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敛离开韦文龙所在的账房院落后，独自在落魄山上散步，去了山巅，那处旧山神庙，暂时还没想好如何妥善处置，此地位于落魄山之巅，山上忌讳比较多。

哪怕年轻山主不在山上，也实在是拖延不得了。

米裕将长剑放回桌上，抓起件原本黯淡无光的残破法袍，稍稍放在临近窗口处，米裕轻轻抖动法袍，刹那之间，金色翠色交相辉映，宛如一枚枚孔雀翎眼，在浅淡月色映照下，变得熠熠光彩。

崔东山笑道：“今日宜动土上梁，宜祭祀订盟，宜纳采嫁娶，万事皆宜。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专程今天赶来？”

韦文龙享受的是那个挣钱的过程。

沉默片刻，裴钱转过头，赧颜道：“拜剑台一事，与你诚心道个歉。”

裴钱哦了一声，只是说道：“米前辈真心喜欢暖树姐姐和小米粒就很够了。”

灵气四散天地间。

言语过后，米裕一时间恍惚重新置身于避暑行宫。

面容清冷，一双眼眸略显呆板，最终望向米裕，动作僵硬，施了个万福。

朱敛说道：“那福地就今儿开工了？本该前来观礼之人，各有各忙，虽然人没到，但是礼物没少。”

朱敛也没有收回手，曹晴朗只好深呼吸一口气，接过那只钱袋子，捻出其中一枚谷雨钱，环顾四周。

曹晴朗大为意外，然后摇头道：“让小师兄或是裴钱来吧。”

今天对于落魄山而言，是一个注定要载入祖师堂谱牒史册的的大日子。

曹晴朗攥紧一颗谷雨钱，炼化为灵气，轻轻松开手掌。

然后朱敛望向米大剑仙。

有些则是暂时不宜牵扯太深，例如张嘉贞、蒋去，骑龙巷压岁铺子代掌柜石柔。

倒悬山春幡斋出身的金丹修士韦文龙，走渎成功的陈灵均，走水走过一河四江的泓下。

“我稍后会与两位详细说那云上城旧事。”

朱敛点头道：“成，那就这么定了。过几天，莲藕福地会有件大事，马上就要晋升上等福地，你先别着急下山远游。种夫子很快就会返回山上，到时候我们一起走趟福地，除了魏山君和刘岛主，还有老龙城范二和孙嘉树，也会前来观礼，大伙儿一起亲眼见证福地的品秩抬升。”

四国疆域，山水灵气开始自行聚拢，成为一处处崭新的风水宝地。不但如此，

所幸米剑仙今夜没有白走一趟，将其中两件跌境为上等灵器的旧法宝之物，重新拔高为货真价实的头等法宝品秩。

苦到好像这辈子的苦头都吃完了。

莲藕福地，水井洞天，洞天福地相衔接。

崔东山笑道：“曹晴朗就曹晴朗好了，我又没意见的。”

“这些话，原本都是要等到沛湘主动与落魄山提及狐国‘文运’一事，我才会对她说的诚挚言语，这会儿就当是先与你唠叨几句大道理好了，你听过就算。”

被那王赴愬和剑仙两个大嘴巴的推波助澜，一来二去，问酒翩然峰，就成了如今北俱芦洲的一股“歪风邪气”，以至于郦采回到北俱芦洲第一件事，都不是重返浮萍剑湖，而是直接带酒去往太徽剑宗，所幸刘景龙当时已经下山远游，才逃过一劫。

朱敛坦承道：“只是如此一来，用的是彩雀府挂名供奉余米的人情。还要小心不要连累彩雀府。”

天地齐鸣。

小米粒打了个激灵，一下子给吵醒过来，一脸茫然，“裴钱裴钱，我咋个听见大白鹅的声音了？”

朱敛聚音成线，与裴钱说了昨夜那桩账房议事的结果。

朱敛眺望崖外风光，“看不厌山重水复一样风景的，可能就只有我们的小米粒了。人生路上，有些人走得快些，有些人就可以走得慢些。有些人个子高，人心向阳而生，身影被拉得长长的，铺在身后的道路上，就能够让身后的孩子们一直躲在荫凉中，躲过大日曝晒，躲过风吹雨打。那么一个人不得不长大的遗憾，就不至于那么那么的让你我难以释怀了。”

魏檗与那长命道友先后施展神通，离开落魄山。

他娘的还能这么挣钱？你们几个的默契又是怎么来的？我难道不是与文龙老弟一起来的落魄山？

老厨子说完之后，裴钱说道：“我没什么意见。”

裴钱突然问道：“那座狐国，要不要我在下山之前，先去偷偷逛一圈？”

