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今晚莫要偷溜进我屋子,大夏天的,不用暖被窝。”
刘幽州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件香炉,沛阿香瞥了眼,一挥手,将那香炉送到雷公庙内。
第一份邸报是那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最新一份,则是给出了候补十人。
双方都不用真正问拳。
一个开设香料铺子的年轻男子,岁数应该还没到而立之年,名叫颜放,气态雍容,好似家道中落的贵公子。
妇人立即小声补充了一句,“但是有机会让黄河坐实了李抟景第二的身份,比如身份,还有……境界!不过如此一来,我们正阳山便可能输了这场万众瞩目的问剑。”
柳岁余见着了师父,笑道:“师父今儿瞧着精神气不错。”
沛阿香打趣道:“见着了善财童子登门,我很难不开心。”
这样的一个男人,又卖着香料,哪怕待客算不得殷勤,只能算是礼数周到,生意也不会差的。
可无论是与黄河同境的山主问剑风雷园,还是出关即玉璞的老祖师出剑,都不合适,都差了辈分,而且后者还高了个境界。
柳岁余好奇问道:“你是在哪两境界出了岔子?”
柳岁余猛然起身,神采奕奕,她是个武痴。自己能够与一位剑仙,各自问拳问剑,会很痛快。
所以浩然天下一直有个谐趣说法,谁能嫁给皑皑洲刘幽州,谁就是天底下最有钱的管家婆了。
切韵突然笑道:“师兄刚刚得到消息,周先生已经到了大伏书院门口。有好戏看了。等我补妆完毕,就赶过去为周先生摇旗呐喊。师弟,怎么说,要不要与师兄同行?”
她似乎有些懵。堂堂狐国之主,元婴境修士,竟然挨了一耳光?
女子玩笑道:“袁兄将他真心实意当兄弟,可惜他却想要当袁兄的女婿。”
老妪忍俊不禁,这姑娘,倒是挺有趣的。
她颤声道:“你是不是疯了?!”
女子说道:“我知道,你覆了一张面皮,你若是愿意以真容见我,我便以真容见你。”
少年摸不着头脑,“啥?”
坐在妇人对面那位老祖师,再次笑眯眯开口道:“妇人之仁。”
书商说道:“不着急,再观察一段时日。你家老祖要不要现身,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得问过夫人才行。”
除了真武山马苦玄。
陶家老祖将那纸张推给山主那边,山主看完之后,道:“照着情报来看,这刘羡阳少年时,就是个藏不住话的,爱出风头,返回家乡,就没有跟人谈及求学经历?”
刘羡阳摇晃着小竹椅吱呀作响,喃喃道:“流霞洲梦游客,有那么点意思。”
之后某天,有位带着两位丫鬟的妇人,来此购买香料,眼光比较挑剔,年轻掌柜斜依柜台,妇人问什么,便答什么。
她转过头,死死盯住那张侧脸。不敢多看,也要多看。此人的胡说八道,到底是让她有一丝心动的。
说到这里,山主看了一眼陶家老祖,颇有怨气,早年陶丫头和护山供奉一起游历骊珠洞天,不曾想既没能取回那部剑经,又没能斩草除根,连一个当窑工的乡野少年都没解决干净,结果就留下了这么大一个隐患。虽说当时因为李抟景还在世,而那刘羡阳的本命瓷,据说一路辗转到了风雷园手中,所以那头搬山猿有些顾忌,亦有为正阳山考虑的成分,不宜与当时的风雷园彻底撕破脸皮。
她这么些年来,只会对那个谈不上如何喜欢的男子,偶尔心心念念之。
山主皱眉道:“有话直说。”
那手系红绳的妇人轻声问道:“陶丫头自己愿意吗?”
