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7章 十四境
半座剑气长城的悬崖畔,一袭灰袍随风飘荡。
流白来到此处,要与龙君前辈道别,她刚刚跻身元婴境,并且先后得到了两道纯粹剑意的馈赠。
在此练剑的九十余位托月山剑仙胚子,大多已经早于流白破境或是得到一份剑意,得以先后离开城头,御剑去往浩然天下,赶赴三洲战场。
那些游荡在天地间百年、千年甚至万年的一缕缕剑意精纯,无偏无倚,只要剑心澄澈,与之契合者,便是被它们认可的天下剑修,便能够得到一桩机缘,一份没有任何所谓香火、师徒名义的纯粹传承。
唯独一种存在,无论天赋多高、资质多好,绝无可能获得剑意的青睐。
例如蛮荒天下被列为年轻十人之一的赊月,以及那个昵称豆蔻的少女。
流白轻声道:“龙君前辈,我即将离开此地,去往桐叶洲追随先生和师兄,不知前辈有无话语,需要晚辈捎给先生?”
城头罡风阵阵,那一袭灰袍并未开口言语。
流白也不敢催促这位性格古怪的前辈,她不着急离开城头,便望向对崖,不见那一袭鲜红法袍的踪迹。
龙君突然以剑气隔绝出一座不易察觉的小天地,问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脱胎换骨,心神凝聚,身外有身,是为阳神,喜光明,是金丹之绝佳栖息之所。
周密哑然失笑,以心声称呼崔瀺,然后伸出一手,“有请崔国师,闲聊几句。”
流白根本不知如何作答。
崔瀺微笑道:“也可能是至圣先师亲自出手嘛。”
流白好似山穷水尽之时,豁然开朗见那山清水秀。
说到这里,龙君笑问道:“是不是不信此说?”
陈平安与剑气长城合道,代价不小。
周密沉默片刻,摇头叹息道:“崔瀺,原来你是要用一个陈平安的性命,加上半座剑气长城,作为诱饵,换来礼圣……不对,是亚圣与我的换命?”
龙君收回视线,默不作声。
周密笑道:“求之不得。”
天地寂寥,孤单一人,日月照之何不及此?
正是大骊国师崔瀺。
所幸没有南婆娑洲陈淳安,师兄左右。
龙君沉声道:“你的那把本命飞剑,名为‘光阴’。”
唯一碍眼的,便是龙君前辈故意打开禁制后,那一袭鲜红法袍,好像如约而至,只见他手持狭刀,一路轻敲肩头,缓缓走来,最终站在了悬崖对面。
从目从垂,意坐寐也,修道之人,静坐养神,无梦而睡,正是练气士跻身中五境的一个征兆。
离真委屈道:“你对流白那小娘们,可比对我好多了。”
不然那位隐官大人只需说一句话,就可能让流白丢掉半条命。
龙君前辈这个说法,让她将信将疑。
一旦早早知晓了心魔为何物,所有早早准备好的破解之法,对于心魔而言,其实反而皆是它的滋养壮大之法。
桐叶洲大伏书院旧址,一位青衫儒士模样的王座大妖,心思微动,便立即让人去拿来一部山水游记,炼化了那本山水游记所有文字,略作思量,他先后中炼了崔、巉、瀺、十、一在内的五字,又分别试过了所有组合,最终在心湖当中,周密也得到了那封只有八个字的密信,“时机适宜,山水颠倒。”
龙君伸手拨开那道山水禁制,继续说道:“他要修心,循序渐进,那就要逼得他走捷径,逼得他不讲理。哪怕成为元婴剑修,这家伙跻身玉璞境,依旧大不易,仓促之下,多半要用上一种折损大道高度作为代价的捷径秘法,要他不得不饮鸩止渴,一旦跻身了玉璞境,他就要彻底与剩下半座剑气长城共存亡,真正成为了陈清都第二。”
流白虽然不明就里,对陈平安的那句言语充满好奇,却也不会违逆龙君教诲,更不敢将自身剑道视为儿戏,与那陈平安作无谓的意气之争,她立即御剑离开城头。
而新评出年轻十人之一,流霞洲的那位梦游客,应该也是火龙真人的同道中人。
离真又问道:“我虽不是观照,但是也知道观照只是失望,为何你会如此?”
事实上,陈平安肯定不会在白骨观一途走得太远,就如龙君所说,只是一门试图暂时拿来“小睡片刻”的取巧之法。所以哪怕陈平安今天不来,龙君也会一语道破,绝不给他半点温养魂魄的机会。
离真问道:“咱们这位隐官大人,当真尚未元婴,还只是破烂金丹?”
