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876.第876章 无巧不成书  剑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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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生意,是那从别人口袋里掏钱的营生,归根结底,还是在人心一事上,下功夫。而姜尚真对人心,尤其是女子心思的了解,对于如何挣取女子的神仙钱,更是一绝。这还只是黄鹤矶这边的生财手段,福地十八景,处处是神仙钱翻涌的流水财路。黄鹤矶的月色酒,云笈峰的白云堆酣眠,赏景修行两不误,白芦帚扫云入袖带回家……

极有可能,以后玉圭宗的立身之本,策略,山上积攒香火情的手段,都会刻意与姜尚真相反,而姜尚真和荀渊这两任宗主的烙印,都会被韦滢一一抹平,最终玉圭宗就只是韦滢一人的玉圭宗。然后再过个百余年,姜尚真在玉圭宗的处境,就会愈发尴尬,姜氏和云窟福地的形势,只会一天比一天微妙。除非姜尚真当真隐退彻底,不再抛头露面。太上宗主做不得,又总不能跑去书简湖当个下宗宗主,以姜尚真的脾气,肯定不会窝在云窟福地,唯一的退路,就是云游四方,闲云野鹤。倒不是说韦滢会敌视一个战功冠绝桐叶洲的姜尚真,而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身边人和宗门形势会逼着韦滢不断架空姜尚真,其实这种完全可以预料的处境,是姜尚真自找的,姜尚真退位让贤得太早,太快,完全可以等到韦滢跻身飞升境再说。到了那个时候,韦滢继位宗主,顺理成章,姜尚真也扶持起了一大拨嫡系心腹,比如那些如今还愿意将姜尚真奉为神明的玉圭宗年轻人,等到这些年轻天才一一成长起来,一座神篆峰祖师堂,会几乎全是他姜尚真的追随者,此后千年之内,姜尚真都会是名副其实的一宗之主,一洲仙师执牛耳者。

崔东山笑眯起眼,盘腿而坐,摇晃肩头,“真好真好,可以回家喽。”

这就是剑修尤其是剑仙胚子的优势所在。

姜尚真笑道:“姜某人本来就是个过渡宗主,别说一洲修士,就是自家那些宗门谱牒修士,都记不住我几年。”

“玉牒会一句一句抄录下来啊,我怕遗漏拳理,就经常跟她借阅,每看一页都要给她钱嘞。我身上没钱,玉牒就专门帮我整理了一本小账簿。”

陈平安一脸疑惑,震惊,然后眼睛里边都是笑意,最后却有些伤感。

小胖子闷闷道:“就我学了拳。”

白玄放下玉牌,打了个哈欠,还是不理睬那个同龄人。

姜尚真说道:“捎上我。”

云窟福地十八景,在山水地界边缘地带,姜氏都耗费大量神仙钱,聘请堪舆家和墨家机关师,合力打造出一条相互衔接的缩地山河阵法,方便谪仙人们一路游览下去,比如黄鹤矶就是连接云笈峰和老君山的枢纽,这使得来此游历的谱牒仙师,几乎绝大部分都会一口气逛完十八景,云窟十八景又是出了名的销金窟,只要兜里有钱,就不愁没地方钱。

崔东山啧啧道:“可怜了周肥兄。”

最后才是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孙春王,竟然真就在袖中山河里边潜心修行了,而且极有规律,似睡非睡,温养飞剑,然后每天准时起身散步,自言自语,以手指鬼画符,最终又准时坐回原位,重新温养飞剑,好像铁了心要耗下去,就这么耗到地老天荒,反正她绝对不会开口与崔东山求饶。

程朝露深呼吸一口气,心中默念几句拳诀,千趟桩架万趟拳,出来一势……啥来着,算了,打了再说。

那帮孩子回了黄鹤矶,纳兰玉牒是个小账房,小财迷,这会儿用手摸那白玉阑干还不过瘾,见四下无外人,干脆踮起脚跟,用脸当那抹布,抹来抹去,念叨着钱啊,都是雪钱啊。

崔东山转过头。

程朝露使劲摇头,以心声说道:“也不是啊,是其他人不乐意学,曹师傅总不能摁着脑袋让人学拳吧。曹师傅的拳,那么高,多稀罕。不过跟你悄悄说个事儿,可别外传啊,其实白玄、何辜、贺乡亭他们几个,都是想学的,就是抹不开面儿。曹师傅大概是晓得的,所以说了两遍,让我回了屋子,多走桩多立桩。”

崔东山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先生在太平山祭剑一洲,当真只是剑仙风流,或是意气用事吗?”

