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修士的厮杀,其实真正比拼之事,就两件,术法或是飞剑的最高杀力之大小,以及逃命本事的高低。
吴霜降坐在那边悠悠喝茶看热闹,觉得这个姜宗主,真是个妙人,投缘得很。
吴霜降点点头,笑道:“不然还能是什么。有点类似万年之前的那场河畔议事。没有意外的话,你还会是年纪最轻的那个人。”
崔东山只好交出那支“生”笔,不曾想吴霜降接过笔后,将桌上两张青绿符箓都一并收入袖中了,朝陈平安招招手。
落魄山的风气来源,一直是个不大不小的谜,就像周米粒每天兜里,到底放了多少颗瓜子。
听到这里,小米粒就皱着眉头,问裴钱是啥个意思,耍是咋个耍,裴钱说不知道,宁姚斜眼某人,笑着说可以问当事人嘛。
等到陈平安这一觉醒来,发现已经是黄昏时分,所幸没有了二胡声响,陈平安穿上靴子,走到客栈大堂那边,发现宁姚三人都在那边,而那个吴霜降正摊开一本书,不拉二胡了,开始当那说书先生了,宁姚三个嗑着瓜子,桌上还有一碟溪鱼干,当那捧场的听众。
至于一截柳叶的飞剑跌境,当然损失极大,不过只要姜尚真跻身了飞升境,两事并一事,都会迎刃而解。
如何与人做买卖是一回事,心情好送礼又是一回事。
笔呢,丹砂呢?符纸呢?
一生修行太勤勉,不敢有半点懈怠,故而常欠读书债。
吴霜降问道:“所背长剑,名为?”
吴霜降说道:“真名就不提了,不然小白会不太开心。至于在我岁除宫金玉谱牒上边,他叫白落,起起落落的那个落字。”
在学什么就是什么的吴霜降这边,刻意藏掖,意义不大,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坦诚几分。
吴霜降自问自答道:“一桌酒客,皆不碍眼。”
崔东山笑道:“那就赶紧回去?”
而那个时候的吴霜降,才是一位元婴境修士。
崔东山小鸡啄米,使劲点头。
可怜辛苦看门好些年的郑大风,如今身在第五座天下,都没机会反驳什么。
旁人看去,还真挺像。
吴霜降收起些许思绪,指了指那张青色符箓,与陈平安说道:“我的十四境合道人和,只要我和道侣天然,不同时被杀,就可两人都不死。至于其中大道折损是多少,以及我的境界恢复之法,太过涉及大道根本,就不与你明说了。关于今天一场切磋,你们几人的折损,我自会一一补偿,比如这张上尸解符,除了能够让一位无望上五境命不久矣的地仙,转为鬼仙之姿,还能够跻身玉璞境,此后是否塑造金身,转去担任山水神灵,从断头路改道,换路继续登高,你都可以随意。而且此符贵重,还在于符纸材质本身。这是对你体魄受伤的补偿。”
那女子,就是吴霜降的山上道侣,在岁除宫,她是一个修行资质很平常、容貌也很平常的女子。
这样的盟友,看遍天下,绝无仅有。
姜尚真有些破天荒的神色尴尬,犹豫了一下,抱住陈平安,
原本此人是要连陪祀两庑的资格都要失去,最后传闻还是文庙有两人联袂撒泼打滚,才否决了那个提议,取了个折中法子,撤出主殿,但是留在两庑,只是位列第四等名将之列。
吴霜降啧啧道:“脑子怎么长的?这都猜得到?”
是在对先前那场厮杀,盖棺定论。
一楼寂然。
陈平安转头询问宁姚要不要喝酒,宁姚说好啊,挑一壶,不要再是那桂酿了,换一种好了。陈平安说没问题没问题,只是酒水种类有点多,你别着急……
会让吴霜降有些期待百年之后的光景。
吴霜降好像想起一事,抖了抖双袖,瞬间又有两宝现世,一把剑鞘,以及那根“行气铭”绿竹杖,再次丢给姜尚真和崔东山,“剑鞘是斩龙台炼化而成,剑鞘又是一座符阵,我已经撤去所有三十六重禁制,正好可以温养那一截柳叶,提升飞剑品秩做不到,就当是预祝姜宗主跻身飞升境了。”
陈平安微微讶异,仍是直截了当说道:“不就是寻个安身立命处,何况走路何处不废草鞋。”
吴霜降轻声说道:“如果我没有算错,你很快就需要走一趟中土文庙了,极有可能是以一种阴神远游出窍的姿态。到时候你会同时拥有双重身份,站在一大帮的浩然山巅人物当中,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剑气长城的隐官。”
在浩然天下,所有白玉京三脉道门下宗,例如宝瓶洲的神诰宗,桐叶洲的太平山,每次有人跻身天君,都会燃烧此符,请下各自尊奉的三位掌教祖师。其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陈平安咳嗽一声,作为提醒。
陈平安说道:“是那个道号山青的?”