魏檗作为北岳山君，依旧负责打开梧桐伞的福地入口，一行人陆续走入莲藕福地。

朱敛安慰道：“自古多情多自扰，此间滋味，无情人不解风情。”

崔爷爷走后，裴钱独自一路跨洲远游，哪怕是在那金甲洲战场，不管如何厮杀惨烈，裴钱其实都没觉得如何煎熬。

长命道友先行离去，腰间悬佩龙泉剑宗打造的数枚剑符，就快跟小管家陈暖树的钥匙串差不多了，反正山上无事，长命就买着玩，以后等到祖师堂谱牒弟子一多，她可以按例分发。

崔东山哼哼唧唧，一个抖肩，就要震撼起身，给小米粒赶紧双手按住，崔东山一番挣扎，只得颓然作罢。

裴钱轻轻揉着小米粒的脑袋，“懂了。”

朱敛笑着答应下来。

山巅境武夫朱敛，山巅境裴钱，仙人境崔东山，观海境练气士曹晴朗。

韦文龙点头，心思急转，缓缓道：“最值钱的还是这件法袍蕴藏的缂丝经纬术，哪怕无法涉及金翠城缝制法衣的大道根本，可只要稍稍沾边，就会不愁销路，哪怕如魏山君所说效果微小，可每当昼夜交替时分，夜游神哪怕提前离开衙门一刻钟都是好事，手有余钱，以此与同僚显摆一二，也是一桩美事……”

当裴钱稍稍打开关于那块禁制碑的心结后，重新审视自己的这趟四洲远游，裴钱发现自己好像其实原来是做了些事情的，并非真的一事无成。

崔东山趴在一朵不知从哪来的白云床褥上，缓缓升空，凫水划船而至，嬉笑道：“大师姐，小米粒，老厨子，想不想我啊。”

朱敛摇头道：“肯定有些清风城许氏安插的棋子藏在里边，有些沛湘已经拘押起来，或是派遣心腹暗中盯梢。至于剩下一些，这位狐国之主都察觉不到，所以将狐国安置在莲藕福地是最好的，折腾不出什么头。你不用太担心，道理很浅显，许氏打死都想不到狐国会搬迁别处，所以最为重要的狐国棋子，更多是在气力上有优势，主要用来掣肘一位元婴境修为的狐国之主，说句难听的，让陈灵均和泓下去狐国待着，就能打消意外了，至于一些个心机手段，只要那些棋子敢动，我就能够顺藤摸瓜，一一找出，根本不怕他们如何与我们斗心斗力。等到新狐国大势已成，许多原本属于变数的人和事，自然而然就会顺势融入大势当中。”

韦文龙与一旁魏山君试探性问道：“城隍爷、文武庙英灵这类阴冥官吏，若是披挂此袍，岂不是就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光明正大以‘人身’巡游阳间？”

周米粒立即改口道：“景清景清！可能是景清，他说自己最视金钱如粪土……肯定是景清吃了裴钱你那么多炒板栗，又不好意思给钱，就偷偷过来送钱，唉，景清也是好心，也怪我看门不力……”

突然有颗脑袋从崖畔探出，从眼角各自挤出一粒泪儿，然后仰头悲愤道：“那美若天仙不黑炭的家伙，你速速还我可敬可爱的大师姐！”

其余人等，亦是以此礼敬天地，或作揖或抱拳，或施了个万福。

就像帮着落魄山和马湖府雷公庙一脉，从两座原本陌路的山头，因此变得亲近几分。

魏檗微笑不已，说既然成双成对了，就该将它们视为两件法宝，是一种在浩然天下已经失传已久的古老篆文，两物分别篆文“金法曹”和“司职方”。加上昔年朱敛家乡藕福地，不知为何从无“斗茶”习俗，若非如此，朱敛是绝对不会让他魏檗来捡漏的，因为琴棋书画在内，一切只要涉及风雪月一事，朱敛才是真正的行家里手。

米裕随后道破天机，这件法袍，品相大毁不假，但却是以蛮荒天下宗门金翠城的压箱底“云麾缂丝，通经断纬”手法，精心织造而成，而金翠城的立身之本，就是为王座大妖仰止的那件龙袍，锦上添，才使得女修居多的金翠城，能够不受众多大妖肆意侵袭。