一个桐叶洲,惨绝人寰。

崔东山跟着飞快拍掌,没有声响的那种,这可是落魄山才有的独门绝学,不传之秘。

崔东山笑眯眯道:“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白龙洞昵称麟子的那个孩子,脸色铁青,站在清秀少年身边,死死盯住程朝露,咬牙切齿道:“报上名号!”

一座座螺蛳壳仙家府邸,一个个瞪大眼睛望向凉亭这边,天大的热闹,还有一些身姿婀娜的女子修士,已经悄悄开启镜水月。

白玄,何辜,贺乡亭,于斜回,虞青章,孙春王。

转瞬之间,男子就落在了白玉栏杆上,笑容温暖,伸手轻轻按住白衣少年的脑袋。

而姜尚真和崔东山都神色古怪。

陈平安手掌按住裴钱的脑袋,晃了晃,微笑道:“呦,都长这么高了啊,都不跟师父打声招呼?”

然后是虞青章熬不住,再隔了“山中几年岁月”,是那老气横秋、眼睛长额头上的白玄,不过这小兔崽子不是一颗修道之人的道心熬不住,而是熬不住先天性情,觉得实在太无聊了,就在那边求着崔东山把他放出去,实在不行,到外边吃顿饭,聊个天,再把他丢回去。崔东山故意没理睬,结果好小子,祭出飞剑,一路狂奔,飞剑跟随,东戳西撞,直到灵气耗竭,才倒地不起,大骂崔东山不是个东西,回头别让小爷见着了隐官大人,不然非要让你这个狗屁学生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崔东山就很善解人意地先把白玄丢出袖子,又蓦然抓回袖子,那孩子倒也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开始对崔东山溜须拍马,发现好像没什么效果,就开始转去说隐官大人的好话,一箩筐接着一箩筐,崔东山听过瘾了,才将小王八蛋从袖子里边放出来,摸着白玄的脑袋,笑眯眯提醒那个双手都没敢负后的孩子,说以后要乖啊。白玄一脸诚挚,大喊一句必须的。

一袭青衫一步掠出凉亭,来到她身边,他一只手轻轻抬起,双指弯曲,在那年轻女子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个板栗,嗓音温醇,“怎么跟前辈说话呢。”

崔东山小鸡啄米,使劲点头道:“先生你说巧不巧。”

一个独自游历桐叶洲的年轻女子,先乘坐一条中土跨洲渡船到达扶乩宗旧址,她再从大泉王朝一直北上,沿着一条曾经走过的路线,一直往北走,期间走过了那座沦为废墟的狐儿镇,那座边陲客栈也没了,一路游历,千山万水,熟悉又陌生。她一直走到了天阙峰那座小拱桥,然后突然不愿意就此回家了,她就原路返回,一路走回大泉王朝,路过蜃景城,登上照屏峰,再下山,最终还一路南下,打算去桐叶洲最南边的驱山渡看一眼,看过了驱山渡,发现自己还是不太想返回宝瓶洲,就干脆去了玉圭宗,犹豫半天,才舍得钱游历云窟福地,而且打定主意,只去老君山的储君之山走一趟,因为听说那边的砚山,可以白捡可以拿来制造砚的石材,万一又像当年,给自己捡着漏呢?万一呢。

女子绝美,比一座凉亭还要亭亭玉立了,跟姜尚真站在一起,很般配。

叶芸芸愈发疑惑,“难道前辈这次游历桐叶洲,不为问拳蒲山云草堂而来?”

姚小妍轻声道:“玉牒姐姐有钱唉。”

一位身穿龙女湘裙、手带明珠串的妙龄女子,瞪大一双秋水长眸,打量着那两个小姑娘,“粉雕玉琢,好可爱。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啊?”

年轻女子使劲皱着脸,转头看一眼师父,总怕是做梦。她都不敢哭出声,害怕一个不小心,梦就给自己吵醒了。

崔东山也摆摆手,嬉皮笑脸道:“这话说得大煞风景了,不扯这个,心烦。”

姚小妍怕生,就躲去了纳兰玉牒身边。程朝露比较没心没肺,站在白玉栏杆旁边,眺望江水明月夜,小胖子觉得这会儿要是曹师傅在,大伙儿来顿热气腾腾的火锅,那就真是很对得起这份美景了。

黄鹤矶占地极大,崖畔皆砌有长达十数里地的白玉栏杆,全是以货真价实的雪钱熔炼而成。

崔东山说道:“你这朋友,与风雪庙魏晋,以及更早的风雷园李抟景,还不太一样。其实可以学一学青冥天下的岁除宫吴霜降。”

