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店问道:“师兄是要找师父?”
阮秀回了龙泉剑宗。
许多所谓的山巅聪明人,也擅长那草灰蛇线、伏线千里的算计,只是这般伏线,终究只是伏线,容易断,一断就没。
刘灞桥问道:“你如今叫什么?”
苏稼合上书籍,轻轻放在桌上,说道:“刘公子如果是因为师兄当年问剑,胜了我,以至于让刘公子觉得有愧疚,那么我可以与刘公子诚心说一句,无需如此,我并不记恨你师兄黄河,相反,我当年与之问剑,更知道黄河无论是剑道造诣,还是境界修为,确实都远胜于我,输了便是输了。再者,刘公子若是觉得我落败之后,被祖师堂除名,沦落至此,就会对正阳山心怀怨怼,那刘公子更是误会了我。”
她从不低估敌人。
但是不知为何,祖师堂谱牒上边,并不如此记载,苏稼很早就转投一位正阳山老祖门下,继而成为祖师堂嫡传。
苏稼走在僻静巷弄当中,伸出一手,环住肩头,似乎是想要以此取暖。
为的就是寻求庇护,试图让某位远古存在,重开飞升台,遁入那些圣人难寻的未知之地。
反正与那玉液江水神府有关,具体为何,阮秀不好奇,也懒得问。既然小米粒自己不想说,为难一个小姑娘作甚。
哪怕她没有施展那点障眼法,哪怕她真的改成了如今容貌,他依旧可以一眼就认出她来的。
人嘛,正儿八经的好事,往往惦念得不多,过去也就过去了,反而是那些不全是坏事的伤心事,反而念念不忘。
苏稼眼神清澈,“我自幼便上山修行,对于山下毫无记忆,所以打从记事起,就把正阳山当做了唯一的家乡。”
禾之秀实为稼,好稼者众矣。
何颊就只是低头翻看书籍,借着夕阳余晖,哪怕如今境界不值一提,可到底不是凡夫俗子,依旧不觉得如何为难。
女子稍作片刻,便起身离去。
与裴钱周米粒约了在骑龙巷压岁铺子碰头。
一路遥遥跟着那个刘灞桥来到此处,黄河几次忍住没出手,次次想要在半路一剑砍晕刘灞桥,直接拖回风雷园,让这个挥霍天赋的家伙,干脆闭关个一百年。
然后绕路,去了那铁符江与龙须河接壤处的瀑布。
她思绪飘远。
朱敛双手负后,打量着铺子里边的各色糕点,点点头,“想不到吧?”
阮秀起身道:“走,耍去。”
此人,正是不知何时破关而出的风雷园园主,黄河。
世间痴情种,偏好伤心事,苦中作乐,乐在其中,不伤心如何算得痴心人。
走近了苏店,郑大风伸手捶胸,痛心不已。
何颊有些不厌其烦,“刘公子,与你有关系吗?!”
黄河说完这些,便直接御剑离去。
裴钱跟着起身,“秀秀姐,别去玉液江。”
女子摇摇头,笑道:“绝无可能,这才多大岁数。何必在意小小正阳山呢?”