山水依旧在,人已是过客。
可能是昔年学塾,有个意气风发的年轻读书人,前一刻还在代师授业,转眼过后,座下几个听课之人,都已远去,再不回头。
正是那张道祖亲制的太玄清生符。
天然跟在这些人身边,最是合适不过。
陈平安无奈道:“前辈,这就过分了吧?”
书上将道理说破了,好像很简单。只可惜人生各有症结,太难知道一个自己不知道了。
不说一截太白剑尖已经与夜游剑身几近脱离,想要重新炼制如初,耗费光阴不说,说不定还要陈平安砸入一座金山银山,不说陈平安自己当下的一身伤势,小天地万里山河震动,陈平安与人厮杀过后,需要使用杨家药铺药膏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些都不去说,姜尚真的飞剑品秩已经跌了境,崔东山更是连一幅仙人遗蜕皮囊都没了,这会儿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受伤极重,如果不是崔东山术法玄妙,换成一般仙人境的练气士,早就半死不活了,能不能保住上五境都难说。
可能是一位孤零零的账房先生,在湖边掬水洗脸。可能是更早时候的某个少年,在远游路上的一张酒桌上,说自己年纪太小。
吴霜降突然问道:“佛陀十大弟子,各有第一。请问密行第一的罗睺罗尊者以何为第一?”
符箓于玄,龙虎山大天师,白帝城郑居中,裴杯,火龙真人,渌水坑青钟夫人,皑皑洲刘聚宝,怀荫,郁泮水,等等。
何况四人联手,一人塑造瓷人碎瓷人,三人合力剑斩十四境,这等壮举,哪怕吴霜降正是被斩之人,他也觉得极有意思。
两人都双手笼袖。
陈平安只是站在原地,听了片刻,就开始冷汗直流,吴霜降说那书上有什么那江湖女侠问那少侠,敢问公子姓甚名甚,不知何时才能再会?还有那山野偶遇的艳鬼狐魅,妩媚笑问那少年郎,趁此美景良宵,不耍子待要怎的?
崔东山一跃而去,站在栏杆上,两只雪白大袖被天风吹拂,缓缓飘荡。
宁姚单手托腮栏杆,她只是安安静静,看着陈平安。
姜尚真试探性问道:“那就……别捎话了?”
吴霜降说道:“天然在剑气长城,在你心境做客一场,先后遇到三人,其中第一个,就是与我做买卖的人,换成别人,带不走天然,即便带走,也太过落了痕迹。所以在剑气长城那边,天然看到了他,还说要与她切磋道法,当然会被吓个半死,她从来就胆子小。”
陈平安试探性说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吴霜降合上书籍,许多书页都有折角,约莫是“趁此美景良宵”之类的,都有提醒。
陈平安刚要开口说话,吴霜降朝屋门那边抬了抬下巴,“你可以先离开一趟,让你的弟子和那个小水怪都放心了,咱们再聊生意事。不然你也很难真正心安。”
吴霜降笑着转头瞥了眼那张桌子。
陈平安突然问道:“倒悬山鹳雀客栈的掌柜,真名叫什么?”
陈平安不搭话。
吴霜降继续道:“姜尚真与崔先生,之所以能够突兀现身,都是祭出了那张三山符吧,画符之法,并无问题,可惜还是那个问题,符箓材质太差了,承载不起太多道意,所以三山远游对你们三人的神魂裨益,实在太小。”
姜尚真趴在栏杆上,点头道:“更何况少年乘白驹过隙,不觉白头。”
宁姚道了一声谢。
结果一个首席供奉捶胸,一个得意学生顿足,不约而同,都是伤心状。
陈平安又喝了口酒。
这是吴霜降第一次流露出肃穆神色,取出一张符箓,正色说道:“如果万一,连你在浩然天下,都未能护住天然,被同时剑斩两人,那你就对她使用此符。”
姜尚真的画符手段,十分鬼画符,甚至还不如山主。
只不过这些心知肚明之事,说出口就比较大煞风景,吴霜降也没觉得与这些年轻人做买卖,需要自己如此坐地还钱。
宁姚对神色疲惫的陈平安说道:“你先睡会儿,我陪裴钱和小米粒聊会儿天。”
吴霜降笑道:“那就有劳崔先生先绘制出心中三山?”