只是关于玉圭宗和太平山的战略选择上,斐然,剑仙绶臣,和甲申帐木屐在内的数个军帐,都建议先攻破太平山,至于那个位于桐叶洲最南端的玉圭宗,多留几年又如何,根本不用与它过多纠缠,速速集结兵力,只要拿下左右坐镇的桐叶宗,到时候跨洲过海,碾碎宝瓶洲就是了,绝对不能再给大骊铁骑更多兵马调度的机会了。
正阳山祖师堂。
书商忍俊不禁,摇头道:“你这狐媚子,未必能够让此人真正动心,若说让他死心塌地为我们许氏所用,更是痴心妄想了。”
他伸手一抓,将那折扇驾驭在手,站起身,蓦然而笑,走到她身边,以并拢折扇轻轻敲打她的脸颊,他眯眼而笑,轻声道:“乖,以后当我丫鬟好了。以身相许就不必要了,你其实并不好看,我怕吃亏。”
这位大泉王朝的年轻皇后,手捧暖炉,手热却心冷。
青冥天下大玄都观,剑仙一脉的某位女冠。
谢松瞥了眼在皑皑洲大名鼎鼎的柳岁余,笑道:“说正事之前,你们先聊。”
不然在自家落魄山,还有这巴掌大小的槐黄县,容易让外乡人脑子发昏,完全转不过弯来。
热热闹闹的清风城,三教九流融洽杂处。熙熙攘攘,都是求财。
而他那个原本幽怨不已的女儿,其实如今早已不再每天以泪洗面了。就像今天,她便隔三岔五来问父亲酒菜够不够。
这会儿姚近之突然说道:“这些天,你留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不然我撑不住。但是等到妖族攻打蜃景城,快要守不住的时候,你就杀了我,只是记得出刀,一定要快些。”
陶家老祖笑道:“简单,让那清风城许氏家主顺便参加婚礼。他如今身上还穿着刘羡阳祖传的那件瘊子甲。相信清风城比我们更希望刘羡阳早早夭折。”
她现在唯一感兴趣的事情,是久未露面的师兄,为何会破天荒主动找到自己,还要她帮忙照顾那个从皑皑洲天井福地走出的流彩,不用多事,保证她不死就行了,此外都无所谓。
她微微侧头,偏移视线,继而又与他对视,抬手推开那把玉竹折扇,笑道:“不愧是个烂醉人,很喜欢说醉话。”
少年仍是替“陈大哥”心疼那些钱,小声道:“神仙也不能这么乱钱啊。”
当他重见天日之时,手握一座洞天。
青冥天下,捉刀客一脉的一位纯粹武夫。年近五十,山巅境瓶颈。
沛阿香坐在门口台阶上。
临近自家香料铺子,在一条有些与骑龙巷相似的僻静小街上,年轻掌柜缓缓走下台阶,在巷子底部有个被大白鹅追赶的袄小姑娘,脏兮兮的,黑乎乎的。先一边笑一边跑,被啄后,一边跑一边哭。
年轻掌柜合拢折扇,轻轻旋转,最后一把握住,轻轻敲打额头,道:“可是我习惯了你现在这张面容啊。”
正阳山,其实一直缺的就只是一位上五境剑仙。
如今再看,原来是对错皆有,算对的是大泉王朝国祚,确实岌岌可危,算错的是自己命理,注定要跟着一起遭灾了。
问题在于正阳山嫡传弟子当中,还真找不出一个能够与黄河问剑的,说不定连那刘灞桥出剑,就够正阳山剑修喝上一壶。
当然,山主心知肚明,这位陶家老祖,就是摆个姿态给人看的,因为对方很清楚自己这位山主的处境。
她对面座椅上,一位老祖师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趣,问道:“怎么讲?成了咱们嫡传,问剑黄河,确定能赢?”
沛阿香皱眉不已,站起身,自言自语道:“是那远游境?怎么可能?!”
