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钱轻轻落在了一棵树枝上，并没有立即现身，环顾四周，皱了皱眉头，假装不知，大致掂量了一番，应该问题不大，毕竟隐匿在八十丈外的那头小精怪，修为道行，比那好心水神差得有点远。裴钱原本又着急又恼火，结果瞧见了那个东逛逛西晃晃的小米粒，还有那闲情逸致随手抓一把翠绿叶子往嘴里塞，嚼那叶子之前，先看看四周，没人，那就是一大口。

阮邛今天难得露面，喊了所有首代弟子同桌吃饭。

小姑娘起身后，将手中油纸伞当那铁锤，念叨着：“老君抡锤儿，荧惑添炭屑，哎呦哎呦！雨师风伯在助阵唉，雷公电母来搭把手唉，噼里啪啦！”

身后那个年轻女子缓缓跟着。

阮邛突然说道：“记得去那骑龙巷压岁铺子，多买些糕点。”

阮邛更无所谓这些，他与大骊朝廷本就是盟友。

正是彻底炼化了一只龙王篓的陈灵均。

甚至极有可能是那传说中的剑仙胚子！

成了山水神祇，更该庇护一方水土才对。

裴钱耍着那套疯魔剑法，时不时吓唬一下陈灵均，“晓得了，我会叮嘱小米粒儿的。”

裴钱收起了那团金色剑意，却又从袖子里边掏出那张珍藏多年的心爱符箓，往周米粒额头一拍，“符箓当头，妖魔避让。走你！”

欺负一个小米粒，算什么本事？

然后两人御剑去往龙泉剑宗的新地盘。

她把棋墩山、红烛镇逛了那么多遍，就为了等裴钱回家，能够先见着自己，还有瓜子可以磕。

裴钱一巴掌拍掉老厨子的手。

徐小桥最早便是风雪庙剑修，犯下大错被驱逐出师门后，找到了阮邛，自己砍掉了持剑右手的大拇指，才成了阮邛嫡传弟子。

周米粒飞奔离去，临走之前，没忘记摊开手。

老人伸手拽着一位宫装女子的脖颈，后者全身流淌着金色鲜血，坠入那滚滚江水当中。

裴钱提起一道道金色剑意萦绕裹缠的那根行山杖，一双眼眸熠熠生辉。

性情寡淡的徐小桥难得露出一份笑容。

独一份。

那冲澹江水神收起手掌，一脸无奈，总不能真这么由着玉液江水神祠作死下去，便赶紧御风赶去，热闹看多了，光顾着乐呵，容易惹祸上身，迟早被他人乐呵乐呵。

裴钱站起身，“赶紧回落魄山，与老厨子说事情，这叫传递军情，职责极重，办不办得到？！有没有这份担当？”

云海之上，谢灵笑问道：“二师姐，听说秀秀姐身边多了个小精魅？”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秀姐姐，那你岂不是比我更聪明？”

裴钱没说话。

只是小姑娘很快就飞奔回阮秀身边，浑然不当回事，应该是习以为常了。

那老妪刚刚得了消息，一头先前负责追踪那小姑娘的水府得力精怪，火急火燎入水返回，告知了一个极其不妙的消息。

这位小姑娘一手紧攥着，开始一手挠头。

黑衣小姑娘怯生生道：“怕给他惹麻烦，又不是多大事，米粒米粒小的。”

见着了徐小桥，尤其是那师门、家世都很显赫的谢灵，石柔难免有些拘谨。

阮邛说道：“那就别因为别人修行路上的快慢，影响到自己的心境，逼着自己提前跻身元婴，修行证道，全是自家功夫。身在龙泉剑宗，不是剑修又如何，外人非议笑话又如何，哪怕是以后被徐小桥、谢灵超过了境界，又能如何？你就不是我龙泉剑宗的开山大弟子了？什么时候龙泉剑宗需要靠拳头论资排辈了，是我没教过？还是你没记住？”

裴钱哦了一声，“那就道个歉完事啦。”

谢灵早已是孕育出一口本命飞剑的剑修，不但如此，除了陆沉赠送的那件仙兵，老祖谢实，也先后赠送这位桃叶巷子孙，两件重宝，一把名为“桃叶”的北俱芦洲剑仙遗物，被谢灵大炼为本命物之一，还有一枚品秩极高、名为“满月”的养剑葫。

周米粒蹲下身，“我又不傻，今儿不听令。要回咱们一起回。”

朱敛那只脚加重力道，直接将那水神大半头颅踩得凹陷进地面，“行了，就这样吧，记得赔礼道歉啊，人到不到没关系，还省了几碗茶水钱，但是玉液江水府的神仙钱，一定得到。咱们落魄山是小山头，穷得揭不开锅啊。”

