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云海之上,有个男人就像现在这样,撅屁股看热闹。
“世间无好喝之酒,狗日的还我酒钱。”
邓凉放缓脚步,来到她们身边。
罗真意起先没在意曹衮的嗓音,给董不得提醒过后,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董不得笑眯眯道:“错了,林君璧哪里需要更换容貌,换身女子衣裳就成。”
“陆芝确实好看。”
董不得只是笑着不说话。
董不得还说那曹衮虽然还是个少年郎,小脸蛋其实挺俊,以后定然是个翩翩公子哥,尤其是他那一洲雅言,天然软糯,真真悦耳,被曹衮说来,偏又清脆了几分,经常会蹦出些乡音乡语,有讲无讲,嚼嚼碎,大清老早……以后与他那神仙道侣,在那前月下,若是亲昵称呼女子的名字,手指挑起女子颌,定然是旖旎得很。说到这里,董不得就要去挑起罗真意的下巴,却学那徐凝的嗓音说话,称呼真意真意,羞恼得罗真意俏脸微红,益增其媚。
邓凉转身大步离去,跟上了顾见龙他们,结果挨了王忻水和常太清各一手肘。
这位道家老神仙,除了看家本领的算卦推演,还精通墨家思辨术,擅长佛家因明学。
避暑行宫的档案,关于牢狱,文字记载不多,只是粗略记录了历代关押妖物的身份、渊源,死了的,无非是一笔勾去。
郭竹酒去师娘酒桌那边敬酒,一圈下来,一壶糯米酒酿就没了,宁姚挡都挡不住,郭竹酒晃悠悠回自己酒桌,如打醉拳。
愁苗笑道:“有些话,以前不适合在避暑行宫说的,现在都可以说了。”
愁苗还说要请客喝酒,不醉不归。
宁姚,陈三秋,晏琢,董画符,范大澈,也在铺子那边喝酒。
老聋儿不愿被误认为是店大欺客,敬称了一声隐官大人,然后直接道破天机,“心神越小,念头越小,步子越小,我们反而走得快些。”
邓凉这拨外乡剑修心知肚明,愁苗剑仙这是将那场送别酒提前了,大战一起,剑修越来越少的隐官一脉,只会忙得愈发陀螺转,再想为他们四人喝酒送行就是奢望。
“人生苦短,练剑太难。”
庞元济饮酒不多,笑着起身,酒碗磕碰之后,“先骂了再说,如果是你骂错了,以后有机会重逢,我再回骂。”
董画符在闲逛,一路上瞧见了喜欢物件、吃食,就记账在陈大少、晏胖子头上。
“兜里有钱,喝垮酒铺。”
董不得有些无奈,弯来绕去的,不过既然你邓凉这么不客气,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反正忍你邓凉不是一天两天了,“避暑行宫议事堂,巴掌大小的地方,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你喜欢我,不但如此,还知道你这家伙总是管不住眼睛,不敢偷瞄罗真意的脸蛋,便使劲盯着罗真意的背影。”
隐官一脉,除了已经率先返乡的林君璧,还有那个擅离职守的隐官大人,所有的剑修,都去了叠嶂的那座酒铺。
玄参随之饮酒,眉眼飞扬,“好说。”
邓凉抱拳道:“董姑娘以后成亲,一定要给我寄婚贴,那男子若是剑修,我要问剑一场。”
阿良趴在云海上,轻轻一拳,将云海打出个小窟窿,刚好可以看见城池轮廓,然后掏出一大把不知何处捡来的寻常石子,一颗一颗轻轻丢下去,力道各异,皆是讲究。
“这辈子未曾醉过,怨酒。”
萧愻留下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庞元济,就好像她留下了那块隐官玉牌一样随意。
老道人只得强打起几分精神。
罗真意是个神色极冷的漂亮女子,这会儿愈发脸若冰霜,只是蓦然而笑,假装生气有点难。
一大桌人,沉默片刻,瞬间哄然大笑。
宋高元自顾自畅饮一碗,翘起一脚,踩在长凳上,“可惜没法子以隐官一脉的剑修身份,替剑气长城守关一次,不然一定极有意思!回头看来,我们这些外乡人,年纪轻轻的狗屁天才,真是一个比一个欠揍。”
作为陈平安的嫡传弟子,郭竹酒反而只是与愁苗剑仙询问,她师父是不是又去偷偷斩杀飞升境大妖了。
阿良笑道:“真能算出来?”