山主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事已至此,算是死仇了,尤其是这些吃不得半点亏的年轻人,最记仇。万一以龙泉剑宗的嫡传身份,与我们问剑,到时候正阳山对他如何处置,打死还是不打死?怎么看都是个麻烦。万一再与那风雷园勾连起来,使得风雷园与龙泉剑宗一起针对我们正阳山,哪怕问题不大,终究不美。”
正阳山这些年从旧朱荧王朝,吸纳了相当数量的年轻剑修,除此之外,还有个相当不俗的剑仙胚子,龙泉剑宗那边竟然眼瞎了不去好好栽培,都在神秀山那边修行数年,阮邛竟然都不愿意收为嫡传,少年到了正阳山后,破境极快,如今跟寒露峰的仙子童真,有希望结为道侣。
不是舍不得那些法宝,而是不希望那些刚刚记住脸庞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从朋友变成故人。
年轻掌柜微笑道:“没关系,你送了一份礼物给她,她也收下了。比香囊更好。”
她脸色阴沉,“信不信我这就传信那位夫人?”
武夫问拳,不是找死。
但是其余半数,往往是身居要职的存在,个个以心声迅速交流起来。
刘幽州哈哈笑道:“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姚岭之瞬间脸色惨白,轻轻点头。
刘幽州说道:“我随手送人一颗谷雨钱,跟一般人送出一颗谷雨钱,当然是我小气,对方大方,道理得这么算。”
书商略微心动,“真能成?”
不然山下是那母凭子贵,山上也有许多混吃等死的老修士,一样可以师凭徒贵。
不出意外,绶臣早已身在玉芝冈,那是一块比较难啃的骨头,是桐叶洲的一个大宗门,护山大阵极为坚韧,据守稳固。绶臣也没有打草惊蛇,故意调拨大军兵马转去攻打别处宗门,暗中驱逐数万难民往玉芝岗蜂拥而去,绶臣只派遣麾下了几位地仙修士在那边闹事,玉芝岗祖师堂议事,有一位动了恻隐之心的女子祖师大义凛然,力排众议,最终选择打开山水禁制,让难民避难玉芝岗。
一个姿容平平的妇人,座椅位置偏后,手腕系红绳,正襟危坐,显得有些拘谨。
关键是两座宗门之间,本是结仇数千年的死敌。
微风拂过年轻男子的鬓角,身形微微摇晃,男子身上既有腰间那枚香囊的清淡香味,又有些酒香。
她冷笑道:“你会死的。可能是今晚,至多是明天。”
朱敛躺回藤椅。
刘幽州摇头道:“没问。”
眼前这位临时借调而来的武夫,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六境武夫。
既然这位沛阿香前辈不愿指点拳法,作为武学路上的晚辈,裴钱只能作罢。
妇人对面那老祖师冷笑道:“那元白又不傻,今天成为咱们祖师堂嫡传后,明天就要跟黄河拼命,然后说不定就没后天了,搁谁愿意?”
沛阿香转头问道:“岁余,你是山巅境,那隐官也是,争出个最强,有没有把握?”
斐然点头道:“都随意。”
米裕感兴趣的,当然是那两份榜单。
她问道:“你真是山巅境武夫?”
她们的爷爷,兵部尚书姚镇,已经重新披甲上阵,老将军领着所有姚氏子弟,赶赴边关。
一行人落在雷公庙外的冷清广场上。
这个来冤句派避难的青衫剑客,正是较晚登岸桐叶洲的斐然,大妖切韵的师弟。
才会被风雷园李抟景一人,力压数百年。
每一位金丹剑修,就是当之无愧的山上剑仙。
结果今天还是没能议论出个万无一失的方案。
刘幽州张大嘴巴。
还有蛮荒天下王座大妖刘叉的首徒,竹箧。
陶家老祖哈哈笑道:“倒是说了几句颇有见识的正经话。”
刘羡阳嗑完瓜子,双手抱住后脑勺,无奈道:“刘大爷不济事啊,别说两份榜单都没有登榜,就连先前北俱芦洲选出的宝瓶洲年轻十人,一样没我,难道是因为我没找到媳妇的缘故,不然没理由比小平安差啊。”
那颜放醉醺醺,走回自家铺子,神色落寞,喃喃自语,“朱雀桥边,乌衣巷口,王谢堂前,百姓家中。昨日何日,今日何日,明日何日……落雪时节与君别,落时节又逢君……不喝酒时,心想事成。喝酒醉后,美梦成真……”
据说许白在年幼读书时,便有神人仙灵,在背后帮忙燃灯照明。
正阳山明面上只有两位元婴剑修,一位是正阳山的山主,一位则是陶家老祖。
妇人轻轻叹息。
想起正阳山和风雷园的那点仇怨,好一个泥娃儿到水里打架,螃蟹进锅里翻浪。
柳嬷嬷只得小声提醒道:“少爷,我们不是事先说好了,见着了沛前辈,莫要以‘阿香’称呼吗?”