不过莲藕福地本土练气士当中，唯有跻身了金丹客，才可以看出个模糊大概，只不过福地如今暂时还没有地仙修士。

韦文龙只得迅速转移话题，“我们可以与彩雀府做一桩买卖，交情归交情，买卖是买卖。我们以这件‘祖宗’法袍，和一门金翠城织造术法，事后分账，大可以与彩雀府讨要三成利润。这门织造术，既然我们拆解得出来，藏是藏不住的，肯定很快就会被外人模仿，所以彩雀府要一鼓作气推出成百上千件，再让披麻宗、浮萍剑湖或是太徽剑宗一起帮忙售卖，到时候其它仙家买了几件去拆解术法，有样学样，一些个小山头，我们与彩雀府，拦是肯定拦不住了，也无需去断人财路，就当攒下一份双方心知肚明的香火情。可是北俱芦洲琼林宗这般生意做得极大的仙家府邸，如果想要公然售卖这类法袍，那就要掂量掂量我们几方势力的一起追责了。”

一个玉璞境瓶颈大如天、到了瓶颈都好似寻常剑仙刚刚跻身玉璞的剑修米裕。

其实这次一举提升福地品秩，老夫子种秋，元婴剑修崔嵬等等，都与年轻山主一样缺席。

韦文龙点头道：“附议掌律。”

需要以谷雨钱来折算，而且还带个千字。

除此之外，骸骨滩披麻宗，春露圃，彩雀府，云上城，老真人桓云，浮萍剑湖郦采，太徽剑宗刘景龙，济渎灵源公沈霖，龙亭侯李源……

崔东山一个跳起，双袖飘荡，重复念叨“敕”字两遍。

小米粒坐直身体，双手合掌，喃喃道：“好梦好梦，我再打个盹儿。”

朱敛好奇问道：“是在哪里跻身的山巅境？皑皑洲？”

有人在高处问道：“嘛呢，地上有钱捡啊？”

朱敛笑而不语。

朱敛笑道：“有件事，得与你征询一下。”

最后长命给了一个六十九件山上最终估价，是一个天价。

以及本身就已经身在福地的狐国之主沛湘，察觉到天幕处故意泄露给她的一丝异象，立即从搁置在松籁国边境线上新狐国，御风升空，与落魄山众人施了个万福，最后她选择站在最边缘地带的泓下身旁。

米裕单手持剑，抖出一个剑，另外一手双指并拢，先拘了些窗外月色在指尖，然后轻轻抵住剑柄，再以月色和剑气共同“洗剑”。

朱敛微笑道：“公子教拳法好，教道理更好。”

手中这把郁家老祖赠送、文圣老爷转交给裴钱的竹黄裁纸刀，帮了她一个大忙，不然裴钱归乡跨三洲，就得一路当个名副其实的天大包袱斋，许多物件，说不得就只能寄放在郁狷夫那边。不然财不露白一事，是师徒双方最早就有的默契，有了这件咫尺物后，裴钱就得以清理家当，帮着蚂蚁搬家挪窝，如今里边装有金甲洲战场遗址，裴钱从妖族修士捡来的六十九件山上器物。

周米粒使劲摇头，“么得么得，么得瞧见，天地良心，万一是暖树姐姐路过捡钱哩，天晓得嘞。我刚才一直站门口打盹，这不梦游到地上睡觉都不知道嘞。”

一头头原本浑浑噩噩游曳不定的各地英灵鬼物，山泽精怪，纷纷凝聚出一粒真灵，或是找到真名雏形，开始开窍生出灵智，真正涉足修行之路。

米裕笑眯眯道：“极好极好。”

米裕笑道：“放在日光和月光这些光源映照下，金翠两色相交处就会透光，波光粼粼，如水纹涟漪，透过法袍而出的昼夜两种水纹光色，又各有不同，被誉为‘水路分阴阳’，夜间水路，湍濑潺湲，白昼水路，曦光澄澈，能够让某些修行旁门秘术而不宜白日曝光的练气士，变得日炼夜炼皆可。所以北俱芦洲那座彩雀府，与金翠城有点相似，立身之本，都是法袍。”

小米粒立即睁开眼睛，起身跑到崔东山身边，站在一旁，伸手比划了一下双方个头，哈哈大笑道：“一连串的哦豁，大白鹅真是你啊，惨兮兮，从个儿第一高变成第二高哩，我的名次就没降嘞，别伤心别伤心，我把乐呵借你乐呵啊。”

米裕提醒道：“朱老弟，隐官大人一回山头，千万记得立即飞剑传信彩雀府啊。”

朱敛双眼眯起，双拳虚握，轻放膝盖，神色温柔，“多此一举。小看老厨子的心胸了不是？”

朱敛笑道：“打小铁骨铮铮、从不见风使舵嘛。”

裴钱不再聚音成线与老厨子私底下言语，而是直接开口说道：“除了裁纸刀本身，再就是双刀和铁棍三件，我都留下，其余都充公，劳烦那位韦先生帮忙勘验品秩和估个价，该卖卖，该留留，都随意。”

米裕呆若木鸡站在一旁。

朱敛问道：“竹楼后边那处池塘？”