结果小姑娘被阮秀轻轻一巴掌，打得旋转了数十圈，重重摔在远处积雪当中，一路滚去，压断了无数枯木树枝。

裴钱然后说道：“周米粒，听令！”

阮秀还在旧中岳地界，阮邛想要夹菜给谁，都没机会。

便是先天体魄坚韧异常的陈灵均，都忍不住挪开了数步。

朱敛落地后，将那水神娘娘随手丢在老妪脚边，走到裴钱和陈灵均之间，伸出双手，按住两人的脑袋，笑道：“很好。”

一拳过后。

那个黑衣小姑娘，竟是落魄山上的精怪，好像还是什么供奉护法来着。

裴钱当下着急是不着急了，却更加恼火。

气得她只得深呼吸一口气。

疏淡微黄的两条小眉毛，小姑娘都不敢使劲皱起来，怕裴钱觉得自己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朱敛揉了揉手腕，感慨道：“终究不够痛快。若都是这般秉性的山水神灵，元宝的路数，才是对的。亏得不全是如此。”

庙祝老妪已经管不着那个水府品秩一般的官吏男子，连忙运转水仙本命神通，以心声涟漪通知大江水府当中的水神娘娘。

靠近京畿之地，是年轻皇帝的一种姿态，免得朝廷官员多想，误以为龙泉剑宗已经靠边，正阳山才是未来宝瓶洲剑道第一宗。

阮秀点头道：“会的。”

不等裴钱进门去讲理。

谢灵便不再多问。

就为了嗑瓜子这么一件事。

陈灵均说道：“赔礼道歉是吧，老子就学一学你，先打了你，再与你赔礼道歉！”

徐小桥摘下包裹，递给阮秀，笑道：“压岁铺子的糕点。”

一个毕恭毕敬喊大师姐。

老妪没当真，护法供奉？别说是那座谁都不敢擅自查探的落魄山，便是自家水神府，供奉不得是金丹起步？那么能够让魏大山君那么庇护的落魄山，境界能低？

周米粒抬起头，“啥？”

周米粒张大嘴巴，又双手捂住嘴巴，含糊不清道：“瞧着可厉害可值钱。”

有那魏大山君护着落魄山，谁敢吃饱了撑着去一探究竟，一洲山君，唯有五尊，魏檗如今更是宝瓶洲唯一一位上五境神祇！是那皇帝陛下都十分亲近的自家人，不光是大骊宋氏的龙兴之地，就连整个旧大骊版图，可都算是北岳地界辖境！

小姑娘觉得这小剑仙，惨兮兮。

陈灵均打摆子似的，晃了半天，最后抱住脑袋嚷嚷道：“裴钱，嘛呢嘛呢！”

不等陈灵均说完。

水底那位武学宗师，不仅仅是远游境那么简单了。

阮秀不太愿意说话。

听先前那些人议论，事情真不算小，按照路人的说法，是米粒一个人在红烛镇附近一带，瞎逛了很久，然后今天趴在一条江畔不知道做些什么，给那玉液江水神娘娘的水府巡狩精怪给瞧见了，当做了一头不在谱牒之列的水泽小精怪，便想要招徕一番，去那玉液江当差，周米粒没答应，一来二去，就起了冲突，水神府那边好像便扯了些大骊山水律例，乱七八糟的，把小米粒吓得不轻，反正最后就挨了顿揍。

哪怕陆陆续续收了三拨弟子，因为每一拨人数都不多，还是显得香火凋零。

大骊朝廷，从先帝到当今陛下，从阮邛坐镇骊珠洞天到现在，方方面面，对他阮邛，都算极为厚道了。

江水粉碎。

裴钱晃了晃行山杖，疑惑道：“啥意思？”

竟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压胜意味！

听说是给阮秀买糕点后，石柔便想要不收钱。

只是毫无反应。

朱敛点点头，“早去早回。”

朱敛笑道：“回了家再说。”

裴钱蹦跳起来，“找米粒儿吃瓜子去喽。”

老妪也笑着说道：“光是赔礼道歉怎么够，回头我们玉液江水神祠，还会有所表示，老婆子我一定亲自携礼登门。”

阮邛转头说道：“徐小桥，谢灵，你们俩吃过了饭，就去大骊旧中岳地界，秀秀如果不愿意回来，劝了没用，就随她。”

陈灵均说道：“老厨子，我打算去北俱芦洲了。”