皑皑洲偏远小国的马湖府,又名黄琅海子,有一座不大的雷公庙,庙祝是个年轻人,名为沛阿香。
等你谢松跻身了仙人境,才能靠个名字就可以吓唬人。
早先昏招不断的清风城许氏,后来与上柱国袁氏联姻,不惜以嫡女嫁庶子,才弥补了清风城与大骊王朝的裂缝。
他用折扇轻轻敲打她的额头一下,然后重新躺好,“如此明月夜,你我煞风景。”
今天颜放被那书商拉着去家中喝酒,喝高了,书商就开始与颜掌柜称兄道弟,开始诉苦自己在清风城的立足不易,嫁个如似玉的女儿都那么坎坷,竟然会被那未来亲家瞧不起,说自己这份产业,搁在任何一个藩属小国,都算富甲一郡了,结果在这清风城竟然会被人嫌弃门槛太低。
刘幽州无奈道:“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好事,柳婆婆说这个作甚。”
浩然天下最小的宝瓶洲,就会是独占三人的气象!
青冥天下,不被白玉京认可的米贼一脉,道士王原箓。
姚岭之心中悲愤,这要没事,怎么才算有事?
最让姐姐伤心的事情,是那个皇帝陛下不带姐姐一起离开的荒谬理由,竟然是钦天监那边有人断言姐姐是红颜祸水,带在身边只会祸害连连。
姚岭之见姐姐低头不语,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山主点头,大致意思,已经明了,又是一个意外之喜,难不成眼前这个始终恪守规矩、不太喜欢出风头的妇人,正阳山真要重用起来?
她大概当下在后悔自己的多嘴了。
她身不由己,后撤数步。
柳岁余揉了揉眉心。
那老祖师身体后仰,靠着椅背,“好说。”
如今宫城内外,朝野上下,从庙堂到江湖再到沙场,哪里不是一团糟。
两人之间,谁率先破境,还能够得到武运,其实就算分出了胜负。
如果不是爷爷还在边关率军厮杀,身边还有个姚岭之入宫,为自己贴身护卫,姚近之真不知道如何自处,她死不敢死,见着了房梁,不敢去想那白绫,曾经她壮起胆子,远远瞥了眼宫中水井,便更怕死了。姚岭之入宫后,她一次议事后,在廊道中踉跄摔倒在地,然后伏地大哭,抬起头时,梨带雨,哭着问妹妹,天底下有没有不疼的死法。
刘幽州倒是想着他们能够还自己。
第一件事,是商议那几位嫡传候补人选,挑选一个黄道吉日,让他们的名字正式载入祖师堂谱牒。
沛阿香叹了口气,“有些时候不得不承认,你们这些有钱人,真是该你们有钱。”
米裕疑惑道:“搬柴兄?谁?”
