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道人还能如何,只能抚须而笑,心中骂娘。
避暑行宫的档案秘录,只写了十万大山的桃亭,与金翠城鸳湖关系不错,再就是上代隐官萧愻在上边批注一句,字迹歪扭:姘头无疑了。
吴曼妍疑惑道:“等你晃悠悠跻身上五境,陈先生不该是十四境了?还打什么,问什么剑?”
他静待下文。
嫩道人这下子是真的神清气爽了。
信好还是不信好?好像都不好。
还没走到鹦鹉洲那处包袱斋,陈平安停步转过头,望向远方高处,两道剑光散开,各去一处。
一人身形飘落在庭院中,伸手轻轻握住长剑,淡然说道:“左右。”
屋外那人,被誉为浩然剑术最高者,公认是儒家脾气最差的读书人,两者都没有什么之一。
陈平安继续说道:“文庙这边,除了大批量炼制铸造某种兵家甲丸之外,有可能还会打造出三到五种制式法袍,因为还是走量,品秩不需要太高,类似早年剑气长城的衣坊,北俱芦洲有个彩雀府,有机会占据其一。嫩道友,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是天底下的钱财,干干净净的,细水流长最可贵,我相信这个道理,前辈比我更懂,何况在文庙那边,凭此挣钱,还是小有功德的,哪怕前辈光风霁月,不要那功德,多半也会被文庙念人情。”
嫩道人恍然道:“也对,听说隐官每次上战场,穿得都比较多。”
荆蒿停下手中酒杯,眯眼望向屋外那把长剑,瞧着眼生,是哪个不讲规矩的剑修?
而泮水县城那边的流霞洲大修士荆蒿,这位道号青宫太保的一宗之主,也是差不多的场景,只不过比那野修出身的冯雪涛,身边帮闲更多,二十多号人,与那坐在主位上的荆老宗主,一同谈笑风生,先前众人对那鸳鸯渚掌观山河,对于山上四大难缠鬼之首的剑修,都很不以为然,有人说要家伙也就只敢与云杪掰掰手腕,如果敢来此地,连门都进不来。
吴曼妍总算回过神,脸上笑容比哭还难看,抽了抽鼻子,侧身让路,低头喃喃道:“好的。”
林清笑道:“都没问题。”
门口那人,与屋内众人,纷纷使出看家本领的遁法,纷纷从两侧疯狂逃离这处是非之地,五八门术法神通,一时间眼缭乱。
作为龙象剑宗客卿的酡颜夫人,假装不认识这位练剑资质极好的少女。在宗门里边,就数她胆子最大,与师父齐廷济言语最无忌讳,陆芝就对这个小姑娘寄予厚望。
那人进退两难,很想与这位左大剑仙说上一句,别这样,其实我可以走的,第一个走。
吴曼妍微微抬头,仍是不敢看那张笑容和煦的脸庞,她嗯了一声。
嫩道人记起一事,小心翼翼问道:“隐官大人,我当年偷溜出十万大山,去为鸳湖那小婆姨道贺破境,避暑行宫那边,怎就发现了?我记得自己那趟出门,极为小心,不该被你们察觉踪迹的。”
只是金翠城修士,不曾过剑气长城去浩然。在让人帮忙转交给大骊王朝的那本小册子上边,陈平安就曾提醒大骊,务必在战场上缴获金翠城出产的法袍,多多益善,一定要拆解出更多的术法禁制。最好抓几个金翠城修士,境界越高越好。
左右瞥了眼门口那个,“你可以留下。”
看来自己的晚辈缘也不错。
少年伤心道:“师姐!”
嫩道人憋了半天,以心声说出一句,“与隐官做生意,果然神清气爽。”
陈平安停下脚步,问道:“你是?”
那么当下,年轻隐官就等于帮着嫩道人,把一条弯弯绕绕的请香路,铺好了。走远路心更诚,年关更易过。
陈平安沉默片刻,疑惑道:“前辈对那半成收益,就没点疑议?其实晚辈是很希望前辈能够开口讨要个一成的。”
在陈平安一行人下船后,其中一位少女壮起胆子,独自走出队伍,挡在道路上。
好在她几次送钱落魄山,都无意外。毕竟披麻宗渡船,大骊北岳披云山,都是护身符。
丘玄绩笑道:“那敢情好,老祖师说得对,喜欢我们渝州火锅的外乡人,多半不坏,值得结交。”
嫩道人想了想,说道:“回头我得与李槐的师父说一声,事情太大,我可不敢自作主张。”
荆蒿不得已,好像听命行事一般,只好祭出数座环环相扣的小天地。
陈平安心中了然,微笑道:“如今不好承诺什么,不然别说前辈不信,我自己都觉得没诚意。但是前辈帮助金翠城多出一条退路,事有万一,到时候城主鸳湖走不走这条路,就是她自己的选择了,前辈这边,已算很厚道极念旧了。”
左右向前跨出一步,持剑随手一挥,与这位号称“八十术法大道共登顶”的青宫太保递出第一剑。
陈平安没有半点不耐烦的表情,只是轻声笑道:“好好练剑。”
柳阁主所到之处,必有风波。
陈平安一见倾心,立即觉得手中印章更沉了。
左右说道:“问剑过后,我是喝酒还是问剑,都是你说了算。”
只是不知左右这随手一剑,使出了几成剑术?