裴钱点头道：“让曹晴朗丢钱福地一事，我就不记你的账了。”

米裕释然，“是我自作多情了。”

小管家陈暖树，和落魄山右护法周米粒。

裴钱会心一笑，“这趟出门远游，走了好些路，还是老厨子最会说话。”

例如浮萍剑湖，总计十八大小湖泊，郦采就拿出了其中一座名为“云雾剑毫”的湖泊，水域不大，但是剑气沛然，是浮萍剑湖地仙剑修的两大淬剑处之一。

裴钱默不作声。

涉及落魄山财运增长一事，长命心情不错，打趣道：“你倒是心疼裴钱。”

沛阿香笑道：“有何不可，落魄山瞧不起雷公庙？”

朱敛搓手笑道：“毕竟是我家公子的开山大弟子嘛。”

米裕一脸黄泥糊脸糊裤裆、擦不是不擦也不是的尴尬表情。

曹晴朗无言以对。

朱敛点头道：“很正常的事情，裴钱太聪明了，很多时候，过分的聪明，本身就是一把无鞘无柄的长剑，出剑伤人，握剑伤己。

一件件天材地宝，涌现人间各地。

米裕有些头疼，举起酒壶道：“你们聊你们的，不管聊出什么结果都别与我多说一句，我脑阔儿疼。”

魏檗点头道：“当然可以。只不过我们无法掌握金翠城的真正秘术禁制，难以缝制出真正的金翠城法袍。除了司职白昼巡查的日游神，其余城隍阁、文武庙大小胥吏官差，这类法袍穿戴在身，效果并不显著。”

朱敛叹了口气，“大概如此。”

“碾声铿然，一皆有法，使强梗者不得殊轨乱辙，吾乃金法曹。”

朱敛笑道：“剑修和武夫，到底不是读书人，一个飞剑斩头颅，一个撑开拳架对敌，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双方求的就是无拘无束的大自在大自由，关于此事，我曾经与公子早早聊过不少……”

裴钱呵呵一笑。

沈霖赠送了南薰水殿里边，一大片连绵亭台阁楼，李源则拿出了一条水运浓郁的苍翠色河水。

“问酒翩然峰”的风气，起始于落魄山年轻山主，然后添砖加瓦的，第一个太徽剑宗外人，正是云上城徐杏酒，金乌宫新晋元婴剑修，柳质清紧随其后，在那之后，还有南下骸骨滩路上，专程带着一位止境武夫和一位剑仙走了趟太徽剑宗的武夫李二。武夫正是那个当年习武走火入魔的老武夫王赴愬，老人先在狮子峰地界，只因为几句肺腑之言，就挨了晚辈李二一顿揍，还好能够与同行剑仙，在那太徽剑宗翩然峰，喝了一场“问拳问剑太徽剑宗，都不如问酒翩然峰”的酒水。

裴钱跳下墙头，带着小米粒重新去往竹楼，一起坐在崖畔，最后黑衣小姑娘实在有些困了，就趴在年轻女子的腿上，熟睡过去。

魏檗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一只金黄色的小螃蟹，小家伙先前莫名其妙得了一道法旨走江化蛟去，让小螃蟹到了大渎水中，急得团团转，李希圣就忍住笑，当是帮着小宝瓶完成了一个与小家伙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又将其从大渎水中押回手心，最后转赠披云山魏山君，代为赠送福地，并且明言搁放在池塘中，作为那棵紫金莲的护水使。

魏檗笑问道：“难得？”

片刻之后，除了落魄山大管家，掌律祖师，账房先生。又有两位来此，自家人米剑仙，与那位任劳任怨随叫随到、不辞辛苦赶来别家山头的魏山君。

裴钱笑道：“早有准备，两不妨碍。”

落魄山掌律长命打了个响指，一场金灿灿的滂沱大雨，如遵法旨，笼罩大地，润泽人间山河千万里。

裴钱又与双方一抱拳，就此告辞离去。

韦文龙得知这桩内幕后，立即望向朱敛，都不用韦文龙言语心中所想，朱敛就已经双手负后，看来早有腹稿，立即脱口而出道：“茶碾子两侧，我来补上两句铭文。”

朱敛瞥了眼桌上那件金翠城法袍和那把“细眉”长剑，轻声问道：“长命道友，韦先生，除了将合情合理的三成利润，主动与彩雀府降为两成，我还打算以落魄山的名义，将这把剑赠送给云上城练气士徐杏酒，作为他的护道之物，你们意下如何？”

与此同时，日月一起悬空现身不说，还相较以往蓦然明亮了几分。

飘然落地后，崔东山叹息一声。

万事俱备，只欠先生归乡。

只欠一场不知何处的风雪，为落魄山带回一个夜归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