柳岁余走下台阶,“好吧,我不压境就是。”
沛阿香没理睬。
她说道:“朱敛,狐国真能成功搬迁到落魄山吗?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我怕死惜命,更怕整座狐国被我连累。”
妇人没有反驳什么。
她管着正阳山的山水邸报和镜水月,在正阳山上,一直是个跑腿的,空有辈分,因为不是剑修,又经常外出,所以远远没有那些剑仙老祖来得让人敬畏。
龙须河畔的铁匠铺子,刘羡阳坐在竹椅上晒着太阳打着盹。
朱敛聚音成线,问道:“我已经等你多年,不能主动找你,只能等你来见我,等你主动现身。接下来我的言语,不是醉话,你听好了。”
婢女点点头。
柳岁余悬佩乌鞘短刀,一袭雪白狐裘。前些年她曾以最强远游境跻身的武夫九境,柳岁余是北地冰原的常客。
刘羡阳既佩服两份评点的幕后人,也佩服那些很快就能给出更多详细内幕的情报。
然后少年抬起头,自己给自己打气,“明天吧,明天一定送给她!”
举形和朝暮两个剑仙胚子,面面相觑,原本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帮忙裴姐姐捧书箱、一个帮拿竹杖。
她稳了稳心神,笑道:“呦,原来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金身境。”
刘幽州就将桂岛渡船路过蛟龙沟那场风波娓娓道来。
他白袍玉带,腰间别有一支青竹笛,穗子坠有一粒泛黄珠子。
山主问道:“刘羡阳的本命瓷,确定在那风雷园手中?”
那个藩王告辞离去,当他跨过门槛,转头之时的那抹笑意,别说是被他死死盯着的皇后姐姐,便是姚岭之见了都要心寒。
刘羡阳突然转过头,盯着米裕,一本正经道:“余米兄,你长得如此风流倜傥,以后落魄山要是有那镜水月的活计,肯定能挣大钱。到时候你带带我啊,我给你当绿叶!”
刘幽州在装模作样地整理衣领。
沛阿香有些无奈。
回了暂时关门的铺子,时辰还早,已经有些女子在那边等着,抱怨不已,等到瞧见了年轻掌柜,便又立即笑颜如。
那少女转头看向山巅绕雷殿,切韵说道:“小姑奶奶,算我求你了,别再像玉芝岗那样滥杀一通了,这儿好看的女子多,你别出手行不行?”
颜掌柜便给了一条颇为奇怪的生财之道,拧转酒杯,缓缓道:“袁兄,我未必能够帮你挣大钱,但是可以帮你子孙三代,有笔细水流长的收入。”
她一手负后,一手递掌,微笑道:“马湖府雷神庙一脉,武夫柳岁余。”
玉芝岗从这一刻起,就此成为书上人事,然后时日一久,就会是一页老黄历。
男子正是旧朱荧王朝剑修元白,他身边婢女名叫流彩,在外人跟前,就是个面瘫。死气沉沉,长得还不好看,极其不讨喜。
一位从祖师堂御风而至的妇人,落在廊道中。
她叫什么名什么?刘幽州想要认识这样的江湖朋友!可以嫌钱多,却不能嫌朋友多啊。
有一位老剑修突然起身,默默离开祖师堂。
年轻掌柜喜欢逛书肆买书,于是结识了一个家境尚可的书商朋友。
斐然蹲下身,用地道的小国官话与少年微笑道:“对不住,我是妖族。不过不用怕,你就继续当我是你的陈大哥。天崩地陷,也跟你没什么关系。”
年轻掌柜哦了一声。
刘幽州刚刚从扶摇洲山水窟那边返回家乡,走的金甲洲、流霞洲、皑皑洲这条归途路线。
元白对那婢女愧疚道:“流彩,我争取帮你讨要一个正阳山嫡传身份,作为你未来修行路上的护身符,找你主人一事,我恐怕要失约了。”
早年柳岁余瞧见这副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家名作”后,就问了一嘴,刘幽州就与她显摆起来,说他这水纹画法,可是得了马远《水图》的七八分精妙。当时还是少年的刘幽州,生怕柳姨不信,就随手从书桌一排笔海中翻翻捡捡,好不容易抽出一卷《水图》真迹,要让柳姨鉴定一番。柳岁余身为一位女子武夫大宗师,当然对那幅价值连城的神仙《水图》不感兴趣,只问那少年是谁。
一位愁眉不展的年轻皇后,姿容极美,她这会儿神色郁郁,双指捻着精巧的小铜火箸儿,轻拨手炉内的灰烬,尽量让炭火持久些。
再后来,香料铺子生意太好,年轻掌柜嫌弃实在太忙碌,便雇了一位女子帮忙。
斐然笑着嗯了一声,一巴掌打死了少年,彻底魂飞魄散。
他随意道:“明儿就喝。”
少年蹲在地上,闷闷道:“我哪里值那么多钱,那可是神仙钱。”
女子犹豫了一下,说道:“可以让我家老祖亲自出马。”
但是女子与他朝夕相处久了,破天荒有些不忍心。
可是不知为何,她觉得他好像更期待自己的不答应?