姜尚真笑眯眯道:“原本是那大泉王朝,新帝姚近之。只不过这位皇帝陛下,托人送了一笔神仙钱到云窟福地,我就只好忍痛割爱,将她除名了。加上去了天师府修行的浣溪夫人,前不久也曾飞剑传信神篆峰,我哪敢胡乱造次。”

陈平安摆摆手,“没必要,看得出来,云草堂门风很好。”

纳兰玉牒和姚小妍俩小姑娘,立即觉得有人撑腰了,便是性情软糯的姚小妍,都有些愤愤不平,是一份姗姗来迟的不高兴。

不谈那个蒲山云草堂的叶芸芸,其余两位,金顶观观主杜含灵,白龙洞老祖,这两位老元婴,对玉圭宗神篆峰那边的人心拿捏,始终小心翼翼,极其注意分寸火候。尤其是杜含灵,还曾私底下悄悄拜访过大剑仙韦滢,之后才有的那场桃叶之盟。只不过此事,杜含灵连在白龙洞老祖师那边,都没有提过半个字。

那个被昵称麟子的孩子扯了扯嘴角,不再去管坐在栏杆上的哑巴,只是望向纳兰玉牒和姚小妍,他笑眯眯抬起双手,做了个捏脸拧颊的手势。

姜尚真埋怨道:“谈钱?崔老弟骂人不是?”

但是剑仙胚子里边,又会有高下之别,极有可能同样是云泥之别。剑气长城的剑仙胚子,大致是稳稳当当的金丹起步,有望元婴,运气再好些,比如不太早夭折,别早早死在战场上,就是上五境剑修。简而言之,就是都有希望成为一位玉璞境剑修。

一座砚山都给你搬空,先生只要闲来没事,都能在那边结茅修行喽。

那个孩子嗤笑一声,大步离去,只是脚步不快,依旧落在众人身后,转过头,开口言语却无声,都不是什么心声言语,而是微微张嘴,笑着说了两个字,孬种。

崔东山点头笑道:“很好。见着了先生,就更好了。”

白玄呵呵一笑,这只大白鹅,到了隐官这边,分明比程朝露更狗腿嘛。

每座仙家府邸,各有特色,极尽精巧,以至于光是其中七座府邸的烫样,就是其它仙家门派和王朝豪阀的珍藏之物,每年都能卖出百余件。关键是姜氏在黄鹤矶还开设有镜水月,不知道有多少山上女修,专门赶来云窟福地的黄鹤矶府邸,凭借镜水月一事,与云林姜氏谈好分成,说不定白住了不说,还能额外赚取一大笔神仙钱,又用来购买十八景的众多奇巧物件,胭脂水粉,法袍,发钗,画卷字帖,年轻剑仙的人物画像……

北俱芦洲的剑修,与剑气长城大有渊源,陈平安又是担任隐官多年。宝瓶洲更是陈平安的家乡。

崔东山伸手拍打额头。

在陈平安这边,白玄一向很有英雄气概。

白龙洞那孩子神色阴晴不定。

崔东山忍住笑,“有个名叫郑钱的女子武夫,山巅境,在中土神洲和宝瓶洲都闯出了偌大名声,当年战事结束后,找她问拳之人,络绎不绝,然后我就遇到个去问拳的英雄好汉,那哥们才七境,与我信誓旦旦说,打她完全没压力,一拳过后就可以躺地上睡觉,安心等着醒过来,只管找她赔钱要医药费,拳也切磋了,钱也挣着了。”

陈平安瞥了眼螺蛳壳府邸那边,不少修士都走出了山水禁制,在那白玉栏杆或靠或坐,所以哪怕原本愿意切磋一场,也彻底没了那份心思。

麟子气得眼眶通红,就要祭出一件攻伐本命物,却被那清秀少年伸手按住肩膀,震慑心神,灵气竟是被强行压下,少年微笑道:“麟子,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所以出门在外,你不能太任性。”

尤期察觉到不对劲,快步来到师叔麟子身边,半开玩笑道:“行了行了,师叔你一个中五境修士,与这些孩子较劲什么。”

姜尚真开口说道:“陈平安应该快醒了。”

听听,这番传道授业解惑,言语质朴,道理浅显,环环相扣,无懈可击……

崔东山又问道:“系剑树下醉酒之人是陆舫,确定是去了青冥天下?”