陈平安说道:“谈不上什么上乘剑招,就是一跃往前,出剑乱砍,不过运转之法,来自剑气长城的剑气十八停,又加了点拳法,名为神人擂鼓式。”
山主说是拜某位得意学生所赐,崔东山信誓旦旦说是大师姐的功劳,裴钱说是老厨子饭桌上的学问,她只不过听了几耳朵,学了点皮毛。朱敛说是披云山那边流传过来的歪风邪气,挡都挡不住,魏檗说是与大风兄弟下棋,受益良多。
吴霜降笑着点头,抬手双指并拢,轻轻一抹,桌上出现了十八粒芥子剑气,并非直线,悬停位置,刚好契合十八座人身小天地的气府,相互间串连成线,剑光稍稍绽放,桌如大地,剑气如星辰,吴霜降就像凭空造就出一条袖珍星河,吴霜降另外一只手蓦然握拳,缓缓推出,摇摇头,像是不太满意,数次变换细微轨迹,最终递出一拳,浑然天成,剑气缜密衔接之后,便是一把悬停长剑,或者说是完整十八拳叠加。
屋内桌上,小米粒双手撑在桌上,大声喊道:“山主,吴先生,溪鱼干要没嘞。”
崔东山站在姜尚真身后,踮起脚跟,使劲看着桌上那张宝光流转的珍稀符箓,画符之法可以偷学几分,符纸却难代替,因为那符纸材质,极好极贵,价值连城不说,主要还是有价无市,在那青冥天下,是白玉京五城十二楼的仙人,专门用来请神降真的好东西。
崔东山伸手捂住心口,咳嗽不已。
而且吴霜降的压箱底本事,还有几件。
而崔东山和陈平安,当下还真没有太多心神气力,来画这三山符。
陈平安问道:“前辈何时离开渡船,重返岁除宫?”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答道:“先赤脚走路。同时缝补草鞋,自己穿鞋,也愿意送给路人,旁人不愿意收,我们也不强求,毕竟真要计较,人人早已各自穿鞋。”
陈平安点头道:“与孙道长的玄都观一样,令人神往。”
姜尚真问道:“正阳山那个婆姨,总不能辛苦盯了半天,就这么让她溜走吧?”
“一张酒桌上,什么最稀罕?”
崔东山取出那“行气铭”绿竹杖,轻轻一拄地,大笑道:“先生保重,学生去也。”
宁姚直到这一刻,才随口说了句,“这人行事,不太地道,被我砍了几剑,躲去闭关了几年。”
吴霜降再对宁姚说道:“回乡之后,我会降下一道法旨给第五座天下的门内弟子,让他们为飞升城效力一次,不惜生死。”
吴霜降略作思量,从袖中捻出一张青色符箓,轻轻一推,飘向陈平安,“就当是岁除宫一份小小补偿。”
陈平安更是不动如山。
吴霜降转头笑道:“没事,我那份归你了。”
陈平安有些无言以对,以至于一个没忍住,当着宁姚的面,都要拿出一壶酒,痛饮一口酒后,才能压压惊。
吴霜降双手负后,看着山外的云卷风舒,然后指向鹳雀楼附近一处江心大石,“那边的歇龙石,以后只要你做客青冥天下,还有本事返乡,可以搬走。”
陈平安随便找了个借口,来到大门这边,与吴霜降一人一边当门神。
这依旧让后世兵家修士大打抱不平,说文庙筛选出来的那些所谓名将,谋士太多,只算是王佐之才,却绝非什么,七十二人当中,最少半数给那人提靴子都不配,剩下半数的,又有半数给那人牵马都不配,剩下再半数,都没脸与那人一同跻身武庙十哲。
吴霜降点头道:“指瑕人雄,谁当无累。确实是一个读书人的平恕之言。”
吴霜降啧啧称奇道:“陆沉没说错,果然像我,贼不走空。”
可能崔东山的心中书简湖,会有个囊中羞涩的教书先生,空有一肚子学问,依然饿着肚子,带着初次相逢的少年,一起走过鸡鸣犬吠、炊烟袅袅的小街陋巷。
吴霜降离去后,陈平安和宁姚去了裴钱那边的屋子,小米粒还在酣睡,裴钱在师父师娘落座后,轻轻晃了晃小米粒的脑袋,没晃醒,就伸手捂住小姑娘的鼻子嘴巴,小米粒微微皱眉,迷迷糊糊,拍开裴钱的手掌,看样子还能再睡会儿,裴钱只得说道:“小米粒,巡山了!”