她松了口气,收回手指,看着好似昏睡的年轻人,她抿嘴一笑,重新伸出手指,抵住他鬓角处,轻轻一扯。
山主没来由感慨道:“若是有个魏晋,我正阳山何愁未来,我就算给魏晋让出山主位置,都是可以的。”
刘羡阳瞬间退出寤寐状态,一抬头,笑着打招呼道:“余米兄。”
当然最后苏稼的下场不太好。
她摇头道:“劝你别说多余的话,容易画蛇添足,一个金身境武夫,稍稍努力,将来是有希望成为头等供奉的。”
到了正阳山就足不出户的元白笑道:“前辈不用如此。”
尤其是在这正阳山祖师堂内,在那些剑仙老祖师眼中,这是个精明却不够聪明的女子,简而言之,就是个不大气的妇道人家。
那谢松御剑远游,只是照顾两位弟子,但是那位年轻女子武夫,竟然无需谢松帮忙御风。
是被魏山君丢到自己跟前的剑仙米裕。
等到女儿返回后,书商已经端坐酒桌旁,问道:“你确定了,真是那旧朱荧王朝渝州地带的口音?”
明月躲云中,羞见身旁人。
所以先前身旁这位狐国之主的直觉,半点不错,这个武疯子,是真心希望她传信清风城许氏。
陶家老祖给了那妇人一个眼神,妇人心领神会,说道:“反正此事不急,不如让陶丫头去老龙城那边,见一见师兄妹们?”
妇人摇头道:“性情变化很大,虽然喜欢每天闲逛,可与街坊邻里言语,只聊些家乡故人故事,从不提及醇儒陈氏。甚至整个槐黄县城,除了曹督造在内的几人,都没几个人知道他成了龙泉剑宗弟子。而神秀山上,龙泉剑宗人数太少,阮邛的嫡传弟子,更是屈指可数,不宜刺探消息,免得与阮邛关系交恶。阮邛这种性情的修士,既是大骊首席供奉,还有风雪庙当靠山,据说与那魏剑仙关系不错,又是与我们大道相争的剑宗,我们暂时好像不宜过早招惹。”
刘羡阳笑呵呵道:“那么清风城那位许城主肯定也会在婚礼上露面了。”
山主说道:“还得再想一个让刘羡阳不得不来的理由。”
朱敛自顾自说道:“想不想搬迁整座狐国,去一个身心自由的地方?最少也不用像如今这样,每年都会有一张张的狐皮符箓,随人离开清风城。”
竹帘。谐音朱敛。
少年满头汗水,颤声道:“陈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说道:“你自己信吗?”
裴钱挠挠头,放下手后,又抱拳致礼,干脆利落道:“好的。”
刘羡阳大怒道:“这家伙如此没良心!都没让余米兄为我护道?!他娘的有了媳妇就忘了兄弟,大概是忘记猴子偷桃的滋味了。”
只是这第二拨,谁来负责护道,该派遣哪些子弟下山,都有大讲究。分量不够,容易让大骊宋氏恼火,可一旦分量太足,正阳山很容易伤了元气。
书商疑惑道:“作假?怎么卖?不是老哥信不过你的篆刻,实在是兜里有大钱的,个个人精,不好糊弄啊。”
刘羡阳这家伙的脑子,转得不太合常理啊。
正阳山山主对此见怪不怪,陶家老祖更是懒得多看一眼。一帮冥顽不化的老不死,不是喜欢练剑吗,不屑耍手段吗,你们倒是有本事倒是练出个玉璞境啊。可惜一帮废物,连个元婴都不是。正阳山靠你们,能成为宗字头仙家,能有下宗,能够力压龙泉剑宗?靠你们这些练剑数百年都没机会出剑的老废物,正阳山就能成为宝瓶洲山上的执牛耳者?!