叶芸芸是浩然天下止境武夫当中,除了曹慈之外,最为年轻的一个,虽说极有可能,不用太久,就会被那个郑钱,或是雷公庙沛阿香的一位嫡传弟子,给顶替位置。可目前依旧是叶芸芸年纪最轻。所以既然对方没有否认“同境”一说,就肯定是同为十境武夫了。

“约法三章之外,还有一句附言:总之,打架之前的装孙子,是为了打完架之后当爷爷!”

难怪荀老儿经常在祖师堂,众目睽睽之下,就指着姜尚真的鼻子大骂,你小子要是把挣钱钱的一半心思放在修行上,早他娘是飞升境了。

陈平安转过身,姜尚真身边站着一位黄衣女子,刚到没多久,照理说是听不见自己的言语,不过有姜尚真和崔东山这两个在,难说。

姜尚真却听明白了崔东山的意思,玉圭宗终究是韦滢的玉圭宗了,韦滢野心勃勃,志向高远,绝对不会甘心当个姜尚真第二。

姜尚真点点头,轻声道:“有心栽也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不曾想我姜尚真,不过是一心挣钱,竟然也做成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好事。”

白玄双手负后,老气横秋道:“你叫林子对吧,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那个‘林子’,很好,我也不欺负你境界比我高,年纪比我大,咱俩切磋一场,单挑,你打死我,我这边没人帮我报仇,我打死你,你那些白龙坑啥的,尽管来找小爷的麻烦,我只要皱一下眉头,就是你失散多年的野爹……”

崔东山也不愿多聊玉圭宗事务,终究是别人家事,看着冷冷清清空无一人的黄鹤矶,埋怨道:“折腾出这么大排场,禁绝游客来此黄鹤矶,云笈峰和老君山渡口肯定怨声载道了,你弄啥咧,么的这个必要嘛。给我家先生晓得了,非骂你败家不可。”

到最后白玄终于再次重见天日的时候,孩子双手扯住那个脑子有病的崔大爷袖子,开始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纳兰玉牒这个小财迷,估摸着以后会是裴钱的小跟班吧,而且还是很忠心耿耿的那种?

最近崔东山自作主张,从白玉簪子里边搬出了斩龙台,让那拨孩子一起练剑,偶尔会亲自去督促几分。

裴钱最后一次飞剑传信披云山,来自中土郁氏家族那边。裴钱多半是选择走皑皑洲、北俱芦洲这条路线了,所以比较晚回落魄山,不然如果直接去中土神洲最东边的仙家渡口,乘坐一条老龙城吞宝鲸渡船,就可以直接到达宝瓶洲南岳地界,如今差不多应该身在大骊陪都附近。

而这一切,都是在姜尚真手上得以实现,姜尚真在接手云窟福地的时候,福地虽然已经是上等福地,已经是出了名的财源滚滚,但是远远没有如今这番气象,这个以风流不羁著称一洲的年轻姜氏家主,好听点,就是当年在家族祠堂里边力排众议,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难听点,就是谁敢在姜氏祠堂说个不字,老子今天就干死谁,让你们站着进来横着出去。

崔东山打了个酒嗝,随口说道:“韦滢太像你,前个几十年百来年还好说,对你们宗门是好事,凭借他的心性和手腕,可以保证玉圭宗的蒸蒸日上,不过这里边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以后韦滢如果想要做自己,就只能选择打杀姜尚真了。”

崔东山对纳兰玉牒说道:“这句话记得抄录下来,以后到了曹师傅家乡,用得着。我肯定不骗你。”

崔东山凝神望去,突然问道:“有没有想过,为何我能打开白玉簪子的山水禁制?”

纳兰玉牒赶紧转头说道:“没事,你别乱来,曹师傅又不在。”

如今的桐叶洲,岂会如此处处被外人掣肘,被外人占据要津高位,还要连累自家修士低人一等?

崔东山眯起眼,抬起一只袖子,轻轻旋转,“这样吗?很难吗?换成别的仙人,哪怕是我,确实都觉得难,很难很难,难如登天。但是一个没了飞升境的桐叶洲,一个落魄山板上钉钉的未来首席供奉,我倒是觉得还好嘞。等着吧,急是急不来的,不过等是可以等的,至于是一百年还是几百年,我就不做保证了。”

崔东山瞥了眼那个方向,说道:“你换我先生试试看?”