也有些不是弟子的女子,也都与她有些关系。
一个邋里邋遢的青壮汉子,驼着背,先去小镇酒肆那边摸了把小手儿,讨了几句笑骂,然后逛荡到了杨家铺子的那条街上。
转头看了眼小镇北边,有那老瓷山,以及附近的众多龙窑。
裴钱跟在后头,笑嘻嘻道:“自家人,打八折。”
在那之外,她曾经去过桐叶洲,在扶乩宗曾经留下过一句谶语。
最终造就出一座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骊珠洞天。
例如风雪庙魏晋,如何会遇到、并且喜欢的贺小凉。
宋长镜带着宋集薪和婢女稚圭离开之前,专门让皇子宋集薪去廊桥台阶下敬香。
女子撤了障眼法,正是那位去大骊御书房参与议事的正阳山女修,当时坐在末位上,从头到尾,无一人搭理。
阮秀笑了笑,“还好。”
听说上一次现身,是在桐叶洲观道观附近。
周米粒赶忙抬起两只手掌,也不合掌,但是飞快,“哇,秀秀姐,最厉害了!秀秀姐,鞋子肯定换了好多好多吧。”
朱敛嗯了一声。
如果不是有那风雪庙剑仙魏晋,黄河就该是如今宝瓶洲的剑道天才第一人。
山岳一般的男子,好似强大无敌的巍峨存在,却处处无情冷血。
那个刘灞桥,还真就坐在门槛上了。
郑大风后仰倒去,双手作枕头,闭上眼睛喃喃道:“不把自己当人上人,不把别人当傻子,有这么难吗?世道也怪。”
有意思的地方,根本不在于苏稼不喜欢刘灞桥,以后一样不会喜欢,而在于苏稼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经喜欢的,其实是黄河。
上一次其实距离很近,甚至可以算是擦身而过,没办法,只要师兄一心想要避开她,她恐怕就要睁眼瞎,近在咫尺都未必认得出。
刘灞桥点头道:“会的。”
只是关于这桩密事,肯定知道答案的老头子也没给个说法,郑大风早年拐弯抹角去求李二,希望师兄去问一嘴,李二答应是答应了,但后来也就没下文了。
敲门声响起。
不知不觉,千年以来的一洲剑道气运,就这么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不敢说全部,半数是有的。
容貌年轻,算不得如何漂亮。
阮秀笑眯起眼,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喜欢你,喜欢小米粒的故事,是一回事,如何做人,我自己说了算。”
裴钱着急得直跺脚,使劲挠头,咋办咋办。
若是刘灞桥和黄河,两个都半死不活,当然更好。
苏店摇头道:“不敢在那边过夜,怕外边墙根有老鼠乱窜一宿。”
郑大风换了个水流深缓的地方,盯着水面,自言自语道:“世间竟有如此俊朗之男子?教人越看越欠揍啊。”
书肆女掌柜何颊,或者说是正阳山苏稼,站起身,说道:“刘公子,算我求你,留给我最后一点清净地方,行不行?在此安家立业,我耗尽了最后一点积蓄,并不容易,刘公子,我与你不一样的,以前是如此,如今更是。何况我从来就没有喜欢你,刘公子,你扪心自问,你我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
至于风雷园,以后数百年,也就止步于此了。
裴钱要她不许念叨红烛镇那边的事情,周米粒其实本来都忘记了,结果给裴钱这么一说,睡觉都在念叨这事儿,愁得她最近吃饭都不香,嗑瓜子也不顶饿了。所以今天见着了秀姐姐,可把她别扭坏了。
正是带着她上山修行的师父。
而宋煜章被杀之后,以英灵之身,成为落魄山的山神,都不好说是大骊皇帝对这位功臣的补偿,还是另外一种方式的追究责罚,毕竟宋煜章在某件事上,触犯了老皇帝的逆鳞,那就是宋煜章竟敢对宋集薪生出了父子之情,而宋集薪也确实对宋煜章,夹杂有一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的复杂情感,一直以督造官私生子身份、在泥瓶巷衣食无忧的宋集薪,的的确确在那些悠哉悠哉的岁月里,将宋煜章当做了生父,内心深处,既愤恨,又仰慕。
郑大风无奈道:“不找师父啊。只是山上那叫一个冷啊,睡觉被子怎么也捂不热,冻死个人,这不就下山活动活动腿脚。郑丫头,你也真是的,离着师兄就几步路远,也从不想着去探望探望师兄,师兄那么大一栋宅子,还不住不个瘦得跟柳条儿似的苏丫头?”