第二件事,商议正阳山第二批弟子的下山一事,先前一拨,在两位老祖师的带领下,已经赶赴老龙城。
后来夜宿桥上,少年梦见有一老道人曳杖而来,癯然山野之姿,似有道气者。少年似睡非睡,骤然点灯之后,人在星海鱼在天。
米裕不再多问,这些与隐官大人有关的陈年往事,米裕兴趣不大。
年轻掌柜稍稍转头,望向那施展了障眼法的女子,微笑道:“你说了算。”
师兄之天算,堪称匪夷所思。不然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压过整个中土阴阳家陆氏。
年轻皇后蓦然而笑,望向门外的大雪景象,没来由想起了一个人。
沛阿香举目远眺,“都赶一起了?你们商量好的?”
妇人轻轻点头。
婢女的家乡,其实不算完全意义上的浩然天下,而是皑皑洲那座享誉天下的天井福地。
沛阿香疑惑道:“怎么个意思?”
陶家老祖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霾,只是有些话,难以启齿。
斐然点头道:“希望宝瓶洲老龙城,亦是如此作为。”
沛阿香说道:“你去问那姑娘啊。”
铺子尚未打烊,但是终于暂时没了客人,颜放端了条小板凳坐在门口,又看到了一对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结伴在街上走过。
我是与你问拳,而你又不是教拳,压境做什么。
柳岁余眼力稍逊一筹,要比沛阿香晚些发现蛛丝马迹。
竹海洞天,少女纯青。是那位青神山夫人的唯一弟子。精通炼丹,符箓,剑术,武学技击,无所不精。
山主说到这里,瞥了眼一张空着的座椅,比那妇人位置靠前几分。
柳嬷嬷松了口气,还好,沛宗师在少爷这边,还是比较好说话。
此语一出,祖师堂半数剑仙老祖师依旧不闻不问,这拨老人,一向不爱理会这些正阳山事务,痴心练剑。
山主心情大好,再看这个妇人就有些顺眼了。
他拎起小板凳,关了铺子。
他这要还没办法赶紧成为十境武夫,面皮再多,也没脸见人了。
刘羡阳点头道:“可怜的搬柴兄,与马傻子每天朝夕相处,肯定恶心坏了。”
那个即将成为清风城许氏供奉的年轻掌柜,还有一道关隘要过。
少年纳闷道:“我什么都没送给她啊。”
此人并不算长的人生,简直就是一部最神怪志异的传奇小说,最早资质尚可,故而只是成为宗门的外门不记名弟子,受尽白眼,历经坎坷,情伤亦有,然后在一次下山历练途中,为了救下他人,不幸遇难,最终沦为半死不活的鬼物。
刘幽州蹲在沛阿香身后台阶上,脑袋歪斜,望向那个姑娘,轻声问道:“阿香阿香,八境打九境,还是柳姨的九境,她能怎么打啊?”
妇人心领神会,立即笑颜,只是突然犹豫起来。
裴钱摇摇头,闭口不言。
老妪轻声道:“少爷早早就预料到猿蹂府的后来光景了,老爷对此很欣慰,说单凭这点眼光,就值一座猿蹂府。”
如果不是此人自己主动泄露天机,她如何都无法相信,眼前此人,会是落魄山上那个常年身形佝偻的老管家!