陈平安笑道:“说说看。”

白玄突然察觉到不妙,今儿的事情,要是给陈平安知道了,估计自己比程朝露好不到哪里去,白玄蹑手蹑脚就要溜之大吉,结果给陈平安伸手轻轻按住脑袋。

胭脂图分为正册、副册和又副册,总计三册,各十二人,被誉为三十六神,俱是一洲山上仙家、山下王朝,姿容最为出类拔萃的女子,才能登台。

姜尚真笑道:“陆芝,齐廷济,刘景龙,谢松,宋聘在内,所有剑仙,都知道隐官大人重返浩然天下了。”

那一行人也没继续闹腾下去,背走那个还昏死的尤期,那个被改名为“林子”、还认了个野爹的白龙洞孩子,则被姓叶的年轻女子拽走。

姜尚真点头道:“那是自然,韩绛树会有很多男子由衷爱慕,兴许她只是一个无意间的视线,就能让某些少年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戴塬肯定也是许多修士眼中不可匹敌的地仙祖师。”

杀力最为出众、境界最高的这拨上五境修士,都已先后战死,而且慷慨赴死的跟随者众多。

但是如此一来,叶芸芸就有了问拳的理由,一个外乡武夫,在家乡以最强二字破境,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问拳。也就是吴殳不在桐叶洲,不然根本轮不到她来问拳。

当时看得崔东山很是感慨,这个掉钱眼里的小丫头,跟落魄山会很投缘,不怕水土不服了。

姜尚真点头道:“确实平时看着不像。”

崔东山叹了口气,“大泉王朝,埋河水神,姚近之。可惜裴钱应该还在回家路上,都没没法子让她第一个知道消息。我这个小师兄,又要被大师姐记账喽。”

崔东山一现身,蹲栏杆上,原本坐那儿的白玄赶紧滑落在地。

姜尚真点头道:“自然是陈平安早就留下了线索,我猜只有你打得开。”

姜尚真盘腿而坐,双手笼袖,“谁说不是呢,还好胭脂图上的仙子姐姐们,可以为我宽慰人心。”

先前从姜尚真手中拿过了那支白玉簪子,给崔东山见着了那拨性情各异的剑仙胚子,崔东山没闲着,经常与他们唠嗑讲理,什么你们年纪都不小了,又都是剑修,要懂事。

姜尚真缓缓走来,陈平安跳下栏杆,崔东山立即跟着落地。

黄鹤矶那边,崔东山坐回栏杆,白玄得了崔东山的同意,手脚趴在栏杆上,做出凫水状。

然后今天,身材修长的年轻女子,看见了四个孩子,一眼便知的剑仙胚子,然后她收敛心神,隐匿身形,竖耳聆听,听着那四个孩子比较小心谨慎的轻声对话。

姜尚真大笑道:“只是图个热闹,挣钱什么的,都是很其次的事情。”

姜尚真朝崔东山举起酒杯,微笑道:“山河万里碎,明月依旧圆,有幸邀君共赏此月,同饮此酒。”

桐叶洲的蒲山云草堂,与那皑皑洲雷公庙差不多,都是能够在一洲扬名的拳种。叶芸芸,与那悬竹剑、背木枪走江湖的“武圣”吴殳,身为在世武夫,都曾被评为桐叶洲历史上的十大宗师之一,当之无愧的武学泰斗,只不过吴殳对于开山立派一事毫无兴趣,对于香火传承和拳种开枝散叶一事,比叶芸芸更不上心,都没收过一个嫡传弟子,而且吴殳只要出手,极重,桐叶洲一位止境武夫就是与他问拳一场,结果身受重伤,熬了不到十年就死了,吴殳不过受了点轻伤,在那场战事中,吴殳刚好离乡远游,身在中土神洲,原本打算要去问拳裴杯,故乡山河倾覆太快,吴殳根本赶不及,只好只身赶往南婆娑洲,在战场上杀妖极多。

那孩子一边前行,一边扭头,始终盯着那个白玄,道:“几块斋戒牌,臭显摆什么。”

远远看热闹的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句玩笑话,但是无一人敢笑出声。

程朝露使劲点头,一旁姚小妍有些赧颜,陈平安立即对小姑娘微笑道:“女孩子不用背那么多。”

崔东山随手丢了那只瓷杯,抛入江水中,转头望向那水中月,白衣少年重新趴在栏杆上,抬起酒壶,酒水倾泻水中,喃喃笑道:“不怕水深老龙蟠,唤来仙子饮醇酒。仙子嫌我年纪小,我嫌仙子个儿高,倾倒雪三万斛,与师乞求买山钱,先生怪我没出息,我怨先生太劳碌……“”

一个腰悬头等斋戒玉牌的年轻男子讶异道:“这帮小家伙,不会是云窟福地的姜氏子弟吧?个个都有斋戒牌。”

崔东山笑道:“你是很奇怪崔瀺为何要在暗中保住桐叶宗,不被一洲内外势力,以饿虎扑羊之势,将其瓜分殆尽?”