嫩道人神色肃穆起来,以心声缓缓道:“那金翠城,是个与世无争的地方,这可不是我胡说八道,至于城主鸳湖,更是个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修士,更不是我胡诌,不然她也不会取个‘五书吏’的道号,避暑行宫那边肯定都有详细的记录,那么,隐官大人,有无可能?”
鹦鹉洲本身并无太多异样,只是岛屿四周的河水,骤然一浅,使得一座原本不大的鹦鹉洲仿佛水落石出,山根地脉露出极多。
左右说道:“我找荆蒿。闲杂人等,可以离开。”
陈平安摇头笑道:“晚辈远远不如前辈才对,因为前辈根本就不是一个生意人,所以为人处世,才能气定神闲。”
师姐,不能因为我喜欢你,你就这么欺负人。
陈平安打量起那方工料俱佳的老坑田黄印章,入手极沉,对喜欢此物的山上仙师和文人雅士来说,一两田黄就是一两谷雨钱,而且有价无市。
门口那人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脸色惨白无色,再说不出一个字。
荆蒿站起身,拧转手中酒杯,笑道:“左先生,既然你我先前都不认识,那就不是来喝酒的,可要说是来与我荆蒿问剑,好像不至于吧?”
少女微微脸红,“我是龙象剑宗弟子,我叫吴曼妍。”
这话,实在。
印文:金天之西,白日所没,仙人醉酒,月窟中来,飞剑如虹,脚拨南辰开地脉,掌翻北斗耀天门。底款:曾见青衫。
她就是不挪步。
其实说个屁的说,老瞎子稀罕听这些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儿?不过是桃亭觉得好像双方这场闲聊,一直被年轻隐官牵着鼻子走,太没面子。
一把出鞘长剑,破开宅子的山水禁制,悬在庭院中,剑尖指向屋内的山上群雄。
事实上,当年北游剑气长城的那架车辇上,一群妖族女修,莺莺燕燕,其中既有大妖官巷的家族晚辈,也有一位来自金翠城的女修,因为她身上那件法袍,就很惹眼。
片刻之后,这位大名鼎鼎的青宫太保,坐镇自家天地,八十术法大道尽出,可那个左右,每次就只是递出一剑,或破荆蒿一道术法,或数道。
却被一剑悉数劈斩而开,百里路途,剑气转瞬即至。
其中一道剑光,正是脚下这座鹦鹉洲?
这艘文庙安排的渡船,走得慢悠悠,快不起来。一路上,几条更晚动身赶赴鹦鹉洲包袱斋的渡船,都更早到了那边渡口,都是山上的私人渡船,不过路过时,有意无意都改变路线,选择稍稍绕开,显然是对那位脾气极差的青衫剑仙,以及脾气更差的“嫩道人”,有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谁都不希望成为下一个仙人云杪或是飞升境南光照,说不定一个眼神交汇,就碍了对方的眼,然后自家渡船就会挨上一剑?
话说得含糊。
荆蒿伸出并拢双指,捻有一枚不同寻常的青色符箓。
嫩道人在心中迅速做出一番权衡利弊,试探性问道:“隐官与金翠城有仇?金翠城可没有任何修士侵扰浩然。”
身为丘氏客卿的林清,向对面渡船那一袭青衫,抬手抛出一物,是那方刚刚雕琢完毕的山水薄意随形章,老人以心声笑道:“欢迎剑仙去老坑福地做客。”
最终左右好像与小师弟所说,打架有什么复杂的,你多递出一剑就行了。
当真就只是多递出一剑的左右,仗剑走出屋子,他就此御风离去,在天上拦下一位见机不妙就跑路的飞升境大修士,问道:“要去哪里?送你一程?”
冯雪涛没有停下身影,愈发快若奔雷,朗声道:“不敢劳驾左先生。”
左右就刚好与那位道号青秘的大修士真身并驾齐驱,说道:“可以劳驾。”
(本章完)