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自己身边的这座剑阵即将消失?对方真以为剑阵是为了护住自己不挨飞剑、符箓?
陈清都摇摇头,笑道:“该是他的就是他的,找死也是要死的。”
孩子收了脚,然后只是站在原地,不躲不闪。
离真其中一次丢出一只卷轴,发现摔在地上却没打开,其实无碍宝物运转,孩子依旧是蹲下身,将其摊开开来,是一幅残破不堪的十八剑仙画卷。
孩子抬手打着哈欠,安安静静等待对方出手,结局早早注定,真没啥意思。
齐廷济望向远处,“陈平安的拳意,要登顶自己巅峰,就得有个收与放的过程,那个崽子同样没闲着,更是个会制造机会和抓住机会的,不然一上来就耍这一手,没这么轻松,其余大半剑意都要拦上一拦。好在陈平安也不算太吃亏,这种借助天地大道砥砺拳法真意的时机,不常见。这座终究只是被借去暂时一用的剑阵,支撑不住太久的。”
孩子脚下踩着那颗飞升境大妖的头颅,名义上还算是同出托月山一脉的嫡传师兄,只不过在剑气长城那边的牢狱里边,应该是体魄损伤太多,消磨了太多道行,才会被陈清都随手一扯就给拔出了脑袋,不过飞升境的境界不稳,体魄依旧是蛮荒天下的大妖体魄,换成如今的自己,就算扛着几把仙兵砍上几年也不成事,陈清都果然还是很厉害的,此次跟随师父出山,造访剑气长城,见过了那么多的将死之人,城头上还全部是那所谓的上五境剑仙,不虚此行。
只是这一招让了对方,不耽误他做点下一招的铺垫,说好了让对手尽快去死,又不是什么吹牛的言语。
大地之上,一道巨大的金色闪电形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圈,一举囊括方圆百里之内的双方战场。
那孩子抖了抖袖子,滚落出一枚晶莹剔透的法印,被他一脚踩穿泥地高台,摔在下边的地上。
离真笑问道:“剑阵没了的过程里边,小破绽六个,小破绽两个,你这都忍得住不出手?是不是觉得我话有点多,我觉得你烦,你觉得我更烦?”
那就是好像只要不管他们几天几年,那个“将来”就会到来,转瞬即至,期间没有什么意外,没什么万一。
腰间系着一枚漂亮养剑葫的俊美大妖,再次瞥了眼城头之上的宁姚后,同样觉得宁姚出战,收获更多,所以这头大妖一拍养剑葫,便有一抹剑光掠出养剑葫,直奔那个耽误事的年轻人,只有宁姚死在了城头之下,他才有更多机会剥下小丫头的那张脸皮,宁姚这一张脸皮,与那青山神夫人、女子武神裴杯,都是他志在必得的大美之物。
两位在剑气长城上都刻下大字的老剑仙,陈熙与齐廷济以心声说道:“是那前辈观照早年遗留于此的残存剑意,万年以来,从未青睐过任何一位剑气长城后人,难怪了。”
孩子再从袖中抖落一座小巧玲珑的青铜宝塔,好似是仿造那青冥天下的白玉京,只是宝塔濒临破碎,缝隙明显,显得有些不堪大用,多是一次性祭出后便无所谓了,宝塔坠落,只是因为极其沉重,便直接陷入大地不见踪迹。
战场上,那个孩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计较身后那道剑光的破空而至,以及随后那座升空白玉殿阁的被城头一剑摧毁崩散四溅。
离真就这样随便散步,每隔三四里路就丢下一件宝物,最后品秩太差的,就不打算拿出来丢人了,离真终于站定,伸出双指,捻住一条始终悬停在身前一尺外的倾斜剑意长线,轻轻捻动,嗡嗡作响,微笑道:“原来的刑徒观照,到底是怎么个剑术登天,如今确实连我自己都很难想象,早年又是与陈清都之外的哪些大人物,一起剑往高处走,人力胜天。可惜又记不住了。”
违约之后,替蛮荒天下立下重誓的两头大妖当场毙命。
城头那边,庞元济有些怒意,沉声道:“这些大妖出手,是故意帮着那个小畜生营造出天地氛围,要压陈平安的心境!”