吴霜降笑问道:“我现在只好奇一事,你为何对佛门天然亲近?”
吴霜降一语道破天机,“小白当年其实看你很顺眼,就顺手帮你‘掩盖’了一份武运气象,两两叠加,所以在黄粱福地那边,才会直接吓傻那只黄雀。放心,此事没什么算计,纯粹是小白觉得要找的人找不到,钱也挣不着几个,日子过得太过无聊了。后来你当了隐官,小白还是很欣慰的,在我这边,说他看人的眼光不差。”
陈平安内心震动不已,压低嗓音,问了一个看似十分多余的问题:“起起落落的起落?”
宁姚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这种事也要心虚?江湖路上,藏了几个三百两啊?”
发现裴钱还是忧心不已,陈平安双指弯曲敲板栗状,裴钱笑了笑,坐回原位,揉了揉小米粒的脑袋。
白衣少年没个动静,吴霜降就只是笑着不说话,重新取出茶盏,开始悠哉悠哉喝茶,你们仨都不急,我一个外人,急什么。
陈平安摇头道:“我们落魄山,行走江湖,门风很正,诚字当头。”
显而易见,那张被陈平安落袋为安的符箓,也得还给他吴霜降。
吴霜降点头道:“好名字。”
是那白起!
这也是吴霜降为何要炼出四把仿剑的原因所在。
一座座小天地叠叠复叠,既是为了能够斩杀他吴霜降,却能够让吴霜降放心施展十四境修为,根本不用担心一身合道气象,被文庙感知。
可能是一位随城远游、好似天上月的女子,满脸泪水,看着那座城头上,一个连脸庞、身形体魄都已失去的心上人,依旧好似有那笑颜,使劲与她挥手告别,好让那个明明境界更高、剑术更高的女子,千万不要担心,更不要愧疚。
陈平安说道:“我看未必。”
吴霜降手腕一拧,将这一幅既是剑谱又是拳谱的“画卷”收入袖中,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神色,点头笑道:“拳是好拳,可惜我不是纯粹武夫,学不全,差了一份根本神意。”
为的就是验证一事,陈平安对于一桩买卖,一个约定,看得到底有多重,陈平安到底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来践约。
吴霜降笑着点头,让陈平安收好那张符箓,“你愿意揽下这么个大麻烦,看来你对那白玉京仙人怨念,一样不小啊。”
吴霜降说道:“很多作茧自缚,是不得已为之。”
陈平安呵呵一笑,骗鬼呢。如此抠搜不爽利的十四境大修士,不多。
然后两人哈哈大笑,抬手一拍掌,为双方心有灵犀的默契,相互喝彩。
然后看到了好人山主,山主夫人,还有一脸坏笑的裴钱。黑衣小姑娘双手挡在嘴边,哈哈大笑,裴钱果然没骗人,一觉醒来,就瞧见所有人哩。
陈平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身,先一巴掌按住那张青绿符箓,再取出一张寻常符纸,赶紧丢给崔东山。崔东山接过了先生赐下的珍贵符箓,然后起身弯腰低头,伸出双手,毕恭毕敬赶紧从吴老神仙手中那支铭文“生”的仙家笔。
至于此人如何去了青冥天下,又是如何成了吴霜降的左膀右臂,大概就又是个天晓得了。
陈平安很快就揉着眉心,清醒过来,实在是那二胡声有些吵人。
陈平安脚步缓慢,走在廊道中,那个真名天然的白发童子已经不知所踪,肯定是被吴霜降藏匿起来了。
什么鹳雀客栈掌柜,什么岁除宫守岁人,什么青冥天下的小白。
陈平安接过拂尘后,竟是直接一个肩头歪斜,差点没能接住那把在吴霜降手中轻飘飘的拂子。
他又问道:“知道我最喜欢你们儒家哪句圣贤语吗?”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浩然天下这边,武庙人选,各大王朝,可以自己酌情筛选。高锡除了奉承君主,当然也是跟风文庙了,与几个同僚裁定武庙陪祀人选,最终只取功业始终无瑕者。梁周翰觉得此事不妥,觉得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圣贤,觉得太过苛刻古人,似非允当。这肯定是一番平恕言论了,可惜没有被当时的皇帝采纳。”