纳兰玉牒身上方寸物里边,当下装满了砚石,姚小妍和程朝露也都各自背着一个包裹。一块开采自老君山储君之山的山上砚石,神仙难测,除非是极有经验的福地砚工,才可以将材质品秩估个七七八八,至于那些肉眼可见品相极好的砚石,自然不会随便散落在山上,其实登山捡取砚石一事,本就是让游历仙师们图个乐。

清秀少年有些无奈,以心声说道:“你忘了?尤期是龙门境修士。再不济,再不小心,就算会挨一拳,却不至于被那孩子一拳打倒在地,当场晕厥过去,是有高人对尤期暗中施展了定身术。”

叶芸芸郑重其事抱拳不言语。

尤期和颜悦色与麟子言语之时,又以心声与那小胖子说道:“退回去,别惹事,不然你们师门长辈来了,都吃不了兜着走。”

反正该打的打,该骂的骂,该夸的夸。不然不成体统。

不过挨了孩子一拳,就当场晕过去了。

黄鹤矶那边,姜尚真很快也告辞离去,说是去趟老君山,有位相熟的仙子姐姐在那边逛呢,将一座凉亭让给先生学生两人。

崔东山知道内幕,有些幸灾乐祸,刚要说话,姜尚真赶紧双手抱拳,求饶道:“不提旧事,大煞风景,容易心烦。”

陈平安将信将疑,沉默片刻,环顾四周,轻声道:“见着了你,又觉得是在做梦了。”

修道之人,其中以剑修和兵家修士,最能反哺神魂,裨益体魄,所以剑修不祭出飞剑,兵家修士不施展术法神通,就会很像一位纯粹武夫。

崔东山一脸忧心忡忡,“那边可别起了冲突,到时候连累周肥兄里外不是人的。”

姜尚真笑呵呵抱拳道:“借你吉言。”

陈平安点点头,望向那一幕春江明月夜,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言下之意,就是曹师傅不在身边,这么多人里,就我一个可以出手。

他又不像程朝露那个隐官大人的小跟班小狗腿,会天天缠着隐官传授拳法。

白玄嗤笑道:“小爷与人单挑,一向签订生死状,赔个屁的钱。”

小姑娘的方寸物里边,除了尚未切割确定石材品相的大小石块、石板,还珍藏了几枚印章和多把扇子,都是从她姐那儿偷来的,纳兰玉牒没敢多拿,只拿了一小半都不到吧。

姜尚真无奈道:“与他说过这茬,结果他想了半天,来了句哪里舍得,差点没把我气死。”

程朝露缩了缩脖子,哦了一声。

相传老宗主荀渊在世的时候,每次胭脂台评选,都会兴师动众地主动找到姜尚真,那些个被他荀渊心仪仰慕的仙子,必须入榜登评,没得商量。毕竟镜水月一事,是荀渊的最大心头好,当年哪怕隔着一洲,看那宝瓶洲仙子们的镜水月,画面十分模糊不清,老宗主依旧经常守株待兔,砸钱不眨眼。

陈平安脱了靴子,盘腿而坐,朝崔东山招招手,然后面朝亭外江水。

那女子斜了一眼,“尤期,难道就许你家有钱?”

同样是剑修,有那“是否剑仙胚子”、更有“是否剑仙”的差别,天壤之别。

陈平安无奈道:“难怪会有人愿意与曹慈问拳四场。”

这六名小剑修,全部被崔东山收入了袖里乾坤,上五境的这门神通,相差悬殊,像陈平安就只能够装物,别无玄妙,但是崔东山的袖里乾坤,却能够控制落入袖中的修道之人,所有观感、知觉和神识都会被崔东山随意掌控,好教人最真切明白一个度日如年的说法,在一片茫茫幻境当中,枯守百年,滋味如何,可想而知。当然陈平安的袖里乾坤,是一个极端,崔东山则是另外一个极端,哪怕是飞升境大修士,恐怕除了白帝城郑居中之外,都没有崔东山袖中这般神通广大。

崔东山哀怨道:“剑修修行,最吃钱呐。”

崔东山反问道:“周兄弟你觉得呢?”