那妇人这才说道:“我们琼枝峰一位女修,先前游历狐国的时候,与那清风城一位骊珠洞天出身的卢氏子弟,相互爱慕,咱们不妨顺水推舟,让他们喜结连理,结为一双山上神仙道侣,再与清风城许氏打个商量,让那男子入赘正阳山。此人祖籍大骊槐黄县,出身福禄街卢氏,与那刘羡阳更是死仇,而且不止一次。那卢氏子弟,早先就差点将刘羡阳打死在一条陋巷,后来陶丫头游历骊珠洞天那次,此人亦是被清风城许氏妇人相中,帮忙带路。所以刘羡阳,对此人一定怨气不小。”
即便对方脑子进水,答应此事,正阳山一旦如此行事,就有可能惹来北岳晋青的心生芥蒂。
沛阿香神色凝重起来。
除了两位赶赴老龙城的老祖师,其余陶家老祖在内的老剑仙们,今天齐聚一堂,有诸多事务需要老祖们一同决断。
沛阿香问道:“那个曹慈,到了十境武夫哪一层境界了?”
她开始天人交战,凭借直觉,不敢听他接下来的言语,她嘴上却是说道:“你马上就会是清风城许氏的三等供奉了。”
斐然起身默然,没有给出解释。
不是刘氏钱不够,而是福地受那无形大道压制,至多就是上等福地了。
只是那个年轻藩王,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将陶紫当做了妹妹。
女子有些羞恼,轻咬嘴唇,然后蓦然瞪眼道:“既然早就知道我不是什么市井女子,为何一直假装不知?还是说你其实对清风城有所图谋?故意将我留在身边?”
元白与她相互行礼。
清风依次拂过两人鬓角。
流霞洲一个福缘深厚的年轻人,给了个梦游客的古怪说法。
斐然喜欢每到一地,就先与人学习各国官话、地方方言,还是无聊使然。
女子皱紧眉头,大袖一挥,将他那手中折扇拍飞出去。
她问道:“你真名叫什么?”
少年想了想,似懂非懂。
颜放瞥了眼屏风后的女子,笑道:“事先说好,若是让袁兄亏了版刻印谱的钱,我便喝罚酒,与袁兄赔罪,赔钱,真没钱。若是将来挣着了钱,袁兄记得请我喝上一壶仙家酒酿。”
崔前辈已逝,李二更早就离开了宝瓶洲。
就连玉圭宗姜氏掌握的云窟福地,都没办法跟天井福地媲美。
柳岁余便记住了那个后来登上倒悬山、却没有去猿蹂府做客的古怪少年。
回了后院,等到一缕不易察觉的气机涟漪渐渐散去,年轻掌柜依旧躺在一张藤椅上,轻摇折扇,凉风徐来。
少女也是年轻十人、候补十人当中,唯一一个年龄详细到年月日的存在。
当男子眼中没有女子的时候,反而可能更让女子放在眼中。
这第一件事,其实是小事,没什么争执。
颜掌柜驻足停步,看着那一幕,他眯眼而笑的时候,神色温柔。
陶家老祖恼火道:“实在不行,就由我舍了脸皮不要,去问剑一个晚辈!”
沛阿香微微一笑,看在小崽子钱太多的份上,不计较。
不过正阳山祖师堂只是收回了那枚紫金养剑葫,也未将她从祖师堂谱牒上除名,只是取消了苏稼的嫡传身份。
坐在一旁的同龄女子,英气勃勃,她与皇后姚近之是一家人。
关于这一茬,他还真从未听说过。
这些个山上神仙,难道成天没事,就喜欢逛荡来晃荡去打探他人消息吗?
沛阿香给逗乐了,摆摆手,“没空。”
他说道:“先相信自己,再来相信我。不然三年之内,你就算愿意涉险与我共事,也会露出马脚。那位许氏夫人,脑子比你好。你不是她的对手,我才是。”
她沉默许久,最终忍不住问道:“你这样的人,为何甘心为落魄山卖命?”
他答非所问:“谁人不是笼中雀,哪个不是人间客。”
朱敛朱敛,朱颜敛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