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 你来当师兄

陈平安收起符舟，落在城头。

左右有意无意收敛了剑气。

所以两人相距不过十步。

左右睁眼望向城头以外的广袤天地，问了一个问题，“想过一些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了吗？”

剑气长城北边，那座底蕴与秘密皆深不见底的城池，既给人规矩森严的感觉，又好像没有规矩可言。

有剑仙在大战中，杀敌无数，在大战间隙，过着人间帝王、醉生梦死的糊涂日子，专门有一艘跨洲渡船，为这位剑仙贩卖本洲女子练气士，入眼者，收入那座金碧辉煌的宫阙担任侍女，不入眼者，直接以飞剑割去头颅，却依旧给钱。

有剑仙却喜好守着几块小菜圃和一座果园，年复一年，过着庄稼汉的生活。

有剑仙喜欢混迹市井，施展障眼法，终年与陋巷无赖厮混在一起。

有大族子弟，一心向往离开剑气长城，去学宫书院求学。也有豪门公子，浪荡不羁，喜怒无常，一掷千金，又嗜好虐杀奴仆。

去了宁府，白炼霜那个老婆姨不擅长处理这些，听了也是干着急，她只能窝火。

左右收起散乱思绪，说道：“城池那边的眼前事，身边事。”

左右微笑道：“百拳过后，若是我觉得你出拳太客气，尤其是出剑太过礼敬我这位师兄，那么你就可以准备下次再与先生告状了。”

少女未必如何仰慕魏晋，毕竟家乡多剑仙，魏晋虽说极为年轻，听说四十岁就已经是上五境剑仙，可在剑气长城也不算太稀奇的事情，论飞剑杀力，魏晋更不出众，最少如今还是如此，终究只是玉璞境，论相貌，齐家男子，那是出了名的英俊，魏晋也算不得最出挑，陈三秋所在家族，也不差。

左右问道：“你偏好商家与术家？”

魏晋举起酒杯，高声问道：“不喜饮酒之人，为何难醉倒？”

不但是小姑娘自己有惊无险，可以对付这场突兀起来的刺杀。

左右哪怕只是事后听闻，都清楚其中的杀机重重。

魏晋与之点头致意，老人也笑着点头还礼。

再就是巷子那一头，出现了一位面带笑容的佝偻老人。

纳兰夜行伸出手指，敲了敲额头，头疼。

对于最早见到还是个少年郎的陈平安，魏晋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如今还好，多了些欣赏。

可是贺小凉，魏晋不能不喜欢。

然后左右说道：“聊了这么多，都不是你迟迟不练剑的理由。”

魏晋身形蓦然消逝，怒道：“下作！”

陈平安笑道：“读书人眼中，人间无小事。”

左右坐回城头，开始枯坐，继续温养剑意。

反观祭出飞剑的一位高大少年，整颗头颅都被钉穿，一粒血珠逐渐在额头处凝聚而成，背靠墙壁的尸体缓缓滑落在地。

那位圣人便连战三场，赢二输一，黯然离开剑气长城，重返浩然天下。赢了两位本土剑仙，输给了那位隐官大人。

陈平安神色凝重，说道：“阿良传授给我的剑气十八停，我不止教给自己的弟子裴钱，还教给了一个宝瓶洲寻常少年，名为赵高树，人品极好，绝无问题。只是少年如今尚未去往落魄山，我怕……万一！”

陈平安说道：“我只清楚剑气长城上五境剑仙、地仙剑修的名字、大致根脚，以及董、陈、齐在内十数个大家族的重要人物一百二十一人。虽然意义不大，但是聊胜于无。”

走了个负心汉阿良，来了个痴情种魏晋，老天爷还算厚道。

陈平安笑道：“习惯成自然，而且此事我比较熟稔，绝对不会耽误练拳与修行，师兄可以放心。”

陈平安愣了一下，摇摇头，“不曾接触过这两家的学问宗旨、典籍。”

然后是一个在宝瓶洲，一个在北俱芦洲。

有个面黄肌瘦的少年更早跑到了巷子里边，脚步匆匆，似乎在躲避，不断回头，见着了郭竹酒，便有些犹豫，稍稍放慢了脚步，还下意识靠近了墙壁。剑气长城这边，有钱人，只要不死，会越来越有钱，然后就会有一个家族，有了剑仙，家族就会变成豪门，城池这边的穷苦人，只看衣衫，就知道对方是不是豪门子弟。

故而这场风波的涟漪大小，对方出手的分寸，极有嚼头，好像对于这个绿端丫头，在可杀可不杀之间，故而没有动用真正的关键棋子。

陈平安说道：“不敢也不愿催促老大剑仙，何况早与晚，我都有应对之策。”

练剑一事，能迟些就迟些。反正肯定都会吃撑着。

那瘦弱少年又挨了一脚飞踹，被郭竹酒伸手按住肩膀。

左右点点头，示意陈平安但说无妨。

当下无人吆喝添酒，叠嶂忙里偷闲，坐在门槛那边，轻轻叹了口气。

少年另外一手，握拳瞬间递出，竟然拳罡大震，声势如雷。

老人一步踏出，来到郭竹酒身边，笑道：“绿端丫头，可以啊。”

陈平安懂了，小心翼翼问道：“那我就出拳了？”

先前打得少年如同落水狗的那些同龄人，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纷纷靠着墙壁。

陈平安说道：“大隋朝野，在高氏皇帝与大骊王朝签订山盟后，民愤汹汹，其中就有骂茅师兄是文妖。如今看来，茅师兄当时会感到高兴。”