在三十六幅神胭脂图,真正水落石出之前,福地姜氏其实都会事先给出一些风声。

凉亭内,崔东山忍住笑,啧啧称奇:“白龙洞修士,挺横啊。”

每一位止境武夫的跨洲游历,几乎都是奔着同境切磋而去,极少有例外。

崔东山坐回长椅,拿起酒壶和一只白瓷酒杯,念叨了一句为君倒满一杯酒,日月在君杯中游,然后高高举起酒杯,笑着与姜尚真各自饮尽一杯酒。

姜尚真背靠亭柱,翘起二郎腿,抿了一口杯中月色酒,道:“说来说去,还是我懒。他人之求而不得,我之弃若敝履。如果会做理所应当的事情,我就不是姜尚真了。”

她抱拳,“所以在这里先与你道一声歉。”

见着了那个白衣如雪的俊美少年,远游境武夫抱拳行礼,金顶观首席供奉则打了个道门稽首。

当年离开藕福地,是裴钱陪着自己先生走完了一整趟的回乡之路。

所以离开了云笈峰,到了黄鹤矶,纳兰玉牒根本没心思闲逛,直接与周肥问了去往老君山的阵法大门所在,风风火火的,带人撒腿飞奔而去。

姜尚真有些尴尬,点点头,“这家伙为情所困,死活解不开心结。”

陈平安轻轻握拳,敲击自己心口,问自己的学生:“还好?”

于是她在砚山那边一待就是好多天,还真挑中了几块不错的砚石,给她收入方寸物当中。

姜尚真摆摆手,“不如你……们俩。”

白玄一踩栏杆,恼火道:“烦死小爷了!”

崔东山转过头,“嘛呢嘛呢,这位姐姐怎么偷听我和先生说话?!”

白玄嬉皮笑脸道:“小爷,是小爷。”

姜尚真一语双关说道:“崔兄这一手耍得确实仙气。”

因为那场声势浩大的结盟,在大泉王朝国境内的桃叶渡举办,故而又被称为“桃叶之盟”。

亭外女子,正是蒲山云草堂主人,止境武夫叶芸芸。桐叶洲武道历史上的十大宗师之一,当今武学第二人。

纳兰玉牒点头道:“五颗小暑钱够不够?”

那女子听了之后,两颊有笑靥,愈发姿容动人。

不能丢了曹师傅的面子。

姜尚真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

崔东山嗯了一声,“因为她觉得师父都输了三场,当开山大弟子的,得多输一场,不然会挨板栗,所以明知道打不过,架还是得打。”

两两无言。

姜尚真犹豫了一下。

他们这拨桐叶洲本土出身的年轻俊彦,此次结伴游历,杀妖历练。如今桐叶洲山下,处处百废待兴,只是犹有不少滞留在桐叶洲陆地的妖族修士,或鬼鬼祟祟,隐匿山野,伺机而动。或禀性难移,流窜作祟,为祸一方。只不过这些妖族余孽,几乎少有地仙,上五境大妖和元婴、金丹妖族,要么在战事中身死道消,要么跟随各大军帐,通过海上归墟入口仓皇逃回蛮荒天下,要么逃脱不及,已被桐叶洲存活下来的山巅修士,联手龙虎山天师府的黄紫贵人,悉数斩杀殆尽。

直到今天,白玄,程朝露,纳兰玉牒和姚小妍四个孩子,跟随喜怒不定让人怕惨了的崔东山,和那个长的不胖却叫周肥的家伙,一起离开云笈峰那处秘境洞府,来到黄鹤矶这边游玩,然后一听说那老君山的砚山可以随便搬石,就屁颠屁颠跑去碰运气捡漏发财了。

而铺地的青砖,都以山根与云根交融生成的青芋泥烧造。除了这座占据最佳位置的观景凉亭,姜氏家族还请高人,以“螺蛳壳里做道场”和“壶中洞天日月长”两种术法神通,巧妙叠加,打造了将近百余座仙家府邸,座座占地数十亩,所以一座黄鹤矶,游览客人也好,府邸住客也罢,各得清净,相互并不干扰。黄鹤矶那些螺蛳壳仙府,不卖只租,不过年限可以谈,三五日小住,还是三五年长久,价格都是不一样的,如果想与云窟福地姜氏直接租借个三五百年,就只有两种可能了,钱囊里谷雨钱够多,或是与姜氏家族情分足够好。

崔东山挪了位置,坐在先生一旁,一起眺望远方。

所以上榜登评的,留在正副册的,或是从下册提升上册的,甚至是像大泉皇帝姚近之这般,不愿抛头露面的,只要给钱,都可以商量。在这之外,还有许多仰慕某位仙子的谱牒仙师,一样可以塞钱给姜氏,因为胭脂山那边专门搁放了百余只篮,每只篮外边都会贴着候补美人的名字,每位谪仙人亲自丢钱到篮,或是托人送钱到云窟福地,篮里边的小暑钱,钱多钱少,一看便知。