而如今的隐官一脉,比剑气长城历史上任何一拨隐官剑修,都要权柄更重,更知晓内幕。
罗真意对愁苗剑仙十分敬重,视若兄长,不许董不得随便拿愁苗打趣。
避暑行宫所有剑修,都没有什么异议,愁苗剑仙值得信任,境界,品行,手段,都出类拔萃,是公认的隐官一脉第二把交椅,陈平安不在,就只能是愁苗来挑担子。
老道人起身,毕恭毕敬打了个稽首,礼数不小,阿良只好跟着起身抱拳还礼。
越是找寻见一条大道可走的修道之人,越是愿意潜心修道,何况心无旁骛修行神仙法,本就理所应当。
太象街那边,陈三秋蹲在街边墙根,脑袋抵住墙壁,轻轻磕碰,呢喃着让开让开,不然我可就要发酒疯了……
酣眠云霞间的米裕,枯坐城头上的吴承霈,喝酒至多微醺的庞元济,饮酒推墙的陈三秋,他们都是剑气长城出了名的美男子。
“陈李,佩剑晦暝,飞剑寤寐。百岁剑仙,唾手可得。”
形状若长木镇纸,入手极轻,绘有日月星辰、古箓,篆刻有一行字:元帅有令,赐尺伐精,随心所指,山岳摧折,急急如律令。
一座酒肆的酒桌上,一个正在唾沫四溅骂人的老剑修,酒碗里多出一颗石子,立即从骂人转为夸人,圆转如意,毫无凝滞。
“剑术尚可。”
陈平安与老聋儿几乎同时挪步前行,陈平安发现看上去不过相距百余丈的石碑,如果就这么走下去,能走上足足一盏茶的工夫。
这是一个门槛极高的问题。
其实除了董不得和郭竹酒,隐官一脉与那座小山头,双方剑修,没怎么打过交道。
何况就如邓凉自己所说,今日言语,就只是让董不得知道而已。
郭竹酒还是喝多了,趴在桌上睡去。酒量不行酒品来凑,小姑娘喝多了就是睡觉,不闹腾,安安静静的。
她每次看着董不得一手托腮帮,与那曹衮没话找话,罗真意便觉得好笑。
宁姚心意微动,便看了罗真意一眼。
酒铺生意做大之后,除了既有的竹海洞天酒水,也卖烧酒,后来还推出了一种米酒酿。被二掌柜取名为“哑巴湖酒”的烧酒,不愁销路,有钱没钱的,都挺中意,价格低,滋味重,不愧是烧刀子酒。只是那软绵的米酒酿,卖不出高价不说,叠嶂更愁全然卖不出去,剑气长城的女子,只要喝酒,不输男子,一贯喜欢喝烈酒,酒铺若是为了招徕女子酒客,肯定要失望了,当时陈平安也没说具体缘由,只说这米酒酿,就是个锦上添的小本买卖,就算亏也亏不到哪里去,他与老龙城的桂岛渡船相熟,请人帮忙捎带些来自家乡的米酒酿,不了几个神仙钱。
一位正在对镜梳妆的女子剑修,也听见了一粒石子磕碰卷帘声。
董不得还给她看了本册子,尽是些风月窝里、姻缘簿上的文字,女子皆是那些狐仙艳鬼神,男子多是那些落魄读书人。好些语句,实在不堪入目,什么小身腰,瞅得男子似那折脚鹭鸶立在沙滩上,若还搂抱,不死也魂销。罗真意只看了一页便没脸翻页了,只觉得烫手,捻着册子一角,狠狠丢还给董不得。
董不得说那愁苗的身材其实是极好的,穿衣瞧着消瘦,其实一身腱子肉,董不得问罗真意,摸过么?没摸过,总见过吧?
与寻常练气士不能聊这个,跟这里的本土剑仙更不能聊这个。
愁苗剑仙突然主动揽权在身,说隐官不在避暑行宫的这段时间,隐官一脉的大小事务,都由他愁苗全权处置。
这顿酒喝了许久,同归避暑行宫。
阿良故作了然,轻轻点头,然后绞尽脑汁,硬憋出一句,“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阿良笑道:“小事小事。”
董画符欲言又止,憋得厉害。
陈平安照做,果然转几个眨眼功夫,就走到了石碑之前。
巧了。
愁苗剑仙领衔的隐官一脉剑修落座后,酒铺氛围一时间有些诡异,少了许多喧哗。
这些年的朝夕相处,还是习惯了隐官大人坐在那个位置上,无论战场形势如何险峻,哪怕陈平安不说话,也能让人心安几分。看架势,年轻隐官短期内不太会重返避暑行宫。
有些话,可以当玩笑说,百无禁忌。可有些话,一个字都不要提。
董不得瞥了眼那个想要仗义执言的弟弟,董画符只得乖乖闭嘴,再看那个差点把脸藏在酒碗里的陈三秋,便破天荒有些愧疚,今天酒钱,就不让陈三秋掏腰包了,还是让范大澈结账吧。
一个正在院中练剑的玉笏街少年剑修,剑尖被石子一撞,吓了一大跳。
顾见龙说道:“容我说句公道话,最欠揍的,还是年纪最小、破境最快的林君璧。”
一来愁苗名头不小,是剑气长城最年轻的上五境剑仙,战功彪炳,早早跟随阿良去往蛮荒天下腹地游历。
邓凉也不计较,开门见山道:“董姑娘,我喜欢你。”
罗真意轻声打趣道:“邓凉其实还行啊。”
双方一饮而尽。
邓凉破罐子破摔,“看罗真意的,又不止我一个,王忻水没看?常太清没瞧?”
罗真意识趣,想要离开,却被董不得留下。
此地没有其他剑仙坐镇,甚至连剑修都没有一个,自老聋儿接手之后,就只有这位妖族出身的飞升境看着。
而庞元济出城厮杀的时候,次次有惊无险,作为一等一的天才,却无任何大妖刻意针对,更是让人不得不多想几分。
阿良便再以心声告知详细细节,老道人一一记住,“回头贫道与倒悬山知会一声。”
曹衮看着庞元济,使劲晃了晃脑袋,“庞元济,在我心中,你与隐官大人一样大道可期,我希望很多年以后,抬个头,就能看到天下最高处,既有青衫剑客陈平安,也有白衣剑仙庞元济。”
那家伙瞧着心情不佳,估计是在老大剑仙那边没讨到便宜。
常太清打了个激灵,赶紧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夹了一筷子咸菜,结果又打了个激灵,“压压惊,压压惊。”
奇了怪哉,怎么当的文圣一脉关门弟子?
老聋儿问道:“隐官大人对光阴长河不陌生才对?”
陈平安点头道:“不陌生。”
老聋儿伸手一抓,石碑上的鹧鸪天三字,好似被拆解开来,一笔一划,离开石碑,剑光汇聚在一起,如溪涧汇聚成河,老聋儿带着陈平安,蹚水其中,当两人行到水穷处,别有洞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