至于其余几个又茫然又恐惧的市井少年，身份来历，查是要查的，无非是过个场子，给郭家一个交代罢了，当然郭家那边肯定也会兴师动众，动用手腕和渠道，挖地三尺。

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剑仙转瞬即至，出现在小巷中，站在郭竹酒身边，弯腰低头，伸出手指按住她的脑袋，轻轻晃动了一下，确定了自己闺女的伤势，松了口气，些许剑气残余，无大碍，便挺直腰杆，笑道：“还疯玩不？”

陈平安试探性问道：“如何练剑？”

面黄肌瘦的少年后退数步，嘴角渗出血丝，一手扶住墙壁，歪过脑袋，躲掉棍棒，转身狂奔。

好意思问我难不难？

郭竹酒哀叹一声，“纳兰爷爷，你一定要与我师父说一声啊，我最近没办法找他学拳了。”

左右嗤笑道：“怎么，金身境武夫，便天下无敌了，还需要我出剑不成？”

郭竹酒轻轻抬肘，将那持刀手臂直接打折。

左右想了想，“就算有，也不会长久，只能偶尔为之，毕竟纳兰夜行不是摆设。纳兰夜行是刺杀一道的行家里手，也是剑气长城最被低估的剑修之一，他可以刺杀他人，自然就擅长隐匿与侦查。”

一条小巷子，郭竹酒晃晃悠悠走在其中。

郭竹酒在巷子拐角处，探出脑袋，觉得自己应该行侠仗义了，不然瞧着像是要闹出人命的样子。

叠嶂习惯了。

陈平安问道：“是近是远？”

郭稼瞥了眼自己闺女的伤口，无奈道：“赶紧随我回家，你娘都急死了。到底是一年还是几年，跟我说不管用，自己去她那边撒泼打滚去。”

陈平安摇头道：“这是头等机密，我不清楚。”

随后郭家供奉，以及专门处置这类事务的剑修，纷纷到场，一切作为，井然有序。

左右继续问道：“怎么说？”

当年海市蜃楼那边，多大的风波，小姐差点伤及大道根本，白炼霜那老婆姨也跌境，以至于连城头上万事不搭理的老大剑仙都震怒了，难得亲自发号施令，将陈氏家主直接喊去，就是一剑，受了伤的陈氏家主，火急火燎返回城池，大动干戈，全城戒严，户户搜查，那座海市蜃楼更是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结果如何，还是不了了之，还真不是有人存心懈怠或是阻拦，根本不敢，而是真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然后小姑娘打了个哆嗦，哭丧着脸道：“哎呦喂，真疼！”

少年便有些焦急，朝那郭竹酒使劲挥手，示意她赶紧退出巷子。

左右说道：“练剑之后，你不是也是了。”

剑气重不重，多不多，师兄你自己没点数？

所幸这次那白老婆姨怪不到自己头上了。

剑仙郭稼笑道：“禁足五年？”

冲撞了豪门子弟，下场都不会太好，都不用对方搬出靠山背景，对方若是剑修，往往自己出手就行了。

左右最怕的，还是那种信奉世间只有立场、并无道理的聪明人。

绿端这丫头，照理而言，在剑气长城是完全可以乱蹦乱跳的，理由很简单，她曾是隐官大人相中的衣钵弟子。

左右问道：“为何不着急。”

郭竹酒与那刺客少年一般无二，同样神色淡漠，同样递出一拳，以拳对拳，刺客少年整只手都碎了骨肉，两人颓然垂落，郭竹酒微微侧身，欺身而进，以肩撞在少年胸口上，刺客少年当场暴毙，倒飞出去，但是从刺客耳畔闪过一抹流萤，疾速而至，竟是一把剑修的本命飞剑，直刺郭竹酒眉心。

陈平安就跟着沉默。

一路隐匿气机，悄然到了城头那边，有这么练剑与练拳的？

纳兰夜行看得忍不住感叹道：“同样是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剑气，而且都快要将剑气淬炼成剑意了。”

陈平安点点头。

一般的打架斗殴，哪怕是瘸个腿儿什么的，剑气长城谁都不管，但是打死人，终究少见，郭竹酒听家中长辈说过，打架最凶的，其实不是剑仙，而是那些血气方刚的市井少年，这会儿就是了。这可不成，她郭竹酒如今学了拳，就是江湖人，郭竹酒就重新走入巷子。

魏晋不喝酒时，仿佛永远忧愁，小酌三两杯后，便有了几分温和笑意，豪饮过后，神采飞扬。

小姑娘向前走出几步，看着那个死不瞑目、临死之际依旧神色镇静的消瘦少年，埋怨道：“你不知道我刚刚练了绝世拳法吗？嗯？！”

又来了。

纳兰夜行笑问道：“我家姑爷，什么时候认了你当徒弟？”

结果她还在魏晋的酒杯里，喝再多的酒，也无用，喝掉一杯，倒满了下一杯酒，她就在了。

左右站起身，“除非是看北边城池的打架，一般情况，剑仙不会使用掌管山河的神通，查探城池动静，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去解决，后果自负，但是有件事，我可以帮你多看几眼，你觉得是哪件？你最希望是哪件？”

此后宁、郭两家的往来，就会有些麻烦。

可年纪稍长的妇人们，不约而同，都喜欢魏晋，说是瞧着魏晋喝酒，就格外让人心疼。

世间人事，怕就怕没有立场，是非混淆。怕就怕只讲立场，只分黑白。

魏晋站在原地，倒酒不停，环顾四周，开始一个一个敬酒过去，指名道姓，敬过酒，他为何而敬酒，自然是说那城头南边的厮杀事，说他们哪一剑递得真是精彩，偶尔也会要对方自罚一杯，也是说那战场事，有些该杀之妖，竟然只砍了个半死，说不过去。

郭竹酒得意洋洋，道：“那可不，打不过宁姐姐和董姐姐，我还不打不过几个小蟊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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