吴霜降缓缓走到另外一边的白玉阑干,檐下悬有一串走马,风吹而动,叮叮咚咚,摇曳出阵阵金色光线,细听之下,竟是女子歌声,婉约清丽。
吴霜降转过头,起身道:“那就不耽误你们聊天了?我还得去看着柜台。”
吴霜降点头道:“很活蹦乱跳。”
吴霜降笑了笑,摆摆手,重新取出两张青绿符箓,手持“生”笔,微微凝神,便一气呵成画完两张三山符,送给姜尚真和崔东山,最后还将那支“生”笔丢给白衣少年,说道:“也预祝崔先生妙笔生,多写几篇不朽诗篇。”
姜尚真眼观鼻鼻观心。
吴霜降看了眼陈平安所背长剑,说道:“如果你敢放心,我就帮你炼化一二。我离开浩然天下之前,还会解开天然那些禁制,到时候她的战力,就不是一位寻常飞升境能够媲美了。将来修行路上,你再遇到一些不大不小的意外,你可以暂借长剑给她。”
等到陈平安回了这边落座,吴霜降就将手中茶盏轻轻一磕桌面,底部篆文“行不得”三字化作金光,在桌面如水云纹瞬间铺散开来,刹那之间,陈平安一行人就置身于一座鹳雀楼的顶楼,唯有四根廊柱支撑藻井琉璃顶,再无门窗遮掩视野,陈平安身前,依旧悬停有那张青绿符箓,姜尚真凭栏而立,双指捻酒壶,轻轻摇晃,月色与酒气一同被晃荡而出,消散天地间。
姜尚真拎了一壶自家云窟福地酿造的月色酒,正在抬头豪饮,擦了擦嘴角,笑道:“吴老神仙境界高,说啥就是啥。”
五行之木宅,中年道人的神像,是大玄都观的一株祖宗桃木斫成,而陈平安的五岳山根,是炼化道观青砖而成,其中蕴藉之道意,也是大玄都观剑仙一脉的根脚。
陈平安说道:“夜游。”
所以吴霜降之前才会说那句。
其是一个山上修士设置的局,当然是针对吴霜降,一个姿色平平、修行资质更不算太好的女子,还不值得幕后人如此兴师动众。
陈平安说道:“不敢当。”
陈平安点点头,去了宁姚屋子那边,告诉裴钱没事了,只是让裴钱不着急喊醒那个呼呼大睡的小米粒。
除了吴霜降这个外人。
突然之间,三人几乎同时愣在当场,崔东山看了眼手中毛笔,抬头看了眼先生,陈平安看了眼崔东山,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青绿符纸。
陈平安一行人当中,在吴霜降入屋率先落座后,陈平安虽然境界最低,同时还受伤不轻,仅次于一身遗蜕崩碎的崔东山,却还是坐在了吴霜降左手边的长凳上。所以位置距离吴霜降最近。
一直竖起耳朵的姜尚真,偷听至此,立即小声重复两字,“保重,保重。”
吴霜降大笑一声,破例取出一壶酒水,痛饮一口,开始娓娓道来一些老黄历,“岁除宫有了我之后,大不一样,不到百年光阴,很快就崛起了,要知道我当时才是金丹境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座宗门账房先生财神爷了,等到跻身了元婴,又兼了掌律一职,当然,这与岁除宫当时只是个二流山头,关系不小。不过你们应该翻过的秘档记录,一个金丹符箓修士,捉对厮杀过程中,斩杀一位元婴剑修,以及元婴之时,击杀过两位玉璞境,非是我自夸,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姜尚真压低嗓音说道:“听说这边有座灵犀城,那城主女子,我仰慕已久,可以的话,劳烦山主帮我捎句话,随便说点什么都成,山主说话最得体。”
当时拒绝那个客栈掌柜的买卖,其实陈平安还真没有多想,只是单纯不希望飞升城那边横生枝节,风险既是机遇,机遇也会是风险,这个道理实在再简单不过了。一个在倒悬山隐忍数百年的年轻掌柜,还是那岁除宫的守岁人,全然不知根不知底的,陈平安信不过。
双方心仪女子,都不是山上女子中的什么绝色。对于他们这样的修士来说,什么样的美色不能有?
陈平安也笑着点头附和。
小米粒使劲抿嘴再点头,抬起双手,竖起两根大拇指,不知是在道谢,还是想说么的问题,小小鱼干,不在话下。
吴霜降突然感叹道:“一家和乐。”
陈平安轻声接话道:“即是大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