对方还凑合,是位有那两把本命飞剑的剑修。
只要那个年轻人死了,老祖弟子接着打便是,不还有个宁姚?剑气长城那边的人,要面子,还是那种死要面子。
浩然天下文圣一脉,果然从来不讲理。
离真环顾四周,心不在焉。
先是陈平安。
断剑砰然崩碎,所有碎片沿着那条雷池边缘依次排开。
许多大妖会故意设局,将那身受重伤的剑修攥在手中,动作缓慢,撕掉手脚,丢入嘴中大嚼一番,或是一点一点将手中剑修抽筋剥皮,种种惨状,惨不忍睹,落难剑修,只会生不如死,被拘押镇压了魂魄的剑修,连自尽都会是奢望,大妖为的就是引诱更多剑修远离剑气长城,深入腹地厮杀,有那剑仙出手,自有大妖瞬间将其围困,事后平摊战功。历史上曾经有过许许多多这样鲜血淋漓的教训。
有些动静极大,大地震颤,例如那枯骨大妖白莹脚边所站的剑仙,就是以剑对剑,大小悬殊的剑尖相抵,溅落无数火,如同一场绚烂火雨落在大地上。
那有劳你先扛一扛天劫。
最后反而是那个年轻剑修死得最晚,曾经有那遭此灾殃的年轻剑修,甚至到最后都依旧没有被大妖打杀,手脚不全、飞剑破碎的年轻人,只是被那头大妖随手丢在地上,撤退之际,下令所有妖族绕道而行,将那天之骄子留给剑气长城。许多本命飞剑被打得稀烂、长生桥彻底崩碎的年轻人,也往往是这个下场,要么在战场上积攒出一点力气,选择自尽,要么被抬离战场,在城池那边晚些再自尽。
离真言语之初始,剑阵就已经开始涣散不定,那些纵横交错的精粹剑意开始黯淡无光,只不过并非就此重归天地,而是好似化作云雾灵气,缓缓掠入孩子的窍穴当中。
离真在战场上闲庭信步,笑道:“一招过去了,由着你总这么瞎逛荡不是个事儿,别以为离得我远了,就可以随便布置符阵,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烦人的。真当我只有站着挨打的份啊?”
坐在城头一端的儒家圣人亦是双指一拨,将那飞剑拨入那条蛮荒天下光阴长河虚化而成的滚滚白雾当中,然后下一刻,莫名其妙从那南方儒衫男子的头顶上空笔直坠落,那男子笑了笑,抬了抬袖子,飞剑顿时消散,沾着些许光阴长河气息的凌厉飞剑就此重归天地。
御剑老者双手轻轻拍打长棍,“那就有点意思了,这孩子我喜欢,到了浩然天下,我非得送他一份见面礼。”
天地之间,在离真行走过的路线上,出现了一长串的众多淡金色文字,高低略微不同,文字或多或少,断断续续,但是最终牵连成线,淡金色文字如那书写在金色符纸上的一个个符箓真言,内容皆是那离真先前的琐碎言语,有些说出口,但是透过那一闪而逝的光景,明显离真也有诸多心声言语,得以显化,尤其是那五雷法印、青铜宝塔、生锈断剑、仙人画卷在内的众多宝物坠地处,文字攒簇最多。
蛮荒天下和剑气长城,无论是什么境界,其实双方心知肚明,今日战场上,剑气长城这边,越是瞩目者,下一场大战,死得可能性就越大,可以不死的,是在找死,原本可以慢点死的,就会死得更快。
矗立起一座霞光流转的百丈宝塔。
听说浩然天下的中土神洲,还有个学拳的年轻人,名叫曹慈,也是自己这类人。
离真打了个饱嗝,吐出的云雾,皆是原先相对浑浊的旧有剑意,然后被排挤出了人身小天地。
讲不讲究战场规矩,讲不讲究巅峰大妖的身份?
大妖转头望向那位佩刀背剑的大髯汉子,“如何?这位可以站在陈清都身边的剑修,送你处置?”