石灵山刚要说话。
除非真有那算计深远、且极擅长于细微处抽丝剥茧之人,才有希望面对此局死结,稍稍好受些。
黄河此次闭关又成功出关,就要等待正阳山某位老祖剑修的问剑风雷园。
真算起来,她还是两座铺子最早的代掌柜来着。
阮秀御风远游玉液江,犹豫了下,便不太情愿地施展了障眼法。
阮秀想了想,随口说道:“天上地下,五湖四海,大山古渊,无处不去。日之所照,皆是足迹。火光映彻,便是辖境。”
刘灞桥低下头,小声呢喃道:“我喜欢你啊,找了你很多年。”
刘灞桥摇摇头,“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你不喜欢我,才是对的。”
石灵山气得七窍生烟,打断了修行,怒目相视,“郑大风,你少在这里煽风点火,信口雌黄!”
郑大风看了眼竹帘子那边,就转身离开杨家铺子。
哪怕光阴长河倒流,她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哪怕她又突然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刘灞桥都不会在人海中错过她。
裴钱使劲点头,“厉害啊厉害,连我都要佩服自己了。”
裴钱笑逐颜开,“老厨子,咋个神出鬼没上瘾了?”
老督造官宋煜章亲手负责此事,等于是掌握大骊宋氏的这场血腥内幕。
她抖了抖袖子,微微抬起手腕,低头望去,笑了笑,收起视线,缓缓前行。
师兄弟结死仇。
苏稼无可奈何。
阮秀笑道:“真厉害呀。”
裴钱称赞道:“老厨子,你真是个厨子命。可惜模样不行,不然哪怕年纪大了,一样打不了光棍!”
郑大风又离开了小镇,去了神仙坟那边,如今没这名称了,大骊有意无意淡化了这个老说法,如今破败神像都已经搀扶起来,修旧如旧,重塑也如旧,大骊朝廷还是了心思的,至于那座占地极大的崭新武庙,就不去了,没啥好聊的,大眼瞪小眼的,也瞧不出朵来。
阮秀发现小米粒好像有些躲着自己,讲那北俱芦洲的山水故事,都没往常利索了,阮秀再一看,便大致清楚脉络了。
阮秀只是吃着桃糕,不用钱的。
所幸朱敛来了,与裴钱说道:“没事。”
苏店无奈道:“师兄,真有事情,麻烦直说。”
如果不是风雷园必须再有一人,可以在他黄河出现意外之后,扛起大梁,黄河甚至都不觉得需要理会刘灞桥。
当年那场问剑之后,苏稼失去了一切,一座剑峰,祖师堂嫡传身份,师父馈赠的那枚养剑葫……
没法子,如今还好,好歹能挨几句骂,以前老头子愿意与他说句话,只要可以接近十个字,都能让郑大风像是过大年。
阴魂不散的黄河,以后怎么办呢。
刘灞桥喜欢她这件事,其实在正阳山和风雷园之间,早年就不算什么秘密,只是苏稼对他,是真不喜欢。
祭拜之人,皆是那些凄惨枉死的大骊宋氏龙子龙孙。
而她的师父,依旧门下无一弟子记录在册,师父的辈分,却不低,只是在正阳山从来名声不显。
中土神洲那位最得意的读书人,到底不是剑修,就真的只是读书人。不然整个浩然天下的格局,兴许都要随之一变。
其实郑大风是有些怀念的。
喜欢这样一个女子,有什么不对。
苏稼魂不守舍去了关门,背靠房门,瘫坐在地,呜咽起来。
裴钱说道:“秀秀姐,我这趟出远门,走了好远好远的路。”
郑大风收回视线。
江水瞬间沸腾,如日坠水底,大火烹炼。
天威浩荡。
阮秀走入水府大殿,那个先前正靠着水运修缮金身的水神娘娘,已经跪地不起,甚至都不知道缘由,为何自己见了这位女子,便要情不自禁,只求速死!
阮秀走过那个伏地不起、浑身颤抖的所谓水神,跨上台阶,转身坐在了大殿主位之上,身姿微斜,单手托腮,凝视远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