眼前这个背竹箱的小姑娘，分明是剑修。

老妪魂飞魄散，连忙运转那点微薄神通术法，施展障眼法，并且立即关闭祠庙大门，免得里边的善男信女，瞧见了这一幕。

裴钱眼尖，瞧见了。

朱敛向前走去，一脚踩在那奄奄一息的水神娘娘脑袋上，望向大门那边，对那庙祝老妪笑道：“你这老婆姨，人丑心坏，怎么不继续拉上老百姓帮你分摊危险了，是不是还想着要败坏一下咱们落魄山的名声？没用啊。”

裴钱一棍子砸在闷闷不乐的陈灵均脑袋上，哪怕只是些许剑意遗留，便打得陈灵均差点倒地不起，抽搐起来。

裴钱气笑道：“你自个儿路上磕。”

当然阮邛的人缘好，那真是让年轻皇帝宋和都长了见识。

阮邛说道：“董谷，先前你与我说过，是争取百年之内跻身元婴？”

徐小桥和谢灵飘然而落，收剑入鞘。只说收剑姿势，师出同门的两人，便迥然不同，一个干脆利落，一个风流写意。

黑衣小姑娘蹲地上装傻，伸出手指拨弄着泥土枯叶。

刹那之间，天地之间，剑意森森。

然后捻了一块糕点给小姑娘，小姑娘一口吞下，味道如何，不晓得。

手中行山杖微微颤动，一只袖子里边，更是起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涟漪，因为并非练气士运转神通术法的那种灵气牵扯，所以连那道行最高的庙祝老妪也没发现。

水底战场远处的江面上，冲澹江水神眉头紧皱，神色凝重。

毕竟秀秀姑娘，石柔是极亲近的，只是好些年没见到了。

阮邛不善言辞不假，但是某位山上修道之人，为人如何，时间久了，很难藏得住。

董谷立即拿起筷子。

两位龙泉剑宗嫡传剑修，御剑去往那座槐黄县小镇，到了骑龙巷铺子外边，徐小桥在压岁铺子每样糕点，都挑选了些，以桃糕最多，足足两大油纸包。

谢灵微笑道：“石掌柜，谢了啊，钱还是要付的。”

总觉得哪里不对。

老妪微笑道：“打了小姑娘，自然千错万错，只是有了错，赔礼道歉，又有何错？这位仙师，莫不是要仗势欺人，今天想要以这件仙家法宝镇压水神祠？”

裴钱也愣了一下，赶紧道歉一番，说这行山杖今儿可古怪，见那陈灵均也没生气，大气！裴钱便哈哈笑道：“陈灵均，今儿办事，真爽利。我那小账本上，把你抢瓜子的那些七十二条账目，都给划掉，全部划掉！”

真想把这少年一棍子打晕了，拖回洞府当那未来的压寨夫君，先养着呗，好看真能当饭吃的。至于所谓的洞府，也就她一个人了。

若是师父在身边就好了。

阮秀点了点头，只是说了句，“来了啊。”

裴钱蹲下身，问道：“我有师父的法旨在身，怕什么。”

老人一步后撤，一步步轻轻踏出，佝偻身形愈发弯腰，缓缓道：“老夫出拳，只分生死，不讲道理。”

可是她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在旧骊珠洞天地界，落魄山是一个云遮雾绕的古怪存在，年轻山主陈平安，据说早年只是个泥瓶巷的贫贱孤儿，但是机缘太好，先认识了圣人阮邛的心爱独女，后来又结识了正值落难之际、只是担任棋墩山土地爷的魏檗，遇到了这么两位大贵人，这才有了如今坐拥十数座风水宝地的吓人光景。

小姑娘在阮秀身后探头探脑，奇了怪哉，剑仙一来来俩呀，瞧着不是神仙眷侣了，那个模样可周正坏了的少年，一看就是喜欢秀姐姐的。

周米粒立即挺起胸膛，踮起脚跟。

陈灵均呲牙咧嘴，挨了一棍，竟然也有了笑脸，“我谢谢你啊。”

裴钱何等眼力，一下子瞧着周米粒脸颊另外那边的淤青，好嘛，回家走路这么慢，乱嚼树叶，敢情就是为了不泄露自己在这边挨了揍？

周米粒眨了眨眼睛。

周米粒立即站起身，大声道：“右护法得令！立即动身！”

裴钱离开家乡那么久，好不容易回来，结果一见面就凶自己，这个才让小姑娘觉得真正委屈。

黑衣水神只得落下身形，坐在玉液江水面上。

徐小桥说道：“给了的。”

阮秀点点头，却说道：“我去那儿，不用给钱。”

徐小桥哑口无言。

谢灵更是心情复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