后有左右。
生嚼手脚、啃人面目那一套,他真做不出来,他又不是什么妖族,没什么动辄百丈千丈的真身,就算自己嘴巴张到最大,得啃多久才能恶心到人,就怕还没恶心到别人,自己就被恶心个半死了。再者自己只是个魂魄不稳的半吊子剑修,光是练剑就已经很费劲,以魂魄作为灯芯点燃的仙家术法,也没学过啊。
这就是剑气长城这边的战场,为了意气之争而去陷阵厮杀的,往往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蛮荒天下的妖族,最喜欢意气用事的剑修。
蛮荒天下只看胜负和生死,从不介意过程如何。
每当离真有所动作之际,距离最近的剑阵长线便自行绕开这个孩子的手脚,离真根本连心意微动都不用。
城头那边,陈清都谈不上高兴不高兴,在那大妖伸手一拍养剑葫之前,便已经笑道:“左右,身为大师兄,给小师弟折腾出一座干净清爽的战场,不难吧?对方真要做得太过火了,你离开城头便是,我亲自帮你压阵。”
所以孩子站着不动不假,十丈之内,地面抬升寸余,如同拔出一座不大不小的泥土高台,然后一瞬间,四面八方,不光是两人所在战场,远至剑气长城的城头附近,高至比城头更高百千丈的空中,有那大道同源的某一种纯粹剑意,而非剑气,毫无征兆地凝聚成实质,在这座高台内纵横交错,是丝线裹缠,千丝万缕,阳光映照下,一条条雪白剑意,熠熠生辉,交织出一座看似是在拘押那个孩子的剑意牢笼。
与此同时,五雷法印开始缓缓升空,大放光芒。
一线之上,那些有古井王座可坐的大妖各自施展神通,有出拳将那飞剑与漩涡一并打散。
是蛮荒天下都久闻大名的年轻剑修,与她如今的境界高低关系不大,是她将来的境界高低,决定了她在蛮荒天下诸多大妖心目中的地位。
左右点了点头。
背箧他那个师父,才是真了不起。
离真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作为曳落河与三十六条万里江河的主人,她并未陷入长眠,或者说那条原本有着大道之争的猩红长蛇,也容不得她安心修行,双方打生打死已经三千年,徒子徒孙死伤无数,不过唯独双方道行不伤丝毫,反而稳步提升,麾下死了的兵马,皆是她们的大补之物,比起隔三岔五去偷吃一头大妖,白白坏了名声,更加划算,无非是每隔个八百年、一千年的,双方约战一场,说是约战,不过是双方共同隔绝出一座天地,现出真身,折腾出些天地摇晃的动静来,更多是各打各的,期间相互打烂一两件半仙兵和一堆供奉而得的破烂法宝,最后玩够了,才打碎小天地,故意将自己的真身变得血肉模糊些,就有了交待,毕竟双方很清楚,双方战力并不悬殊,真要往死里争斗,古井王座之上的不少同辈存在,是不介意合伙吃掉她们的,尤其是那具骨头架子,最喜欢鬼祟行事,刨地三尺,使得历史上许多暗中养伤的大妖,养着养着便悄无声息死了,其实是被炼制成了傀儡,故而大妖白莹明面上的战力不高,但是家底深厚,深不见底。
陈熙摇头道:“别忘了对方如今是什么身份,傍身的好东西,不会少的。”
地劫之后,离真还有一份见面礼,以蛮荒天下剑修身份,与剑气长城剑修问剑。
难怪能够让老大剑仙都压重注的,还算有点小本事。
如果惹来陈清都不高兴了,选择朝自己出手,老祖定然不会含糊,那就干脆乱战一场,敌我双方都省心省力,彻底拉开战事序幕又如何?
那头坐镇千百座琼楼玉宇的大妖落地后,并未收起那些辛苦搜集而来的远古仙家府邸,大大小小,萦绕四周,缓缓流转,如一颗颗星斗转移在仙人侧,大妖缓缓一抬手,巴掌大小的一座通体白玉的古朴大殿,便掠向了战场上两人的上空,蓦然变大,遮天蔽日,砸向那老祖弟子和一袭青衫年轻人,不分敌我。
大髯汉子淡然道:“战场上,先让左右宰了你,我再帮你报仇。要谢我,就闭嘴,不然就要轮到剑气长城谢我了。”
离真都不知道该说这个人是傻还是蠢了。
一把飞剑极为纤细锋锐,若针线,古意苍苍,带了点松涛阵阵的气息,与许多杀力不大、杀人却快的剑仙飞剑,有点像。
陈三秋神色凝重。
左右拔剑出鞘,一身剑意远远算不上磅礴,近乎寂然不动,只是随手一剑劈下。
看过了陈清都,又去看那个站在城头边缘的年轻女子。
离真不再打哈欠,也不再开口言语,神色平静,看着那个与自己为敌的年轻人。
天之骄子的年轻剑修被抓,家族长辈或是传道剑修去救,再死,剑仙再去,再死,剑仙挚友再救,还是死。
一只手的手心虚握,手中剑丸,滴溜溜旋转,没有半点宝光流转的气象,却是一件仙兵。
所以离真身后出现了数位身高数丈的黑衣仙人,身形缥缈,飘忽不定,唯有手中长剑,剑意凝聚,剑光夺目。
居中一位剑仙,独独高出其余剑仙,面容清晰,神色漠然,最为身形稳固,正是远古时代的人族剑仙,观照。
离真皱了皱眉头。
只见那位青衫客一手负后,一手握拳在身前,眼神炙热,一袭青衫,不再卷起袖管,身处天地劫数凝聚而成的罡风当中,大袖飘摇,双袖鼓荡如装满了清风,显得极为宽衣大袖,如同开出了一朵太过深青色、近乎漆黑如墨的莲,他笑眯眯问道:“就这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