就怕哪天干脆弃了书籍,去山上当神仙了。于禄对于儒家圣贤文章,读得透,但其实内心深处,不如他对法家那么认可和推崇,谈不上什么坏事。谢谢对于学问一事,从来无所求,这就不太好了,太过专注于修道破开瓶颈一事,几乎昼夜修行不懈怠,哪怕在学堂,心思依旧在修行上,好像要将前些年自认挥霍掉的光阴,都弥补回来,欲速则不达,很容易积攒诸多隐患,今日修行一味求快,就会是来年修行停滞不前的症结所在。
陈平安问道:“不怕耽误学业?”
于禄伸手捂住棋罐,看了眼身边的林守一和谢谢,“就这样吧,咱仨从今天起正式封棋,对阵陈平安、李宝瓶和裴钱,就算是保持了全胜战绩。”
落魄山,披云山,披麻宗,春露圃。
陈平安当时就有些忧心。
陈平安笑道:“走吧,去谢谢那边。”
陈平安站起身后,轻轻卷起袖管,有些笑意,望向于禄,陈平安一手负后,一手摊开手掌,“请。”
她曾是卢氏王朝最拔尖仙家山头的祖师堂嫡传,所以很清楚,一座祖师堂现世,意味着什么。
被揭穿那点小狡猾心思的李槐,只得改换路子,满脸委屈道:“你们俩再这么合伙欺负老实人,我可就真要拉着刘观、马濂离开帮派,自立山头去了。”
裴钱咧嘴笑道:“我也不喜欢那会儿的自己啊。”
陈平安挑选了一块玉石素章,打算自己雕刻篆文。
裴钱哑口无声,这个问题,不好应付啊。
陈平安有些伤感,笑道:“怎么都不喊小师叔了。”
喜欢钓鱼,鱼篓也有,不过钓了就放,显然乐趣只在钓鱼这个过程,对于渔获大小,于禄并不强求。
陈平安问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取出一壶董水井酿造的糯米酒酿,倒了两小碗,“酒不是不可以喝,但一定要少喝。”
腰间悬挂一把戒尺的高大老人,站在门口,笑问道:“竟然已经金身境了?”
陈平安带着裴钱,与李宝瓶李槐打了一场雪仗,齐心合力堆了些雪人,就离开了书院。
陈平安微笑道:“一边凉快去。”
林守一起身,在廊道尽头那边盘腿而坐,开始静心修行。
崔东山说这小子走哪哪狗屎,当年得了那头通灵的白鹿之外,这些年也没闲着,只不过李槐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陆陆续续添补家当,或是捡漏买来的古董珍玩,或是去马濂家里做客,马濂随便送给他的一件“破烂”,满满当当的一竹箱宝贝,全部搁那儿吃灰,暴殄天物。
裴钱觉得己方肯定稳赢了,宝瓶姐姐光凭这份大国手的气势,就已经打死对方三人了嘛。
陈平安点头道:“心关难过,有些时候,以往百试不爽的一技之长,好像无法过关,最后发现,不是傍身立身的学问不好,不够用,而是自己学得浅了。”
于禄朝她伸出大拇指,“比某些人厚道太多了。”
李宝瓶笑眯眯捏着裴钱的脸颊,裴钱笑得合不拢嘴。
李槐和于禄都一起跟着。
师徒二人到了大隋京城,大街小巷,积雪厚重。
结果这顿饭,还是裴钱掏的腰包。
可最后还是于禄三人赢了,由于李宝瓶下棋太快,所以可谓对方赢得干脆利落,她输得也不拖泥带水。
山崖书院看门的老人,认出了陈平安,笑道:“陈平安,几年不见,又去了哪些地方?”
裴钱以拳击掌,然后安慰宝瓶姐姐不要灰心丧气。
李宝瓶听完后,双手捧着白碗,点头道:“跟大哥书信往来,可麻烦,我要是写了一封信,需要先从书院寄到家里,再让爷爷帮着跨洲寄往一处仙家山头,再送往青蒿国那条洞仙街。”
这大冬天的,有些言语,颇为暖人心啊。
两人都没有说话。
陈平安一路行去,到了李宝瓶学舍那边,瞧见了正仰头与李宝瓶雀跃言语的裴钱。
廊道那边,谢谢依旧屏气凝神,坐忘境地。
林守一也笑着道喜。
于禄给这句话噎得不行,收了鱼竿鱼篓,带着陈平安去谢谢宅子那边。
收起鱼竿的时候,于禄问道:“你现在是金身境?”
陈平安没有拒绝,收入咫尺物当中。
李宝瓶破天荒有些难为情,举起酒碗,遮住半张脸庞和眼眸,却遮不住笑意。
陈平安一把扯住裴钱的耳朵,气笑道:“落魄山的溜须拍马,崔东山朱敛陈灵均几个加在一起,都不如你!”
陈平安笑道:“茅山主觉得你在书院不爱说话,有些担心。”
李宝瓶永远落子如飞,只将棋局形势一瞥而过。
茅小冬皱眉道:“这么杂?”
陈平安自然不知道裴钱那颗浆糊小脑袋,在瞎想些什么。
她身材修长,下巴尖尖,神色恬淡,只是脸上的笑意,依旧熟悉,一双依旧漂亮的眼眸,除了会说话,好像也会藏事情了。
陈平安转过头,看着高高举起钱袋子的裴钱,陈平安笑了,按住那颗小脑袋,晃了晃,“留着自己去,师父又不是真没钱。”
陈平安苦笑道:“还好。”
魏檗也现身。
陈平安便多买了一块,不让裴钱破费了,自己的开山大弟子,就那么小一只钱袋子,陈平安这个师父,瞅着便不落忍。
李宝瓶来到了书院山巅,爬上了树,站在最熟悉不过的树枝上,怔怔无言。
李宝瓶在两人身形消失在拐角处,便开始飞奔上山。
谢谢微笑道:“附议。”
李槐比裴钱更快开口,仗义执言道:“你们仨咋就这么不要脸呢?啊?跟阿良学的?就算你们学他,经过我同意了吗?不知道我跟阿良是什么关系吗?阿良在说话、写字和吃饭这么多事情上,受了我李槐多大的指点?你们心里没数?”
陈平安掐准了时间,往返一趟落魄山和牛角山,收拾好家当,就登上那艘重新跨洲南下的披麻宗渡船,开始南下远游。
在半路上碰到了裴钱他们,除了兴高采烈的李槐,林守一和于禄也在。
为了尽量掩人耳目,孙嘉树和范二悄然离开老龙城,在跨洲渡船尚未进入老龙城地界,就在不同渡口,先后登上渡船。
陈平安见到了范二,第一件事就是送给他一件亲手烧造的瓷器,为此陈平安在龙泉郡,专程跑了一趟当年当学徒的龙窑,这还是陈平安第一次重返龙窑。
跨洲渡船在老龙城城外渡口落地后,陈平安没有去老龙城,范家的桂岛渡船,尚未从倒悬山返程,孙家的那艘跨洲渡船,孙氏老祖捕获的那只山海龟,却即将动身,所以陈平安就又没掏钱,白坐了一趟渡船。
此去出海又远游,每过一天,便与剑气长城,更近一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