崔东山点头道:“赵繇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大骊国师,先以储相栽培个几年,最终去辅佐下一任皇帝。是老王八蛋的手笔,与我无关,半颗铜钱的关系都没有的。”

“第二,占住道理的事情,又遇到不得不打的架,就认真打,好好打,但是出手必须有分寸,绝对不许与人轻易分生死。第三,打不过就别逞强,麻溜儿赶紧跑路,万一跑不掉,就先低头认错,然后找曹师傅,找回场子。”

她打算跟崔东山做买卖,这家伙瞧着贼有钱,又喜欢自称是曹师傅的最得意弟子,瞧着挺尊师重道的,估计会很舍得钱。

白玄没理睬。

姜尚真瞥了眼崔东山的袖子,“那个叫孙春王的小姑娘,还待在里边跟你较劲?”

梦中梦梦复梦,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云烟世界,生灭须臾,如真如幻,但见黄鹤矶头明月当空,教人不觉哑然,无言观水,默对江心一轮月。返神自照,出门横江一大笑,才知道我有明珠一颗,照破山河万朵,不怕大梦一场昙现,心中栽种道树万年春。

那边。

崔东山转过头,一脸震惊道:“周肥兄的小脑阔儿贼灵光啊。”

陈平安轻轻拍了拍崔东山的肩膀,问道:“还好吧?”

叶芸芸疑惑道:“同境问拳,砥砺武道,不是理由?机会难得,你虽是前辈,也该珍惜几分?如今桐叶洲,吴殳未归,就只有晚辈一位十境武夫。”

白玄眼睛一亮,伸手一巴掌按住程朝露的大脑袋,轻轻推开,大步向前,“我来我来。”

崔东山随口问道:“榜首是谁?”

最简单的道理,姜尚真与当代大天师关系如此之好,若是与龙虎山天师府结盟,姜尚真再表现得硬气些,一起抗拒宝瓶洲和北俱芦洲修士的南下蚕食,严令禁制那些跨洲渡船的登岸商贸,

沉默片刻,陈平安眯眼笑道:“那我岂不是得连赢曹慈七场才行?至于行不行,总得试试看。看来得走一趟中土神洲了。”

至于程朝露这个小胖厨子,自家先生确实会很喜欢。估计朱敛也会喜欢,不说拳法什么的,最少老厨子的一身厨艺,总算有了继承衣钵的最佳人选。

姜尚真笑道:“我可是老老实实以谪仙游客的身份,给自家掏钱了啊,又不少云窟福地姜氏一颗雪钱,比市价还翻了一番。我已经很久没从家族那边要钱了,存在那边没动过,每年分红、利息,在账簿上滚啊滚的,如今不是个小数目了。当然了,我的钱是我的,整个姜氏的钱,还是我的。”

崔东山觉得自己要是换成那拨谱牒仙师,也想要打死这个“舌灿莲”的小兔崽子。

结果崔东山一脸讶异,说这么大嗓门,吓死个人,中气十足啊,还可以再练练剑,于是就又给白玄丢了回去,而且发现这孩子最怕那脸色惨白、眼眶淌血的女鬼,就让白玄结结实实逛荡了几十处被崔东山“幻由心生,境由心造。于诸多鱼虫鸟天地中,别辟一世界,构为奇境幻遇”的阴森鬼宅。

白玄赶紧提醒一旁的小胖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程朝露,拿出点武夫气魄来。今儿这事,我对你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嗯?!”

先生可以快些醒来,看看这云窟福地的生财有道。

叶芸芸不觉得一个境界足够的纯粹武夫,会拿与曹慈问拳的胜负开玩笑。

那女子被桐叶洲修士誉为黄衣芸,真名叶芸芸,是一位姿容极美的女子武夫。但是最终她却没有登评,好像是因为叶芸芸亲自找到了姜尚真,当时刚刚跻身玉璞境没多久的姜氏家主,鼻青脸肿,呲牙咧嘴了好几天,逢人就大骂荀老儿不是个东西,凭啥他惹的祸,让老子来背。

程朝露想了想,一板一眼答道:“刚有了个江湖绰号,无敌小神拳。”

裴钱终于侧过身,低下头,轻轻喊了声师父,然后伤心道:“好多年了,师父不在,都没人管我。”

陈平安叹了口气,又使劲敲了个板栗给自己的开山大弟子,然后笑着望向那个黄衣芸,抱拳还礼。

叶芸芸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年轻面容、佩刀悬酒壶的青衫男子,他的脸色与眼神,好像是在诚心道歉,却又好像是在说……别问拳了,你会死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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