流白不挪步,身形纹丝不动。
蛮荒天下十万大山里边的那个老瞎子,早早表明了会袖手旁观。
龙君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倒是反其道行之。”
如果周密不是身在书院遗址,崔瀺自然不会现身。
离真之所以死活不愿成为观照,其根源便在于那把好似一座天地大牢笼的本命飞剑。
对方本就是阳谋,赌宝瓶洲最后是否能够决定天下大势的走向。
因为到时候流白在内心深处,就可以维持一点灵光,深知那心魔是已死之物。
东海观道观,那个臭牛鼻子,更多是选择了置身事外,甚至携道观飞升之前,还算小小帮了个忙。
宝瓶洲守得住,所谓的山水颠倒才有意义,毕竟留在蛮荒天下的那仅剩半座剑气长城,依旧属于浩然天下的版图。若是守不住,崔瀺撑死了只是以命换命,至多救下一个年轻人,而且还得看对方愿不愿意离开剑气长城,与他崔瀺更换位置。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周密敢断言,陈平安一旦真的求助于宝瓶洲失守的崔瀺,极有可能会大失所望,被崔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就真是一场极有意思的问心局了。
龙君笑着解释道:“对于陈平安来说,碎金丹结金丹,都是水到渠成之事,成为元婴剑修,不容易,也不算太难,只不过暂时还需要些时日的水磨功夫,他对于练气士境界拔高一事,确实半点不着急,更多心思,放在如何增长拳意之上,大概这才是那条小疯狗眼中的燃眉之急。毕竟修行靠己,他一直如同入山登高,唯独练拳一事,却是雷打不动,如何能够不着急。在浩然天下,山巅境武夫,确实有些了不得,可是在这里,够看吗?”
肩扛狭刀,对峙而立。
例如北俱芦洲趴地峰的火龙真人,更是以擅长大睡著称于世,披雪作衣。
偶有飞鸟飞往城头,经过那道山水阵法之后,便倏忽掠过城头。既然不见日月,便没有昼夜之分,更没有什么四季流转。
苦夏剑仙的师伯,中土神洲十人之一的周神芝。
流白瞥了眼对面悬崖,并无那人踪影,试探性问道:“再难离开剑气长城?”
通过这些,陈平安就能够大致判断出妖族在浩然天下的推进速度。
离真反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陈平安再次转头,好奇问道:“真不走?真以为站着不动,多看我几眼,就是磨砺道心剑意了?”
说到这里,龙君前辈瞥了眼陈平安,轻轻摇头,不以为然道:“想要自欺欺人,将千百念头散落累累白骨上,好凭此勉强休歇片刻,那你就该乖乖躲起来,别来我这边自讨没趣。”
由于大妖刻字的动静太大,尤其是牵扯到天地气运的流转,哪怕隔着一座山水大阵,坐拥半座剑气长城的陈平安,还是能够依稀察觉到那边的异样,偶尔出拳或是出刀破开大阵,更不是陈平安的什么无聊举动。
都已战死。
相对于纷杂念头时刻急转不定的陈平安而言,光阴长河流逝实在太慢太慢,如此出拳便更慢,每次出拳,好似往返于山巅山脚一趟,挖一捧土,最终搬山。
龙君开口道:“让你先生去请刘叉返回此地倾力出剑,最晚一年,务必要迫使那小子跻身玉璞境。迟则有变。”
然后两人几乎同时望向扶摇洲方向,周密笑道:“惹他做什么。”
崔瀺真正厉害之处,甚至不在于赌他陈平安能够拼凑出这封密信,而是笃定那头通天老狐,自号老书虫的周密,会在自己之后,获悉这封密信!尤其可怕的是在那崔瀺看来,好像周密知不知道此事,都不会改变崔瀺心中的那个既定大局。若是周密毫无察觉,当然最好,可哪怕周密当真学究天人,获悉了此事,也无碍大局。
陈平安眯眼而笑。
很简单,一句“你喜欢我作甚”,就能让流白道心崩溃大半。
说到这里,龙君以无数条细密剑气,凝聚出一副模糊身形,与那陈平安最早在剑气长城露面时,是差不多的光景。
但是那个年轻隐官,如同每天瞪大眼睛对着一盏祖师堂长命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盏灯火的光亮,日渐黯淡。
事实上流白就连那个离真,都琢磨不透。离真如今还留在城头上,好像打定主意要与那年轻隐官死磕到底了。
但是有了那本山水游记之后,当陈平安将所有文字一一炼化,得到了那封来自大骊国师的密信,就变得至关重要了。
周密笑问道:“崔国师,我最后只有一个问题了,你如何确定那半座剑气长城,撑得到你所说的适宜时机?就不担心我腾出手来,亲自针对他?”
不过这里边还藏着几个大大小小的意思,让陈平安后悔自己脑子跟那崔瀺一样有病,竟然误打误撞拆解出了这封密信。
知道还不如不知道。
周密点头道:“如你所愿。”
流白错愕不已,不知为何龙君偏要让那人跻身玉璞境,难道?不对!自己绝不能受那人的言语影响心境,龙君前辈绝不可能与他同气连枝。
一位久居山中的修道之人,不知寒暑,酣眠数年,乃至于数十年,如死龙卧深潭,如一尊神像枯坐祠庙,其实并不奇怪。
“所以你们担心他跻身玉璞境,其实他自己更怕。”
崔瀺说道:“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这点脑子和担当还是有的。”
万年之前,以戴罪之身迁徙至此的刑徒,万事万物,一切由无到有。
在流白离开城头后,一直站在不远处的离真来到龙君身旁。
离真自顾自摇头,自嘲道:“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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